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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011 中央中

到池袋、晚上九点接女人,还有寻狗吗?

车站四周满是下了班的西装男,以及装扮冶艳、现在才要上班的女郎。顶上的天空虽窄,这一带大厦的照明却照亮了每个角落,车窗玻璃映照出街上的景色。罗曼史大道的前方,就是足立粱上班的公主咖啡厅。

开放闪烁的危险警示灯,在店门前的马路停好车,我抬头仰望店家进驻的大厦。

大大的招牌上,画有走萌妹路线的大大公主图。

公主咖啡厅近来很受欢迎,我也在电视上看过特集。

足立栞照约定时间从店里出来。马上就看到了我的车。

她轻巧地跨过护栏,从副驾驶座的车窗窥看我。

足立栞,十九岁,A型。五官虽然稚气,妆却很浓,看起来就很成熟。穿着艳粉红色羽绒衣,一边的头发编成发辫,绕向脖子另一侧,浓密的发量遮住了一边的胸口。

足立栞一上车,我就闻到柑橘调澄澈的香味。

「啊,辛苦了。」她说。声调低沉且冷淡。

「嗯。」我也虚应了一声,发动车子。

……果然,这女人似乎不喜欢找。

基于SCM的效力,我和她都隶属于同一位主人,但SCM操控不了奴隶的感情。

即使是我们的主人龙樱的命令,足立栞对我和龙樱也不会有好感。奴隶之间没有上下关系。

我们只是奉龙樱的命令,身不由己一起行动而已。

但是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就是追查善一那男人的下落。

足立栞和中野大树成为龙樱的奴隶,是上个月的事。

当时,我又接触了另外两名SCM持有者。不对,严格来说是一人和一犬。

那个人就是善一。事后调查才知道他姓文京。

至于另外一头,它名叫厨子王丸,是条狗。

我很讶异会有狗戴着SCM,但我们的主人龙樱对这条狗很有兴趣。

本来我接到的命令是当场吸收善一到我们这边,结果被逃了。隔天,我就开始追踪善一和厨子王丸。说是追踪,其实是利用名字和GPS显示的光点位置,查出其住处和交友关系等类似侦探的工作。

但是,善一在GPS上的光点时明时灭。看来文京善一好像学会了暂时性拆下SCM,可以躲避被侦测到位置的技巧。

唯独像是厨子王丸的光点一直都在。而且善一在哪,厨子王丸就在哪。只要追踪厨子王丸的光点,应该就能找到文京善一。

我向授理爱如此报告。授理爱是我对龙樱的窗口。

然后,龙樱派了帮手给我。就是和厨子王丸还满亲近的女人——足立栞。我得跟她合作,找到笨蛋和厨子王丸。

现在,我们正前往善一的家。

厨子王丸的光点,也在那里。

「——知道怎么用GPS了吗?」

「知道。」说完,足立栞从包包拿出手机。

「先找出善一家附近的位置。」

足立栞很快就说「找到了」。

「情况如何?」

「是有主人的红色光点,但没有黄色的奴隶光点。」

也就是说,狗在那里,但地图上没显示善一的光点。

「……明白了。继续观察。」

「请问,红色光点……也就是厨子王丸,只有它在的话还是要去善一家对不对?」

「对。把狗带去见龙樱,也是目的之一。」

「那要怎么把狗变成奴隶?」

「……不知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把厨子王丸带来」。龙樱并未指示我当场把它吸收为奴隶。

当然,可能的话,我会把它收为奴隶后再带去。

至于善一,就得成为我的奴隶带去。对决的方式等等基本事项,龙樱全权委由我处理。就结果而言,我只需将戴着SCM的狗、奴隶状态下的善一扭送去见龙樱即可。

「那么,假如厨子王丸成了你的奴隶,龙樱会如何处置它?」

「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龙樱在想什么。

足立栞茫然望着窗外流逝而过的霓虹灯。车内光线很暗,只有车子行驶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在凝重的气氛下,我开车载着既不是爱人也不是朋友的女人……

「……你担心那条狗?」

我试着跟足立栞聊。她的目光仍旧看着窗外,回答我。

「毕竟它算是我的救命恩狗。」

「噗、唔。」……稳住!

不知为何她的话点中了我的笑穴,差点笑出来。我使劲忍住。

足立栞似乎觉得很匪夷所思,朝我看了一眼。她大概以为我想打喷嚏吧。

好险!我可不能在如此莫名其妙的时候笑出来!

这样的静默令人难以忍受。紧绷的气氛活像是在参加葬礼,笑点才会变得特别低。

遇到这样的氛围,就要喊出「嘶叭波哟哟——」这类无厘头辞汇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呵、呼。」糟了。被自己临时想到的梗逗得差点失笑。

这回,足立栞看我的表情不是似乎,而是相当地匪夷所思。

为了打破沉闷,我打开收音机。雷鬼音乐流泻而出。

足立栞边看着窗外,边随着音乐节拍微微前后摇摆身体。

「……你喜欢雷鬼?」

「啊,对。我偶尔也会去夜店那种地方,中央先生也喜欢吗?」

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不,没有。」

足立栞嘀咕了几声:「喔,是吗?」又转头看窗外。

对话又中断了。我真是笨蛋!

「中央先生……你为什么会变成龙樱的奴隶啊?」

这问题唐突归唐突,但这次务必得抓住这个话题聊下去!

「……我输给了授理爱。」

「咦?你输给了那个酒店小姐?」

「对,说来话长……」

足立栞转动身体,面向我。

「我想听。」

「十年前的夏天,我的青梅竹马死了。」

「咦?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因为爸妈的关系才认识,彼此也只是单纯的儿时玩伴。」

——我们没有交往,我也没有爱上她。

当时,我从大学中辍,成了俗称的尼特族。中辍归中辍,我还是有想做的事。我想当漫画家。

辍学之后,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像是踏上了没有终点的旅程。

起初我还满乐观,每天作画,逢人就说自己有多么自在逍遥。

但是,没多久我就过着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了。

我也应征过临时工,可是没多久又完全不工作了。

我不是在追求梦想,而是逃离了梦想。

然后,我廿二岁那年的夏天,我的青梅竹马死了。

「你一直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也不会有人称赞你。」

这是她说的。她是会为了我好,痛骂我的堕落的人。就像个龟毛又罗嗦的母亲。因为我妈行动不方便,她常常来只有男丁的我家,亲切地煮饭给我们吃。虽然是个怪人,长得却很漂亮。

然而,她才廿二岁就香消玉殡了。

想说好一阵子没看到她,原来她住院了……我都不知道。

死因是胰脏癌。听说癌细胞最后也转移到了肺和胃。医生建议她接受化疗,但她拒绝了。我是聼她爸妈说的,她走的时候面容很安详。葬礼没发讣闻,只通知亲戚参加,我连她的遗容都没见到。

途中,足立栞忽然打岔。

「——于是,你就开始奋发图强?」

「并没有。在那之后我又更加堕落。」

我继续堕落继续堕落,堕落到又四年过去。

改变我的,既不是青梅竹马的死,也不是决心。而是时间。

终于开始认真过活的我,先找了份打工的工作。之后转跑业务、学电脑、活用朋友做菜的好手艺,开始在网路上卖饺子。

我订出目标,拼死拼活地工作。事业开始上了轨道。

然后在卅一岁的某天。我和朋友去酒店饮酒作乐,在那结识了授理爱。

授理爱的笑脸有我已故青梅竹马的影子,之后我就常常点授理爱的台。

我和授理爱始终只是酒店小姐和客人的关系,一个月大概会去店里见她两次。

但是有一天,她忽然辞职了。那一阵子她男友忽然提分手,她也找我谈过,足见我们之间有一定的信赖关系。

过了一阵子,她才传了封【授理爱改在另一家店上班了。】这样的简讯给我。

外貌犹如生来就是要受人疼爱的外国少女,花大钱保养的头发和指甲,一双纤细长腿也仿佛会散发出甜香。那就是授理爱。但是两个月不见的她瘦了些,感觉也不一样了。虽然妆容完美无瑕,接发却干枯无光泽,披肩也绽了线。当下我还以为她是借钱度日。

然后,许久不见的她跟我说起SCM。

当时她是这么形容的:「输了会有电流窜过」,「算是装在牙齿上的体感游戏」。

我太大意了。戴上SCM的我和授理爱,就在酒店内展开对决。

「——你们的对决是比什么?」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我那样回答足立栞,其实是因为太蠢了,我不想说。

对决内容是「猜授理爱内裤的颜色」,

她说「我们来玩游戏吧」,我一时色欲薰心,才会提议玩那个。

没有啦,和我当时喝醉了也有关系。想说揭晓答案时,就能当场看到授理爱的小裤裤,输了也值得。还为自己的提议沾沾自喜、醉心不已。

但是,授理爱什么也没穿,也就是没穿内裤,更让人沉醉。

回答黑色的我输了……但是,我看到了美景。

我跳过那一段不谈,继续说下去。

授理爱还有主人。主人名叫龙樱。她已经完全成了龙樱的奴隶。

不久,我就见到了龙樱,正式成了龙樱的奴隶。

第一次见面时,那家伙问我:「你有多少存款?」

「八百万多一点。」我这么回答,他就叹了口气,这样说:

