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地狱。
「隐密」所说出的这句话,不停地在莉莉耳中回荡。
佣兵的地狱,一定能被零所治愈吧。
那么「隐密」所抱持的地狱,又要由谁来治愈呢?
教会的神吗?
还是说,要仰赖莉莉不认识的某个人呢?
莉莉才认识「隐密」没多久。别说是「隐密」的过去,就连他的现在都不甚了解。
想要去了解他,或许是一种罪过吧。
想要成为他的支柱,或许是一种傲慢吧。
「……莉莉,有话想说就直说。像这样在后头转来转去的,只会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神父背对著莉莉不耐烦地这么说,让莉莉吓了一跳。
当佣兵和吉玛忙著为晚餐做准备的时候,「隐密」走到稍远的位置上,似乎聆听著留在营地中少数几个士兵说话的声音。
事实上,「隐密」并不会做饭。
从威尼亚斯前往诺克斯大教堂的途中,一直都是吃格达和莉莉料理的食物,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动手。
原因在于「隐密」的五指被连在戒指上的丝线固定在手杖上——基本上,他没有办法取下手杖。
洗澡的时候也是,睡觉的时候也是,吃饭的时候也是。
莉莉可以想像,这会对日常生活带来多大的不便。
而莉莉无法想像的是,背负著如此沉重责罚的「隐密」,究竟是犯了什么罪。
「……神父大人的地狱,是什么呢?」
在「隐密」的催促下,莉莉说出口的疑问,让他不禁啧了一声。
「你管太多了。」
「对不起……可是莉莉很在意。」
「知道了我的地狱,又能做什么?想要同情我吗?」
「莉莉也不知道……」
莉莉不禁缩起身子。
「……可是不知道的话,就什么也不能做了。莉莉想要为神父大人做点什么。」
「你管太多了。」
「嗯……」
「趁著这个机会,我还是先跟你讲清楚吧……莉莉,你对我的好感是不会有结果的。」
内心的想法突然被说中,让莉莉那身覆盖在毛衣底下的肌肤都涨红了起来。
「不、不是……莉莉才没有……!」
「如果是我误会了就好。但正如你所知,我只是个从教会手中『暂时借用』性命的死人。无论你有多么想了解我,我甚至不存在于这里。」
莉莉倏地立起了耳朵。
「……可是,神父就在这里啊。」
「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或许对你解释你也听不懂吧。总之,不要和我牵扯太深。」
「可是……」
「莉莉。」
「可是,这是莉莉自己做的决定……!」
听到莉莉说自己心意已决,「隐密」缓缓转身面对莉莉。
这是「隐密」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用「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当理由,就能轻松打发掉不合己意的指示。
「莉莉就是喜欢神父大人……要是不想说的话,莉莉也不会勉强……可是想要理解神父大人的心意,是莉莉的自由……有没有结果并不重要。」
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后,莉莉因为害怕而开始发抖。
「隐密」曾经对莉莉说过「我并不讨厌你」。但是刚才那番话,可能就会让神父真的讨厌自己了。
明明提醒过自己「管太多了」,但莉莉还是一意孤行。
刚才自己做了多么厚脸皮,多么惹人厌的事啊——
「……那个……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莉莉马上转身离去。
但是正要溜之大吉的莉莉,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了。
因为受限于神父操纵的丝线。他利用这个,不知不觉中缠住了莉莉的身体。
莉莉暗呼一声不妙,就这么脸朝上倒落在雪地中,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是好。随即就看见神父的脸挡住了阴沉沉的天空,正低头望著自己。
「那个……对、对不起……?」
「我讨厌堕兽人,尤其是女性的堕兽人。而对我怀有好感的女性堕兽人,更是最糟糕的组合。」
「……啊呜。」
就是因为不想听到这种话,刚才莉莉才想要逃走。
而现在她更是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在雪地里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就这样冬眠算了。
但是「隐密」的丝线,不会让莉莉如愿。
「问我理由吧,莉莉。」
「……呼咦?」
「问我『为什么』。你不是想要了解我的地狱吗?」
「……你为什么……讨厌女性的堕兽人……?」
「因为她们没有自信。总是怨叹自己丑陋的面貌,以这样的理由仇视、怀疑著每一个人,实在太过肤浅,令我无法忍受。」
神父夹带恨意的口吻,让莉莉暗自心惊。
自信……莉莉的自信的确不足。
但是生而为堕兽人的女性,该怎么培养自信呢?怎么能不去羡慕普通的人类女性呢?
