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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总是会被冠上某个名称。
虽然不知道是哪些人闲闲没事干,老爱替这种玩意儿加上名称,但每一场著名的战争都毫无例外地,被人冠上煞有其事──或者该说是十分随便的名称。
所以这场战争八成也会得到自己的名称吧。
没错,比方说──
「若是以神父的立场来说,我认为称作『第二次圣魔战争』较为妥当。」
就像这样,这是身为教会代表的神父所发表的高见。
他口中的圣魔战争,自然就是五百年前魔女与教会之间掀起的那场大战。
但只是因为五百年后的现在,魔女与教会再度陷入战争状态,就取名为「第二次圣魔战争」未免太直白,也太小题大作了。
然而无视于我的臭脸──事实上他根本也看不到就是──双眼始终藏在眼带底下的神父以告解般的庄重语气,开始谈起「未来的历史」。
「前因后果大致如下──『身为陆上交通中心的威尼亚斯王国,不幸落入魔女阿尔巴斯手中,意图藉此颠覆教会。而教会担忧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因此派出教会骑士团共计八万大军,倾全力一举夺回威尼亚斯王国。』」
「等等,神父啊。这是建立在教会打赢战争的前提上吧?」
对于神父的发言表示异议的人,正是我的雇主兼天才魔女──泥暗之魔女零。
我们目前位于威尼亚斯王国东北方──从东向道路岔出一段距离的废弃村落之中。早在数百年前就荒废的这个小村子,已被森林所吞噬到完全看不出原貌了。不过大半埋进树干中的废屋,倒是遮风避雨的好所在。
在月光洒落一地的森林之中,零背靠著与房屋融为一体的大树,举起一把古朴的小刀正对著月光,同时望向神父:
「若是魔女获胜,这份简述又得重写了。比方说,『在勇敢的魔女阿尔巴斯的领导下,魔法师们奋勇抗战,终将世界从教会的支配下解放。』这样如何?吾觉得八九不离十呢。」
神父听了零的话之后,一脸不快地绷紧双唇。
「你说教会会输?」
怎么可能──神父的语气甚至趋近于嘲笑。
「别说是会输了……威尼亚斯王国至今仍得以存在,也不过是多亏有这座环绕国土的山脉挡著而已。因为连通外界的坑道崩毁,才侥幸未与教会正面冲突罢了。只要打通坑道,整个威尼亚斯王国的魔女马上就会被一扫而空。」
「事情真的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吗?为了防止教会侵袭,十三号炸毁坑道至今已过了一个月。而教会虽然尽全力挖掘崩塌的坑道,但在挖通之前,威尼亚斯王国想必也做好迎击的准备了。等到再次打通坑道,教会大军一涌而上之后,才发现自己中了魔法师们精心设计的陷阱──你觉得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况呢,佣兵?」
「谁知道啊──你觉得呢,小不点?」
零突然拋来的问题,被我原封不动甩给莉莉。
老鼠堕兽人莉莉摇晃著细长的尾巴──
「谁知道啊,笨蛋。」
并好整以暇地明快回应了这个问题。
接受过神父教导「若是被问到愚蠢的问题,就用『谁知道啊,笨蛋』来回答就好」的莉莉,最近已经把这句话当成万用的回答了。
虽然觉得她似乎被带坏了,但是和当初连开个小玩笑也会当真,总是大惊小怪的样子比起来,现在这样还比较好吧。
零看著我们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说了句:「看来就是这样呢,神父。」硬是想把已经离题的对话延续下去。
听到我们瞎扯一通,神父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回了句:「认真讨论起来的我还真是愚蠢啊。」就十分乾脆地认输了。
「因为我又不是历史学家,战争的名称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嘛。找出当前最重要的目标,然后判断该以什么手段达成,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话说,你们应该也明白吧?这场战争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不会被冠上任何名称。」
「当然。只要吾辈全力以赴,就算这场战争最终还是冠了名,也只会留下『三日战争』或『空包战争』之类的名号呢。而要让这场战争短暂到不会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首先必须干掉诓骗小鬼的莎娜雷才行呀。」
好像能看到她身上缠绕著令人胆寒的瘴气,零露出邪恶的微笑。
在这个瞬间,我才清楚意识到零与十三号确实有著血缘关系。
我和神父闻言脸色微变,莉莉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挥舞著小小的拳头出声附和:
「莉莉也要帮忙!害爸爸妈妈受苦的那个大坏蛋,一定要受到报应!莉莉要干掉她!」
「唉……不光是被神父影响,也跟著魔女学坏了……对于杀人这档事,小不点,你不需要这么热衷啦。来,帮我试试味道。」
我搅了搅锅里的晚餐,舀起煮透的蔬菜放进莉莉的嘴里。
莉莉似乎觉得有些烫口,边嚼边呼著气,等到把蔬菜好好吞下肚后,语气坚定地指出不足之处:「还要再甜一点才好。」
真不愧是莉莉。我也觉得再甜一点比较好。
「佣兵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呢?若要试味道,你不觉得也该让我试试吗?」
「你那种吃法才不叫试味道,而是偷吃好吗?闪开,让专业的来。」
「太、太狡猾了!佣兵,你最近对老鼠太偏心了!这很明显就是感情上的不忠!」
「我对于料理的感情一向是很忠诚的。」
我削了些能让味道变甜的植物根茎放进汤里,一下子就更加接近我理想中的调味了。
「老实说,要是能放点辛香料就更好了。」
「别挑剔了。毕竟坑道全毁,物资也无法流通──追根究柢,还不是某人把那只狼堕兽人打个半死,害我们被当成通缉犯,只能躲躲藏藏。」
「嗯。拜此之赐,吾辈也无法到旅店投宿,只能像这样天天露宿野外。虽然吾并不讨厌露营,但没办法到城镇里采买而导致粮食短缺,实在是始料未及呢……」
由于山脉中的坑道无法通行,威尼亚斯王国完全与外界隔绝,所有的物资流通都被迫中断,因而带来的混乱非同小可。
幸好国内的粮食产量十分丰富。
威尼亚斯王国肥沃的土壤,使这个国家与粮食歉收及饥荒绝缘。而威尼亚斯王国也拥有丰富且能够采集的各类矿藏,水源也不成问题。
毕竟这可是曾在山中自给自足数百年之久的国家,就算外界的物资进不来,也不会饿死半个人。
但那些必须从临海的可雷翁共和国运来的海鲜,顿时就在国内消失无踪。虽然还能捕到河鱼,但由于需求相对增加的缘故,价格也因此水涨船高,普通的小老百姓只能望之兴叹。