「还剩两千一百万啊……」

后来我才听说,龙樱就是看上我的财力才想吸收我为奴隶。

「——我说完了。」

或许是累积了太多压力,难得我会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足立栞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感觉放心多了。」

「为什么?」

「原来中央先生也是普通人。啊,对了……」

足立栞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这只是我的假设,我们把厨子王丸带到龙樱那边去,就是要把它变成奴隶吧?然后,善一也会自动变成龙樱的奴隶吗?」

「……对。」

「可是,主人和奴隶要是距离很远,还会是奴隶吗?」

「不会。在他遇见新主人的SCM前,都会维持原状。」

「那么,只要他在那段期间拆下SCM……」

「不不,在遇到新主人前,仍会持续受到原主人SCM的效力箝制。」

即使主人换了,奴隶SCM在见到新主人前,只会认原主人为主人。

「至于新旧主人切换的辨认范围,同三十公尺的警示范围……算了,别太在意那些细节,目前先专注吸收善一和狗成为奴隶。」

「知道了……」

霓虹灯光再度照亮足立栞表情不悦的脸庞。脸上化了妆所以不明显,其实她的脸颊有些红肿。对了,足立栞曾受到善一施暴。我可以体谅她的心情。

由汽车挡风玻璃看出去的开阔风景,我明白我们来到了善一家附近。

「快到他家了。光点呢?」

足立栞的视线从流逝的景色移回手机画面。

「一样还是只有红色。」

「只有厨子王丸在啊?……先拆掉SCM,拿在手上。」

足立栞别过脸,用手掩住嘴巴取下SCM。

她用手帕包起SCM,放进包包后,匪夷所思地望着我。

「咦?这么说,中央先生早就拆下SCM了吗?」

我拍了拍西装左边口袋。

「对,见你之前我就拆下了。」

车窗外的民宅吸引了我的目光。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善一住的公寓。

我一面减速慢行,一面抬头看公寓。

「就是那栋公寓二楼的边间。从这里看得到窗户吧?」

足立栞也从副驾驶座旁边的车窗稍微露出脸,抬头看马路旁的公寓。

「房间没开灯。」

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时候就寝太早了。根据我事前的调查,听说善一最近在筹备应召站。所以才不在家吗?

我直接驶过公寓,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停好车,再次回到善一住的公寓前面站定。从停车场到善一家,徒步约需走上三、四分钟。

二楼的边间依然没有亮灯。

足立栞直接往公寓建地走去。我停下脚步,伸手制止她。从口袋拿出SCM,放进嘴里戴上。

『咿……』警铃响了一下。我旋即拆下SCM。

「狗可能在屋里。」

我低声对足立栞说,足立栞默默颔首。

我们走上生锈的楼梯,铿!铿!铿!铁板的声音轻快响起。

然后,来到了文京善一的房门口站定。

叩!叩!敲敲房门,没有回应。

足立栞将耳朵贴在门上。

她的眼睛睁得奇大,滴溜的黑眼珠往门的反方向转。尽管光线昏暗,仍看得清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嘴唇稍嫌薄了些,看起来却很柔软水嫩。

「……有沙沙声,好像有人在里头。」

她看着我的眼睛小声说道。同时轻轻握住门把,缓缓转开。样式不是很华丽,但夜里闪闪发亮的假指甲很是显眼。手指真美。

可是,门打不开。大概上锁了。

足立栞耳朵离开门上,看着我。

「呃……请你稍等一下。」

她走下公寓的楼梯。怎么了吗?

然后在铿!铿!铿的声响中,她很快又上来。

「找到了!」

足立栞的手上有支像是公寓钥匙的东西。

「喔喔!你在哪拿到的?」

「信箱里。」

信箱?这倒是,我老家也是将钥匙藏在玄关附近。

「可是好奇怪。」

「奇怪?怎么说?」

「这一间信箱上的名牌写的是『目黑』。」

「目黑……?我们应该没找错地方。」

「那就是之前的住户了。」

「……但愿如此。」

足立栞轻轻将钥匙插进门把,缓慢地转动。喀嚓!伴随着清脆好听的开启声,锁打开了。

她平静地推开门。虽然事先没讲,可是我自然而然就站到足立栞的前方。门缝越开越大,最后开到足以让一人进去。我与足立栞目光交会。我以眼神示意「我先进去」,下巴朝门里努了努,再点点头。足立栞也对我的暗号颔首。很好。我朝门内踏入一步。

就在此时。足立栞的前额撞到了我的鼻子。

「好痛!」原来她也同时想进到屋里。

「你在想什么……!」

虽然讲得很小声,但我的语气很强势,足立栞回话的口气也有点愠怒。

「你不是叫我先走吗……?」

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叫你先走。一般都会由我站在前头的男人先啊。

「不对。我先进去。识相点。」

足立栞嘟起下唇,眉头紧蹙,一脸不满。

那是什么友情啊,真可爱。该说这女人好强呢,还是太勇敢?

真是,她如果再温顺一点,就是个好女人了。

我重整好心情,由门缝窥看屋内。玄关里头很暗。我将门再开大一点,和足立栞一起进去。

玄关很窄,有股人住的臭味。还有动物臭。

就着打开的门照进的微弱光线,我看到足立栞手摸着墙像在找什么。我抓住她的手。「咦?」

「别开灯。他要是在外面看到灯光,事情就曝光了。」

我从皮包拿出两支手电筒,一支拿给足立栞。

「别照到窗外喔。」

足立栞点点头。之后,我们随即听到踩到纸屑喀沙作响的声音。

足立粱反应比我还快,马上用手电筒照向房间深处。

「呼、哈。」

伴随着独特又急促的呼吸声,那家伙缓缓接近我们。

「……果真在。」

脏得近乎灰色的毛发。头差不多到我的腰,站起来的话会到肩膀吧。

……错不了,是厨子王丸。

它在离我们只有数步之遥处站定。漆黑中,被光照射到的眼珠正对着我们。

没有发出低鸣,也没有恫吓我们的模样,眼神纯真无邪。

但是,不知道它的想法为何。黑暗中的狗原本就怪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公寓的格局是一房一厅。玄关口进来是约莫五公尺长的笔直走廊,接着就是厨子王丸后方三坪大小的房间。玄关的幅宽连一公尺半都不到。

我右手握紧手电筒。厨子王丸要是扑上来,我就用这支手电筒拍击它。

站在我斜后方的足立栞忽然蹲了下来、展开双臂。

「啾、啾。厨子王丸,还记得我吗?我是给过你炸雏吃的大姐姐呀。」

它又不是鸟。这一招对那家伙不管用啪。狗说来也是猛兽。面对我们这两个入侵者,会龇牙裂嘴是一定的。

可是,厨子王丸边摇尾巴边朝足立栞的方向靠近。

「呼、哈、」

「哇!你果然记得我。」

厨子王丸闻了闻足立栞手掌的气味,她也摸了摸狗的头。

……这条狗是怎么回事啊。它没有自尊吗?

可是,我才朝旁边移动一步,它顿时有反应,看着我。

待我动也不动,它又朝向足立栞低头讨摸摸。

似乎被摸头摸得很舒服,鼻子还贴在足立栞的膝上闻闻嗅嗅。

……装成天真无邪的狗,对我的警戒心仍是没解除。

它和善一战斗时,我就在想,这条狗一定拥有人一样的灵性。

但是,厨子王丸喜欢足立栞是无庸置疑的。顺利的话,就能直接把厨子王丸带走。

狗就交给足立栞负责,我没脱鞋直接踩进去,开始打量屋内。

东西是不多,但地上有翻开的漫画、没喝完的瓶装饮料、衬衫和牛仔裤也随处乱丢。床铺也没有整理过的迹象。墙上挂着羽绒衣等冬季上衣。都是特大号的尺寸。也就是俗称的B系(B-boy)服装成人版。

……嗯?不对呀。也有不同尺寸的衣服。像是大叔会穿的、样式土气的破衬衫、运动夹克,以及绿色的工作服。很明显是不同的穿衣品味。

这儿有两名以上的男人同住吗?怎么一回事?

信箱上的名牌写的也是目黑,难道这里不是善一的家?

我拿起手电筒照向玻璃茶几。上面有帐单明细、头痛药和杯子,以及一叠传单。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由厚度推测大概有两百张以上。

大致看了一下内容,是快递应召之类的小广告。就是帮善一经营的应召站宣传的DM吧。

DM上印有一个女子的照片。没打马赛克遮住脸。

……这女人满漂亮的。眼睛很美。名字是……流紫江?