「我被双亲拋弃后,被一个狐狸堕兽人所收留。她教导我如何作为一个盗贼讨生活。对于几乎无法在阳光下走路的我,她告诉我『你跟我一样,都是夜晚的居民。』接受了我的存在。因此,我爱上了她。而我也从未对她堕兽人的身分有过一丝芥蒂,只觉得她好美。她的声音、话语、一举一动都远比任何女性更加美丽。很可笑吧?还不到十五岁的懵懂少年,那种近乎于崇拜而盲目的情意——然而,她却始终怀疑我对她的爱。」
心脏跳得很快,胸口阵阵发闷。
神父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过去,一股脑地展露在莉莉眼前。
「有一天,她盯上了一个小村庄。某个大商人的女儿因为生病而来到当地疗养。她所居住的小房子里,藏了一大笔钱。于是我接下了勾引商人女儿,刺探金钱所在的工作。那个女人被我迷得团团转呢。虽然是个美人,却十分无知,骗起来太过简单。但是『她』——却以为我弄假成真,认为我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商人女儿,因为嫉妒失去理智,为了惩罚我而杀死了那个女人,在村子里放了一把火,就这样把我扔在那里然后远走高飞。」
熊熊燃烧的火焰,想必深深刺痛了「隐密」畏光的双眼吧。
少年得不到心上人的信赖,惨遭背叛、拋弃。光是想像他的内心,就让莉莉忍不住想要吶喊。
「因为杀害商人女儿,以及火烧村庄的罪行,导致我被判处了死刑。我早已在那场火中死去,重生为一个叫作『隐密』的『女神之净火』审判官。而背负『隐密』罪孽的审判官,在执行圣务的过程中,与那只女狐狸再度重逢——我向她倾诉爱意,说自己从未怨恨她,早已原谅了一切。当然,她并没有相信。但那可是我的真心话呢。」
「……然后……怎么样了……?」
「我追上了逃走的她,砍下了头颅。因为她是威胁附近居民的恶贼,被教会定为目标,下令铲除。」
啊啊——
多么悲伤。
莉莉觉得无法相信亲情的佣兵很可怜。
但是她觉得,奉献出爱情却得不到信赖的「隐密」,更为悲惨。
「隐密」总是采取不顾自身安危的战斗方式。身上伤痕累累,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如何存活到今天的。
这个男人一定是想要让身体也像内心一样遍体麟伤吧。他想必也希望自己因为心伤而死。
「……骗你的。这个谎话听起来很真实吧?每次只要我说起这个故事,大部分的女性都会对我敬而远之。若是你也能因此放弃就好。」
莉莉身上的束缚被解开之后,她连忙从雪里站起来。她被积雪冻得透心凉,差点成了支冰棒。这时「隐密」已经转身背向莉莉,继续像刚才一样,专心倾听营地里的声音。
莉莉静悄悄地往「隐密」走去,紧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隐密」发出一声叹息。
「你很坚强呢……」
听到神父无奈地这么说,莉莉鼓著双颊回话:
「嗯。比狐狸坚强喔。」
看著得意洋洋的莉莉,「隐密」低声说:「还真是伤脑筋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个啊,神父大人。只要是神父大人说的话,莉莉全都相信喔。所以呀,只要你说自己喜欢莉莉,哪怕是谎言,莉莉也会深信不疑喔。」
「这可就伤脑筋了。」
「隐密」又重复了一遍,耸耸肩继续说:
「我会牢记在心的。即使是谎言,也绝不会说出口。」
2
「回来得很早嘛,饭还没做好喔。」
零在还不算晚的时间点上,像个游魂一样回到了马车这边。
正好是放进锅里炖煮的蔬菜,开始软化的时候。
是吉玛小心翼翼地和莉莉拉近距离,总算能开心聊天的时候,也是格达爬出马车,正要拿东西喂龙的时候。
神父并没有帮忙晚饭的准备工作,只是坐在马车附近,默默地保养著手杖。刚才虽然有看到他跟莉莉不知道在吵什么……哎,反正那也不关我的事啦。
零环视著我们各忙各的模样,轻吐一口气,放松下来。
「原来如此啊。看来吾该在外头多晃一晃再回来呢……还是说,该去教会骑士团那边摸点食材回来呢?」
「零阁下!粮食应该确实配给到每个人手上了,请您不要从教会骑士团的士兵手里抢食物好吗!」
看到吉玛面色铁青地就要跳起来的样子,零便开怀地笑了起来。
「只是个玩笑,队长。吾的食欲一向是以佣兵的料理为优先喔。」
「你刚才是去找那位叫馆长的恶魔谈话吧?发生什么了吗?」
