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社办,准备步出校舍的路上,刺骨的冷风拂上绀野孝巳的脸。
他将围巾往衣领塞好,往双手呼了口气。顺着叹息而出的白雾状二氧化碳,瞬间就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无踪。
(有所期待的我真是笨蛋……没想到活动内容竟然如此普通,和平常根本没两样。)
——昨天是绀野孝巳成为高中生后的第一个圣诞夜,孤寂得令人垂泪。虽然是寒假期间、学校放假,但他也没有别的行程,结果一天就在家里锻炼身体和冥想度过。
(好好的圣诞夜,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当他正被空虚与悲哀打击,沮丧地准备就寝时,手机忽然传来讯息声。是有働琉璃传给『搞笑研究社』全体社员的讯息。
『明天要举办圣诞活动,下午一点全员在社办大集合。』
要是平时肯定让人备感郁闷的召集,孝巳的心情却在看到圣诞活动这四个字的剎那不禁飞扬起来。虽然这研究社总是做些蠢事,但仔细想想,那里可是聚集了三名S级美少女啊。
如国中生般长相稚嫩的社长,麻烦制造者·有働琉璃。负责装傻。
拥有绝世美貌、一脸淡然的副社长,冰山美人·鴫原翠。负责装傻。
一点也不像高中生、浑身飘散着性感魅力的新进社员,神秘少女·三冢柘榴。负责装傻。
再加上唯一的男性——负责吐槽的绀野孝巳。这四个人就是现任『搞笑研究社』的全部成员。尽管都是些个性异于常人的家伙,但能和这种等级的美少女们一起度过圣诞节可说是非常值得。
(果然应该带个蛋糕过去吧?要不要也准备圣诞服呢?不,那样太夸张了。可是说不定会有人穿去……)
第二天,孝巳带着满心期待、兴冲冲地来到青鹤高中。等在他面前的却偏偏是「第一届·急智大喜利」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企画。
用尽零用钱买来的蛋糕短短几秒就被吃光,然后就奉命负责主持,一股脑地吐槽罢了。明明是圣诞节却齐聚一堂的少女们,则是以各自的方式疯狂装傻、不停冷场。
活动结束时已来到傍晚时分。就这样,孝巳的圣诞节与圣诞夜相同,在一阵空虚感及徒劳无功中画下句点。
「明年准备个优胜奖品吧,夏威夷旅行之类的如何?」
「琉璃大人,那以高中生的经济能力来说实在是不太可能……」
琉璃与柘榴在失望而一蹶不振的孝巳前方交谈着。翠由于家里还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去。
「既然如此就加重惩罚好了,『胸部捣年糕之刑』怎么样?」
「那什么鬼东西啊!」
「我明白了。」
「还真的打算做吗!」
即使筋疲力尽,他依然履行义务般从后方吐槽,这已经算是职业病了吧。孝巳对此早有自觉,也放弃挣扎了。
——当他回神,发现天空飘下翩翩的雪花。
好冷啊。身体冰冷,心更寒。好想快点回到家里。
虽然回家后的自己,大概也只是在努力锻炼体能和练习冥想而已。
「那么我们明年见。琉璃大人和绀野大人,预祝您们有美好的一年。」
来到车站的剪票口,柘榴这么说道并深深鞠躬,手卜拎着一只装得满满的波士顿包。看来是打算直接搭新干线回关西老家过年吧。
「柘榴拜拜。帮我跟永坚先生问好,还有小昂也是。」
插图
「……好的。」
琉璃一说,柘榴美丽的白皙脸庞上露出了些许阴郁,左眼角的泪痣更显忧伤。
(她心里也很复杂吧……)
永坚是三冢家的当家,也是柘榴的父亲;而小昂则是——她的哥哥,三冢昂大。
约莫两个月前,三冢昂大在这座城镇犯下杀人事件,与孝巳等人一战后败退。他现在正因滥用生者的幽灵——生邪魔之罪受刑,抽出魂魄陷入沉睡状态。孝巳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清醒……想必柘榴也不知道吧。
此时,柘榴以柔和的表情,对内心思考了一轮的孝巳露出微笑。
「绀野大人,谢谢您的蛋糕。明年的圣诞节我也带些茶点来吧。」
「啊、嗯。」