我不经意看向一旁,足立栞也越过我的肩膀偷看小广告。然后视线从广告移到我脸上,四目交会。她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像是初次看到好色男人的少女。

她移开目光,打量起房间。

……气氛怎会如此尴尬。

在她轻蔑的眼神下顿时矮了半截的我,将一张传单放进口袋。

相对的再从皮包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我们该离开了。」

我走向玄关口,足立栞也跟了上来。

「啊,是。厨子王丸,过来。」

厨子王丸看了看玄关的我们,又回头看了看屋里。

然后,乖乖地跟上来。好乖好乖,真是乖狗狗。

我将事先备妥的狗绳交给足立栞。

「中央先生,你准备得真周到。」

足立栞伸长了手,想将狗绳勾住项圈,厨子王丸也很顺从。

我让足立栞拉狗绳。看着她和狗从屋里出来后,找就将门上锁,钥匙丢回信箱。OK了。目的之一已经达成。

我和足立栞带着厨子王丸,循原路回去。

坐进停车场的车后,暂时就可以安心了。

握住狗绳的足立栞看着我。

「请问……你刚才放在善一家的纸是……?」

「啊,我留了我的手机号码。」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找他不好找。不如让他来找我们。」

回到家里,完全没有被翻箱倒柜的迹象,却留有一封写着陌生手机号码的侰,想必很毛骨悚然吧。即使如此,他也不是敢向警方报案的家伙。

「你不觉得这么做很恐怖吗?」

「……恐怖啊。但真正恐怖的,是这个会逼常人做出平日觉得恐怖的行为的SCM。」

感情虽然无法操挫,但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即使觉得惧怕也会强迫自己做出犯罪行为。

它摧毁了我花三十二年建立起来的自我。这正是SCM可怕之处。

「那要怎么做才能……」

「别提,以后也是。」

足立栞立刻噤声。我若不阻止她,恐怕也没有以后了。

以后的事我也想过好几次。到底要怎么做,我们才能重获自由?

但是,情势还不到直接跟主人挑明要求「请放我自由」或是为此采取行动。

SCM虽然设定马虎,模拟两可的要素也太多,基本上还是一面倒向主人。奴隶本身若想做出反抗主人的行动,也会被不舒服的感觉和恐惧心压抑住。到最后连思考如何重获自由和背叛都做不了。

「……对不起。只是今天和中央先生相处之后,才发现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却被逼着做坏事,不免觉得有点悲哀。」

「公主,我教你一个生存秘诀,听好了。」

「咦?是,请说。」

「秉持两个重点,怀疑或疑上加疑。」

「不是怀疑或相信吗?」

「相信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因为SCM而遇到的人,和好人坏人没有关系、也无所谓。因为SCM而结识的人没有善恶之分。因此,你也别相信我。」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死心接受目前的生活。「是……」就此闭嘴的足立栞,深深刺激我内心的罪恶感。她和我从前失去的那家伙太像了。

我真的也不想做这种事。如果可以,我真想获得解放、平凡过活。

足立栞和我之间,弥漫着一股莫可奈何的伤悲与凝重的气氛。

唯有快步跟上我们的厨子王丸最老神在在。毕竟这家伙是主人SCM。

……不管是我还是足立栞,都比这头戴着项圈,被人牵着走的狗还不如。

怀疑或疑上加疑……

其实我最想说的就是:不知道,不要相信我。不要倚靠我。为什么大家都要问我。我也很想有个人可倚靠啊。我也会怕啊。

可恶……我好想你,樱。

快到停车场时,厨子王丸忽然停下脚步。耳朵竪起,回头看来时路。在这之前的乖巧温顺宛如谎言,足立栞再怎么拉狗绳,它也文风不动。

「厨子王丸,怎么了?」

我立刻从口袋拿出手机,打开SCM的GPS。

是善一人在附近吗?如果是,当真不太妙。

画面的中心是厨子王丸的红〇。我和足立栞都没戴SCM,GPS上侦测不到我们。上头倒是有另一个光点,与厨子王丸的红〇近到快重叠。

那个光点的颜色是……

「啧!不妙!」

我擒过足立栞手上的狗绳用力拉。

「什么事不妙!?」

「附近有其他的持有者!是红色!善一应该是奴隶的黄色!」

「咦?呃?真的假的!?啊!」

因为足立栞的这声叫喊,我看向前方漆黑的道路。

笔直的马路前方,有两道人影正朝我们走来。

「吼吼吼~」厨子王丸朝我龇牙咧嘴,激烈地扭动脖子,想挣脱狗绳。

搞什么,马力真惊人。我将狗绳双折缠绕在手上,正要弯起手腕硬拉的瞬间。

「啊!」足立栞大叫。厨子王丸一鼓作气跑掉了。

「可恶!」趁我卷狗绳时,它松脱了。我的手还因此扭到。

躂躂躂躂躂躂!暗夜中,野兽奔跑的声音特别响亮。

可恶!就是这样,我才不养狗!

厨子王丸奔向的前方,有两名男女。

我顿时拉住足立栞,躲进民宅的停车场。

「小厨!?」

我听见女人的声音。

……对方认识厨子王丸?

厨子王丸亲昵地对着女人又叫又跳,尾巴摇得几乎都快断了。

「小厨!你之前到底跑哪去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对男女我是第一次看到。两人都和足立栞差不多是廿来岁。

女人相当漂亮。一头鲍伯短发,发色是高雅的褐色。长长的睫毛很抢眼,大眼深邃迷人。月夜下,那对眼眸宛如冰晶闪闪生辉。

「啊——呃……英爱,那是你的狗吗?」

男人是短发。外表健康清爽。拿着打开的手机。刚才的主人红色光点,就是这两人之一吧。

「嗯,真令人惊讶。它走失好几年了。」

人狗睽违多年的……感动重逢?不会吧?

厨子王丸望向我和足立栞所在的方向。

「小厨,那边有什么吗?」

糟了,女人注意到我们了。

「英爱,先回车上再说吧。」

「啊,嗯。」

然后,两人一狗的气息渐渐远去。

不会错的。那两人正是派系和我们不同的SCM持有者……大田优牙和荒川英爱。和新宿星矢说的特征也相符。记得有个叫丰岛绚香的女人也是那一伙的,现在似乎没跟他们在一起。

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我只得自行决定方针。加上我个人也想避免麻烦,才会当机立断躲起来。

我在围墙内拿出胸前口袋的烟盒。

……可恶。里头连根烟都没有。

一回到停车场,足立栞难为情地面向我。

「我们简直跟小偷没两样……真的就这么放弃厨子王丸了?」

「……假如你有更好的方法,告诉我啊。」

我说完便打开车锁。

「……对不起。对了,中央先生,你没事吧?」

坐进车里后,足立栞神情担忧地凝视着我。

「怎么了?我哪有怎样?」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摩搓打火机的火石。」

对喔。知道没烟了后,我就一直握着打火机。

「啊,嗯。这只是我的习惯。别在意。」

「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一五一十向龙樱报告。再来就等他决定。」

足立栞抿紧嘴唇、楚楚可怜的看着我,说道。

「请问,我们会受罚吗……」

受罚啊。龙樱性子很急。今晚要是没有任何收获,我们应该会受罚吧。

「那个啊,别担心。反正一定又是整人妙招。」

「整人妙招?」

我先跟授理爱联络,报告来龙去脉。

龙樱时常在授理爱的身旁。足立栞虽然在玩手机,却频频不安地朝我的方向看。途中换龙樱和我讲电话,讲了十分钟左右就结束。

我挂断电话后,自然咂了一下舌头。

「……请问他说了什么?」

「首先,厨子王丸和那两人暂且保留。继续追击善一。」

从我刚才电话中的应对,足立栞似乎也猜到了。

她耿耿于怀的是惩罚吧。

「至于我,又是禁烟。」

听起来或许很无趣,但要我这个老烟枪不抽烟根本是要命。想再度得到抽于的允许,就必须得到新的奴隶。

「那我……」

「你是这个。」

我一说完,就开启手机的照相功能。

「扮黑猩猩的鬼脸、拍好照,寄过去。」

「啊?你是说真的?」

我拍下足立栞拉长装猩猩的脸寄给龙樱,没多久,我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不认识的号码。我接起电话的瞬间,就聼到酷似黑猩猩的声音。

「喂!混帐东西!你到底是谁啊!」

真想不到,是善一。嗓门真大。声音断断续续的,很难听得清楚。

「追击你的人。」

「啊?那你在哪里?」

「在你附近。」

「再闹我就宰了你!」

我切换成车用免持系统,发动车子。

接着打手势指示足立栞用手机开启那个GPS网站。

「冷静一点,我想你也猜到了,我是SCM持有者。你的主人不在家里吧?但是你依然是奴隶状态。」

「淖帐……你是上次那个眼镜男?」

「喔,你还记得啊?不错嘛。怎样?当我们的伙伴比当狗的奴才好多了吧?」

「开什么玩笑,臭跟踪狂。啊?难不成你迷上狂野的我了?」

「嗯,差不多啦。不过你能先迷上我是最好……要不要和我较量?」

「啊?你头壳坏掉啦?」

足立栞睁大了眼睛,给我看手机的画面。

GPS显示出善一家附近有个黄色的〇。

很好。善一现在戴着SCM。

善一这阵子的行踪不易掌握,不过这个时间点都能看到他的光点。

「先听听我的提案。你打架很强是吧?我找到你,把你打飞就算我赢,如何?」

「哈!什么鬼提案。」

「白痴也听得懂吧?这场对决的提案,就是『捉迷藏』。」

「捉迷藏?」

「SCM的对决必须在廿四小时内比出结果。超过廿四小时,双方都会受罚。在廿四小时内,我抓到你,但没能把你打飞的话就算我输。你现在就死命地逃吧。廿四小时内没让我找到,就算你赢。」

我看看手表。还不到凌晨零时。

「……就算你找到了我,但我打倒了你,也算我赢吧?」

「嗯,没错。」来吧。

我一面和他对话,一面从口袋拿出SCM。

「要比吗?还是不要?你怕了?」

来吧。来吧。快放马过来!