同理可证,各式过去都经由海运而来的辛香料,在威尼亚斯王国境内自然也不会有人栽种。
「幸好佣兵懂得采集食材的知识,让吾辈在这种状况下依旧能享用美味的餐点。」
零边说边收起小刀,迅速拿出自己的餐具,缓缓靠近我的锅子。零殷殷期盼地望著我,眼神好像在问「是不是差不多煮好啦?」我便把零手上的碗拿了过来,添满以后又送了回去,她立刻抓起汤匙拚命往嘴里送。
接著我帮莉莉添好,再来轮到神父。基于料理人的矜持──虽然本行是佣兵啦──我总是最后才添自己的分。
而这时候零已经吃完第一碗了,再帮她添一碗之后,才真的算是帮大家都添过一遍。
「不过嘛,也只要忍耐到杀了莎娜雷就好,毕竟已经找出公主的所在位置了──接下来吾辈能做的,就是等待十三号展开行动。」
「莉莉等得好无聊喔……」
只见莉莉垂下大大的耳朵,意志消沉地吱了一声。
虽然零说得轻松,但是该怎么杀掉一个本来就已经死了的人,才是问题所在。
零说她「有办法」解决,但我们得先将莎娜雷从公主体内赶出来。
正确来说,我们必须抓准「莎娜雷回到公主体内的瞬间」。
因为莎娜雷能够随意选择宿主。
无论是玩偶、尸体或是活人,想要寄宿在什么东西上头,都随她高兴。
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莎娜雷相当执著于公主的躯体。
公主在魔法方面极具天赋,身上蕴含的魔力强大到被零赞为「天才」。虽然她所学会的《零之书》魔法全都被零〈驳回〉了──但是对莎娜雷一点影响也没有,因为她在《零之书》的魔法上本来就没什么造诣。
不过,莎娜雷创造了自己的魔法。换句话说,对于莎娜雷而言,公主不懂死灵术没关系,重要的是她那身丰沛的魔力。
再加上我们不愿意对公主的身体痛下杀手,更使得莎娜雷不愿意随意放弃公主的身体。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项麻烦的问题──同时也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既然莎娜雷最后铁定会回到公主的体内,只要针对这点设下陷阱就好了。
这就是我们的计画。
首先,由十三号替阿尔巴斯制造些麻烦,让莎娜雷暂时无法离开阿尔巴斯身边。
我们趁这段时间抓住公主,等到莎娜雷的灵魂毫无防备地回来时,再一鼓作气干掉她。
而这时候问题就来了,公主究竟愿不愿意配合呢……
想到这里,我偷偷瞥了神父一眼。
「……干什么?」
以堪称优雅的动作拿著汤匙进食的神父,察觉到我的视线后,面露不快地开了金口。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杀了你送给公主当见面礼,搞不好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啊。」
假使莎娜雷没有说谎,那么公主就是自愿将自己的身体借给莎娜雷的。
自己最为尊敬、崇拜的师傅,被这个眼带神父杀死而造成的后果,就是让公主立誓要向神父及教会复仇。
虽然莎娜雷也有可能是在胡说八道,但是身为仆从的劳尔至今仍追随在公主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换句话说,即使莎娜雷离开公主的身体,公主仍旧站在与我们敌对的立场上。
其实就战斗力来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要是公主以某种方式向莎娜雷通报我们现身,那整个计画就要划下句点了。
「照你这么说,那不如直接杀了咏月之魔女阿尔巴斯,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神父不屑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吾不如直接毁灭世界,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呢。」
零也不甘寂寞地插了句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话。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讲啊,尤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更是让人笑不出来。」
「吾并不是在说笑。过去──在师傅被十三号杀死之前,曾在洞穴里讨论过这个话题。讨论该如何终结魔女与教会的争端,让这个世界获得真正的安宁。」
「最后你们得到的结论就是『毁灭整个世界』吗?」
「虽然只是纸上谈兵,但吾辈当时确实为此订定了极为缜密的计画喔。你想知道细节吗?」
「这就敬谢不敏了。感觉会害我作恶梦。」
要我听这个力量足以毁灭世界的魔女亲口讲述如何灭世的计画,还是算了吧。不过,像这样再次听到了零的往事之后,我才发现她的师傅似乎是个相当肆无忌惮的人啊。
虽说是死于十三号之手,但怀有这种恐怖想法的魔女,还是死了比较好。
「不过嘛,说真的,若是杀了教会派来『监视』我们的神父,会带来许多麻烦的后果。这一点我们姑且还是明白,所以请这位神父大人放心吧。」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趁著公主发现之前夺去她的意识,让她沉睡到事情告一段落为止。
所以呢,在十三号顺利与阿尔巴斯接触,引诱莎娜雷离开公主身体之前,我们也只能像这样躲在森林的一角,伺机而动。
关于公主的落脚处和目前的状态,则是交由莉莉的「朋友们」,也就是老鼠大军负责全天候监视。因为在哪里看到老鼠都不奇怪嘛。
根据老鼠所搜集的情报来看,在莎娜雷离开的时候,公主总是会随意拿起魔术相关的书籍来阅读。
地点位于老旧的地下坑道──也就是先前零之魔术师团作为大本营的「学舍」所在。
由于零之魔术师团宣告破灭,身为指导者的十三号又将位于拉提特的通往「学舍」的入口毁掉,再另寻他处建立通道的缘故,这一年来几乎没有人进入「学舍」。
而起初以「学舍」为大本营的古代魔女,早在魔女狩猎时就遭到一网打尽了。听说在这片大陆上,到处都能找到这种失去主人的魔女藏身处。
因为无主的藏身处中多半存放著堪称魔女智慧结晶的大量藏书,所以魔女或魔术师有时会为了找寻这些智慧宝藏而踏上旅程。
──就连坐落在「弓月之森」当中的洞穴,若是我和零不曾回去探访的话,也能算得上是一座无主的魔女藏身处。
没错,十三号曾经说过。
──魔女所创造的智慧结晶,大半都是如此断绝了传承。倘若魔女能像教会那样团结一致,共享彼此的智慧与知识的话,或许就不会在战争中败北了。
十三号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以前自己曾经问过零的问题。
那时零告诉我,魔女之所以败北,是因为魔术使用起来太麻烦的缘故。
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学习,要施展也相当费事。所以魔术难以推广,所以五百年前才会输掉那场战争。
