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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也能看出胜负已定。
不过嘛,在大量失血的状态下全速冲刺,实在太勉强自己了。对神父送出进攻信号后,我似乎失去意识好几秒。
「总觉得像是运气好才赌赢了啊……」
我笑了笑,倚著大铲的握柄站了起来。
兵分两路迫使「啄木鸟」进行连射,让炮身温度达到极限,这是计画的第一项重点。
将大铲贯入正在转动的「啄木鸟」之中,引发机械故障则是另一项重点。
由于「啄木鸟」使用的是铅质子弹,可能会在滚烫的炮膛中融化,而若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迫使连射中止,便有机会造成卡弹──这是神父想出来的作战计画。我个人是觉得只要单纯兵分两路冲上去就可以了……反正已经成功了,怎样都好啦。
我拖著沉重的身躯,慢慢走到躺在地上的「悖德」,和站在她身旁的「隐密」旁边。
「书和……钥匙吗……哈哈,谁知道呢?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注定要死,带著秘密一起死还比较开心吧。」
「你不想死得痛快一点吗?」
「我更想对你造成困扰呢。」
呼……「悖德」艰难地吐著气,笑了起来。
「……我并不觉得困扰,只是感到有些烦躁。」
真冷淡啊……「悖德」痛苦地皱起眉头咳了几声。
「那么,要是我这样要求,你会感到困扰吗……?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吻……那我就把书和钥匙都给你……要是我提出这样的条件──」
神父面不改色,弯下腰覆盖在全身是血的「悖德」上头,仅仅停留一瞬间就分开了,接著对她说了句:「然后呢?」
「悖德」傻傻地仰望著神父,脸上接著浮起苦涩的笑。
「你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啊……就那么想要那本书吗……?」
「那是一本十分危险,足以毁灭世界的书。不能任其四处流通。」
「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命令那些『走狗』……带走了……要是知道我死了,他们会怎么做呢?啊啊,一定会拿去卖掉赚点钱吧。」
「悖德」开心地笑著,一边吐血一边不停呛咳。低头望著这样的「悖德」,神父只接著问了一句:「钥匙呢?」
「钥匙……在这里。」
「悖德」摸著自己鲜血直涌的腹部。
「我吞下去了……打算之后再吐出来的。你就慢慢找吧……跪在我的尸体旁边找……」
「……我知道了。」
神父点点头。
「审问结束,我在此宣告,即刻剥夺你所背负的『悖德』罪孽,同时收回暂借予你的性命──再见了,格蕾森西亚。」
「悖德」瞬间瞪大双眼。
她缓缓转动眼珠,望向上方的神父,并发出平稳的叹息。
「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呢……「悖德」轻声呢喃之后,她的首级也悄然无声地滚落地面。
令人费解的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幸福,让我感觉有点不悦。
神父把手伸进女子破裂的腹中,稍微摸索一下就取出一束小小的钥匙,一共有两把,应该就是牢房和枷锁的钥匙了。
因为神父默默无言地扔了过来,我也默默不语地接住,然后站了起来。
在冲进只剩空洞的窗户都涌出熊熊烈火的神殿之前,我转头偷瞄了神父一眼。
因为他低著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也看不见他的嘴有没有在动。
即使如此,他看起来仍像是在忏悔的模样,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我拿著钥匙,穿过一处又一处因为得以酒和油作为燃料,而显得精神百倍的火焰之后,一踏进牢房,便听见零悠悠哉哉的声音。
「比吾预料中的更快呢,佣兵。」
听她的语气,对于我能否平安归来,似乎连一丝怀疑也没有。
三两下打开牢房的铁门后,终于和零以及「我自己的手臂」久别重逢了。
「你以为真的要等上十年啊?那还真不巧,跟那个不知滚到哪去的十三号相比,我可是没什么耐性呢。」
拿起钥匙插进脚镣一转,发出沉重的声响后解开了。
但光是这样还不能让零重获自由。上锁的人很谨慎地将地上的炼子也扣在手铐上。
我拿起解开脚镣的钥匙,再度插进手铐当中。
插入钥匙的瞬间,有一种让人背脊发寒的不祥感触。
就像是途中卡住的异物──感受到一股抵抗。
钥匙插不太进去。
不管是在里面找寻不同角度试探,或是拔出来重新再试,结果都一样。
该不会──该不会真的是……
「佣兵……?怎么了?」
「钥匙──」
我的声音在发颤。