「谁怕谁啊,我要宰了你!我会痛宰你这个浑帐,比就比!」

来了!我旋即戴上SCM。

「好!一决胜负!」

『——咿!喀!』

「啊?浑帐!你现在在哪里?」

善一认定我不在这附近,才会接受挑战。

「……对决开始了。」

「啊?你脑袋有没有问题啊?哪有人透过电话对决的!」

「就是有。只要彼此在三十公尺以内……你从窗户看外面的马路。」

我说完后,公寓的窗帘就拉开了。

我的车就停在善一的公寓眼前。

「你!浑帐东西!」电话挂断了。

公寓楼梯响起铿铿铿的声音,我晓得善一正朝我们全速冲过来。

善一上次拆掉SCM的时间已快逼近廿四小时。再戴上时就得连续戴人个小时以上。

「中央先生……请问……」

足立栞神色不安,一会看着挡风玻璃前方,一会又看着我。

「我要就这么活捉善一。」

我才不想浪费廿四小时在那样的终极笨蛋身上。

我倒车停住公寓出入口附近。

很快的,出入口出现一个魁梧的人影。

……就是现在。看到人影的瞬间,我就猛踩油门。普噜噜噜!感觉车子引擎爆出至今不曾听过的声响。笔直开过去。

「咦?等等!中央先生!呜哇!」

前方保险杆撞到庞然大物,先是磅一声,再来是咚!铿!听到三阶段的声响。引擎盖载了个人的身体。好个漂亮的「翻身上车」啊。

就连好胜的足立栞也被挡风玻璃外的景象吓得呆掉了。

「抱歉让你看到这么恐怖的一幕……」

这是龙樱交代的,他要我「不择手段对付善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足立栞,脸缓缓转向我。

「你到底在干么!」

她的口气有点吓到我,但我确实开车撞上了善一。

不过这样的距离和速度撞不死人的,顶多只会骨折。

直接把那家伙纳为奴隶,他就不会跑去报警了。

我将吓得脸色发白的足立栞留在车上,自己下了车,

只要巧言蒙骗受伤的善一,这场捉迷藏对决就是我赢了。

我上前想确认引擎盖上的善一时,听到出入口传来碰撞声。

那家伙是……善一?不会吧?

我顿时往引擎盖看去。我开车撞上的……不是善一。

心脏怦咚怦咚激烈鼓动,我没跑步也没干么却感到呼吸困雏。呼吸声清楚得令人厌恶。惨了。我撞到了无辜的人。

我搞砸了。

『喀锵!』口中的SCM响起时,我的眼眶发热。

脑袋瓜像是被人抓着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头号痛又好晕,差点就常场崩溃倒下。我死命将意识集中于膝盖、撑住。差点就哭喊出来。

喉咙好渴。冷静。冷静下来。我调整呼吸,克制想哭的冲动。

……我撞错人了,撞到了无辜的人。

这份罪恶感,足以让SCM认定是挫败感。

对决开始才三分钟,我就输了……名副其实的意外事故。

足立栞也下了车,看着躺在引擎盖上的男人。

「这个人……是谁?」

「……天晓得。搬上车。」

「咦?」再待在道里就不妙了。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四周也没人,车子撞上人的声音,附近的住家应该都听到了。

总之,常务之急是离开现场。

「帮我打开后座的车门。」

我对足立栞那么说,抱起男人。

男人的脸部只有擦伤,但应该撞到了头。可恶。左脚好像断了。

我叫足立栞打开后座车门,我把男人放进车内。他失去了意识。只聼得见紊乱的呼吸声。我从皮包拿出胶带,缠绕住男人的两手。

「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吧。」

「……闭嘴。」

要是他恢复意识,在车内大闹就糟了。总之,得快点处理掉这件事。

男人发出「呼、呼」的急促呼吸,脸孔痛苦得扭曲。

我将男人的脚压进车里收好,关上后座车门。

一回到驾驶座,确认足立栞也坐上车后,我随即驾车驶离。

马路上没有血迹也没有车子的碎片。

我一面开车在狭窄的住宅街穿梭,一面透过后照镜看后座的男人。

……他是这栋公寓的住户吗?怎么办?这事要如何处理?我开车撞了无辜的人,又输掉了对决。

撞人。输了。这两个字眼不停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我同时犯下两个无法挽回的大错。

驱车行驶了好一阵子,发现有家超商,我便驶入超商的停车场。

一切换成停车档,足立栞便平静地说:

「不好意思,我想去买杯咖啡。」

「好……」我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忽然好困。

不将后座的男人送医,我也无心处理SCM的对决。

可是若不快点追上善一……不对,事实上见到面后,我就会成为那家伙的奴隶。

当我感到挫败时,那家伙已逃到三十公尺的外围了。

因此,我目前还是龙樱的奴隶。主从关系是暂且保留状态。可是……要是任由这样过了廿四小时,我记得主从双方都会受罚。

我的呼吸声与男人的重叠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眼看就要尖叫出来……可恶。

我头直往方向盘撞,碰碰作响。

可恶!可恶!如果可能,真希望能回到三十分钟前!畜生!我为什么要开车撞人,意图逼死善一结果却逼死自己!车上有女人就得意忘形了吗!

「中央先生!请不要这样!」

足立栞双手压住我的肩膀。她的阻止我也不停,头一味地往方向盘撞。

可恶!可恶!麻烦透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世界现在就毁灭吧!

——我额头靠在方向盘上看着一旁。

足立栞坐在刚驾驶座上滑手机。

好一阵子,车内只听得到男人紊乱的呼吸声。

我呆呆地望着方向盘上刻的车子商标。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我仍是什么事都不想做。

我听见了开车门的声音。

足立栞好像下车去了。接着,我听到开启后座车门的声音。

「中央先生,这个人戴着SCM。」

我一时没聼懂,缓缓转头看后面。

足立栞用手指扳开男人嘴巴,眼睛盯着我。

「我说,这个人戴着SCM。」

我朝后座探出上半身。然后触碰男人的上排牙齿内侧。

「我察看GPS发现有黄色光点,就在猜可能是他。」

「他有戴SCM……」

我开车撞上的男人戴着SCM。我不由得睁大眼睛,「噗哈!」安心地吁了一口气。得救了。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历,但他的确戴着SCM。

我察看足立栞拿着的手机画面再次确认。

我们的所在地附近确实有黄色光点。而且是颜色很鲜明的黄色。

注意看的话,就知道是重叠的黄色光点。我的光点复活了。

看来一分出胜负,GPS上的光点就会再度出现。原来对决模式和待机模式之间,尚有保留模式啊。

进入保留模式时,即使戴上SCM的人就在附近,警报也不会响。

换句话说,也无法申请或接受对决。但是,GPS上会显示光点。

这么说来,善一应该和我一样也进入了保留模式,那就找得到他的光点了。

我懂了!我和善一通电话时,这家伙和善一同在屋里。

两人的黄色光点太接近,以致于在GPS上看起来就像只有一个。只要注意看,就能发现是同色的光点重叠了。这个GPS网站真的很两光。

话说回来,这男人又是谁的奴隶?厨子王丸有两名奴隶吗?

虽然疑惑,可是现在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我在男人口袋找到钱包,看了他的证件。男人名叫目黑雅和。

我用手机拍下证件。

我要让目黑雅和就这么成为我们这一派的奴隶。

我打电话给授理爱,请求允许我和这男人对决。简单报告了一下现况,决定等简讯的指示再行动。

「喂,你醒醒。」

目黑依然闭着眼睛,直喊着:「好痛、好痛。」

他的脑子似乎还很混乱,但是意识恢复了。

「……我想你大概无法接受,不过你若想活命,就立刻接受对决。」

足立栞已经拿出SCM,准备戴上。

她真的很机灵。目前在场能和这男人一决胜负的人,就只有足立栞了。

「向她提出挑战。」

「叫……救护车……」

我贴着目黑的耳朵,竭尽全力用恫吓的语气说话。

「你就答应吧。再耗下去你会死喔。」

……抱歉,再等一下就好。我也是很拼命的。

日黑微微张开了眼睛,对着足立栞说。

「请和我……对决……」

「那样就对了,快,比什么都可以,简单比一下。」

这男人的心已经未战先降了。就和之前吸收足立栞为奴隶时一样,应该很轻易就能引发他的挫败感。足立栞思索了一下,开口说:

「那么,就比文字接龙。」

「对决是比文字接龙。你明白了吧?一定要输喔。」

目黑的模样已比刚才冷静许多,答说「明白」。

下一秒,足立栞和目黑的口中响起『喀』一声。

「呃,那就……しりとり(SIRITORI:接龙)。」

「り、りんご(RINGO:苹果)。」「ゴリラ(GORIRA:黑猩猩)。」「ら、ら……ラーメン(RA-MEN:拉面)。」

两人发出的声音都好沙哑。目黑很干脆地就认输了。

「呜噗!」目黑忽然开始呕吐。

我连忙从皮包拿出毛巾,贴住目黑嘴巴。我第一个想到的原因是他的伤势,后来想想应该是成为奴隶后的副作用。这家伙想必换主人换得很频繁。

足立栞成了目黑暂时的主人。

我对足立粱转速要她对目黑下达的命令。

我和足立栞接下来要去追善一,目黑留在这间超商。再自己叫救护车。不能提到我们的事。万一有其他人想申请对决,死也不能接受。好好养伤,等我们去接他。

足立栞照我的意思对目黑下令。目黑只平静地说一句「知道了」。

我记下手机号码,并留了一些钱给目黑。

「现在还会想吐吗?肚子痛不痛?」

「全身上下都很痛,尤其是左脚特别痛。」

……似乎没有生命危险。

只要他乖乖听从足立栞的命令,我就不会被问罪。总算处理好了。

「我问你,你之前是谁的奴隶?」

「我、我之前是文京善一的奴隶。」

「文京善一?那你就是厨子王丸的奴隶罗?」

「厨子王丸?那是什么?」

足立栞和我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善一应该是厨子王丸的奴隶才对。换句话说,目黑也必然会是厨子王丸的奴隶。奴隶的奴隶,基本上是不成立的。

「啊,是不是我和中央先生今天见面时谈到的那个?新主人要在三十公尺内才会切换!」

「……哦。新主人不在三十公尺内的话,奴隶是会继续受到前主人SCM的效力牵制。」

也就是说,善一成为厨子王丸的奴隶时,目黑并不在附近。

……我懂了。厨子王丸是狗。因此破坏了所有的平衡。

善一一方面是厨子王丸的奴隶,一方面又不让目黑接近厨子王丸,好继续把目黑当奴隶差遣。他的主人是条狗反倒给了我补救的机会。

谜底解开了。虽然还有些小细节没搞懂,但再不让目黑接受治疗可不行。我抱起目黑带到电话亭,再放他坐下。

「后面知道怎么做吧?」

「嗯,知道。」

已经转告他真正的主人是龙樱这号人物,也做了应急的指示。

在场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我想回到车上时,目黑喊住我:「请等一下。」

我回过头,目黑仰望着我。

「拜托。救救一个名叫杉并流紫江的女人。」

杉并流紫江?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她是谁?」

「是我的前主人,但现在是善一的奴隶。」

「除了你和杉并流紫江,善一还有别的奴隶吗?」

目黑摇摇头。

杉并流紫江那个女人好像也没和厨子王丸打过照面。

「……我不会开车撞她。能帮她的,我一定帮。」

听我那样一说,目黑抿紧的嘴唇稍稍放松了些。

我们和目黑道别,驾车驶离。

我用眼角余光扫了足立栞一眼。只见她默默滑着手机。

浑身散发出「别跟老娘说话」的氛围。

虽说我是为了求胜,但面不改色地开车撞人,最后为了明哲保身还吸收目黑为奴隶。

她对我的印象想必差到了极点。离开超商才过了几分钟,我却觉得时间相当漫长。哎呀,伤脑筋。这么凝重的气氛该如何打破?

「啊,足立栞。」

刚好遇到红灯,停车等候时,我试图和足立栞攀谈。

原本面朝手机的她,转过来看着我。要打破如此沉重的气氛,就聊点有趣的吧。我也把脸转向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

「嘶叭波哟哟——」

一秒后,足立栞反问我:「啊?」

顿时,我真的羞愧到想死。

不,其实我是为了缓和气氛。现在怎么办?气氛反倒变得更尴尬了。

「中央先生,看前面。」

「啊,好……」

灯号已经转绿。但我的心亮起了红灯。

足立栞的视线又回到手机上。若不把握这个时机跟她交谈,怕就没机会了。

「不,没有啦,该怎么说呢。虽说是SCM的对决,但开车辗过陌生人实属意外……」

「我知道。」

她打断我的话。果然在生气。

「现在开车是要去哪里?」

这个问题提醒了我重要的事。对喔。我有事要告诉她。

「……我和善一的对决,已经输了。」

「咦?」她十分惊讶,注视手机的脸也抬起来。

「我误撞上目黑那个男人,罪恶感作祟,引发了我心头的挫败感。」

「难道中央先生现在进入了和目黑那个男人同样的模式?」

「没错,我现在仍是受到原主人龙樱的箝制。」

「善一逃走了吗?」

「嗯。大概他逃到了超过三十公尺的地方,SCM才没有响。所以他才没发现他嬴了我,而继续逃跑。」

「这称情况下会怎样?」

「善一和我要是没能在廿四小时内碰面,双方都会受到惩罚。」

我叹了一口气。

「此外,要是遇到善一,我就会变成他的奴隶……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想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这才想到我早就没烟了。

超商也过了。因为龙樱的命令,我也不能去买烟。

我不仅困在和善一对决输掉的挫败感,也仍然受到龙樱的命令箝制……可恶!这什么状况嘛。有够麻烦的。

「可是,假如我找到善一,向他提出新的对决申请也赢了,是否就皆大欢喜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会有两个问题。」

我稍微提高了音量。

「第一个,我得先成为善一的奴隶,让那家伙解除保留模式。在保留模式下,GPS网站上虽会显示光点,却无法接受或申请新的对决。要让善一接受对决,我就得先成为善一的奴隶。到时候,我就帮不了你了。」

总之,足立栞必须独自和善一对决。

「第二个就是——你要如何赢过那个暴力狂?」

足立栞摆出战斗姿势。

「我会以斗志赢过他。」

我无力地笑了。

「哈哈……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认为你是个很有趣的女生。」

我露出温柔的表情,足立栞也对我浅浅一笑。

此时,我的手机收到了简讯。车正好开到平交道前,栅栏随着当当作响的钟声放下。还要一点时间电车才会驶来。

我读取简讯,脸转向足立栞。

「……不知道有没有用,或许真有办法可想。」

「怎么了吗?」

刚才为了请求允许你和目黑对决,我联络了龙樱。

当时我也跟他说明,我进入了保留模式。

「龙樱派了一名帮手,正过来与我们会合。」

「啊。」足立栞似乎也知道那个人是谁。帮手正是那个反串伪娘。

「是中野大树。」

货物列车通过我们面前。

「是中野妹啊……」

因为列车的声音干扰,我没听到,但我看见了足立栞的嘴唇那么说。

中野大树目前人在很远的地方。刚才的简讯是授理爱传来的,内容是说他正朝这里来。可是这样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栅栏升起,我驱车前进。

「……我和你继续找善一,一旦发现他就尾随,静待中野大树来支援。」

足立栞一本正经地颔首。时间已过深夜一点。善一的SCM还得戴上五个钟头。要是拖到那家伙拆下SCM,GPS侦测不到就完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单纯许多。

我们要在往后五个小时内找到善一,再由足立栞或中野大树其中一人与他展开新的对决。然后取得胜利。

「……GPS呢?」

「有善一的光点。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到了。」

「喔,这么快就发现啦。」

「不,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注意他的行踪。不过,他移动得很快。大概是搭上了汽车或什么交通工具。」