但是,教会人士不懂魔术和魔法。
而理论上在五百年前应该也找不到炸药这玩意儿,粮食问题也比现在严重多了。当时别说是「女神之净火」审判官所持有的超凡武器了,就连「女神之净火」本身都还不存在。
即使如此,教会还是战胜了魔女。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团结力量大吧。魔女们如果也能如此团结,那场大战的结果或许就会有所不同。
若能团结一致,共享彼此的知识,搞不好甚至能提早发现魔法。
而到了今天,魔女们默默凝聚了团结意识──因为魔法国家威尼亚斯的诞生,也因为「不完整之数字」暗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相对的,教会骑士团从整个大陆徵召了八万大军。但这只是表面上宣称的人数罢了,实际上的兵力肯定更为惊人。
因为除了教会骑士团,笃信教会的各国领主同样也会投入私人军队,所以骑士团的规模就算突破十万也不令人意外。
教会的凝聚力,即使过了五百年依然健在。
「那家伙……该不会以为自己还有胜算吧?」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零回了句:「谁知道呢?」
「之前狼说过小鬼『下定决心要扮演反派』──就吾所知,反派终究会被正义击败。」
雳啪!营火中的薪柴爆裂开来。同时,莉莉似乎感知到什么而迅速起身。
顺著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有一只肥肥短短的老鼠,静静地凝视著我们。
老鼠没有转身就逃,也没有随意靠近,只是待在原地望著我们,那小小的身躯甚至让人感受到一丝威严。
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只普通老鼠。我偷偷朝著零望了一眼,而她也静静点头。
「──是十三号的使魔。」
零的这句话,让我们不由得紧绷起来。老鼠在确认所有人都看见它之后,用双腿站立,挺直了身子。
接著──
「就在明天早上动手。」
以十三号的嗓音简短地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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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动手也未免太仓促了吧!我们这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耶……!」
「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不过是个小配角,麻烦你别自以为大牌,怨东怨西的好吗?」
我才抱怨了十三号几句,却听见明明应该站在我这边的神父冷酷地数落著我。
看到我有些受伤,闭上嘴的样子,零似乎想帮我打打气,将一把小刀塞入我的怀中。那是刚才零说「先借给吾」而暂时借给她的,原属于泰欧的小刀。
「别担心,你是这次的主角──吾可是把『钥匙』交给你了喔。」
「我才没有在担心什么呢……而且,在抓捕公主这件事上,神父本来就才是主角。」
首先,我们要利用公主对于神父的仇恨,将公主引到「学舍」外头。
接著,事先埋伏好的零以〈岩藏〉将公主锁在其中,利用结界防止她与莎娜雷接触──这就是我们的作战计画。
上述事项都完成之后,再用一个「容器」伪装成公主,诱使莎娜雷寄宿到容器之中。
当然,要是让公主逃走的话,这个作战就宣告失败了。
此外,结界需要透过复杂的魔法阵才能完成,等公主来到眼前才开始画魔法阵就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得事先准备好结界,再引诱公主一脚踏进去才行。
我只需担任辅助的工作,在万一出意外时出面当个肉盾就好。这本来就是佣兵常干的工作,所以我也没啥好抱怨的。不过这次我与其说是个配角,反倒更像是没啥用处而被硬塞了个工作的闲杂人等。
因为零〈驳回〉了公主所有的魔法,所以需要我出场的可能性也大幅降低,不过……总是有备无患嘛。
毕竟,还有个马属性堕兽人劳尔随侍在侧。
「先给你个忠告啊,敬爱的神父大人。劳尔是个头脑冷静又聪明,愿意为公主奉献一切的大忠臣。正面交手的话,就算是『女神之净火』也会吃不消喔。你可别大意啊。」
「多谢你这个不必要的忠告。我只要随便袭击两下,随便交手几回合,装作打不过见机撤退就好了,不是吗?不劳你担心。而且真要说起来,狩猎魔女本来就是我等『女神之净火』的老本行。」
「我觉得这个就叫大意啦……」
「我觉得这个叫不必要的忠告,你刚才难道都没在听吗?看来我应该用更浅显易懂的话来解释才对──身为一个大块头,你应该大而化之一点。」
原来如此,这次的任务对他来说,甚至轻松到还能反过来揶揄我一番啊。
于是我就像个小配角一样,乖乖闭上了嘴巴。
而这时零躲得远远的,待在森林开阔处的一角忙著绘制魔法阵,嘴里还不断碎碎念著「这个图案应该没错吧?」、「等等,此处的象徵似乎不该是蛇呢。」、「所以吾才讨厌魔术啊,绘制魔法阵实在太麻烦了。」之类的话。
刚才一时好奇问了零为何不能像十三号那样三两下搞定,结果她却发著脾气回答「别把吾和那个怪物相提并论!」看来在魔法阵这方面,十三号确实拥有出类拔萃的天赋。
莉莉凝神倾听老鼠们的话语,持续监视公主的动向。
我抬头看看天空,感觉得出来漆黑的夜色正朝向早晨的蓝色转变。想必再过没多久,就能看见太阳从森林的另一头升起吧。
「──好,完成了!」
原先趴在地上的零,一边开朗地说著,一边爬了起来。
零把事先准备好的鸟血,滴在用树枝画成的魔法阵上。随后只见魔法阵瞬间发出雾蒙蒙的光辉,就消失得乾乾净净了。
「喂,消失了耶。」
「只是将它隐形了,毕竟是陷阱嘛。」
「还真是啥都办得到啊。」
听见我略显惊奇地喃喃自语后,零有些不快地挑起半边眉毛:
「可别以为这是任何人都能办到的事啊,佣兵。吾好歹也是个天才魔女呢──虽然吾也想如此自夸,但这只不过是借鉴了年幼时与十三号互设陷阱的经验罢了。虽说吾是个天才,但在魔法阵的范畴上完全比不上十三号呢。仅凭咒文描绘魔法阵、扩大范围、远距离改写阵法、组合复数魔法阵等等,这类超出常识范围的举动,对那家伙来说就像呼吸一般轻松。在洞穴中能达到这般程度的,只有师傅和十三号两人而已。而吾为了反制,也曾绞尽脑汁思考消除魔法阵的办法。」
听她这么一提才发现,虽然我早就知道零和十三号是有血缘的兄妹,却从没听零说过他们两人的成长过程。
其实也不是没有啦,待在拉提特的时候听过他们玩捉迷藏的往事就是了……不过也就这点程度罢了。
但一想到十三号是那么地溺爱零,我猜他们小时候应该是一对感情很不错的兄妹吧。
「结果呢?后来十三号有中了你的陷阱吗?」
呵呵──零发出得意的笑声:
「并没有。」
「弄半天根本没用嘛。」