柘榴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迈出步伐。略带着波浪卷的双马尾消失在来往的人海之中。
……听说她昨天和今天都接到许多邀约,不论是班上或其它学校的朋友都有。善于与人相处,又给人良好印象的柘榴虽然是转学生,但现在则是『搞笑研究社』中朋友最多的人。她通情达理地优先参加这边的活动,将朋友难得的邀约全数拒绝,还在社办里「勃起」连发。孝巳真是一点也搞不懂她。
(她对圣诞节如此淡然,难道也跟身为灵导师有关吗?)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将灵体引导往正确道路、被称为「灵导师」的人们。
青鹤高中『搞笑研究社』的三名女性,全部隶属于那个领域。灵导师中有自古以来就代代专司其职的世家,而她们正是出生于这些家系的地道灵能力者。
「好了,我们也走吧。」
踏上与柘榴反方向的站台,时间正好,孝巳和琉璃搭上了马上就要进站的区间车。
即使有好几个空位,但因为只搭一站,他们选择站在门边。紧闭车门上的玻璃窗由于内外温差,结了层几乎看不见车外的厚雾。
「今年已经要结束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随着电车摇摇晃晃发动,琉璃提了个闲话家常的话题。
今天的她穿着可爱的大红色海军大衣,那模样有点像是圣诞老人。大幅摆动的柔软短发上,夹着平时常看到的河童发夹。
「今年发生很多事呢,绀野同学也是吧?」
「嗯,也是吶。」
右肩因交通意外负伤、无法继续打棒球,又被前队友的怨灵缠上而苦恼——然后,孝巳遇见了有働琉璃。
同时身为「优秀怨灵师」与「坚忍不拔的搞笑狂热分子」的琉璃。自从担任了她的搭档后,每天都在满是灵体与装傻的日子中度过。多亏如此,孝巳现在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了灵能者&吐槽之道。
(哎,现在看来这样是也不差啦。)
尽管孝巳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实际上他似乎相当有灵导师的资质。
如果这个能力能帮上忙,开始认真锻炼说不定也不错……历经各种事件的孝巳如今这么想着。正因如此,他只要有时间就会进行驾驭灵力的基本训练——冥想。
「话说回来,绀野同学。」
在即将抵达目的站时,琉璃突然语气一转,抬头看着孝巳。
「后天你有什么事吗?」
「……嗯,不知道呢。」
他刻意装傻,不马上回复,但琉璃随即一眼看穿,叹了口气。
「那么容易看破的可悲独角戏就算了吧。连圣诞节都闲着的男生,平时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唔……」
「从我们见面那天我就知道你有多不受欢迎了,问你有没有事也只是考虑到你的心情,姑且问一下而已。」
「咕……」
「好啦,都承认你很闲了,可以放轻松点啦。」
「你、你想说在电车里就给我口无遮拦……!」
顾虑到周围的乘客,孝巳没有办法太激动地回嘴。站在斜后方的阿姨偷偷笑着,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我就姑且问问,后天有什么事?」
「要去翠家吃晚饭,叔叔说如果你有空,务必请你一起去。」
「鴫原的爸爸吗?」
孝巳和翠的父亲·鴫原之臣打过照面。秋天借鴫原家的道场修练时,有小聊过一次。
对方是个沉着稳重的人。虽然只要遇到与翠相关的事就会失控,不过,应该每位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爸爸都是这样吧。
……不久后电车到站,孝巳与琉璃一起下车。两人避开往出站口蜂拥而去的人潮,先在车站内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去鴫原家吃晚饭啊。)
老实说自己非常迟疑,不知道前去打扰是否正确。
虽然正如琉璃所说,自己完全没有行程,但在年底这种繁忙的时期不请自来,总觉得会给人家添麻烦。只是社团的朋友,而且还是个男的,厚脸皮地出席这种合家团圆的场合妥当吗?
