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穿过十三号打开的魔女之路,再度回到了拉泰德。
虽然周围还亮着,但夕阳依旧下山,天空已经开始渐渐染上蓝色。
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从这里回到王城需要整整两天。
「基本连修整的时间都没有啊……」
「嗯。并且,看起来接下来也不太会有休息的空挡」
见我受不了般地垂下尾巴,零也露出了一丝倦意这么说道。
十三号和七号说是要通过和我们不同的渠道试图阻止战争。
我们现在该做的事是尽快揍醒阿尔巴斯,并让他撤回发出的宣战布告。
如果只是宣战,解决方法还很多。
但要是她做出了实际行动,教会大概就会全力进攻维尼亚斯王国吧。
然后在大陆中心爆发的战争会顺势发展成接受魔女的革新派和不认同魔女的保守派之间的战争。
为此——
「神父。你能骑马么?」
神父似乎通过我的问题就察觉到了我的全部意图,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
「要是在晚上,没有光亮的大道上是可以的」
「再合适不过了。从现在开始全力奔走的话,应该可以赶在在弗米卡姆关门前到达吧。魔女和神父就在弗米卡姆买马先行前往王城。这样比起徒步或是坐马车去要快得多」
「那你怎么办?」
「我带着豆丁之后跟过去。总之现在得先搞到马」
我扛起了莉莉和零。
但在冲出教堂的瞬间,笼罩全身的违和感便绊住了我的脚步。
『别踏出去,退下』我遵循这样警告着我的本能,猛地向后跳去。下一秒,一把投枪插到了我脚边。
「怎么!?有埋伏——」
「啊哈哈哈哈!偏了!真是遗憾啊拉乌尔。没投中。我还说你投中就给你奖励的呢,你可真是个无能的仆人」
听到响彻小村的刺耳笑声,我全身的毛都倒立了起来。
零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神父则是忌恨地咋舌。
莉莉说着『那里』指向了建筑物的屋顶,那上面有两个影子。
就算看不见,也能通过那声音,那语气,还有那样的台词分辨出那是谁。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全身甲胄的马形兽化者和跨在他背上的,一头亚麻色头发带着单边眼镜的女人。拉乌尔和黑龙岛的公主阿姆尼尔——也就是抢夺了公主身体的死有余辜的魔女萨娜蕾。
「真是久违了啊,零,佣兵,神父大人还有——咦?那个小只的是什么。之前有那样的来着?」
「那,那个……」
「不用回答!那家伙是敌人」
我制止了打算坦率地回答的莉莉,并把她和零放了下来让她们躲到后面。
「妈的……偏偏挑这种紧要的时候……!」
对于想要把萨娜蕾碎尸万段的我来说,和她对峙是求之不得。
但现在首先还是赶往阿尔巴斯那里。虽然上上策是逃跑——但对方有拉乌尔。就算想逃也甩不掉他。
「难免一战么……」
「似乎是这样。而且还不能杀死公主的『身体』。不过,就算丢了一两只手脚,用魔法倒也还能接上……」
「有奶真是重要。可以不用顾忌太多」
「你们啊……吾辈说过很多次了,魔法不是万能的。人类的身体是极为脆弱的。要是受到了致命伤,有时就算堵上了伤口也是没得救的」
见我拔出剑,神父架起了镰刀,萨娜蕾跳下拉乌尔的背站到了房顶上说。
「真不友好,这么杀气腾腾的,真是血气旺盛,真是可怕,明明我只是来拉拉家常的」
零唾弃道。
「——是『拖延时间』才对吧?你为了将这个国家导向与教会的战争陷害了十三号,诓骗了少年。你以为吾辈没有注意到?那天小鬼在舞会上说的『反正都要死,不如让他们作为兽化者活着为魔法使们做出贡献』这种话——简直就是你的思考方式」
「完全正确!没错,就是拖延时间。毕竟难得计划进行地这么顺利,不想被妨碍也是当然的吧?但就算你们知道这一点,也只能被拖在这里。没错——就像『背德』的裁定管小姐在提尔泽姆的港口都市鲁特拉肆意横行的时候一样」
听到这句话,莉莉猛然竖起耳朵看向了萨娜蕾。
『背德』的裁定管在鲁特拉引发的事件与莉莉也关联很深。她的双亲都被抓去,父亲还受到了拷问。
「你们以为那个事件是什么?为了什么?谁都没认为就凭那一个事件能引发战争啊!只是争取时间,拖住你们的脚步而已。只是想要多赢得一点时间,好让小阿尔巴斯对我敞开心扉而已。多亏了它,现在那孩子已经完全成了我的笼中小鸟。什么都会按我说的做——很好笑对吧,她竟然还叫我『外婆』!」
萨娜蕾像是乐得合不拢嘴似的,仰起身子发出了没品的笑声。
站在她身旁的拉乌尔的表情隐藏在甲胄之下无从分辨——但毫无疑问,他是在毫不放松地警戒着我们的。
「简直简单得惊人。寂寞,孤单,想要受人认同,想要有人安慰,无比想要得到关怀——要操纵那样的小孩,是何等的简单。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的?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对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啊,对了对了——是从在黑龙岛捡到一封有意思的信的时候开始的。看到『魔女的信』这么好玩的东西,我兴奋得忍不住拿来玩了」
黑龙岛——『魔女的信』?