「那家伙居然偷看吾的研究资料,打了吾措手不及。于是吾怒火中烧,把自己关在洞穴深处好几年不出来。啊啊──对了,吾记得确实就是那时候。十三号就是在那时从师傅那里得到了强制召唤的指南。这都是为了强行将吾从洞穴深处拖出来呢。」
「你们兄妹之间的吵架真是一点也不温馨啊……」
「不过直到吾主动解除锁国状态为止,十三号都还未学会的样子。因为强制召唤需要使用极为复杂的魔法阵才能施展。由于这件事而对魔法阵失去兴趣的吾,此后也不曾去钻研强制召唤的技术了。」
「──大哥哥!」
这时莉莉突然唤了我一声。
不用说明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神父默默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紧张。
「那么──」
喀喀。神父活动了一下肩膀。
「我这就去狩猎魔女了。」
†††
根本是多此一举。
「何必顾虑这么多,直接杀了她不就好了?」
彷佛漫步在洒落阳光的树荫底下那般轻松,神父边走边将手杖变形为大镰刀。
零先前说过,为了让莎娜雷踏入陷阱,要将代替公主的容器伪装一番才行。
既然如此,其实根本不需要「真正的公主」。
特地活捉对方到底有什么好处?
要是公主仅仅是遭到操控倒无妨,但实际上她不就是自愿将肉体借给莎娜雷的吗?
那么,这个人就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神父最擅长的就是奇袭。无论那只名叫劳尔的马属性堕兽人有多强大,偷偷潜入公主身边取下她的首级,并不是件难事。
神父的脚边有只老鼠在帮忙带路。
老鼠会帮忙带路这种事,他过去一直以为只有童话故事中才会发生,但是借助老鼠堕兽人莉莉的力量,梦中的世界也化为现实。
「──唔……怎么了?」
脚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神父立刻停了下来。
用手指确认之后,才发现是混著枯草的泥块。大小和人类的小孩差不多。
「……是昆虫的巢穴吗?」
恐怕是蚂蚁窝之类的吧。这时若是随意破坏这种昆虫巢穴,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神父放轻脚步,和土块拉开一些距离,但小腿肚又撞上另一个泥块。
看来后头也有一样的玩意儿啊。
随后听见老鼠吱了一声,咬住神父的鞋子想拉著他走。
跟著老鼠的引导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觉就穿过了那群泥块。没过多久,来到一间年久失修的砖造小屋前面。从空荡荡的入口当中,飘出潮湿的霉味。
这里就是地下坑道──通往「学舍」的入口。
神父踏进小屋,一步一步慢慢走下通往地下的阶梯。他没有制造出任何脚步声,这是因为鞋子材质的影响,也因为受过这种训练的缘故。
往下走了一小段,就闻到了烧蜡烛的气味,还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楼梯的尽头是一条不知延伸到何处的狭窄通道。
用手掌抚摸墙壁,坑道的墙壁似乎有一整面被书架占得满满的,手上传来书背的触感。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他会选择放火,但是这里的湿气很重,无论是羊皮纸或书架想必都难以点燃。
更重要的是,这次作战是为了引莎娜雷上钩,要是点燃「学舍」的话,只会白白让对方提高警戒吧。
神父十分慎重,轻轻吐了口气。
躂躂。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马蹄声,以及从通道另一头传来的,铠甲零件相互摩擦的声响。
要前进,还是后退──脑中只犹豫了一瞬间。
神父转身沿著原路拔腿就跑。而对方似乎也有所察觉,蹄声以惊人的气势猛烈逼近。
被发现了。
对方打从一开始就等著自己上门。通道太过狭窄,不适合使用大镰刀正面交战。虽然改用丝线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从这阵蹄声就能猜到,对方就是那只马属性的堕兽人──也是一名全身覆甲的枪兵。
他冲出通道,迈步登上楼梯。
这时候对方也追上了自己。感觉到野兽的体温和长枪的寒意从身后杀来,神父瞬间做出判断,俯身趴在楼梯上。
马蹄就这么从头顶飞掠而过。
神父立刻重整态势,一个翻滚来到砖造小屋的外头,和那只缓缓转身面向自己的马属性堕兽人──劳尔正面对峙。
「看来奇袭作战失败了呢……简直像是看准了我一定会出现一样。」
神父面带苦涩地说道,劳尔则是一派温和地歪过头答道:
「因为老鼠的数量和动向不太自然──我好歹也是个堕兽人,受到监视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呢。虽然还不到能够预测来袭者是谁的程度……不过来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
「我想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受到堕兽人的欢迎啊?」
「因为你杀了公主殿下的师傅。只要杀了你,公主殿下就能回到岛上了。」
神父完全看不出现在劳尔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但是从头盔中透出的冷硬声调,就连这位「女神之净火」成员也感到不寒而栗。
就像是过去狩猎魔女的自己,站在目标面前说话时的语调──
劳尔将长枪夹在腋下,忽然压低重心。马蹄往地上一踢,锐利的枪尖就杀到神父眼前。
他拚了命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免被刺成肉串,脸颊还是被擦过的长枪划破一道伤口。
「我现在没空陪野兽玩耍就是了呢……!」
神父纵身一跃便和劳尔拉开距离,同时将大镰刀朝劳尔扔过去。但是利刃却被对方闪过,深深插入地面。
看著地上的镰刀,劳尔有些亏欠地耸耸肩说:
「不好意思,就算你放下武器,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无所谓。因为我并没有要放下武器的意思。」
──果然没错。
果然猜得没错,劳尔看不见自己的丝线。
从沉闷的声调来推断,劳尔的头盔是全罩式的。换句话说,对方的视野较为狭窄,再加上劳尔的下半身是马,也让他的脚边成了盲点。
就和抓捕野兽的陷阱一样。
用丝线在地上围起一个宽松的圆形,等猎物踏入圆内再用力收紧丝线。这样一来,腿被缠住的动物就无法动弹了。
就在劳尔再次蹬地的那瞬间,神父握紧拳头,使劲拉扯连著大镰刀与手指之间的丝线。
后腿被丝线缠住的劳尔,身体大幅摇晃起来──但堕兽人的力气和重量,还真不是普通动物可以相比拟的。
神父也差点被这股挣扎的力道拉倒,便当机立断往前一跳,伸手锁住劳尔的脖子,一口气放倒了脚步蹒跚的他。