河童少女将脸咻地靠近无法决定的孝巳,怂恿他:
「没关系啦,毕竟是对方先邀请你的嘛。」
「是这样没错……倒是你,可以这样毫不顾虑地出入鴫原家吗?」
其实自己也挂念着这件事。
有働琉璃已经被剥夺灵导师之名,从这个业界放逐了。相反地,鴫原家则是被视为灵导界支柱的超级名门……招待琉璃不会在形式上造成什么问题吗?
「我平常是尽量不去拜访,这次比较特别。」
「特别?」
「后天——正确来说应该是那天的深夜,是翠的晦式喔。」
「『会是』……?」
没听过的单字令他不自觉地皱眉。电车已经离站,站台上只剩下孝巳和琉璃两人。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家年底的例行活动。虽说是『晦』式,不过不是在三十一日,而是每年最后一个新月之夜举办。」
「那个活动实际上都在做什么啊?」
「和附在自己身上的守护灵战斗——以翠来说,就是禽踊君和小牙穿了。」
「和守护灵……?」
鴫原翠身边,跟随着两具身为动物灵的守护灵。
老鹰禽踊以及野狼牙穿——数百年来遵循着鴫原家的指示,与其它灵体等级大为不同、身经百战的兽灵。
孝巳也好几次受到它们的帮助,但直到现在都还无法适应它们那令人屏息的灵压。
只是威吓的话,普通的老鹰和狼也做得到,但它们还能制造出狂风及业火。在孝巳心里,它们与其说是「灵」,更像是接近「怪兽」的存在。
「为什么要和守护灵战斗啊?」
「为了要重新订下契约喔。兽灵即使长期接受使唤,有时也会不受控制。活生生的宠物不也会这样吗?」
「喔~」
「所以必须要定期展现自己的力量,让它们知道上下关系。『兽流』的三家每年年底都会举办这个仪式,那就是晦式。」
与自己的守护灵战斗,重新缔结契约。以翠来说有两只守护灵,所以得赢它们双方才行吧。
「在这层意义上,拥有超过一只的兽灵可是相当辛苦呢。不过事到如今,它们两个守护灵也不可能对主人干戈相向,其实也没有举行晦式的必要……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为了确定翠的能力才举行的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去帮她加油啰。」
「毕竟这几年都没有去看吶,不过我去的原因不只有这个。」
琉璃突然勾起了嘴角,眼神像猫一样闪着光芒,小小的舌头舔了舔上唇。
「晦式那天晚上,鴫原家会叫寿司外卖喔。」
「…………」
「是顶级寿司喔。」
「……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啊。」
了解到刚刚舔唇背后的意义后,孝巳有点傻眼地回答。才想说她难得有像是挚友的行动,结果出发点竟然如此不单纯。
「真失礼,目的当然是帮翠加油。然而,一旦有寿司摆在眼前,怎么可能忍住不将手伸去……这无疑是人之常情。」
「少把贪吃说得那么帅气。」
「只不过,有个很棘手的问题吶。」
此时,河童少女压低声音,皱着脸双手环胸。她晃着被黑色厚裤袜包覆的双脚,老成地用鼻子叹着气。
「晦式不是专属鴫原家的活动,其它御三家的当家们也会参加。」
「其它御三家?」
「鴫原家的分家——鸨田和鸠森家。」
灵导界自古以来,就有以世袭制的家系为中心构成的组织,而该组织现在是以野兽做为守护灵的『兽流』三家主导。
本家·鴫原家的当家——即领导御三家的统领,也是全组织的中枢……正是翠。
「我和那些分家关系不怎么好呢,应该说是被讨厌了吧。」
「是因为……你爸爸的那件事?」
琉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应了一声:「是这样没错啦。」
把原先身为灵导师的父亲魂魄变成怨灵的她,为了阻挡父亲的灵障,擅自利用其它毫不相干的灵体。也正因为这番暴行,导致她被组织放逐。
「不过我和那两家原本就水火不容,那里的当家可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呢。」
这也难怪。作风保守的灵导家当家和视装傻如正义的琉璃,道两者不可能相处融洽吧。
「尤其是鸠森的当家,他可是把我视成眼中钉呢。以前不小心把他的眼镜坐坏,从那之后就一直跟我势不两立。」
「你直接坐在他的眼镜上?」