她在说什么?
我在黑龙岛的确是暂时弄丢了『魔女的信』。
在船被击沉,被抛入海中——被公主关进牢里的时候,连着装备一起被夺走了。当时『魔女的信』被当成垃圾丢掉,但在之后还是平安回到了我手中。
她——捡到了那个?
「咦,想不明白?啊,也是呢。毕竟我可是好好地『还给你』了啊。当时我扫了一眼看到上面写了一大串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帮你们回了一句『请只说要事』之后再还你们!我是靠着抄写的才能加入<零之魔术师团>的。我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所以她肯定以为那是佣兵回的信吧」
突然,阿尔巴斯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佣兵的错吗!
在我询问为什么信的内容变简洁了的时候,阿尔巴斯是那样说的,
阿尔巴斯的最后一封长信,是在我们刚离开黑龙岛的时候。
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被顶着我的名字的萨娜蕾嫌烦后,那家伙像往常一样写下了一长串怨言和借口。并且我又像往常一样,依旧冷淡地回应。
就那样,阿尔巴斯的信开始渐渐变短。我注意到了有违和感。但没有追究这一点,显然是由于我的怠惰。
说实话,我当时是觉得有点烦。
甚至想过报告这种东西是不是根本没意义。
甚至觉得没了阿尔巴斯那些多余的近况报告后轻松多了。
「她的信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想要有人体谅自己的感受。那样的心意只换来不带一丝暖意的回应,那孩子会怎么想呢?一定会很伤心的吧。于是我就在想,要是我在那种情况下去宠爱她一下会发生什么。于是就试着付到了她身边的人偶上,没想到她竟然说那是『承载着与外婆的回忆的人偶』,这怎么能不利用一下呢?」
「……你看,豆丁。这家伙很恶心对吧?」
我低声对莉莉这么说道。
莉莉小小的身体中渗出了扎人的怒气。
「嗯……莉莉,很讨厌,她……!」
回过神来,发现村庄里各处的老鼠开始变得显眼。
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老鼠们接二连三地窜进了一间民房。
「都是因为她……大家才会伤心……都是因为她……」
拉乌尔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开始警惕周围的情况。
要是让他注意到了他们就会逃掉。要上的话只有趁现在了。
「——动手!豆丁!」
做出指示后,我和神父便同时冲了出去。
听到我的信号,莉莉便指挥无数老鼠扑向了拉乌尔和萨娜蕾。
「这些老鼠是怎么回事……!公主殿下!」
拉乌尔被无数的老鼠啃咬了腿部,跪倒在了屋顶上。
萨娜蕾也同样被老鼠包围,惊叫着蜷成了一团。
在那期间,我和神父冲上墙壁跳上了屋顶。
力气大的我按住了拉乌尔,神父则用线把萨娜蕾绑了起来。
「不好意了拉乌尔。得让你睡一会了……!」
我掐住拉乌尔的脖子让他失去了意识,被埋在鼠群中的萨娜蕾叫唤道。
「真是讨厌!这是什么啊——!把女人绑起来是什么嗜好啊?拉乌尔你真是废物!怎样都好快把这些老鼠解决掉啊!」
「想要解脱的话就给我从公主身体里出来。虽然最终是要杀了你,但你现在只会碍眼。快滚!」
萨娜蕾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了起来——但在下一秒。
她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真是遗憾。二位。你们『杀不了我』表示你们没有任何胜算」
「什——!」
啪叽一声,萨娜蕾在被绑着的状态下打了个响指。
我的视野突然变得一片漆黑,五感全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到底——」
从黑暗的对面,传来了萨娜蕾呵呵的笑声。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溶于黑暗中般消失了。
在失去全部感觉的前一刻——
「死之章·第二页——<死憧梦(Morkdiem)>。这就是新作魔法的『无咏唱发动』。用公主大人的身体使用魔法真是很方便,好开心。你就舒舒服服地做个美梦吧」
听到了那样的声音。
2
回过神来,我一个人伫立在一个不认识的村庄里。
建筑全都是木造的,周围环绕着森林——是那样一个,让人怀疑人是否真的能住得下去的偏僻山村。
「这……又是强制召唤?只有我被甩到其他地方去了……?」
至少,直到刚才为止我还在拉泰德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该怎么办?