神父一边保养手杖,一边随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稍微谈谈关于恶魔一览表的制作细节罢了。」
「怎么啦?好像很花时间的样子?」
「馆长的知识量稍稍超出吾的预料。吾告诉他优先列出危险性较高的恶魔,大概明天就能完成了。」
一面听著零的说明,吉玛一面往四周东张西望。
「不好意思,零阁下。请问巴尔赛尔呢……?」
「他留在帐篷那里,负责馆长的护卫工作。」
吉玛低喃著「这样啊……」似乎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望的样子。
「喂,神父。魔女已经回来了,所以那个『附加条件』到底是什么?」
零望著我问了句:「怎么回事?」于是我就开口回答:「听说教会允许我们留下,但有附加条件。」想当然耳,零听完立刻皱起眉头。
「真是厚颜无耻啊,管他提什么条件,吾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以先请你听完再说吗,零?条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严苛。毕竟你们对于教会……不,是对于民众而言,的确有可能构成威胁。因此,主教阁下才想与你们见上一面。」
「啊?主教要见我们?」
「由于物资不足,无法请你们吃晚餐,但主教阁下会以接待客人的规格与你们会面。」
因为这实在太疯狂了,我又确认了一遍,不过看来并不是主教脑袋出问题,也不是我耳朵有问题。
堪称教会最高领导的七大教堂主教,竟然邀请魔女和堕兽人以客人的身分会面,实在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啊。
「老实说……打死我都不想去耶……」
「我也不乐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因为奥尔迦斯始终强烈反对,所以主教阁下最后才会选择先与你们见面,再做出最后的决定。要是你们拒绝这个邀请,下次可能又会传出『因为心怀不轨所以才不敢进见主教阁下』之类的谣言喔。」
「那个臭小子真的有够麻烦耶……」
看到我快要爆发的模样,这次反过来换零安抚我了。
「愿意让吾和佣兵踏入镇中,这位主教确实胆识过人呢。既然有机会亲眼欣赏美丽的大教堂,吾自然乐意前往。」
「唔、喂,魔女!那馆长的护卫工作要怎么办啊!」
「我想,教会骑士团还不至于无能到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守不住吧?」
神父的口吻,让吉玛抿起嘴唇,将手放在战斧上说:
「既然如此,您要不要在这里见识一下教会骑士团的实力呢?」
「请恕我拒绝。听到了吗,佣兵?馆长的护卫工作,似乎可以放心交给教会骑士团负责喔。真是太好了呢。」
这家伙,个性真的有够扭曲……我本来以为他至少比奥尔迦斯好一点,但现在觉得他们两个其实差不多恶劣……
不过,这下我和零晋见主教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说实在的,我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但与其让零一个人去,还不如让我也跟著会比较好吧。
我们仓促解决晚饭,把馆长交给吉玛去照顾后,就启程前往诺克斯大教堂了。
为了不让镇上居民看见我的样貌,就用兜帽和斗篷把全身包得密不通风。
看著我含泪付出的努力,神父的反应十分冷酷。
「说真的,这样打扮反而更惹人疑窦。」
「吵死了,不要管我啦。」
零也模仿我的做法,将外套的兜帽压低,遮住她非比寻常的美貌。格达手握缰绳骑在龙背上,莉莉则是紧跟在神父的脚边。
由奥尔迦斯率领的近卫骑士队,在城镇入口处列队等待我们的到来,每个人都把手放在剑柄上,好像在警告我们「要是轻举妄动就等著受死」一样。
「有劳你们出来迎接了。」
神父劈头就来了句嘲讽到极点的问候。
在这种状况下,奥尔迦斯似乎快要按捺不住怒火,就连那张做作的笑脸也挤不出来了。
穿过大门,走进围绕城镇的城墙后,一下子暴露在群众畏惧的目光之中。虽然我早就知道不会有人欢迎,但是感觉还是很差。
——快看,是龙耶。那家伙白天曾经闯进街上,看到什么就吃什么。
——堕兽人是那个大个子吗?这么说,小个子的那位就是魔女?