头盔也因此摔落在地,露出那条纤细的脖子。
「糟──!」
「看来你的实战经验不多啊。这可不是骑士决斗喔。」
神父发出胜利的宣言。
如果对手是佣兵那种类型的堕兽人也就算了,但是,要折断劳尔的脖子只是小事一桩。
然而──
「没错──这并不是一对一的决斗喔,神父。」
混杂在某种锐利风切声中的冷酷女子嗓音,让神父的手停在半空。
来不及折断劳尔的脖子,必须先闪开才行,因为这边比较危险。
神父在一瞬间做出判断──接著就从劳尔身旁飞速后退。
利刃尖端从神父的手臂掠过,点点血沫洒落在劳尔的铠甲上。
「唉……真可惜。本来打算切了你一只手的。」
女子喃喃自语般轻声说道。语调本身听不出多少可惜──却蕴含著无比的恶意与憎恶。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
「黑龙岛的公主……!」
话才说完,神父又语带嘲讽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啊──我说错了。你为了私怨舍弃国家,早已堕入邪魔歪道。那么,该叫你黑龙岛的魔女才对吧。」
「──快站起来,劳尔。」
公主并未回应神父的话,只是平静地如此说道。
若要在纯粹的力量上较劲,身为人类的神父想要长时间制住劳尔的行动自由,可说难如登天。
于是神父主动放松了拘束劳尔的丝线,转而收回刺在地上的大镰刀。
随著劳尔起身的动作,身上的铠甲也响个不停。只见他用马蹄在地上用力刨了好几下。
「伤势如何?」
「没、没有大碍。所以还请您──」
「想叫我躲起来吗?不可能,那可是我的猎物。而且要是交给你解决的话,搞不好会大发慈悲让他痛快死去呢。」
公主这番话,让神父不禁失笑。
「被零夺走魔法,失去战斗能力的『废物魔女』还能干什么?你也只能静静闭上双眼,乖乖受死而已吧。就像你的师傅阿尔耿忒一样,在睡梦中被我砍下首级。」
神父提起阿尔耿忒的瞬间,可以感觉到公主全身肌肉紧绷,呼吸也微微加速。
神父暗自期待公主情绪激昂的那一刻。
但是公主随后的反应,却像是回敬神父的失笑一般,露出了嘲讽的神情。
「哎呀,失礼了。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而已──身为一个不懂魔术和魔法,知识匮乏的神父,甚至不曾猜测还有其他的可能啊。你完全没有想过,我成为『不完整之数字』的成员之后,是否有可能学会《零之书》以外的魔法呢。」
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四周明明完全没有生物的气息。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也没有关节活动的声响。
可是,却唯独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沐浴在阳光之中,神父无法以肉眼观察敌人的模样。如果换成是晚上,这异样的光景想必会使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吧。
土块自动站了起来,手持树枝为剑──这群异形战士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光景。
「我遍查古代文献后,找到了赋予泥偶生命的魔术呢。和莎娜雷的死灵术结合起来,就能转化成新的魔法,而这些可爱的奴隶,就是我的研究成果喔。单独个体的力量远远称不上强大,但是在我不断从错误学习的过程中,累积了十分惊人的数量呢。你在森林里也有发现地上到处都是泥块吧?」
神父想起方才在森林中无意间撞上的,疑似昆虫巢穴的泥块。
要是那种玩意儿一拥而上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呼……神父轻轻吐气,将丝线大范围散布出去。下一刻,踏著诡异而迟缓脚步声的无数土偶都被弹飞,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脆弱到令人傻眼。
「这种垃圾到底──」
「有没有用,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要是被细小的树枝刺上千百次,就算再顽强的男人也会撑不住吧?等到你不能动了,再让它们钻入口鼻之中,这样能不能使你窒息呢?或者,当你四处逃窜的时候,它们能不能缠住你的双腿,让你摔倒在地,然后慢慢玩弄你呢?能不能让你哭著懊悔犯下杀死伟大魔术师的罪过,大声求饶呢?或许得花上不少时间,但是这些不知疲累的泥偶最后还是能够达成目标的,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公主以沉稳的语气准备往下说。
她刻意停顿一下,环顾四周后轻呼一口气,笑著说:
「这些泥偶就算被打坏也不会死喔。」
──难怪数量一点也没有减少。
神父将再度跳上来攻击的泥偶一一击落。但四处散落的泥块又蠕动起来,重新凝聚成型,不管被击溃多少次仍然奋勇向前,真的是怎么杀也杀不完。
神父啧了一声,转身就跑。
「哎呀,居然逃跑了。比我想像中更没骨气呢──劳尔,快追。」
气定神闲下达命令后,公主轻盈地翻上劳尔的马背。
「公主殿下,要是追太远会──」
「你错了,劳尔。要是这次放过他,以后肯定还会再来暗杀我的。趁现在杀了他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劳尔踌躇了一下子,便在「快走」的催促声中轻快起跑。
就结论来说,事情发展全都按照零的计画进行。
虽然后头多了无穷无尽的泥偶追兵,但公主确实主动追了过来。
接下来只要顺利将公主诱导到陷阱之中,计画就成功了……但是神父还没忘记,在通往「学舍」的路途中,自己可是碰到了一大群泥块。
如果那些全都是公主的泥偶,自己真的能突破重围吗──就算成功突围,也很有可能因此被后面的那两人追上。
要是杀死公主,或许就能让这些泥偶停止行动吧?不,要在受到无数泥偶追杀的情况下,杀死骑在劳尔背上的公主,难度实在太高。
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因为神父主动逃跑,对方才会追上来,但自己回头反击的话,劳尔可能会选择直接逃走。
既然无法百分之百保证可以杀死对方,也只能继续逃亡,引诱对方进入魔法阵了。
──前提是在到达之前,自己不会先被杀死。
就在此时。
整座森林突然蠢动起来。
和泥偶那种无机质的气息不同,是能感觉到呼吸、心跳,还有细碎的脚步声──
对于因为感受到这股多如繁星,若是平时可能会令人嫌恶或恐惧的气息,而稍微松了口气的自己,神父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多管闲事……」
心中的郁闷实在不吐不快。
又一次──自己又要被那只令人厌恶的老鼠堕兽人拯救了吗?