驾车经过街灯,瞬间打亮了足立栞的侧脸,美得像模特儿……人美又心善。

「那个不是问题。这个时间要连续五小时不断移动也很难。」

我的车事前就加满油了。

「接下来五小时,我们就持续追踪那家伙。」

足立栞看着我,应了声「是」。我加快车速。

「啊!」她怱然大叫一声。

「干么?怎么了吗?」

「善一和另一个黄色光点会合了。」

足立栞给我看的GPS画面上,确实有两个黄〇重叠在一起。

「是杉并流紫江那个女人的可能性极高。」

「杉并流紫江?流紫江、流紫江……中央先生,善一房里的传单上面的女孩,是不是叫流紫江?」

我从口袋取出在善一房里拿到的快递应召传单。传单上刊登的女人照片底下,确实写着「流紫江」。

是不是她的本名不晓得,但这样的名字绝对不是菜市场名。

「没有错,这女人正是流紫江。」

飞车追逐快一个小时,与善一之间的距离大幅缩短。

景色从住宅区转变成商业大楼和店铺林立的閙区。

「这一带是……」

「对,是六本木。」

这一带外商公司很多,名流的娱乐埸所也不少。深夜仍住营业的店家很多,计程车和巡逻车特别醒目。车子不好开快。

「善一的移动速度变慢了。大概是下车了吧。不过,相当近了。」

我注意周遭、环视人群,没有像是善一的人。开车搜索已达到极限了。

刚好看到停车他,我就停车了,也拆下了SCM。要是继续戴着,一旦接近善一到三十公尺范围内,我就会变成他的奴隶。

我拿起皮包,和足立栞走上人行道。

路上也有日本人,但外国人比较多。

「光点呢?」

「应该相当近了,从刚才就一直不动,但就是找不到。」

附近有超商和量贩店,也有电子游艺场。

「……可能进到某栋建筑物了。」

我看看手表,已经两点。再过四小时,善一就能拆下SCM了。疑似杉并流紫江的光点已经消失。大概拆下SCM了吧。伤脑筋。

自手表移开目光的我抬起头,不经意往对向人行道一看。

……喂、喂,不会吧?「是善一。」

我看到了善一进入住商混居大楼的身影。

那家伙穿的绿色衣服,我记得很清楚。

「咦?那边是俱乐部。」

足立栞和我快步走向附近的斑马线,并以目光追逐消失在大楼出入口的善一。

「俱乐部?有小姐接待的那种夜总会吗?」

「呃,不是,是有舞池的那种。会播放嘻哈舞曲或是雷鬼乐的夜店。」

「……不是都播迪斯可吗?」

大楼一楼到二楼铺设了金色阶梯,最前方有道厚重的红色双开门。

阶梯前有很多外国人和年轻人在排队,穿黑色上衣的工作人员正在发号码牌。看样子,不排队似乎不能进去。

没办法,我乖乖朝排尾走去,足立栞却大剌剌地走到前面。

然后跟体格魁梧的保全熟稔似地开始攀谈。

不到一分钟就回来,笑着对我说:

「可以进去了。」

「你常来这里吗?」

「我恰巧认识那个工作人员……」

我越来越觉得,今天带足立栞来是正确的。

在大门附近就感受到了重低音,一进到双开门里头,惊人的大音量随即扑面而来。英文歌词我有听没有懂,但听得出这震耳欲聋的音乐是嘻哈。

烟味和甜酒的臭味交相混杂,而且好热。夜店给我的印象一向是灯光昏暗又疯狂,实际上……怎么说呢?热情奔放,氛围又很时尚。虽然震天价响的音乐吵死人,昏暗的室内,水烟斗正吹起魔幻气息的泡泡,许多人正各自随着音乐摇摆。

我脱下外套,和皮包一起拿在手上。

足立栞也脱掉了外衣。羽绒衣下是件露肩又低胸的小背心。

这小我十岁有余的小丫头,也有性感的风情啊。

「……说!」在震天价响的音乐轰炸下,足立栞跟我说什么,我完全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

我把头凑过去,她拉住我开始移动。干么?干么?

穿过楼层、爬上楼梯来到了另一个楼层,流泻出沉静的音乐。

那是不断复诵Jamaica(牙买加)这个单字的雷鬼乐。也设有吧台,说是俱乐部更像是酒吧。原来如此,来到这里就有办法对话了。

「我去看一下VIP室。」

VIP?我往足立栞指出的方向看去,挑高的楼层上方,有个可以看到整个楼层的空间。有对男女手肘伫着围栏,一面观看我们这一楼一面谈笑。女人是日本人,男人是西装笔挺的外国人。

「那我也能进去吗?」

「我就是要去问问看。」

足立栞走向吧台的酒保。

酒保听了她的话后,手指贴着耳上的无线对讲机,VIP楼层就有一个男人下楼来了。

男人好像醉了,摇摇晃晃地来到足立栞面前,忽然抱住她。足立栞将他推回去,说了什么。

男人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朝站在楼梯上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暗号。

两、三分钟后,足立栞回来了,手上拿着两瓶调酒。

她将一瓶拿给我。

「可以上去了。」

看样子,她好像取得了上去VIP楼层的许可。

「你真厉害。VIP楼层这么好上去?」

足立栞摇了摇瓶装酒。

「没有啦,我和这间酒吧的工作人员满熟的……刚才那个,是我前男友。」

啊~~就是刚才被足立栞推开的那家伙?这瓶酒和VIP楼层通行权就是礼物啊。

我走在足立栞前面,登上通往VIP楼层的樱梯。

楼梯口站着一个黑色上衣印有「SECURITY」,体格像是摔角手的日本男人。足立栞跟他说了两句,他就放行了。

我可以理解善一为何会逃进这里了。就算有追兵,也会被保全挡下。一直在这躲到时间过,那家伙就赢了。

但是,我方有足立栞。这女孩的人脉在这次管用得恐怖。

我试着从走廊偷窥VIP室。沙发围着茶几摆设,最里头装有豪华气派的大红色窗帘。

同样的空间并排了好几个。宛如处于同一平面的横穴式洞穴。坐在沙发上,也只要拉开窗帘,下方的楼层就一览无遗了。

我一间一间偷看。客人多是外国人,日本人则都是装扮华丽的女人。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第三间拉下了窗帘。

缓缓掀开窗帘,看到一对激吻的男女。

男人当然不是善一。我再次迈开步伐。

VIP楼层有七间房。看到第四间时,我的心绪也已平稳许多。

到了第五间,我像个举枪待发的刑警,背贴着墙小心翼翼偷看。不知是脑袋变灵光了还是我的直觉太强,抑或只是偶然?