「我没有错喔。是把眼镜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坐垫上的人不对。」
「这……嗯……」
这样的话确实算是不可抗力吧。竟然记恨这么久,对方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不觉得很不讲理吗?」
「也是啦。虽然是很重要的眼镜,但再怎么说都是场意外嘛。」
「那样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在铺梗吧。」
「你根本是故意的嘛!」
收回前言。这样对方当然会生气啊。
「『等等!别坐下!』对我来说就等于『好!坐吧!』如果能让大家笑出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啊。」
「太不讲理了吧!」
「就是嘛。」
「说你啦!」
看见孝巳不畏寒冷地大喊,琉璃满足地窃笑,接着一副要进入正题的模样往他稍稍探出身子。缀着纤长睫毛的水灵眼眸看起来就像个迷你星象仪。
「就是这样。柘榴已经回老家了,但你会来吧?」
「……嗯……」
如果是为了替翠打气,那么稍作打扰应该也无妨吧。而且听了刚刚这段往事,让这家伙一个人去鴫原家不免有些担心。
「我知道了,我也去吧。」
「嗯,这才是闲人嘛。」
「啰嗦。」
孝巳一如往常地被她牵着走,接受了邀约。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今年以来最大的事件正等着他。
2
第二天。
孝巳从一大早就闲得发慌,他换上运动服,决定出门慢跑。
戴上耳机、漫无目的地跑过河堤与国道。正在播放的是由约二十首歌组成的动漫歌清单,源于翠叫他把歌曲间奏都记起来的同时不由分说借给他的精选专辑。
(最近的动漫歌写的还真是不差呐,原本还以为这种东西八成就是一直重复唱『Z』之类的。)
孝巳边想着,边随兴地在住宅区内左右绕弯。虽然今天也冷得耳朵快掉下来,不过跑步让身体暖和了起来。
……在路上绕了一个小时左右,孝巳睽违许久地再次看到了灵体,而且还是连续两只。
一个在国道旁的自动贩卖机边,另一个则是在平交道的正中央。两个都一脸抑郁地垂着头,看起来相当怨恨地瞪着地上,大概是怨灵吧。
死者的灵魂背后都一定有个把祂们留在世上的生者。
留在人间的灵体会被其他人赋予各种不同「出没的原因及背景」,将其做为自己存在这里的理由。然而,被赋予怨念或是遗憾等等「负面」原因的灵体——有时就会四处造成灾厄。
(不过祂们看起来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若是恶劣的怨灵就该尽速把祂们送回属于祂们的世界,可是既不是灵导师又只会一招半式的孝巳无法处理。要是随便插手,事态说不定会变得更糟……巳经学到惨痛教训的孝巳现下无视祂们,继续慢跑着。
当他正想找个地方休息时,刚好发现前方有个小公园。
他旋即拔掉耳机走去。尽管口渴,但眼前没有任何店家和自动贩卖机,只好放弃买饮料的念头。
……自己所踏进的公园意料之外地简朴。
周围满是民宅,只有方格攀登架和长椅、令人不禁觉得凄凉的空间。整个公园略显阴喑,可能是因为被蓊郁的树木包围的关系。由于自□一路顺着心情随兴地跑,无法确切掌握目前所在的方位。
「咦?」
在公园里有张熟悉的脸庞。
穿着青鵺高中的西装外套、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高挑美少女相当有气质地并拢着腿。在这种寒冷的天气连大衣都没穿,认真地看着摊在腿上的手帐。栗色的长发受到微风吹拂,略略飘逸着。
「唷!这不是鴫原嘛!」
孝巳快步接近并向对方搭话,但鴫原翠毫无反应地低着头。她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手指在手帐上比划。
「喂,鴫原!」
「过年要怎么办呢……」
「喂!」
「古有云一年之计始于元旦……」
「欸!」
「新年参拜、打陀螺……」
「岛·原!」
「咦!?」
孝巳站在面前大喊,翠才终于吓了一跳地抬起头。下一秒,她注意到了眼前的孝巳,脸色大变。
「绀、绀野同学!?」
「太晚发现了吧。」