——这群人真可疑啊……希望近卫骑士队能好好保护主教阁下的安全。
——听说就是「女神之净火」出来搅局,才会惹出这种麻烦啊。
诸如此类,反正尽是一些口无遮拦的闲言闲语。
「看来你也没啥人望啊,审判官大人。」
「『女神之净火』本来就不可能受到民众欢迎。」
「你、你们几个习惯了是没差,可是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啊……我本来以为自己作为败战国之王已经饱受辛酸了,难道你们经常都要面对如此庞大的恶意吗……?」
待在龙背上,面色铁青的格达,在听到我回答「这还算好的呢」之后,心里又留下更严重的阴影了。只见他轻呼一声「神啊!」便抬头仰望大教堂。
「……比起鲁多拉大教堂,真是朴素不少啊。」
零走在我的身旁,朝著神父的背影如此说道。
朴实无华的白色墙面,配上同样简朴的四方形钟楼。建筑物本身就给人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觉,完全没有鲁多拉大教堂那种气派的氛围。
「因为兴建诺克斯大教堂的时候,信徒还不算多,建筑技术也不像现在这个时代这么发达……所以它虽然是七大教堂中最居权威的大教堂,形式却最为朴素。就连日后才建造的城墙,工法和费用都远比大教堂更为可观。」
「不管再大的组织,都有『还在萌芽的时期』嘛……」
大概是经年累月下来重新翻修了无数次的关系,只有大门崭新而气派,上头还有著不亚于其他大教堂的精美装饰。
据说教会的大教堂之所以盖这么大,是有著「愿意接纳任何人」的象徵意义。
当我得知有著这层涵义时,还曾经嘲讽过「可是他们就不愿意接纳我」啊。
然而就在今天,这扇门将会为了我和零而敞开。
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呢。
「欢迎两位的到来,感谢你们愿意赏光。」
在大教堂的中心——也就是祭坛的正前方等著我们的,是一位穿著极为简朴,身形矮小的老奶奶。
诺克斯大教堂的内部和外观一样朴素。
地上没有铺设地毯,墙上的挂毯显得陈旧斑驳,天花板也在蜡烛的长年薰陶下,变得一片漆黑。
即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庄严气氛,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我实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大教堂本身的气氛,还是站在祭坛前方的这位看似平凡的老奶奶所散发出的气息呢?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位老奶奶就是我们要找的主教。
「……哎呀,这可真是……虽然我听说是一位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女……没想到有著如此美丽的眼睛呀。请过来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零从善如流脱下兜帽,走到主教面前。
驼著背,柱著拐杖的主教,比零还要矮了许多。
但这位娇小的主教,只是静静地扬起手来,近卫骑士队的士兵们立刻听令止步,默默看著零接近主教。
「真令人惊讶啊……主教。你看起来彷佛是个声名远播的魔女呢。」
零轻声说出的这段话,恐怕是她所能给予最大的赞美吧。
「呵呵呵。」主教则是轻轻以笑声回应。
「而你就宛如某个默默无名的圣人一般啊……啊啊,奥尔迦斯先前说了些非常不恰当的话,还请你多多包涵。那孩子还没有足够的眼力去辨别魔女的善恶。」
「无妨,而且吾并没有善良到哪里去。」
「你说得对呢。无庸置疑地,你确实是个极为危险的存在啊。但是你十分通透,表里如一……让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就像是一面打磨光亮的镜子。」
「主教阁下!」
彷佛光凭眼神交会就能互相沟通,如同寒冬湖面一般清澈的现场气氛,就这样被奥尔迦斯的声音破坏了。
零和主教不约而同望向奥尔迦斯。
「请您……务必三思。倘若那位魔女的内心像一面镜子,那么就算现在看起来像是圣人,也不过就是映照出主教阁下内心的倒影罢了。若是换个人站在她面前,那位魔女也有可能变成危害教会的危险存在。」
「那么,只要大家尽量效法圣人就可以了。奥尔迦斯……你是个懂得为民众著想的好孩子,可是你得学学何谓宽容才行。」
那小子大概是觉得情势不妙才会先下手为强吧,没想到事与愿违。
主教似乎完全打消了赶走零的念头,反而不愠不火地责备了奥尔迦斯一顿。感觉就像是祖母在管教耍脾气的孙子,不过在部下面前遭到斥责的奥尔迦斯,心里想必不怎么服气吧。
「……是。方才是我僭越了。请您原谅属下的思虑短浅与狭隘。」
结果我猜错了,奥尔迦斯十分乾脆地深深鞠躬致歉。
「我非常感谢你平时的辛勤付出喔,奥尔迦斯。这里已经不要紧了,趁民众还未产生不安之前,让近卫骑士们回归正常任务吧。」
「是。您过奖了,一切谨遵主教阁下的嘱咐。」
几乎就在奥尔迦斯抬头的同时,近卫骑士队就从大教堂消失了,可见他们的行动有多迅速。
大教堂中,只剩下我和零及神父还有主教四个人。