「那些东西──那究竟是什么!」
「是老鼠。它们很危险,请您把头放低,公主殿下。」
听见公主的惊呼,劳尔以冷静的语调回答。只不过稍稍降低追击神父的速度,就发现自己被泥偶层层包围,而外围则是一波接一波挡住去路的老鼠大军。
只见老鼠大军开始围攻泥偶,不断疯狂啮咬,只要泥偶再生就会马上被摧毁。而神父就这么悠然地穿越这座战场。
在穿过包围的同时,神父不禁皱起眉头。因为他察觉有一股微小的气息,正抓著上头的树枝不停颤抖。
因为这股微弱至极的气息,正是这群令人胆寒的老鼠大军的幕后主使,才让神父更是无言以对。
神父锁定了几根树枝,用丝线缠住再用力一拉,就把树枝切了下来。
「咦?咦?呀、呀、呀啊啊啊!」
伴随著丢人的哀号,莉莉接著就从上方摔落下来。
神父边跑边接住莉莉的身体,把脑筋一团混乱而不停挣扎的她,当作行李扛在肩上──就像是扛著零走路的佣兵一样。一想到这里,神父的表情就变得更难看了。
「神、神父大人,为什么要……!」
「你以为那些人没有发现你吗?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留在原地铁定会被他们杀掉。真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来、来帮你……?」
「有人开口向你这个堕兽人求助吗?你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才、才没这回事呢!莉莉很强的!」
错了。
强大的不是莉莉本身,而是她所驱使的老鼠大军。
这团小小的毛球似乎完全不知道,只要挨上对方一记攻击她就死定了。
更重要的是,劳尔已经发现「有人在驱使老鼠攻击」这件事情了。在这样的状况下又看到老鼠堕兽人的身影,再怎么迟钝也会明白「原来这就是元凶」吧。
然后,不出所料──
「神父竟然会驱使堕兽人做事呢,真是有趣──先把那玩意儿解决掉吧。如此一来,这些碍眼的老鼠也会就此散去才对。」
就连明明不太清楚我方底细的公主,都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莉莉似乎也听见对方说的话了,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手指使劲抓住神父。
老实说,真的很碍事。
神父和佣兵不同,不是靠蛮力战斗的类型。就算莉莉再怎么娇小,光是一个儿童的重量就够他受了。
更别提还要抱著这样的重量奔跑,速度当然会大幅下滑。
──那么,自己为何不打从一开始就拋下这只老鼠呢?
快丢下她,现在还来得及!脑中不断冒出这样的声音。这是作为「女神之净火」审判官的自己所发出的声音。任何妨碍任务进行的存在,即使是救命恩人也只能视为一种阻碍。
哪一种作法才是正确的?
就这样迟疑不定直到被杀,还是牺牲一只堕兽人好让任务顺利进行?