「钥匙不合。」
话一说出口,焦躁的情绪就开始支配我的大脑。
神父交给我的钥匙有两把。我原本认为,一把是牢房钥匙,而另一把应该可以解开所有的枷锁才对──但是替零上手铐的是教会骑士团啊。
「悖德」只是连人带锁一起抢走而已,那个女人本来就不可能会有手铐的钥匙。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佣兵,你自己先走吧。」
「……嗄?」
「照这样下去,吾辈会一起被关在这里。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在这样的密室里撑不了多久。若是你倒下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救吾出去。但是只要你现在先离开,虽然会多花上一些时间,还是能救吾离开这里。」
零的语气异常冷静。她的声音也让正要陷入混乱的我,一下子冷静下来。
说的也是,这么说也有道理啊……我的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
但是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不行,心中另一个我这样想。而在涌起这个想法的瞬间,也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不行。」
「怎么不行!吾是魔女,就算被关在这里几天──不,就算是一整年,恐怕也不会死吧。吾相信你绝对会来接吾出去,所以──」
「不行!」
我对著她狂吼。
顺势一把抓起锁住零的那条炼子。
大概是猜到我想要做什么,零按住我的手臂,试图制止我。
「不可能的,佣兵!教会专门为了拘束魔女所制作的炼子,不可能如此轻易遭到损毁。若是你仍在全盛状态倒也难讲,可是现在的你──!」
「闭嘴!给我乖乖看著就是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
「就算不试也能猜到结果!你不但只剩一只手,而且失血过多。现在的你甚至使不出平时一半的力气啊!」
「──所以说,那又怎样?」
我使劲拉扯炼子,桩子便嘎嘎作响。将零手上的炼子固定在石砖上的桩子是铁制的。深深打入地面,只剩下圆环露在外头的铁桩,虽然不至于深入到地底尽头,却纹风不动到令人绝望。
但就算是这样──
「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早就决定再也不会拋下任何人自己离开了!」
过去我曾经两度拋下同伴独自逃跑。
第一次是把零放在十三号身边,选择自己逃走;第二次则是在圣都阿克迪欧斯,留下泰欧不管,自己离开了。
这两次都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而且无论我如何后悔,也没办法让泰欧死而复生。
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咬紧牙关。
把炼子缠绕在手臂上,使尽浑身解数用力往外拉。结果手上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不断滴落在石砖上。
我一不小心踏在石砖上的血泊,冷不防地摔了一跤。零发出一道很有人情味的惨叫,紧紧抱住倒在地上的我。
「吾都说不可能了,难道你没听见吗,佣兵!吾和泰欧不一样!把吾留在这里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那时候我也以为把泰欧留在那里,才是最恰当的啊!」
「那是──!」
「你们还在拖拖拉拉的干什么?是想变成烤肉吗!」
听见神父从牢房外头传来的咆哮声,零开口大喊:
「神父!拜托你了,把佣兵带走吧!钥匙不合,吾没办法离开这里。再这样下去只会一起牺牲啊!」
「……钥匙?怎么会,胃里只有两把──」
还藏了第三把吗?神父愤恨地说完以后,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子。我本来以为他会掉头就走,却出乎意料地冲了进来。
「神父,你给我闪远一点!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厮杀──」
神父无视于我的反应,伸手抓起炼条。
干嘛?在我疑惑地眨著眼睛时,他将手杖套进铁桩当中,接著让零握住手杖。
「零,你知道杠杆原理吧?」
「唔,嗯……」
「我把手杖借你一用。我要先告诉你,就算你出尽全力也不可能折弯或是损坏这支手杖,所以尽管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地推吧。我和佣兵也会尽全力拉扯炼子,所以时间上一定要配合好。」