莉莉和格达现在想必已经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休息了吧。反正,本来要晋见主教的就只有我和零两个人而已。
「所以呢?我们两个到底可不可以留下?」
为了保险起见,我姑且还是开口发问了——不出所料,神父的手杖随即毫不留情地击中了我的迎面骨。
「别多嘴,你这个堕落的象徵!」
「痛死了!可恶,你居然瞄准脑袋以外的地方……!」
我提早护住了脑袋,心想这次才不会被打中,结果这次却是小腿遭殃。
「那位堕兽人的佣兵也是……如此纯粹,不亚于这位魔女呢——哎呀,原来是这样呀。正是因为魔女反映出你的颜色,才会显得如此无邪呢。」
「喂,神父……那个老奶奶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
「如果你不想要嘴巴被缝起来的话,现在马上给我闭嘴。」
神父脸色一沉,一把抓住我的鼻头。
看来要是我敢再说一句话,就真的会被缝上嘴巴的样子。
「我在此正式认可两位滞留此地的权利。倘若时间充裕的话,请两位在这个古老的小镇里稍微逛一逛吧。只要两位脱下兜帽,堂堂正正走出大教堂,民众就会明白教会已经接纳两位的事实了。」
†††
「奥尔迦斯队长……那个……」
离开大教堂,返回军舍的奥尔迦斯,朝著小心翼翼向自己搭话的部下露出笑容。
接著——
「你们觉得,正义是什么?」
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是。我认为……应该是保护民众吧……?」
「没错。是不惜牺牲自我,也要化为民众的护盾。我等教会骑士团,即使明白可能丧命,也要为了我等必须守护的民众牺牲奉献。我等既是神之剑,也是民众的护盾。为了贯彻这份大义,我甘愿承受一切骂名。至今为止如此——从今以后也是如此。」
部下们闻言交头接耳。
「那么,果然还是得……」
原先惶惶不安的近卫兵,脸上浮现了笑容。
由奥尔迦斯担任队长的诺克斯大教堂近卫骑士队,上至队员下至杂役,全都是奥尔迦斯的崇拜者。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不尊崇奥尔迦斯方针的人,全都因为「不可抗力因素」离队了。
要不就是病倒,要不就是犯罪,要不就是在任务当中丧命。
不然就是突然失踪,再也没有出现过。
奥尔迦斯好几次都被当成嫌疑犯,但每一次他都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洗刷冤屈后,他总是会感叹「正因为我出身低贱,才会遭人怀疑心术不正啊。」随著一次次全身而退,奥尔迦斯的信奉者也越来越多。
教会喜爱境遇悲惨的孩子。
喜爱因悲惨遭遇而懂得努力向上的美谈。
——就像「女神之净火」审判官说的一样。其实奥尔迦斯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但只有主教一个人不为所动。
主教看穿了奥尔迦斯的内心,却还是基于慈爱接纳了他,让他成为近卫骑士队长。
从以前就是这样了。
从奥尔迦斯小时候到现在,诺克斯大教堂的主教就没有变过。身为国王私生子,身为一位出身不够清白的教会骑士团员的奥尔迦斯,在主教的眼中和其他的孤儿没有分别。
做了坏事就会被责骂,做了好事就会被称赞,抱起自己坐在她的腿上读书。
简直和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亲生母亲没有两样。
奥尔迦斯打从心底发誓要守护主教,因而加入了教会骑士团。亲生母亲的背影?他从未想过要去追寻这种无聊的目标。
要是那位纯净无瑕的大人才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
要是自己体内流动的血脉不是那位好色国王的,也不是那个以私生子为耻,将自己扔给教会的母亲的,而是主教的血脉就好了。
奥尔迦斯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主教。也绝不允许任何可能伤害她的风险存在。
「主教阁下拥有一颗善良纯洁的心。我绝不允许有人使其蒙尘。既然如此,就只能弄脏我等的双手了。」
「我们动手吧,奥尔迦斯队长。」
「去多收集一些油脂。」
奥尔迦斯带著笑容如此回答。
「主教阁下已经接纳了他们。今晚气温还会变得更冷,我们得送些温暖的柴火给他们才是。」
3
按照主教的指示,我和零脱下兜帽,抬头挺胸从大教堂的正门走了出去。
在这瞬间,射向我们身上的惊愕的视线,让我有些不自在,但是又和以往那种恐怖及愤恨的眼神带来的不自在感受,有些不同。
「看来还是没办法让人一下子就接受啊……」
「不过恶意的确减轻了一些。看来这里的主教深受民众信赖呢。」
「诺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阁下,可说是七大教堂中最具权威的存在。在制度上虽然七人属于同一层级,但唯有诺克斯大教堂的主教阁下是『代行之声倾听者』喔。」
听完神父的说明,我嗤之以鼻地说:
「既然所谓的『代行』并不存在,那么诺克斯大教堂的主教就是实际上的『代行』了吧?难怪会设置这么一个有别于其他主教的位子呢。」