不,等等。
我记得强制召唤没有魔法阵是使用不了的。要是在屋顶上有魔法阵的话,神父和那个该死的魔女应该也被一起送过来了才对。
应该先找到神父。
在远处的零和莉莉应该还在拉泰德,所以去揍醒阿尔巴斯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喂,神——」
「不要啊啊啊!」
这时我听到女性的尖叫声,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的惨叫声不可能和我们毫无关系,而且就算是没有关系,前往惨叫传来的地方也应该能够和神父汇合。
朝着声音的方向奔跑,不一会便到了村子的中心——一个有井口的广场。
看见眼前的光景,我完全僵住了。
「……这,这到底——」
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为什么,我会以为这里是个『不认识的村庄』?
别说认不认识了,这里——这个村子是。
广场上摆着三具尸体。
每具尸体旁都围着村民,村民们反复哭喊着『为什么会这样』。
在远处,一个小鬼凝视着那些尸体和围在尸体旁的人们。
那个小鬼是个浑身白色体毛,上面有着灰色横条纹路的兽化者。
虽说是小鬼,但个头跟周围的大人没什么区别。力气也足够大,爪子很锋利,只要他想打就没多少人能赢他,我是清楚的。
但那个小鬼却将长长的尾巴卷在腿上,全身因恐惧和紧张而僵硬着。
「他们为大家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围着尸体的人中的一个一字一句地这么说道。
「强盗们……冲着兽化者的脑袋……」
听到那句话,兽化者小鬼猛地一抽搐。
——那是我。
十三岁——刚要离开村子那时的我。
这是幻觉。
证据就是,不管靠得多近,这里的人都注意不到我的存在。
「住手……让我看这种东西是有什么企图!还想拖延时间么,萨娜蕾!这不就是一场幻觉么!妈的,快点给我醒过来我这个蠢货!」
我握紧拳头揍向了自己的脸。
有痛觉,但并没有醒。
畜生,当我这么骂着摇了摇头时,周围的景色突然变了。
是在某人的家中。
窗外很暗,早就入夜了。
明明如此,村里的达人们却聚集在一起。
于是,我想了起来。
在遭到强盗袭击的那个晚上——父母把我留在家里出了门。
「不用担心。你没有错」
那么说着的老爹的背影,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可怕。
「好了,快睡吧。我们稍微出去一下」
老妈笑着那么说,那副强颜欢笑显得苦不堪言。
所以我偷偷跟在了出门的双亲身后——
我环顾屋内,是从哪里——没错,我记得是后门。冲出家外一看,果然就看到了贴在屋子墙上蹲着的,小时候的我。
「是冲着那孩子来的啊」
「所以早就说了,兽化者该早点赶出村子……」
「你说什么……我家孩子有什么错么!」
「不就是这样么!因为你们家的小鬼都死了三个人了!」
「怎么能这样说!又不是那孩子杀的人,更何况,在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不是大家一起决定不杀他让他在村子里生活的么!」
「但是,强盗……还会来啊。虽然那家伙是没错,但强盗还是会盯上他的头……然后就又会……下次说不定就轮到我家孩子……!」
「各位冷静点!」
「但是村长!你家儿子不也——」
「他是为了保护村里的人而死的!然后,那孩子不也是这村里的孩子么。虽然是兽化者但却是个温柔的孩子。就算被人打了,也从来都没有还过手。那么大块头却一心热衷于料理……你难道要把那样的孩子交给强盗?」
大人们一下陷入了沉默。
——啊,没错。
当时因为我村里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村长的独生子。
他才刚结婚生下女儿不久,还让我抱婴儿,我很高兴,每天都去看他家孩子。
我当时还想着,我长大了也想要这样的家庭。
那样的家庭,被我破坏了。
我没能忍受住。
究竟是为了什么有这样的力量。
这尖爪,这利牙究竟是——。
在强盗来袭击的时候,为什么我逃走了?