他就在我偷看的第五间窗帘后。善一就在这一间。

我不由得缩回身子。除厂善一,还有好几人在里面。我再次缓缓自窗帘缝隙偷看里面。

善一座在沙发正中央。坐他隔壁的女人,和传单照片上的脸一致。应该就是杉并流紫江。两人左右分别坐着两名战斗能力相当高强的日本男人。

个个高大壮硕,短袖上衣露出粗壮的臂膀,纹有刺青。

一人是刺印第安人,另一人是刺斗牛犬。

我转身离开,进到足立栞占好给我们用的VIP室。

我将饮料和皮包放在茶几上,叫足立栞将窗帘拉起来。

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半。

足立栞似乎也从我的表情看出了善一人就在这里。

「他在?」

「对,但是情况很棘手。」

我说明了一下善一那间VIP室的配置。

我再厉害,也无法一次对上三头大猩猩。

「中野大树呢?」

「我刚才传简讯给他了,他没回。」

那个「伪娘」到底在干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慢吞吞的。

我握紧了皮包里的某种东西。实在不想用,可是没办法了。

「……我要直接闯进去。」

我瞪着窗帘的彼端,对足立栞说。

「咦?不等中野妹了?」

「坦白说,他有来没来都没差。」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善一纳为奴隶?」

「我有必杀绝招。会有办法的。」

沉默了半晌,她只说:「……请不要乱来。」

「嗯。我现在就进去威胁善一,把他押上车。」

计划草率了些,但想不到其他方法了。我吞下酒,灌入干渴的喉咙。

「另一个人——那个叫流紫江的女人呢?」

「不用管她。流紫江是善一的奴隶。等善一到手了,她自然也是我们的人。」

我将皮包内的那个放进西装口袋,准备就绪。

「好,走吧。」

一鼓作气站起身,足立栞也跟着起来。

来到善一房间的入口处,我将一直带着的皮包交给她。

「你在这里等着。我和善一出来后,帮我们开路。」

她接过皮包,用力点了点头。我手放在善一房间的窗帘上。

楼下的人个个都喝醉了,随着音乐起舞。

明明紧张得像是肚子被挖掉一块,还是会在意周遭的动静。

……好。我大大地深呼吸,静静地掀起窗帘,悄悄进到房里。

善一和两名大猩猩手下把流紫江夹在中间。

「找到你了,秃头猩猩。」

善一率先站起来。

「是你!浑帐眼镜男!」

「啊,这家伙就是迷上善一兄的跟踪狂?」

善一踢翻茶几,两名男人也站了起来。流紫江依然坐着,交互看了我和善一。墙壁是隔音墙,窗帘质地也很厚,音量虽小,室内还是有播放音乐。咆哮声之类的,外面聼不到。

「别动。」我说完,从西装底下擧起「某物」对准善一等人。

「什么啊!你这家伙也敢威胁我!」

看到我的西装犹如勃起般隆起,善一鼻子嗤笑了一声。

「哈哈!你是笨蛋啊?我看那是你的手指吧!」

周遭的大猩猩手下也指着我狂笑。喔呵呵、喔呵呵。

「……善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就你一个,跟我走。」

「嗯,那就这么办吧——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跟踪狂浑帐!别把我看扁了!」

善一一放声咆哮,左右的两人就朝我扑过来。

我用空着的右手揍斗牛犬刺青人。斗牛犬当场跌了个狗吃屎。我立刻踩过他的后脑勺,斗牛犬前额亲吻地板。

我一只脚搁在那家伙的后脑勺,重心移到脚上。一声闷响传来。斗牛犬很快就想爬起来,我也死命踩住他。说什么都不让他起身。

「浑帐东西——!」

我拔出西装内的手枪,威胁善一。

「别动!我说过了!」

「……那是什么?」

善一等人看到我手上的枪,无不目瞪口呆。

唉,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我在黑色手枪的前方,装上了咖啡空罐。

善一眼神锐利地说道。

「……你这家伙,当真把我看扁了。」

「随你怎么说。我可是再认真不过。拜托,别逼我开枪。」

在座所有人都认为我手上的枪是模型枪吧。流紫江也是目瞪口呆,脸上完全不见惊惧之色。

「你这BB弹浑帐!」

印第安人跳上茶几,朝我飞扑而来。

我在心里咂嘴,放在扳机上的指头加强了力力道

霎时「喀」地一声,像是卡住,我又更加用力。

砰!差不多在响起的同时,印第安人也发出呻吟:「呜!」

子弹打中大猩猩手下的大腿附近。喀咚铿当的声响过后,印第安人倒卧在茶几上。酒瓶碎掉的声音,大到恐怕外面都听见了。

「可恶!可恶!那是真枪!是真枪!」

他压住脚的手,指间潺潺流出鲜血。

我有种闯祸的感觉,可是烦躁的情绪却获得了纾解。

没错,这把枪是不折不扣的真枪。

用空罐盖住枪口并固定住,射击时会有些许消音效果。但只限一发。第二发之后,空罐已经被射穿,消音效果就没指望了。

如果可以,我也只想开一枪就好。不是不想伤害他们,我没那么善良;而是我自己也不太敢用这把枪。

这把枪是土制手枪。我照着网路教的做法试着做出来的。

唯一称得上枪枝的部分只有弹匣。子弹是我上网买到的真品。

至于做好后的感想,就是早知道直接买一把比较快,有够麻烦。

才试射第一发,手枪本身就解体了。当时没受伤真是万幸,弄不好要是爆炸,我的手就灰飞烟灭了。

这次虽然枪没坏掉,子弹也成功射出去了,但我并不想打中人。瞄准器太不准了。

这种山寨枪,管它剩两发还三发子弹我也不想再射了。

就连善一看到与碳酸混合后起泡的血洼,也安静了下来。

躺在我脚边的斗牛犬,依然趴着用双手护住头,直接投降了。流紫江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捣住耳朵、闭紧眼睛。

善一定睛瞪着我,向流紫江下令。

「流紫江,快夺下那家伙的喷子。那家伙不会对女人开枪。」

「咦?不……呜。」

我的确没打算对女人开枪,但善一的话根本是信口雌黄。

流紫江张着嘴,交互看了看我和善一。

我竭尽全力以冰冷的眼神瞪视流紫江。

「……不,女人要是抵抗,我也照样开枪。」

……流紫江,拜托你一定要害怕。对我和手枪感到畏惧,像是攸关自己的生死。

即使戴着SCM,攸关生死的命令仍然可以不接受。

善一露出野兽般的表情,朝流紫江咆哮。

「快上啊,听到没有!」

「不要啊啊!」

流紫江捂住耳朵,当场定格,一动也不动。

我趁那家伙的脸转向流紫江之际,举枪抵住善一的侧腹。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秃头。」

我凑近那家伙的耳朵说。「我要声明一件事,我不是很满意你的说法。」

掉到地板上的矿泉水映入眼帘。

「我不是跟踪狂,我是Chaser(追击者)。」

他脸一沉,像是想以诅咒和斗气杀掉我。不过在车马都被吃了、炮又没路用的现况下,他也只有被将军的份了。

我拉住善一上衣的领口,对仍然趴着,双手护住头部的两名大猩猩手下说道。

「我在店里有眼线。直到店要打烊了,你们才能离开。你们,出去就会被击中。」

「……我、我们知道了。」

我留下对我的虚张声势不敢造次的手下和流紫江,抓起善一走到通道。

足立栞看着我和善一。

「成功了,我们走。」

我们走下VIP楼层的阶梯,穿着保全上衣的壮汉朝我们走来。

糟了。我们嚷得太大声了吗?他要是就近打量我们,就会看到手枪了。

但我也不能因此就把枪收起来。

足立栞走上前,跟保全说:

「这个人喝醉了不舒服,酒洒了一身,我带他去外面吹吹风……」

店员讶异归讶异,还是转过身背对我们。这一关算是过了。

酒吧楼层也顺利通过,快步下楼。

接下来的热舞楼层才是问题所在。不经过这里,就无法抵达出口。

热舞楼层的人比刚才还要多,震耳欲聋的音乐更加炒热了气氛。连我这个第一次来夜店的人,也明白这个时间点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我缩着肩,边勾住善一的脖子边在人群中前进。旁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我们是如胶似漆的同志伴侣,其实我们是彼此若找到机会就恨不得打爆对方眼珠子的关系。

足立栞走在前方,为我们开路。

来到楼层中央,有个年轻男人抓住足立栞的手。

「喂!你要去哪里?阿栞!」

是她的前男友。足立栞好像答应要陪那个男人去玩。搞不好她就是以此交换让我上去VIP楼层。

男人醉得相当厉害,一把抓住足立栞的双手。

足立栞奋力抵抗,但对方相当魁梧,她根本挣脱不了。

她的脸转向我,朝出口方向努了努下巴。

像是在说:我没关系,你快带善一走。

……和那家伙好像。和去世的樱。一想到这,我忽然很想保护她。

但是我的脑中,对于「把善一纳为奴隶」的指令丝毫不敢轻忘。

我没带回厨子王丸,龙樱本来就很火大了。我又连续出错。

这次再没能带走善一,真不晓得龙樱会如何处置我们。

前男友双手紧紧环抱住足立栞的腰部。在热气和震耳音浪以及拥挤人群中,足立栞和前男友乍看就像是一对情侣。

善一不怀好意地讪笑,朝我举起中指。

「怎么办啊,臭眼镜男。再放着那女人不管,她就会以轮暴类型的A片出道了。要我帮忙想片名吗?就命名为『六本木狂野打炮!』」

我头往旁边一撞,让他吃了个侧头槌。

「痛!可恶!」

我和善一一小步一小步朝出口接近。

现在也只能放着遭到纠缠的足立栞不管,在这个拥挤的楼层中前进。

我咬牙咬到牙龈都快流血,以舌头强力抵住牙齿内侧。

去他的奴隶!去他的SCM!我明明将SCM拆下来了,龙樱的束缚却还深植脑海!

我明明可以救她的!我想救她,却不能去救她!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汗水滴进眼睛,刺痛了我。就在我闭上眼睛的瞬间——

「嘶砰砰砰砰——!」

怱然间,我听到了宛如雷鸣的奇怪声响。

回头一望,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背影以及足立栞前男友倒地的身影。

一瞬间我以为那个人是中野大树,但感觉和体格完全不像。

我看不到年轻人的脸,但他的体格高大,头发倒竖,露在背心外的肌肤健康黝黑。我的惊讶当然不在话下,就连善一也看呆了。

「震乃助……是那家伙。」

震乃助?善一看着年轻人,道出了那个名字。

「你认识?」

善一不肯配合地别过脸,看也不看我。

名叫震乃助的年轻人,似乎对足立栞说了什么,发现场内有状况的保全也过来了,一把抓住震乃助的臂膀。

「这家伙对女孩子施暴耶!我阻止他有什么不对!搞什么!放开我!」

周围的人群纷纷以大声怒吼的震乃助为中心,散开成甜甜圈状。

「痛痛痛痛!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可是下一秒,方才还大声嚷嚷的人就转了性、窝囊地道歉。

也托他的福,足立栞才能趁乱跑来我们这边。

「你有没有怎样?那个家伙也是你的前男友或什么人吗?」

「啊!对!应该说是认识而已,我们叫他舞狮………」

「算了,出去再说!」

名叫震乃助的年轻人被两名保全架走。

虽然是他先打人,可是应该有人从头看到尾,能为他作证。我想不会闹到报警才对……

总之,今天要感谢那位叫震乃助的松狮头,我们才能顺利离开夜店。

一到停车场,我就叫足立栞付停车费。

我说「上车」,善一也不肯上车。他的头低低的,一脸不高兴地瞪着车子。我打开后座的车门。

「少拿翘,上车!」

我的语气比刚才强硬,善一不甘心似的弯下身子,我一时松懈了,放下了对准善一的枪。

就在那一瞬间,善一假装弯下身,将我的手臂踢得老高。

喀锵一声,手枪掉到地上。

「你这浑帐!」我急忙想捡起来,可是晚了半步,善一捡走了。

我和足立栞吓得都僵在原地。

隆了。虽然有冒冷汗这个说法,我倒觉得是汗腺全数关闭的感觉。

善一坏坏地讪笑并退后一步,看了那把枪一眼,就把枪口对着我。

「改造手枪啊。有够粗制滥造的。不过,这就叫作形势逆转吧?」

停车场虽然设在大马路旁,离闹区还是有段距离,人烟稀少。再加上我的车停在停车场最里边,这个时间点有人经过的希望渺茫。

一般遇到这种状况,都会说「住手」或址「冷静点」,但对方不是善类。像善一这种冲动型的家伙,完全不知何时会踩到他的雷。

足立栞站在副驾驶座车门的前面,瞪着善一。

善一依然把枪口对准我,看着足立栞。

「喂,你叫足立栞是吧。来续续前缘吧?」

善一举起左脚。

「帮我把鞋子舔干净并帮我吹箫。舌头伸出来,口水滴下去,楚楚可怜的说『善一大爷的鞋子好好吃喔』。」

足立栞一言不发,瞪着善一。善一不断讪笑,忽然大喊:「射!」,枪口转向足立栞。

「哪、一、边、」接着转向我,然后又转向足立栞。「才、好、呢?」

「看谁比较听善一大爷说、的、话、」这回枪口对准的人…

「就射……谁!」是我。

善一放在扳机的手指加强了力道,发出喀一声。

对,我第一次射击时,也是卡在那里……那个浑帐,这可是在大街上耶!