「你说话太大声了!这件事目前还是对一般民众保密的。不能再给不安的民众更多刺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毕竟教会是民众唯一可以仰赖的支柱,要是知道教会从起始就是个大谎言,肯定会陷入绝望。
「你们难得来一趟,要不要在镇上绕一绕?在街上逛逛,搞不好会发现还有什么东西没补充的……而且让民众先熟悉你们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坏事。」
「让民众熟悉吾辈的模样,又能怎样?」
「这个就交给佣兵说明吧。我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只留下这句话,神父就快步消失在我们眼前了。
格达明明还摇摇晃晃走不太动的样子,这家伙竟然已经行动自如了。这也让我再次见识到「女神之净火」怪物的一面。
零看了一眼神父的背影——
「要说明什么?」
就抬头看著我这么问。
「啊……没有啦。就是他们好像打算让整个镇的人撤往威尼亚斯。」
神父那个家伙,明明就告诉他让我来说明也不会有什么差别,结果还是把说明的差事扔给我解决。
「撤退……?那位主教又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呢。」
「然后啊,他们希望你担任护卫。」
零张大嘴巴,显得十分惊讶。
光凭我短短几句话,她似乎已经想通了教会方面的意图。真不愧是天才魔女,这下我也不用再浪费口水了。
「换言之,就是希望吾能沿原路折返?」
「那又不是我说的……」
「那个,不好意思。」
意料之外的一声呼唤,让我竖起耳朵转头望去。原来是个看似普通商人的男子,战战兢兢站在那里。
「……你找我?」
「嗯嗯,是的,没错。两位来自威尼亚斯对吧?一路上保护著教会骑士团。」
「呃,是没错……」
「能否和两位聊聊呢?就算向教会骑士团的大人们打听,也得不到确切的讯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请两位喝杯酒。」
男子用眼神向我们示意了一下,我才发现街上的男女老幼都聚在一起,看著我们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
「我们可是堕兽人和魔女喔。」
又确认一遍。
「是的,我明白。虽然近卫骑士团的大人们说两位是『危险人物』,不过主教阁下亲自认可了两位。既然如此,我们也该主动一点才行。」
「哦。」零先是应了一声。
接著将那张绝世容颜一下子贴在男子面前。
「原来如此……主教承认吾辈是『人类』,这才让吾辈有资格成为人们『品评』的对象呀。这下人们才终于明白,吾辈也是有问必答,能够交流的存在呀。」
「呃,那个……不是的。如果是我惹两位不快的话……」
「不会。吾反倒觉得开心呢。你一定要请吾喝一杯喔。而且,你想问吾多少问题都无妨,吾会回答到你们满意为止。」
啊……
我差点就要这样喊了出来。
接受提问,然后回答——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零一直很喜欢这种交流方式。
在我刚遇见零时,她曾经对我说:「能被人问问题很开心。」
——你发问,吾回答。这样一来,吾就能和你互相理解。
这句话自然也适用于除了我之外的人。
所以根本没啥大不了的……但总觉得心里有点烦躁。
不过,教会决定与魔女共存的结果,就是这么回事吧。零能够被其他人接纳,就算我不在身边,也不愁没有人说话。
「佣兵。」
「干嘛?」
「嫉妒了?」
零一脸坏笑说出的这句话,把我严防死守的外壳打碎了。她的语气简直像是完全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样。
才不是呢!我正这样怒吼,却又思考了一下。
不——
不,她没有说错。
因此——
「……是啊,不行吗?」
我这样回答了她。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零原本恶作剧般的表情,变成满心喜悦的笑容,也让我那微不足道的嫉妒烟消云散了。
「你害怕失去吾吗?就像吾害怕失去你一样,你也为此感到恐惧吗?」
「我不是都承认了!是要我讲几次啊!」
听到我如此大吼,零咯咯笑了起来。
但随后脸色又暗沉下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魔女?」
「嗯?啊啊,没事……就跟你一样。吾大概也跟你在想一样的事吧。」
「可是我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搞不清楚耶。」
我歪著头表示不解,零便抓住我的手,使劲一拉。
「即使如此,吾辈肯定是在想著同样的事情。走吧,佣兵。那些无力之人渴望了解吾辈,那么吾辈自然有义务替他们解答。」
「说穿了只是因为人家想请你吃东西吧……?」
「说什么蠢话。吾还在期待著你所做的宵夜呢。只是有个必须优先完成的任务,不得不延后享用罢了。」
任务啊,我傻楞楞地摇著尾巴。
大概是觉得我一直愣著不动而不耐烦了,零把我留在原地,蹦蹦跳跳地走向酒馆。
之后,我也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镇上的居民还真是热情。