「喂,你干嘛直接就指挥起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这是我的职责!我才不需要神父帮忙──」
「现在哪还有空让你挑自己喜欢的『道具』来用啊!」
遭到如此锐利的反驳,让我不禁无言以对。
我和零还有神父──仔细想想,三个人当中只有神父的头脑依旧保持冷静。
就连一贯维持冷静的零,也不顾一切只为了阻止我留下来救她。
「要是零死了,也会对我造成困扰啊。既然『不完整之数字』已经在暗中推波助澜了,零所掌握的情报就显得格外重要。我不想再重讲一遍了,等一下就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毕竟除了力气之外,你并没有其他可取之处啊。」
「这、这种事情……就、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啦!」
我重新站了起来,抓住炼子。神父也握住炼子,面不改色地将那副饱受拷问的身体弯下腰来。零也紧紧抓住神父手杖的杖头。
三个人互相配合节奏,同时开始出力。
「一……二……三────!」
铁桩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响。
石砖表面出现龟裂,铁桩也微微倾斜。
零的双眼绽放光彩。
「动了……这根铁桩松动了!」
「不要松懈,再来一次!」
石砖上的龟裂范围更大了,铁桩也大幅倾斜,越来越偏了。
血水与汗水落在石砖上。不知道是火焰蔓延缘故,热气开始在地下室凝聚起来。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吓呃……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腹中发出吼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拉著炼子。随著一阵沉闷的声响,石砖的龟裂蔓延开来,铁桩也被拔出地面。我一时止不住力道,把零整个人也拉了过来,连忙把她接在怀里。
「……拔出来了呢,佣兵。」
零一脸茫然地说著。
「真的拔出来啦……魔女。」
我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虽然很想大声笑出来,但就算是我这颗供血不足的脑袋也很清楚,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中了。
我扶起身旁的零,接著自己也站──站不住了。
双腿明明使了力,却突然一阵虚脱,整个人又跌坐在地。
此时,零和神父从左右两边撑住我,想要强行让我站起来。
「佣兵!把手撑在吾身上,站起来!」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要是不想被我们丢在这里,就给我想办法站起来。」
「呃,该怎么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带著魔女溜走耶……」
到了这种紧要关头,我还能下意识说出损人的话,看来我的别扭神功也已经修练有成了呢。神父听著我的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女神教诲我们要宽容慈悲。你可要好好感谢神啊。」
他接著说了一句完全不算回答的回应。
在零和神父的帮助下,我们跌跌撞撞地往神殿外头逃去。
还好我们利用秘密通道一下子便从地下回到地面,得以在神殿烧毁崩塌之前,逃到足够安全的位置。
这时候我终于气力放尽了。
失血过多让我全身开始颤抖,虽然夜色昏暗,但平时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完全看不见。零抱住不支倒下的我,转头瞪向神父说:
「神父!把吾的双手切断!」
「你……你为何突然这么说!」
「只要还戴著这副手铐,吾便无法使用魔法。既然没有钥匙,那也只能连手一起切下来了。这样吾便能治疗佣兵的伤势。」
说什么疯话啊!我气喘吁吁地硬是对她大吼。
「要是真的有这个必要,早在地下室的时候你就该这么干了。我只是有点累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是──」
「大哥哥!」
突然响起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睁大双眼,一头雾水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往这里外部跑过来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老鼠堕兽人──这丫头全力奔跑的时候是用四只脚啊,我的脑中开始冒出这样无关紧要的念头。
「莉莉,你怎么……」