为什么止步不前,为什么不去保护村子里的人。
我冲出了村子。穿过森林,循着血的气味,发现了那群强盗野营的洞窟。
看着他们磨着剑准备下一次袭击的样子,我全身发热。
觉得必须得杀了这些家伙。
要是我不在这里杀了这些家伙,他们就又会去袭击村里的人。就算我离开了村子也一样。必须得杀了这些家伙——不杀不行。
虽然当时没有剑,但我有爪子和牙齿。
只是一挥爪子,便轻易地击碎了人的脑袋,肉末横飞,血溅四方。
强盗的人数大概有二十多——我杀得忘我,杀了又杀,追上逃跑的家伙,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求饶声将他们撕碎。
令人喉干的血味染遍了全身。有股铁的味道,很腥。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
回过神来,小时候的我已经不见了。
唯独我一个人站在血泊之中。
「我可没有后悔……这是为了保护村子……」
「——明明就没有保护我」
从背后很近处传来了少年响亮的声音,我愕然地回过头去。
「……迪……奥……?」
被太阳晒掉了色的茶色头发,满是雀斑的脸。
但曾一直笑着的那张脸,现在冰冷地僵住没有任何表情。
「明明,就没有为我而战」
迪奥的腹部渗出血来,跪倒在了地上。
「迪奥!」
我慌忙抱起迪奥,但他那小小的身躯不断渗出血液,原本温暖的身体眼见着冷了下去。
「帮我报仇,大叔……杀了那家伙……杀了……那个魔女……」
发青的嘴唇吐出这句话后,迪奥便不动了。他的身体在我怀中溶化,消失在了血泊中。
心脏狂跳了起来——
我无法顺利地呼吸,按住胸口蹲了下去。
「幻觉……是幻觉,是幻觉……幻觉——」
这湿滑的血的触感也好,铁锈味也好,迪奥的话也好,全都是幻觉。
正在这时,我感觉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模糊人影立在那里。
人影像是被泼了墨般,看不见脸,声音也不清晰,不知是在说什么。
——杀了那家伙。
听到了迪奥的声音。
——杀了那个魔女。
我站起身来俯视着那个影子。
把那个,杀了就行了么。
杀了那个魔女,就结束了么。
这个幻觉就会消失么。
啊是么——那家伙。那个魔女。
「只要……杀了你……」
我握紧了拳头。
「——萨娜蕾!!」
我挥起剑,扑向了那个黑影。
人影没有要逃的意思。只是动了动身子。
突然便是一阵骇人的爆炸声响起,我的身体被击飞了。眼前一切都被刺眼的光吹散,令人窒息的冲击从背后贯穿到腹部。
几乎是在我理解到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什么的同时,无数的瓦砾倾注了下来,砸到了我的头和肚子等部位。
「好……痛……!可恶,刚才那是……!}
「偏偏还喊着其他女人的名字袭向吾辈——看来是连袭击女人的规范都不知道啊你。是吾辈,别看错了!」
露出至今为止最不悦的表情的零在月光之下俯视着我。
没错——是零。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冰冷的新鲜空气便灌满了肺部,原本模糊的视野也清晰了。
我总算是回过了神,扫开瓦砾跳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会……」
「还不冷静一下,你这蠢货!」
「啊呜!」
被用拳头揍了鼻梁,我痛得叫出身弓下了背。
「你干什——」
零伸出食指用力抵在了正想说『你干什么』的我的鼻尖上。
然后——
「还不是!因为你!被区区!萨娜蕾的!幻觉!迷惑!打算!杀吾辈!」
以要用指甲戳进我鼻子的劲头戳了好几下我的鼻头,疼得我连呼好痛。
「我知道了!我错了!等,等等快住手,会见血的!」
「吾辈很生气,佣兵!而且是难得一见地气炸了!不仅是对萨娜蕾,对你也一样!吾辈还很期待……期待你靠着和吾辈之间的爱与羁绊的力量打破萨娜蕾的幻觉,期待你靠自己的力量醒过来。但你却气势汹汹地要来杀吾辈!」
「爱与羁绊的力量……太强人所难……!」
「阴谋得逞的萨娜蕾骑在马的背上逃了。好了,快站起来佣兵。没时间磨蹭了」
零像是推开我一样,粗暴地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站起身来,低头看向忿忿不平的零。
——我。
刚才差点杀了这家伙么。
确实,是差点杀了她啊。
「……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一点也不好」
「不……我是在想,没杀你……真是太好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话。
要是我就那样杀了零,我会后悔得自杀。
零听了我的话惊讶得无言以对,然后皱起眉头表情复杂地说。
「为什么你就是这么……不合时宜……!要坦率的话,也应该在状况更好的时候坦率啊……」
「不合时宜?」
我环顾四周。
——说起来,神父应该也中了和我一样的魔法的吧。
那家伙怎样了?零处理好了么?