答案很清楚。
扔下她才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候,神父发现了一件事。追在身后的劳尔,瞄准莉莉射出了手上的长枪。只要自己拋下莉莉,她毫无疑问就得命丧此地。
他立刻──真的是立刻就有了动作。
神父扭转身体护住莉莉,以肩膀承受了那道迎面而来的冲击。
「神父大人!」
莉莉发出尖锐的哀号。长枪并未命中要害,却削下神父肩上的血肉,深深刺入地面。
冲击力和剧痛差点让神父不支倒地,但他还是想办法站稳了脚步。
此时,背后传来公主开怀的笑声。
「劳尔,可别忘了回收长枪喔。瞧,就在那儿。」
「是的,公主殿下。」
对方的举止宛如享受狩猎的贵族那般优雅大方,但现在自己可是扮演著猎物的角色,实在是笑不出来。
「该、该、该怎么办……!流、流、流了好多血……!那个,先让莉莉下来……」
「不要乱动!会扯到伤口!」
莉莉想要从神父身上下来,却被他厉声喝止。只见神父试图把注意力从疼痛上转移,死命地继续逃跑。
如果只是会痛,其实不算什么。但问题在于出血量。
距离零和佣兵严阵以待的魔法阵就不远了。但是自己跑得越快,出血就会越严重。
虽然人类失去一半血量也不会死,但是在那之前身体就会先丧失行动能力了。如果换成那只强壮到离谱的堕兽人还很难说,但只是个普通人类的神父,还是有著能够承受的极限。
事实上,他奔跑的速度已经大幅降低。那些泥偶也追上他的脚步,让他越来越难跑。而且因为泥偶攻击的目标换成莉莉,变得更难应付。
凭劳尔的速度明明随时可以追上自己,但是马蹄声却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也没有拉近距离的意图。
──原来如此,真的是当作一场狩猎啊。
劳尔行事确实十分慎重。看来在猎物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之前,他不会轻易靠近。此外,公主也希望能够多折磨神父一阵子。
既然如此,只要对方不拦下自己,计画就还有成功的机会。神父不禁勾起嘴角。
就在他踏出森林的那一刻──
距离魔法阵的中心,只剩下十五步左右。必须等到他将公主完全引入魔法阵中,零才能够发动〈岩藏〉。
劳尔他们确实就跟在神父后头,看起来计画已经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神父大人!小心后面!」
莉莉的警告,和掷枪的风切声,几乎同时传入耳中。事实上,当猎物逃到开阔的地形之后,也正是猎杀的绝佳时机。
换作平常的话,神父还不至于无法闪避,但是纠缠不清的泥偶却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大哥哥!」
救命啊!莉莉放声大喊。虽然老鼠大军数量可观,但光凭鼠海战术是无法挡下以这种速度飞来的掷枪。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倘若佣兵出来救援,对方就会发现这是一场阴谋了。
也就代表著计画失败。
叫也没用,佣兵是不可能出来相救的。神父在内心如此暗忖著。
以为今日注定命丧于此的神父,突然听见「锵!」的一声清脆金属声响。本来应该贯穿他身体的冲击无端消失了,却听见了一道傻呼呼的声音。
「啊──……糟糕,忍不住冲出来了。」
他的语气真的很明显听得出「我搞砸了」的感觉。
3
这全都是莉莉害的。
我本来打算对神父见死不救,都是因为莉莉指名道姓叫著「救命」的关系,我才会一不留神就冲出去帮忙。
用剑打落劳尔掷出的枪,救了神父的我,不管是从客观上或是主观上来看,的确有几分潇洒,但是劳尔和公主看见我登场之后,很明显地后退了几步。
死赖在神父身上的恶心泥偶,也像退潮般散去,围在公主身边戒备。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不知是受创太深,还是跑太累,或是对于我蠢到不行的举动感到不可置信,神父喘著气也要坚持说完他对我的最终评价。
为了救下这个不知感恩的混蛋,让计画出现了破绽,老实说,我真的是个大笨蛋。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只有莉莉一个人闪耀著欣喜的眼神,兴奋地不停唤著我的名──不,那也不算我的名字就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嗯,就想办法弥补失误喽。」
「有什么办法可以──」
「就靠魔女啦。」
第一时间冲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当然,事前我并没有跟零商量好──不过,当我把视线投向树丛后方时,就看见零已经完成某种魔法的咏唱了。
无数植物从地面上冒出,袭向公主和劳尔──但劳尔似乎是吓呆了,竟然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劳尔!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跑!」
在公主强硬的命令下,劳尔终于高高扬起前脚,转了个方向后开始起跑,却还是逃不出零的魔法。无数植物缠上劳尔的腿,将那具巨大身躯拉倒在地。
「不愧是稀世的天才魔女呀!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在我杀出去的那一刻,零肯定还没想到任何补救手段才对。
我笑了笑,提剑冲了上去。
那些试图扯开拘束两人的植物的恶心泥偶全都被我踹飞了。接著,我就一屁股坐到劳尔的背上。
「小白──你……!」
公主以愤恨的眼神瞪著我。
「抱歉啊,公主。本来预定要用更稳妥的方式解决的……但是神父都伤成了那副模样,我也只好这样干了。」
说完之后,我把缠在公主身上的植物斩断。
「公主殿下!」
虽然听见劳尔十分悲壮地呼喊著公主,我还是不假思索地把抢入手中的公主,直接扔向魔法阵当中。
「呀──呀啊啊啊啊!」
「是时候了,魔女!动手吧!」
在我大喊动手之前,零已经发动了魔法。
就在公主背向地面摔落的同时,四周的土壤猛烈拱起,转眼间就将公主的身体封在一座土箱当中。
箱子的大小,差不多和旅店的客房一样大──考虑到原本是要将劳尔也关在里头的,所以对于公主来说应该不至于太拥挤。
泥偶跑到土箱旁边想要救出公主,开始动手砸了起来,但此时零走了出来,一个响指就让它们瞬间停下动作。
这个小小的举动,充分展现了两者在魔女的水准以及功力上的差异,让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表示赞赏。
可是,零马上露出责怪的眼神,轻轻瞪了我一眼。
「说什么『是时候了,魔女!动手吧!』──明明完全没跟吾商量就冲出去了。」
听见她的抱怨,我竖起尾巴,伸手指著按住肩膀瘫坐在地的神父说:
「要抱怨的话不要找我,应该去跟那家伙说吧。犯下失误的人是那家伙喔。」
但零却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但吾认为,神父可没有犯下失误喔。」
并挑起半边眉毛如此说道。
听到这句话,就连按著肩膀伤口不能动弹的神父,也感到不可思议而抬起头来。
「这么说好了。即使命令『女神之净火』活捉魔女,他们也不一定会照办对吧?想必神父心中仍然不曾放下杀死公主的念头,这样一来,马儿应该也会全力抵抗呢。更重要的是,莎娜雷和公主都不是笨蛋,肯定早就做好遭受袭击的对策了──换言之,无论神父怎么做,都会陷入被迫撤退的窘境。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别限制他的『杀意』,反而能提高生存机率呢。一切都在吾的掌控中──甚至可以说,神父能够诱敌深入到这里来,已是超出预期的表现,值得赞赏。」