跑回来了?──在我说完之前,就看见站在莉莉背后的一群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全都穿著整齐划一的铠甲。
「那是……」
神父站了起来。零也失态地张著嘴巴,愣在原地。
看来并不是我的幻觉啊。
「教……教会骑士团?」
在莉莉的带领下,约有两百名全副武装战士所组成的教会骑士团,来到了这里。
2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状况──我们还没开口询问,莉莉便像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明起来:
「我们离开洞窟之后啊,就看见这些人了……他们说是来抓做坏事的审判官!然后啊,因为他们在洞窟里迷路了,所以莉莉就帮忙带路到这里……!」
「做坏事的审判官啊……」
我悄悄望著神父。
「才、才不是我!」
「的确──并不是『隐密』。真正有罪的人是『悖德』。」
其中一名教会骑士出声回答。
「近日有位负伤的教会骑士前往教会进行报告,还带著『悖德』的手下呀。虽然那名手下在报告时声称『侍奉隐密的堕兽人突然发狂』,但在『悖德』的威胁和其手下贴身监视的双重压力下,那名教会骑士并未屈服,而是将那位审判官的反叛行径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于是教会紧急组成讨伐部队,来到魔女的秘密基地。
但部队始终无法通过洞窟──就在这时,莉莉带著囚犯们出现了。
于是莉莉带领教会骑士团再次进入洞窟,而在前往神殿的途中,遇上了「悖德」的一群「走狗」,当场就一网打尽──他们从其中一名「走狗」身上搜出《零之书抄本》,最后才来到了这里的样子。
听完她的说明,除了搞清楚来龙去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换句话说,《零之书》最后还是落入教会手中啊……?」
「嗯……看来确实是这样呢……」
白忙一场?也不算啦,毕竟要是没有我们的介入,就无法揭发「悖德」的反叛行为,而看在瓦解了莎娜雷的计画的份上,我们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然而最终还是让手抄本流入教会的手中,或许算是最糟糕的结果吧……
我和零茫茫然地喃喃低语。这时,莉莉把匕首递到我的眼前。
「这、这个呀,保护了莉莉和大家的安全喔。我们跑到食物仓库时,那个被小麦袋子压住的人醒过来了,然后冲过来攻击我们……要是没有这把匕首就危险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人好好夸奖她的意思,莉莉还动了动那双大耳朵。
我从莉莉手上接过那把匕首,望著她一脸自豪的笑容,我彷佛看见了那个满脸雀斑的少年。
「……你真的很努力呢。」
听到我的夸奖,莉莉用力点了点头。但她发现我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随即惊慌起来。
「你身上好多血……身体好冰……」
「喂,别这样……不要用那种不安的眼神看著我,被那种眼神注视,真的会让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喔。」
「你、你要死掉了吗!」
「才不会死呢!」
啊啊……在严重贫血的状态下大声吼叫,害我快要昏倒了。
这时,零突然惊呼了一声。
「既然这些人是教会骑士团,想必有带钥匙吧?这样应该就能解开吾的手铐了!」
「的确──啊,不过……」
神父先是恍然大悟,随后又回过神来,面色变得十分凝重。
而教会骑士代替神父做出了回答:
「你就是传闻中的『零』啊……原来如此,的确拥有魔性的美貌呢。话虽然此,我们还没有愚蠢到被你三言两语就迷昏头,替你解下拘束魔女的手铐啊。」
「只要暂时解开一下就好!佣兵命在旦夕了。只要让吾出手,马上就能治好这些创伤!等到治好了佣兵,之后再将吾铐起来就好!」
听见零说的话,骑士脸上浮出近乎嘲笑的表情。
「──我原本以为魔女是更为狡诈的生物啊……你以为靠这种藉口,就能骗我们替你取下手铐吗?那个堕兽人看起来的确是快死了,但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只野兽而已──就算是死了,对魔女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吧?」
「别开玩笑了!」
零怒声驳斥。
「对你们来说,他或许只是『区区一只野兽』,但是这个男人是吾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若是为了换取佣兵的性命,就算要杀死『上百只人类』,吾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零,注意你的用词!」