虽然我这么想,但看不见神父的身影——而且,也没看见莉莉。
我脸一下就绿了。
我中了萨娜蕾的恶梦魔法,把零当成敌人对她发起了攻击。
要是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了神父身上——。
我的思维总算是跟上了零,理解了她的焦虑。
「豆丁和神父……去哪里了……?」
†††
莉莉全身颤抖着爬上了高高的树木,紧紧抱住了树枝。
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神父踩过草地的声音便传进了耳中。
逼到了很近的地方。像是慢慢追逼猎物一样,一点点地,以像是散步一样的脚步逼近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在心中不断自问,也得不出答案。
为什么自己会被神父追杀。自己只是跑到了中了萨娜蕾的魔法显得很痛苦的神父身边而已。
不——理由什么的只会有一个。
在夜晚的黑暗中,神父取下眼罩看了莉莉。
他首先说出的那句『你这肮脏的兽化者』这句话,便说明了一切。
神父自始至终就讨厌兽化者。而且,他肯定从最开始就厌恶莉莉到想要杀死她。
萨娜蕾的魔法让他这样的想法表面化了。
真像笨蛋一样,莉莉这么想到。
明明被如此憎恶,却还想着『如果自己是人类的话他会不会喜欢自己』——。
就算变成了人类的样子,莉莉原本是兽化者这个事实还是不会改变。
那个神父不可能会容忍这一点——那种事,就算是在这种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还是让莉莉非常伤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藏在树上。
不逃的话会被杀。
但是,要逃到哪里?
就这样一直逃避——逃到完全甩开。
那样又能如何?
正在对此抱以疑问的瞬间,附近的树枝伴着锵地一声被斩落了。
在想糟了的时候为时已晚,莉莉抱着的树枝也在眨眼间被斩落。
莉莉悲惨地掉到了地上,惨叫着开始逃跑。但是,脚却被看不见的线绊住拉了过去,就那样动弹不得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找到你了,堕落的象征。本来以为已经了结掉了你,竟然还活着,命还真大。这次我要彻底结果了你」
神父以冷酷的眼神俯视着莉莉。肩上扛着的镰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不……不要……不要不要神父大人!莉莉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没做!」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曾是我一切的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莉莉不知道神父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神父那锈红色的锐利双眼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远方的某人。
那双眼中埋着似乎随时会奔涌而出的,满满的憎恶。
「至少,给你个痛快——!」
神父举起了镰刀。
——啊,要死了啊。
在这种地方,像这样——像这样,像是作为某人的替代品一样。
「不要……」
莉莉的小手抓起了泥土。
「不要啊啊啊!」
瞬间。
「噢——啦啊啊啊啊!」
「什么——!?」
巨大的热量块猛冲向神父,撞飞了他瘦小的身体。
被神父的线缠住的莉莉也顺势被抛到了空中。
莉莉做好了摔倒地上的觉悟,但却被壮实的双臂接住了,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好险,真是千钧一发」
然后,听到了这么一个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来,便看到大型肉食动物的可怕嘴脸正呲出凶恶的牙齿对莉莉露出笑容。
「差点,神父就被豆丁杀了」
4
实际上,那是在无数的老鼠扑向神父的前一刻。
无论是老鼠,还是松鼠,总之所有的龋齿类都为了救正要被杀的莉莉而露出尖牙冲向了神父。
……虽然我是为了从那恐怖的死法中救神父才全力冲撞了他——
「佣兵啊……他肋骨全部骨折,内脏也有破裂。吾辈觉得这样还不如被老鼠裹满全身」
零在检查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神父后这么说道。
「这么会有这种蠢事!那家伙可是<女神的净火>的裁定官!抵消冲击避开致命伤这种事不是轻而易举么!」