「为、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看起来怎么异常地狼狈——她连忙将手帐阖上后塞到屁股底下,恢复平常冷静的表情并连续咳了几声。听起来真是太假了。
「我在慢跑啊。原来你家在这附近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啦,只是稍微和宇宙连线沟通而已。」
「岂不是超怪的嘛。」
孝巳暂且对此吐槽后,跟她说了一声便在她身旁坐下。既然都撞见了,不如就聊聊明天去她家拜访的事吧。
翠频频搓弄着垂在胸前的发丝。「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呢。」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她对自己讲了这种已经错过最佳开口时机的话。
「明天我会和有动去你家拜访喔。」
「……嗯,我有听说了。」
总觉得她点头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感受不到霸气。
应该不可能是因为没有自信战胜禽踊和牙穿吧,她可是鴫原翠呐。那么只是单纯对自己要和那两只野兽战斗这件事感到忧郁吗?
「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呐,难道是因为晦式感到不安吗?」
「才、才不是!」
「今天好好休息比较好喔。为了明天做准备,身体可不能出差错。」
可能有点班门弄斧,不过孝巳还是试着提出建议。
结果,翠叹着气将身子往前倾,将手肘靠在膝盖上撑着头。毫无分岔的艳丽秀发飘来些微洗发精的香味。
「这个我也知道啦……可是因为月长来了,待在家里实在是闷得喘不过气。」
「月长?」
「鸠森月长,鴫原分家鸠森家的当家。在组织里算是我的右手吧。」
是会参加晦式的御三家的人啊。说到鸠森家的当家……恐怕是眼镜被琉璃坐坏的人吧。
「不想和你说的那个月长先生待在同一个空间吗?既然说是分家,那就像是亲戚吧?」
「我——灵导界里面很复杂的。」
翠依然用手撑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娓娓道来。她的语气不如平时那般坚决,反倒像是个和朋友吐露烦恼的普通女高中生。
「管理组织上下的『兽流』三家……三家统帅交给这根本还没成年的小丫头没问题吗?她真的有率领组织的能力吗?」
「…………」
「如果最上位的人只是个花瓶,到了紧要关头可没办法率领组织,是不是太早换鴫原家作主了……他们都这么说呢。」
也就是,周遭的人都对翠担任统帅这件事有所担忧。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就算再怎么优秀,她还只是一名高中生而已,身为父亲的鴫原之臣既然还健在,那等到她高中毕业后再接下当家之位不是比较好吗?孝巳常常这么觉得。
「月长就是这类反对派的代表。」
「咦?」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自白,孝巳眨了眨瞪大的眼。
身为自家人的鸠森家当家,竟是罢免自己的最前线。
「他是个优秀的灵导师,可是一开口就只会挖苦人,我实在不擅长应付他呐。」
难得看到她对家里的事发牢骚。虽然看得出来她一直以来为了灵导界的事累积许多压力,但说不定比孝巳想像中还严重。
「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才不会呢。」
翠噘起嘴,孝巳开朗地笑着对她说:「这样就好啦。」
「我对身为灵导师的鴫原翠还是有些了解的喔。虽然从我这个外人口中听来可能只像是安慰的话,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努力让自己成为鴫原家的当家喔。」
「…………」
「有动和三冢的事也是,如果没有你大概也没办法顺利解决吧。」
要是没有翠,琉璃现在一定还过着被大量怨灵缠身的生活。三冢昂大这名凶恶的灵能力者最后只在镇上造成一名牺牲者,也确实得归功于翠的应对。
「放心吧,总有一天大家会了解的。」
「真的吗……」
「你只要像平常一样,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好了。」