听到零这番话而大吃一惊的人,正是那位一切行动都在零的掌握之中,可说完全按照预测行动的神父。
「换……换句话说,你从一开始就认为……我没有办法杀死公主吗──」
「那吾反过来问你,为何你会有那种光靠自己一人便足以取胜的想法呢?对手可是由堕兽人随从和才华洋溢的魔女所组成的搭档──更进一步来说,那个狡猾的莎娜雷在离开之前怎么可能不会做好防备工作呢?即使『女神之净火』的成员都接受过单挑魔女的战斗训练,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是光凭一名神父就能应付的对手。」
朝著愣在原地的神父简短说了句:「把肩膀给吾看看。」零便施展〈愈手〉替神父疗伤。看著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神父深深吐了口气,不知是放心了还是有所感叹。
「那要是神父没办法把劳尔和公主引诱到这边的话,你有想过要怎么办吗?」
「如果神父倒下,老鼠肯定会有所行动,接著佣兵也会跟著展开行动吧?那么吾也只要视状况再选择手段应对就好──就如同方才那样。」
「好厉害喔!随机应变呢!」
莉莉,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么难的词汇啊。
虽然现在我比较想用「毫无计画可言」来形容就是了。
不过嘛……既然结果是好的,也就别计较太多了。
「佣兵啊,你好像还有话想说耶。」
「没有没有没有,小弟对此完全没有意见。话说劳尔要怎么办啊?看这个状况,也来不及把他跟公主关在一起了吧?」
我用下巴比了比那个被植物束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马属性堕兽人。
「直接杀掉不就好了吗?」
神父冷冷地这么说,而零却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著他:
「别说蠢话了。这次的最大功臣像这样乖乖就范,吾感谢都来不及了,遑论杀他。」
我也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在让神父受重伤这件事上,的确是一大功臣啊。」
「吾不是这个意思。」
就像刚才对神父那样,零也用对待傻子般的语气否定我的发言,于是我也乖乖闭嘴。
一向聪慧的劳尔大概是想通了挣扎也没有用,只见他静静伏在地上,等待我们的处置。
劳尔柔和的脸孔浮现紧张的神色,怯怯地凝视著我们。这时零默默朝他走去。
「……等到莎娜雷回来发现了,肯定会杀了公主殿下。」
「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发生,吾才会将公主封在结界之中。吾接受了她的老师,也就是魔术师阿尔耿忒的请托,绝不会让莎娜雷那种败类得逞。」
「可是……!」
「劳尔。」
──难得听见零叫出别人的名字啊。
不光是劳尔,连我也猛然望向零。
她在原地蹲了下来,像对待孩子般轻抚劳尔的头发说:
「多亏有你,将公主带到这个地方来。吾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啊?」
劳尔把公主带来这里?
虽然劳尔的确是让公主骑在自己背上啦,可是听零的语气,就好像劳尔早就知道我们的计画一样。
我带著困惑的眼神望向零,她笑了笑抬头看著我说: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马儿已经从计画的冰山一角中,窥见了吾辈的身影呢。而且马儿并不是莎娜雷的手下,而是公主的随从。若要拯救公主,究竟是要遵从莎娜雷还是遵从我们──答案十分明显。所以马儿才会放胆一路追杀神父,才会在有机会逃离吾的〈茑笼〉时,犹豫了那么一瞬间。而且马儿的暗中配合,全都控制在即使吾辈计画失败,自己也不会遭到怀疑的范围之中。」
「是这样吗!」
听到我的询问,劳尔一脸疲惫地露出暧昧的笑容。
他并没有明确回答。
只是──
「先前在拉提特的时候,我曾看见各位带著那位老鼠堕兽人……而且,我也听得懂动物的话语。」
「咦!」莉莉忍不住惊呼。
「怎、怎么会……可是大家都没有跟我说耶……」
「因为我假装不知道。」
莉莉又不满地哼了一声。
难怪劳尔会发现。不过这下子莉莉似乎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了。
「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全部都发现了吗?就连我们打算引诱公主出来的计画也是?」
「也不能说是全部……我只是猜到各位可能想对公主采取某些手段……而且,我感觉到神父大人是真的想要杀死公主,所以之前我无法确定各位是敌是友,但即使各位真的成了敌人,只要能创造出杀死神父大人的机会也好……这就是我先前的盘算。」
关于这点可说是神父自作孽,所以我也不会想去责备劳尔。
对公主而言,神父是杀害师傅的仇人,而且公主之所以成为莎娜雷的手下,原因也正是她对于神父及教会的仇恨。
「倘若刚才那一枪能够杀死神父大人,我便会立刻逃跑。但从佣兵先生现身的那一刻起,杀死神父大人的可能性便化为乌有了……」
要是劳尔就这么逃了,公主也只能像之前那样,回去当莎娜雷的手下而已。所以在看见零发动〈茑笼〉的时候,他马上想到我们打算活捉公主,所以才会犹豫要不要逃跑吧。
「我并没有打算故意被抓,不过……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我的确一直期待著能够有人从莎娜雷手中将公主殿下拯救出来。我想,公主殿下一定很生气吧──不过,即使公主殿下恨我,我也想要守护公主殿下的安全。」
真想叫某只狗脸狼好好学习一下,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啊。
眼见劳尔没有反抗意图,零便将他从蠢动的植物中解放出来。劳尔立刻站了起来,跑向幽禁公主的土箱旁边。
「上头有开通风口吗?公主殿下应该不会窒息吧?」
劳尔把耳朵贴在土墙上,凝神倾听公主在里面大吵大闹的声音。
「虽然没有通风口,但你不必担心,吾辈会在她窒息之前解决一切。好了,来完成让莎娜雷踩入陷阱的最后准备工作吧。若是有你帮忙,可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即使您让我帮忙,我最多也只能带路而已……」
「你只要露脸就好,很简单的。吾接下来要著手制作公主的替身。只要有你待在一旁,莎娜雷便不会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公主。好了,赶快前往『学舍』吧。神父就在这里待命。」
神父轻轻抬起双手──
「乐意之至。」
并一脸不爽地这么回答。
虽然伤口愈合了,但流失的血液没这么容易补充回来。就算带著这种状态的神父一起过去,也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老鼠就在这里把风,以防神父被公主给杀了──别担心,只是去消灭一只有点麻烦的害虫罢了,虽然或许会花上一些时间……」
「吾想想……」零稍微思考了一下子后──
「最晚在午餐之前就会回来了吧。」
便如此宣言。就像是去散散步一样轻松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