「神父被幻觉所困失控了。他恐怕根本没有注意到你的接近吧」
的确,我在产生幻觉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看到周围。
甚至没有注意到模糊的迷之人影是零,还差点杀了她。
听了我和零的对话,莉莉 挣脱我的怀抱,慌忙冲向了神父。
「神,神父大人会死么?」
「很幸运,吾辈是魔女。这种程度的伤能用魔法治愈。还好他受伤之后还没过多久。由于失血导致的衰弱也还不重吧」
「那家伙受到的魔女的恩惠大概比我还多啊……治疗方面的话」
毕竟普通人类比起兽化者要脆弱得多,所以要说当然也是当然……
「萨娜蕾的魔法也驱散了。等他醒过来应该就恢复原样了吧」
「……能恢复原样?」
莉莉不安地问道。
零来回抚摸着莉莉的脑袋回答说「那是当然」。
「他应该不会再来杀你了。如你所见,佣兵也没再想杀吾辈了」
我被戳到痛处,无言以对。
莉莉闻言目瞪口呆,惊叫道『大哥哥竟然会!?』。
「那……那是因为产生了幻觉!」
「……那么……神父大人,并不是讨厌莉莉么……?」
「你是问神父追杀你的理由?那大概只是因为你在他附近而已。按照佣兵的说法,这似乎是一种让人把身边的人当成恶梦中憎恶的对象的魔法」
「是啊,我把这家伙看成了萨娜蕾。所以神父看到的应该也不是豆丁,而是别的什么人」
「……果然是这样么?」
「你注意到了么?」
莉莉点头嗯了一声。
「感觉,他说的话……很奇怪……」
说起来,他是说了『夺走了全部』什么的来着。
「呜……」
「——醒了么,神父」
听到零的声音,神父微微睁开眼睛,猛地挺起了身子。
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自言自语说道『梦?』。
「好像……做了个以前的梦……」
「没错,看来你做了个相当糟糕的噩梦啊。那是萨娜蕾的魔法造成的,不过已经不用担心了」
反刍着零的话的神父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状况。
但是,他注意到落在旁边的手杖变形成了镰刀这一点便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注意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是谁?我……刚才追赶的兽化者是……」
「那当然——」
「是他」
我话还没出口,莉莉就指向了我。
——的确,在神父看来,知道自己企图杀死的是我心里会比较好受一点吧。但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而摘下了眼罩的神父又看见了我的表情。
这样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神父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了默默低着头的莉莉。
「你还在顾及我么……?」
「……才不是」
「明明差点被我杀死——」
「莉莉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莉莉鼓起了脸颊。她差点被杀,所以不管是生气还是责备都是合理的,但她似乎丝毫没有那个打算。
神父默默捂住额头,
「——算了,对我来说是谁都无所谓」
这么说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确实,就算追究也毫无意义。既然莉莉没有要责备神父的意思,那无论是哪边都无所谓。
「不过……这偏离大路偏得有点远了啊」
拉泰德周围本来是牧草地,但这里是远远偏离了那里的森林中。
「嗯……因为莉莉逃了很远……」
「就是啊。要逃的话你倒是朝着弗米卡姆逃啊」
我说这话只是想开个玩笑,但神父毫不留情的一击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我当场便抱头蹲了下去。
零也说『刚才确实是你不对』,不肯为我说话,只有本来最该发火的莉莉在为我担心。
「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赶不上弗米卡姆的关门时间了。虽然威胁贿赂一下门卫强行进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买马出城肯定是没办法的」
「这么一来,最快的方案就是你跑着去普拉斯塔了?」
「不……就算不眠不休地一路跑过去,也至少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和等弗米卡姆开门去买马没多大区别。而且,魔女我倒是可以扛着跑,但那样就得丢下豆丁的和神父了」