「你平常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斜眼瞪着自己的翠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看来是稍微打起精神了……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完成了为她加油的目的。
「总之明天好好加油吧。虽然三冢不会来,不过有动可是很有干劲地要为你打气喔。」
「她在打寿司的主意吧。」
被她看穿了啊,真不愧是挚友。
「不过也是。就像你说的,现在要面对的是晦式,我的对手可是禽踊和牙穿,不能大意呢。」
翠在胸前双手用力握拳轻轻挥动了一下,鼓起干劲,垂在胸前的突起物也随之摇晃。
(这对巨乳会不会妨碍打斗啊……)
孝巳斥责忍不住盯着不放的自己,并一个劲地站了起来。
「那我差不多也该走了,你待在这里太久可是会感冒喔。」
他从口袋拿出耳机戴上。
此时,看见他戴起耳机的翠以十分好奇的眼神询问。
「你在听什么?」
「你借我的动漫歌啊,满多首的节奏都很适合跑步。」
话才说到一半,翠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她很快地摆出原本的表情,刻意地拨了下肩头的发丝。这个习惯从认识她开始就没变过呢。
「这、这样啊,很用心嘛。下次再借你新的CD。」
「还有啊?」
「要好好全部记住喔,我可是很期待下次唱歌呢。最近禽踊和牙穿也终于能得心应手地咬住沙铃了呢。」
「放过它们吧!」
「这是身为我守护灵必修的项目。」
「明天可别被它们藉机报复啰?那我就先走了。」
「那、那个,等一下,绀野同学。」
正准备踏出脚步时,又被翠慌忙地叫住。
声音听起来格外正经。回头一看,她已经站起身子,将手帐抱在胸前,视线不停飘移。
「怎么了?」
「…………」
「还想讲什么就讲吧,我会听你说喔。有什么想抱怨的,全部说出来吧。」
「不、不是这个。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有事拜托我?」
孝巳一问,翠在话说出口前就停了下来。她躲避着自己的视线,像是要抑制心跳似的用力紧抓着手帐。想麻烦自己的事如此让人难为情吗?
在一阵坐立难安后,她终于放松肩膀,一脸断念的样子轻轻摇着头说:「……抱歉,没什么事啦。」
「什么啦,这样不是让人很在意吗?」
「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那就说说看啊。」
「…………」
翠紧闭着唇,眼睛朝上不停瞄着自己。经过漫长的犹疑后,她望着远方十分慌乱地开口:
「呃……啊对,想找你谈谈琉璃的事。」
「有动的事?」
「昨晚她传了讯息说『明年变成胸部捣年糕了』。」
「…………」
正式决定了啊。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呀,我也完全搞不懂——」
「所以我就回她『至少试试看放个胸部风筝吧?』」
「你的提案也让人搞不懂啦!」
孝巳不禁喊出声来。耗了那么久,结果是这种事。
「比胸部捣年糕好多了吧。」
「不用那么认真!那家伙只是在耍宝而已!」
「要否决的话就提个替代方案来,要拿胸部来做什么好?」
「你应该先质疑胸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呢。想找你谈的就是这件事。」
「还真是小到令人傻眼的小事呐……」
结果还是如往常般无奈地吐槽。
而翠则是不知为何一脸苦涩地垂着头,紧咬着唇低语:「我这个笨蛋……!」
3
造访鴫原家的当天,终于正式迈入年底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上。
孝巳与来到车站前迎接自己的琉璃会合,现在正耐着寒冷走在通往鴫原家的长坡。
椎心刺骨的凛冽晚风吹得脸颊阵阵疼痛。日落后的山麓地区气温也大幅下降,
路边的水沟都结了层冰。
「今晚特别冷呐……」
「对啊,半年前穿着夏季服装的自己真是蠢得不像话呢。」
「因为那时候是夏天嘛。」
「半年后的我也会觉得现在这个穿着大衣的自己蠢到不行吧。」
「蠢到极点呢。」