就连一开始只敢远远观察我和零的人,一发现我们「能像人类一样交谈」后,马上抓起酒杯跑来找我们攀谈。
他们鼓吹零表演魔法,还想知道我的爪子究竟有多利。
感觉就像回到从前。回到了我还是个小孩子,在父母的酒馆里帮忙,没有人会害怕我的那个时候。
不仅如此,现在我身旁多了个零。只见她一面豪迈地乾了一杯又一杯,还拚命向大家宣传我做的料理有多好吃。
还好我是个堕兽人。要是我只是个普通人,现在可能也会像那个哭著发酒疯的大叔一样,哭个没完吧。
今天,我得知了父母等著我回家直到最后一刻的消息。
终于知道自己始终存有疑虑的,老爸老妈投注在我身上的爱情,是货真价实的。
即使如此,我现在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开怀大笑。嗯,原来如此,看来都是多亏了有这个女人陪在身边吧。
4
「呜恶……喝醉了……我从来没有……喝到这么醉过……恶呕……」
转眼之间,已经来到深夜时分。
诺克斯的酒是我喝过最烈的,可是零却当作喝水一样猛灌,害我也像个笨蛋一样喝过头了。
零看起来只是微醺而已,但我却把胃里的东西全都留在小巷当中了。
「真没出息啊,佣兵。你不是喝的比吾还少吗?」
「吵死了,怪物……!你根本是个比我还像怪物的怪物……!」
事实上,零的酒量把酒馆里的每个人都吓坏了。看到那些自恃海量而主动发起挑战,试图将身为绝世美女的零灌醉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倒地不起的场面,实在非常痛快。
话虽如此,现在世界还没有和平到能让大家痛快喝到天亮的程度。
酒馆到了打烊的时间后,大家便意犹未尽地各自解散了,我们也摇摇晃晃地离开镇上。
酒精让身体热了起来,甚至觉得室外下著雪的气温还满舒适的。
好不容易走回马车,我和零就躺在漏风的车厢地板上。
零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而我的也是。
即使如此,其实感觉不怎么冷。
正当我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
「……佣兵啊。」
零突然唤了我一声。
「你每次趁著要睡觉时突然开口,几乎都是聊些无聊的话题啊……」
听见我无所谓的回答,零开心地笑著说:「或许呢。」
「比方说,这个世界有没有拯救的价值,这样的话题呢?」
「你看吧,明明就很无聊。」
我强忍著哈欠这么说。
「这可是攸关整个世界耶,佣兵。哪里无聊了?」
「你忘了吗?我可是个将世界和浓汤放在天秤上衡量,最后会选择浓汤的男人啊。老实说啊,世界会怎样我根本不在乎。」
第一次见面时,零曾经拿「不给她喝汤就要毁灭世界」这种话来威胁我,而我却答出了「随便你」这种回应。
她大概想起这件往事了吧,只是笑著直说:「也是,也是呢。」
「不过,现在的状况和过去不一样了。你不也下定决心要为世界而战吗?」
「才不是。之前说过了,我是『为你而战』,才不是为了这个世界。」
零陷入沉默。
她不发一语,像个寻求温暖的小孩,挤进我的怀里。
「是为了吾啊?」
「是啊。」
「……那么,若是吾打消了前往祭坛的念头呢?」
「你打算答应神父的请求,接下返回威尼亚斯的护卫任务吗?」
零稍微点了点头。
「嗯,吾觉得……那倒也不坏。」
「不打算拯救世界了吗?」
零笑了起来。
「瞧,还是很在意吧?所以吾才想聊聊『这个世界有没有拯救的价值』这种话题嘛。」
「价值啊……喂,魔女。你最近有点反常喔。」
「反常?」
「经常在半夜醒来,时不时就想东想西的,现在又开始烦恼世界有没有拯救的价值?这种事情想破头也没用吧?世界一旦毁灭就完蛋了。要烦恼,等到我们找到你的师傅,把她干掉之后再来烦恼也不迟。」
「……师傅真的非杀不可吗?」
我坐了起来。
零依旧躺在马车的地板上,目光聚焦在虚空中。她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因为喝酒而浮现的开朗气息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现在教会与魔女之所以愿意合作,都是因为师傅以邪恶化身之姿降临于世人眼前的关系。教会的主教愿意接纳吾辈,镇上的居民愿意接受吾辈,都是因为有了共同的大敌。」
「这么说……也有道理……」
「今天……」零双手抱住膝盖。
「吾觉得很开心。好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到永远。可是,一旦吾杀了师傅,世界又会再度一分为二。既然如此,倒不如暂时维持现状一段时间,或许还比较好?只专注于防御,等到几个世代之后,教会和魔女之间的关系便会稳如磐石,那时候才是打倒师傅的恰当时机吧?」
「你……一直在想这些事吗……」
就在此时——
我突然听见弓弦声,立刻扛起零的身体。随后,在瓶子破裂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辆由布料和木头做成的破旧马车,瞬间化为火海。
「是火箭吗!」
我抱著零,冲出马车之外。
这时,一支支箭矢彷佛算好了时间出现在眼前,而其中一支箭刺进了我的肩膀。