被神父厉声指正后,零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但是她与神父只在一瞬间眼神交会,接著便来回打量我和神父,不耐烦地闭口不言了。
神父介入教会骑士团和我们之间,站在好像是带队将领的正前方。
「『顺利收回手抄本』以及成功援救遭到『悖德』俘虏的民众──有劳各位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得将零护送到主教阁下座前,想必各位已经知悉,零从一开始就处于我的监视之下,协助处理相关事件吧?」
「确实有接到这样的消息。包括引发本次事件的魔女,和这个魔女毫无关联的事情。」
「那么,能否请各位慎重对待她?这位魔女今后也会在各种层面上,为教会带来贡献。要是让她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我也会很困扰。」
「你是在说笑吧?这个人可是魔女啊。」
「是魔女,不过那又怎样?」
听见神父这番话而吓了一跳的人,不只有教会骑士而已。
连我和零也吃惊地猛眨眼睛,面面相觑。
因为是个魔女,所以那又怎样──换作是不久以前的神父,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是一个曾经认为魔女等于邪恶,必须全数诛杀的男人。
教会骑士脸部微微抽搐。
「肩负『女神之净火』审判官身分的男人,竟然对魔女产生感情了吗?就算协助教会行事,魔女依旧是魔女。光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祸害吧!」
「嗯,所以我不是说了──『那又怎样?』身为品性高洁的教会骑士,应该不会拿『存在本身就是祸害』这样的理由,将协助教会办事的魔女当成『迁怒的对象』吧?」
教会骑士哑口无言,尴尬地别过头去。
看来对方的确有这种打算啊──话说回来,正因为「料到他们有这种打算」,所以神父才能加以牵制吧。
要是神父没过问的话,毫无抵抗能力的零,很可能就要随教会骑士团任意宰割了──光是想像就让我愤怒到了极点。不要逼我把你们统统吞下肚啊,教会骑士团。
带著怒气瞪著那些人的我,头上突然被神父拿手杖猛力敲了一下。
「好痛啊!我都快死了,你这个混帐是想杀了我吗!」
「还能叫得那么大声,一时半刻应该死不了吧。快死了就要有快死的样子,这样事情处理起来才比较简单。」
「唔……呃……你……!」
「先替堕兽人进行治疗,随后再与魔女一起护送到鲁多拉大教堂。我必须先告诫各位,要是这个堕兽人死了──事情可是会变得有些麻烦喔。我可不愿意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和这个有胆说出『只要砍掉双手就能使用魔法』的魔女互相厮杀啊。」
3
──显而易见的,我们正处于神父的庇护之下。
多亏神父的牵制、威胁,说服了教会骑士团,我们才能在极为安全且舒适的情况下,一路来到了鲁多拉。
在神父的监视之下,教会骑士团替我进行了完善的治疗,让我好歹还是活了下来。
话虽如此──
「……算了,想也知道会这样嘛。」
我现在位于大教堂地下的牢狱中。
瘫软倒在牢房正中央,我啃著既乾燥又带著霉味的面包。
虽然我姑且还是他们被视为「神父的仆从」,不过教会当然不可能给予堕兽人高规格的款待。
根据教会的说法,虽然我并没有犯罪,但是若要让一个堕兽人留在大教堂内部,就只能安置在「这里」而已。那我除了乖乖听话,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嘛,光是吃了饭睡了一个晚上,我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堕兽人这种生物还真是顽强得可怕啊。
而且我总觉得和以前比起来,创伤痊愈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不过搞不好只是因为自从遇见零以后,受重伤的机会也增加了的缘故吧。
零和我分开以后,就随著神父一起去见教会的大人物了。虽然让我有点担心,但心里同时也莫名地涌起一股「总会有办法」的念头。
应该说,我觉得零一定可以找到办法平安脱身。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零似乎已经「找到办法」了。
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著牢房而来,便起身查看,才发现是神父与零站在牢房前面。
随后现身的黑色装束集团,让我有些摸不著头绪。
那些人全都用兜帽遮住了容貌,看起来形迹可疑。
「……这伙人是哪来的啊?」
「这几位是由七大教堂派遣而来的考察团。零要在几位大人面前展示魔法。」
「你说……魔法?」
「就是要替你治疗。」