「慢着……!」

足立栞才开口,善一就毫不迟疑扣下扳机——

轰然巨响炸开,我猛然闭上眼睛。

……我身上没一个地方会痛。伴随着耳鸣,我缓缓张开眼睛。

「咦?啊?」善一看着自己的右手,一脸不可置信。

我看到那家伙的右手瞬间变成暗红色,而且湿湿的。

再仔细一瞧,那家伙的右手支离破碎,食指和中指都没了。

「呜哇!好烫!好痛!可恶!」

……爆炸了。善一的右手血流如注,他连忙用左手压住右手腕。

枪把和零散的碎屑、卷曲的空罐碎片掉落在那家伙的脚边。

地上还有疑似善一手指的东西。

「可恶!可恶!可恶~!」

我马上跑近善一,朝他的下巴揍下去。

「捡大的碎片就好!放进皮包!」

足立栞立刻蹲下来,抓起碎片。善一的手指也用手帕包好。这女孩才十九岁,做事却相当仔细稳健。

善一当场蹲下,呻吟不止。我解下领带,牢牢地卷紧善一的右手腕。他这辈子可能无法再自慰到爽了,但总比流血过多死掉来得好。

然后我将放在后座的毛巾摊开,扶善一坐上车。

「……算我拜托你,别让血弄脏了我的车。」

我也直接坐进后座,把车钥交给坐在驾驶座上的足立栞。

「你会开车吧?」

她回答「会」,转动车钥,稳稳地驾车驶离停车场。

「呜啊、呼呼。可恶!可恶!」

我朝善一的脚揍一拳,从副驾驶座上的皮包拿出封箱胶带。再来就是老梗了。我先将善一的两只脚踝全缠上胶带。

「浑帐!快去医院!快载我去医院!好痛!呜噗!」

「……闭嘴。」

他实在太吵,我干脆迎他的嘴巴也用胶带一圈一圈封住。光头真的很方便。

不久,车子在超商前停下。

「怎么了?」

「……我去买一下冰块。」

足立栞朝店里走去。对喔,刚才她捡起了善一的断指。

「……喂,善一。」

善一气喘吁吁的看着我。

「那女孩才十九岁,却鼓起勇气捡起你的断指,还好心去买冰块要帮你冰存。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你挟怨报复。万一那女孩出了什么事……」

我话还没讲完,车内就灌入了冷空气。

「呃,中央先生,这个就拜托你了。」

足立栞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将用手帕包住的善一断指和放了冰块的袋子拿给我。我默默接过。

看善一的眼神似乎还想抱怨,但他比刚才安静多了。

「呃,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用了。把车停到里面一点就好。」

我一面将善一的断指装进冰袋,一面说。她重新将车停进停车场的最里侧。我从皮包拿出胶带,交给足立栞。

「用这个把我的手脚一圈一圈缠好。」

「可是……」

「别问了,皮包里还有小刀。你先拿着。」

她遵照了我的指示去做。我动了动手脚,紧缠的胶带虽然卷起,但我似乎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准备妥当了。

「我的SCM放在外套里。不好意思,请帮我戴上。」

「呃——是这样戴吗?」

纤细又冰冷的女人手指进到我的嘴里。

虽然牙齿一度撞到了五金器具,SCM总算顺利镶嵌在我的上颚内侧。

『喀锵!』戴上SCM之后,紧接着口中响起不熟悉的声音。

同时,热热的呕吐物涌到了喉头,我强行咽了下去。我是听说过,但没想到会如此难受。足立栞还换了两次主人。亏她撑得住。

想吐的感觉稍微舒缓了后,我对后座的善一在意得不得了。

头晕得要死,眼球深处也平静不下来。

心脏怦咚怦咚激烈跳动。紧张感加上焦虑,让我只能大口大口呼吸。

「……切换过来了。」

嘴巴被封住的善一,面向我似乎想说什么。

现在要是善一对我下任何具体的命令,想必我会全力回应他吧。

我扭转缠住双手的胶带,想要将它撕扯拉开。

龙樱的命令什么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脑中甚至闪过想和善一联手、反攻龙樱的念头。

……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一戴上SCM,我的体内就会产生另一个顺从的自己。再次感受到SCM脱离常轨的疯狂力量。

……后续的事,足立栞应该处理得来。

她打开善一那边的车门。

「我会撕掉你嘴巴的胶带,不过你要是乱来,你的断指就会被我踩碎成葡萄汁。」

足立栞拿着装有善一断指的冰袋。

「接下来要做的对决是……」

足立栞话说到一半,善一就朝超商看去。

「什么?」怎么了?

之后我的SCM就开始震动且『咿』声大作。恐怕足立栞和善一的也是。

定睛一看,有个年轻男人下了计程车,正朝这里走来。

每当那家伙更加靠近,SCM就『咿咿』作响。

……啊,是他啊。我都忘了。

「中野妹……!」

「足立小姐!你没事吧?哇!那是什么?血吗?」

中野大树第一个就冲向足立栞。

「中野妹,说来话长……」

「我到了那家夜店,不只没看到你们,光点还离我越来越远,总算追到你们了!」

他今天没有男扮女装,穿了黑色外套搭紧身牛仔裤。发型也是短发。下巴尖瘦得像是豆腐也咬不断,五官倒是很顺眼,是女人会喜欢的那一型。他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居然能装扮得那么像女人。

中野大树窥看了一下善一的脸,说道。

「呜喔!善一满身是血!手指头也没了!……啊,中央。」

「不是『啊,中央』。是中央先生。」

我们对彼此都有话要讲,但我那句话终结了一切。

「中野妹,听我说。现在,中央先生成了善一的奴隶,我们好不容易抓到善一,接下来我要和善一对决。」

足立栞的说明虽然简单扼要,中野大树仍一脸惊讶。

「……总之,我现在要把善一收为奴隶!」

「呃,是,我懂了!这场对决,我来!」

大家都看着中野大树,他看着足立栞。

「你、你在说什么啊,中野妹?」

「栞大姐要是有什么万一就糟了,所以我来。对决还没开始吧?」

足立栞点点头。比什么都好,快点比就是了。

停了一拍后,中野大树脸转向善一。

「对决的内容就是『互相痛殴』。」

中野大树撕掉善一嘴上的胶带。

「浑帐……噗。」

善一还想说什么,但中野大树冷不防州那家伙的脸颊痛打下去。

「你没有选择权。快说啊,我们比『互相痛殴』。先投降的人就输。」

「浑帐!臭小鬼!你给我记……噗?」

他又被打了。中野大树说的话尽竹乱来,但善一是自作自受。

——结果,直到天快亮,善一都没有答应对决。

由于善一会大吼大叫,我们也换了地方。大概有两个小时以上,善一都拒绝成为奴隶。期间中野大树不断殴打善一,甚至拿打火机烧他的眉毛。

要火烤睫毛和鼻子时,被足立栞制止了。

早上八点左右,托恶鬼中野与善佛足立的福,善一终于答应接受必输的对决,之后直接认输,成了中野大树的奴隶。那时候,善一一边的眉毛已经焦黑,脸颊肿成紫色,鼻血也凝固了,无法靠鼻子呼吸。

中野大树也因为善一的牙齿伤了拳头,最后是使出肘击痛殴那家伙,口水和血沾得衣服都是。虽说有私怨,但中野大树把善一殴打成那样,该说是恐怖还是倒胃口呢。

不管怎样,我总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再度成为龙樱的奴隶。

……是奴隶的奴隶的奴隶。我累垮了。吐了好几次,头也痛得要死。

然后再叫善一把杉并流紫江叫出来,成为中野大树的奴隶。

事情全向授理爱报告过,也将善一送医了。

我叫善一到院时随便编个谎,说是在家自制烟火失败了。

结果,听说他的手指无法再接合。唉,有点抱歉但也无所谓。

话说回来,最让我吃惊的是中野大树的指正。

我将事情经过告诉中野大树后,他是这么说的:

「是说中央成为善一的奴隶时,马上找足立小姐对决不就得了?」

「啊!」足立栞和我不约而同喊出声。的确是这样。

进入保留模式的我,只要在正好距离三十公尺的安全地带成为善一的奴隶,再和足立栞对决、并输给她就没事了。

「为什么当时没想到呢……」

足立栞也这么说,但说再多都是马后炮了。

这是人一慌就会失去理智的最佳例子。

那天我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送足立栞和中野大树各自回家后,也回到自己家。

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我得以过着正常的生活。

但是,几个星期后有一天,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授理爱。

记得最后一次联络时,她说过发现了新的SCM光点。

又出了什么麻烦事吧。可恶。

谁叫我是奴隶的奴隶的奴隶。忽然间,我遥远又灿烂的昔日记忆又浮现出那张笑脸。

我好想你……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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