「该死……没察觉到杀气……!所以我才讨厌弓箭手啊!」
再加上我喝了不少酒,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
若是箭术高手,甚至能从镇上的城墙上头,把箭射到我们的马车上——没错,箭矢就是从镇上飞来的。
我将燃烧的马车作为挡箭牌,一拔出肩膀上的箭矢,零就迅速用魔法将伤口治好。
看著熊熊燃烧的马车,我实在很想笑著调侃一句「就像个超大型的火堆一样有够温暖」,不过这时突然感觉到一股重装部队朝这里接近的气息,看来是没时间胡闹了。
「这是怎么回事,佣兵……!」
「谁知道呢。还是直接问问凶手本人比较快吧……!」
我抓著剑站了起来,甩去身上的斗篷,马上就有五支箭射穿了我的斗篷,插在森林中的树干上。
这些混帐摆明就是来干掉我们的啊……
不过,要说在这种状况下还想杀死我们的人,想必也只有那个人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奥尔迦斯!服从于主教阁下的近卫骑士队长大人,打算违抗主教阁下的意愿杀了我们吗!」
部队前进的脚步声,这时一齐停下了。
看著明显有人下达命令的模样,奥尔迦斯本人肯定也参与了这场袭击行动。还真是个有胆量的垃圾啊。
「真是不得了啊……身为一只愚蠢的堕兽人,观察居然如此敏锐。但请你别误会了。」
「哦?难道你的意思是,用火箭射击马车只是一时失手吗?」
「不不不……但我并没有杀死两位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可以离开这里而已。要是两位乖乖走进森林不再回来,我愿意发誓不会追杀你们喔。还请像个躲在马车底下的小偷一样,悄悄地潜进森林当中逃走吧。」
我默默咬牙忍耐,抓住试图起身的零的手臂,硬是让她坐下。
「不行,不可以还手。」
「为什么!那些人带著露骨的杀意攻击吾辈。放火烧了马车,还射伤了佣兵。吾现在感到极度不愉快……!」
「就算这样,我们还是不能攻击那些人。要是动手的话,一切就完了……!」
「为什么!」
「就因为我是堕兽人,而你是魔女!」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奥尔迦斯露出那张做作的笑脸,毫无防备地探头打量我们所躲藏的马车后方。
「你这家伙……!」
「看来你十分清楚自己的立场呢。在下不禁要为你鼓掌喝采。」
我下意识地持剑作势攻击,但奥尔迦斯却兴味盎然地看著我的剑,就这样展开双臂,好像在说有胆你就杀看看一样。
「你想杀我吗?来,请便。只要动手,你们就会失去人类的信赖。还有主教阁下、教会骑士团,以及镇上居民的信赖。这样一来,无论你们怎么挣扎,还是无法逃避被赶走的命运。若是能够在此驱除邪恶,我很乐意献上这条性命。」
我忍不住嘲笑回去:
「这还真是令人佩服的牺牲精神啊。我看你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就大发慈悲跟你解释一下吧,只要魔女愿意的话,不但有能力杀你,还能杀了整个镇上的人啊。可是她为什么不动手?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你们的敌人啊!」
「也就是说,整个城镇随时都处在遭到毁灭的阴影中呢。没有人能保证你们不会这么做。搞不好会趁著夜黑风高发动袭击啊。而魔女也有可能会引来恶魔。所以还请两位理解,哪怕只是留宿一晚,我等也绝对不敢冒险。」
没救了。
完全无法沟通。
不过,要是继续跟他胡扯下去,也许有人会察觉到异状而赶来——
或许是看穿了我的企图,奥尔迦斯拔出配剑。而那些已经拔剑的骑士也以此为信号,将马车团团包围。
「等再久也不会有人来帮忙喔,我早就想好各种对策了。不然你以为那些找你们搭讪,请你们去酒馆的人们,是谁在后头推了一把呢?」
该死!我在心里痛骂自己真蠢。
在主教表示愿意接纳我们,而负责防卫工作的近卫骑士队表示拒绝我们的状况下,镇上的居民多半会选择「旁观」而不是「主动接近」才对。
那个男子之所以有勇气邀请我们去酒馆,正是因为近卫骑士队鼓励他「去找堕兽人聊聊看吧」的缘故。
而那些人的酒量正巧都那么好,也是近卫骑士队私底下搞的鬼吧。
可是,和我们喝酒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其中另有阴谋,单纯只是放下成见接纳了我们,和我们一起开心喝酒罢了。
到了明天早上,近卫骑士队被我统统杀光的消息如果传开来了,他们又会做何感想?
就算他们曾经接纳过我们,一旦觉得遭到背叛,那么镇上的居民就再也不会相信堕兽人和魔女了。
「我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考虑。好了,快点选择吧。是要接受处决呢,还是动手杀死我等,或者乖乖夹著尾巴逃走。我再给两位十秒钟,从十开始倒数喔。十……九……」
我收剑入鞘,抓起打包好的行囊,抱起彷佛冻结般一动也不动的零。
满心苦涩地听著奥尔迦斯开心倒数的声音,我迈步踏入夜晚的森林之中。
「真是明智的抉择啊!还请两位努力拯救世界喔。我等教会骑士团将会由衷期盼两位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