「如你所见,我已经恢复一大半了。」
听见我的回答,神父把一个看来十分沉重的袋子扔到地上。从松开的袋口,可以看见里头装了什么。
「这不是我的手臂吗?」
「没错,是你的手臂──现在就要把它接上去了。」
听到零这么说,我把头往前探,又追问一遍:
「接在哪里?」
「虽然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候补……但若是不安置在你的手肘上,感觉也不太对劲呢。」
「我现在该笑吗?」
「若是为了喜悦而笑,现在正是时候呢。」
原来如此,看来她是玩真的。
零向神父伸出双手,神父便用钥匙解下了那副手铐。
「喂喂喂,这样好吗!那些人是教会的大人物吧?当著那样的人面前……」
「别在意,佣兵。这是经过重重讨论,才得到了『纵使要冒点风险,也想实际见识魔法如何发动』的结论啊。而且他们不过是主教的代理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如此,就算误中阴谋,顶多也只会损失一座鲁多拉大教堂──『风险不算太大』,这就是教会做出的判断。」
「还真有魄力啊……」
「对吧?吾也对教会稍微产生好感了。作为吾展示魔法的代价,他们答应吾会烧毁教会收回的那本手抄本,同时也做出神父将正式与我们同行的决议。而我们也必须分享关于『不完整之数字』的情报。」
你又自作主张答应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这话才到嘴边就又被我吞了回去。毕竟以教会给予魔女的待遇来看,这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从这次的事件当中,教会大概也深深体认到「不完整之数字」的可怕。既然有意也有能力与他们对抗的魔女,能够为教会带来贡献,不如顺势好好利用魔女才是最恰当的做法吧。
「好了,吾来将你的手臂接回去吧。毕竟这是你的手臂,果然还是最适合放在你的肩膀上呢。」
打开牢房的铁门后,零拖著我的手臂走了进来。
利用长长的布条把手臂固定在我的手肘上之后,零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机会难得,吾就来秀个大招吧。」
说完以后,零向外展开双臂。
左右张开的双臂缓缓旋转起来,固定在一上一下的位置。在空中留下两道散发淡淡光芒的弧线。
「蒂亚雷丝·奈雷丝·维多雷丝·史库拉。」
留在空中的光之轨迹,开始扭曲变形。
──并化作两条白色的蛇。
「来自光辉灿烂的白蛇之翼,那由他的生命之风啊,凡是吾的气息所能吹拂之处,一切死亡必将退散。」
两条白蛇渐渐缠绕在一起,洁白平滑的额头也互相靠上。
接著,它们的背部裂了开来,往左右展开一双羽翼丰沛的翅膀。
两条蛇各有一只翅膀──把两条蛇的翅膀合在一起,才能凑成完整的一对。
「守护之章·第七页──〈愈风〉!承认吧──吾即为零!」
零一面高声咏唱,一面抓起外套,挥动衣服搧出一阵风后,两条蛇拍著翅膀乘风翱翔,转眼间便消失了。
回过神来,全身的痛都消散了,手臂也确实接了回来。
「让人不敢相信……手臂居然可以挥动自如了。」
我弯了弯接上的手臂,接著又试著伸直,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哦哦──!考察团的人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她所说的并不是诳语啊……可是,遭到切断的手臂竟然如此轻易……」
「啊啊,简直就是奇迹──」
「喂!注意你的用词。她是魔女,她所施展的可是魔法喔。」
零一脸坏笑,望著正在悄声交头接耳的考察团。
神父看著零暗自窃笑的模样叹了口气,忽然,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指甲……恢复原状了……?」
神父之前曾经遭受「悖德」拷问而被拔去所有的指甲,现在都整整齐齐地长了回来。
随后零面带微笑说了句:「只是顺带的。」
「〈愈风〉是一项扬起疗愈之风的魔法,能够治愈所有受到吹拂的人。而那阵风只是恰巧吹到你身边,治好你的伤罢了。」
「啊……!」考察团当中的一人惊呼了声。
「膝盖的疼痛消失了……我从前阵子就开始痛,一直觉得很难受啊。」
「我、我的头痛也退了……」
──原来如此,这个魔女还真有胆干这种事啊。
我瞪向身旁的零。
「你是故意让风也吹到那些人身上的吧?」
「因为光是治愈佣兵的话,还是有可能被说成是在做假呀。吾觉得应当让在场所有人都体验一遍。反正在这个狭窄的地下室,即使隔了点距离,风还是吹拂得到。」
「啧,你这个女人还真是精明啊……」
听见我略带佩服的感想,零开心地笑著说:「很有魔女的风范吧?」
神父还是那样复杂的神情,假装没听见我们之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