「真是的」
零满是厌恶地叹了口气说。
「完全被拖住了么。想到如果在关门前到达弗米卡姆就能买到马,在天明前赶到普拉斯塔,就感觉慢了这一步的损失有点大」
「总之,先回一趟拉泰德吧。比起就这样走野路,大概还是从拉泰德走大路会比较快一些,而且赶在开门前到达弗米卡姆的话也能有些时间休息下身体。毕竟,我们被拖在这里了」
神父想说的事我理解。
也就是说,我们陷入了被动。
萨娜蕾是不可能不利用拖住我们的这段时间来给我们设下阻碍。
萨娜蕾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妨碍了处刑。为了不让我们到达普拉斯塔,不知她会设下什么障碍——
障碍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早。
地点是拉泰德的教会前——换言之,就是起点。
又有一个人影,挡在了打算从那里前往普拉斯塔的我们面前。
在那里等着我们的是犬面。
「原来如此」
零厌烦地按住了额头。
「她告诉了小鬼吾等已经联系上十三号了了么。那么狼会来也是必然」
「光是犬面倒还好——但这可真是隆重的迎接」
我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很幸运这里是下风口。从不远的地方飘来的武装军队的气味告诉我前方有来者不善的埋伏。
「——十三号呢?」
他连招呼都不打,开口便是这句。
「听说你们要驱逐教会?」
我也不回答便这么问道,犬面全身紧张了起来。
「而且,还要把不响应的驱逐的教徒公开处刑是吧。还要杀了袭击隧道的那帮蠢货开个头?这计划挺有趣啊,一场华丽的战争即将开始咯」
「这是大小姐的决定」
「于是,你就服从了。挺有不懂思考的狗腿子范儿嘛」
犬面的表情僵住了。
「要是你们不愿意合作,我也不会强求。小姐说要是你们不加干涉,她不打算加害于你们。沿着这里向东走,就能去到通往东隧道的大路」
「你傻么!这可是魔女和教会的战争。这规模可不是出了这个国就能跑得掉的。你们将要开始的战争会扩展到全世界。连这种事都不明白的话——」
「反正迟早也会发展成战争的!」
犬面撕声吼道。
「从建立魔法国家那一刻开始,与教会的冲突就无论如何无法避免了。我们有必要区分清敌我。同盟者候选人都聚集到了国内参加舞会。在这时候将教会的相关人员公开处刑,只和参加处刑的人正式结盟」
「——那么,拒绝参加处刑的人呢?」
听了零平静的质问,犬面露出僵硬的笑容说道。
「你知道的吧……?会成为战争的筹码」
原来如此,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在邪道国家的路上一路狂奔了。
放逐教会相关人员,将袭击隧道的贵族子弟公开处刑,将不赞同这种做法的客人作为人质——派出教会骑士团的正当理由都给凑齐了。
「你丫的在前往普拉斯塔的路上布好了阵的是吧。还特意让军队在上风处野营,是想威慑我们?是不打算让我们去小鬼那了是吧?」
「要是你们想要与小姐为敌的话」
「哪怕是来硬的?」
「哪怕是来硬的」
犬面拔出了剑。
零和神父摆出了架势,但我抬起手让他们俩退下了。
「也就是说交涉决裂了么……真是遗憾,老哥」
「要打的话就把人叫来,犬面。难道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我和魔女还有神父?」
「只要有泥暗在,有多少人都一样的吧。不管怎么样,只要你们有那个意思我就会死。就算如此,我还是受索雷娜之托,要在种种情况下保护好大小姐。现在小姐决定了要扮演『恶人』。那我也只有遵从。要是老哥你想与小姐为敌——」
犬面笔直地瞪向了我。
那凶恶的眼神,露出的獠牙——的确是很有狼的样子。
「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从这里让开!」
犬面架着剑,弓下了身子。犬面的剑刃幅很窄,跟我的大剑相比看起来有些不太可靠,但从突刺这方面来看还是很难对付的。能刺入甲胄的缝隙伤及本体,并且兽化者的天然防具,厚实的毛皮和鳞片之类在这种突刺之下也显得脆弱无比。
从犬面带着的那些部下的态度来看,这家伙作为伟大的索雷娜的仆人的实力应该还是没有假的。
原来如此,只要稍微大意一点,我就会被犬面刺穿心脏而死。
——至少,犬面似乎是这么想的。
「只要有泥暗在……是么。你真是有够小瞧我的啊犬面狼」
我嘎啦一扭脖子,把挂在腰间的剑丢到了地上,不作任何架势,信步缩短和犬面之间的距离。
看到这样的行动,犬面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你那是什么意思……要空手和我打,是有多小看——」
我握紧了拳头。下一秒,我一口气逼近了犬面,一拳头揍到了他脸上。犬面眉间结实地挨了我一拳,打了个踉跄向后退去。
他勉强站稳了脚重新架好剑瞪着我,口中低吟着『你他妈』。
「别再胡闹了!」
犬面握紧剑猛地踏出一步。到了这个地步,他手中的剑瞄向的却还是我的腹部。
「到底是谁在胡闹。你有没有必要对对方手下留情都看不出来么?给我看准心脏再出手好么蠢货!」
我没有后退,反倒向前踏出一步故意用腹部承受住了剑刃。我握住剑身,注意着不握住剑刃用力向这边拉了过来,我的拉力加上突刺的势头让犬面失去了平衡。
我用握紧的拳头揍向了犬面探到前面的侧脸,他的几颗牙齿随着一声钝响飞了出去。
抓起痛苦呻吟着站不稳脚的犬面的手臂,同时折断了他的手腕和手肘。
「嘎——啊啊啊啊啊!」
犬面的剑掉在了地上自己也跪了下去,我抓起他的头强行拎着他让他站了起来,他被打掉了牙的口中不断滴着鲜血。
「于是?」
「啊……呜……噶——」
「你有几成是认真的,犬面。你有几成是认真想要阻止我们的?是想要我们冲过去么?如果你是需要曾经试图阻止我们的证明的话,那被打成这样也够了吧。求饶吧。那样的话魔女会把你的伤治好,你要跟我们走的话我们也可以带上你」
犬面的手在空中划着,抓住了我的手臂。他尖锐的爪子刺破了我的皮肤,撕裂了我的肉,鲜血滴了出来。
——这就是答案。
我把犬面丢到了地上。
「……暂时撤退了,你们几个。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让我们过去」
见我背对着犬面这么说,神父大声对我骂道。
「你是傻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那个兽化者打成那——」
「开始了」
听我这么说,神父愣住了。
「犬面会拼上命来阻止我们,也就是说靠我们已经阻止不了小鬼了。袭击隧道的那些贵族家的小鬼……已经没救了吧?处刑」
倒在地上被自己的血呛住的犬面挤出声音答道。
「日出时分……就要火刑……战争……阻止不了了……」
——日出时分。
那要是没有被萨娜蕾拖住就能赶上。想到了这一点的神父发出了圣职者不应有的谩骂,零也不悦地陷入了沉默。
「也就是说就算杀了这家伙前进,再把在前面布好阵的那些家伙也杀光,回到小鬼那里战争也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我们还会被作为残忍杀害国家骑士的犯罪者被追捕,那样小鬼就不得不来追杀我们了。现在抽身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的话,就只有杀了小鬼夺取这个国家么——要是七号把小鬼的头献给教会以示忠诚,那么开始了的战争倒也会结束……」
「我支持这个方案」
「你当然支持啊」
听到神父从旁插嘴,我伸出舌头鄙夷地说道。
但是,他是拜了十三号为师的魔术师。不管怎么说,和平的条件都会加入『王子的处刑』或是『永久软禁』这一条吧。
然后维尼亚斯王国就会在教会钦定的新王家手中,被改造成让教会称心如意的国家吧。
那样的话,魔女会受到比至今为止还要猛烈的打压。
「喂魔女。那家伙的伤可别给他治」
「你不说吾辈也明白。交涉决裂了。狼表示出了对小鬼的忠诚,为了不让吾等前进而英勇战斗了一番——结果他让佣兵负了重伤。但狼也身受重伤,失去了意识的狼无从得知吾等的去向」
不愧是零,早已看穿了一切。
「真是蹩脚的剧本」
「大,大哥哥……!肚子,伤……!」
莉莉看着我腹部的伤口面色发青,但这种程度的伤我早就家常便饭了。就算零不给我治疗,明天也就会开始愈合的吧。
公开处刑的效果十分显著,圣职者们宛如退潮般地逃出了维尼亚斯王国。
同时反教会派的人开始流入,对事态非常重视的教会立刻便以教会骑士团为中心编成了魔女讨伐部队——加上各国领主的私人兵力其总数超过四万,军队在通往维尼亚斯王国国内的隧道外形成了包围网。
战争开始了。
阿尔巴斯对隧道内部的居民发出了避难通告,并在隧道内设置了大量的炸药。虽然她的意图是在教会骑士团侵入隧道内部的同时进行爆破将他们活埋,但这些炸药突然被不知什么人——虽然这么说但其实那就是十三号——全部爆破,在教会骑士团向国内进军之前所有隧道便全都崩塌了。
结果,为了参加舞会而聚集到维尼亚斯王国,并成为了俘虏的各国要人都还被关在国内,事实上维尼亚斯王国和教会的正面冲突被延后了。
自不用说,这是个规模浩大的『时间争取』。
在这些隧道被再次开通,教会骑士团攻入维尼亚斯王国之前,我们要找到怂恿阿尔巴斯的萨娜蕾并把她碎尸万段
为此——
「首先要抓住公主,夺走萨娜蕾的容器——好了各位,反击即将开始。啊,真是令人期待。一根根地拔掉那只臭虫的腿,好好观赏她动弹不得在地上蠕动的一幕吧」
——下接『零之魔法书7 —咏月之魔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