由于脸冻得连嘴都懒得动,所以只是随意附和几句。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周遭并排成列的豪宅像废墟一样安静得鸦雀无声。云层笼罩的天空看不见任何光芒,在这片黑暗中引路的只有微弱的路灯。
叩、叩,啾叽啾叽。地面响着孝巳的皮鞋与琉璃乐福鞋的脚步声。突然,琉璃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参杂进规律的响声中。
「绀野同学,我先说好,豆皮寿司全部都是我的喔。」
「在这之前要先替鴫原加油吧。还有,今天不要一直耍宝喔。」
尽管说了也没用的感觉,但姑且还是事先叮咛一下。到了紧要关头,八成只能物理性地塞住她的嘴吧。
终于,道路的前方出现了缓缓接近的巨大漆黑山影。
如墙壁般横向蔓延的山脉中,那座延伸到眼前的山就是矗立在鴫原家后面的后山。当孝巳得知连那座山都是鴫原家的私有地时,他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M型社会。
「对了,有动。」
「怎么了?鲔野同学。」
「先把寿司放到一边……你家是和鴫原家并列的名门世家吧?不过你家只是普通的独栋平房吧?」
之前曾经拜访过一次,琉璃家只是常见的一间两层楼房屋。即使如此也已经相当高档了,但与鴫原家那超乎寻常的规模相较之下,可说是相当低调。
「你知道我家?」
「啊,呃,秋天的时候从鴫原的爸爸那里听到地点,然后之前正好经过而已。」
事到如今,也不能老实跟她说其实自己闯入她家,还跟敌人大战了一回。至于琉璃现在已经搬到附近的公寓这件事是那之后才得知的。
「那里已经出租了,现在是别人住在里面,就算偷溜进去也不会有我用过的牙刷或竖笛喔。」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
因为天气相当冷,孝巳依然以围巾包住嘴略为草率地吐槽,吐出的气让嘴巴附近稍稍暖和了些。
「啊……不过好像有一个东西放在那里。」
「什么啊?」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得到的优胜奖杯。惨了,我没有把它一起带来的印象。」
「优胜奖杯?什么的?」
「全国小矮子相扑大赛。」
「不要参加那种比赛!居然还得到第一名!」
结果还是耐不住性子地全力吐槽。
「这是很有纪念性的奖杯呐。那可是将小五就有七十公斤的巨汉·平冈同学摔出场外赢来的优胜呢。」
「为什么你会赢啊!」
「他也甘拜下风喔。他那时跟我说『在下真是败得体无完肤』。」
「平冈这角色也太无聊了吧!哪来的落败武士啊!」
考量到附近的住家,孝巳在调整音量的同时斟酌好节奏,让他的吐槽不失韵味。这是他不知不觉间学成的无用技能。
他没有理会掩着嘴嘻嘻笑着的琉璃,作势咳几声后将话题拉了回来。毕竟她们两家的事自己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有动和鴫原两家身分地位上是差不多的吧?再说为什么灵导界的两大巨头会住在同一个区域啊?」
所属于组织的灵导世家都有各自负责管辖的地区。可是她们两人的家却在同样的城镇,而且还近在咫尺,到底是为什么?
琉璃带着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回答了他的疑问。
「有动家在组织里算是比较特殊,和其他家系不一样,我们没有管辖地。」
「没有管辖地?」
「有动就是专精于幽鬼的灵导世家。只要有幽鬼出没,不管哪里都去,所以才没有所谓的管辖地。」
她滔滔不绝地吐着白色的气说明,头上的河童发夹在风中挣扎着。
「虽然一直在全国各处奔走,但在我升上小学的时候决定尘埃落定。选在这里是因为爸爸和翠的爸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再加上女儿都同年。」
「喔……」
有动琉璃与鴫原翠的交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这之前,有动和鴫原家之间似乎相当不睦呢。因为是组织里的两大巨头,彼此难免会有微妙的抗争心态吧。」
「你们两个的爸爸改变了这个情势吗?」
「嗯,可是和分家之间还没有说开。鸨田和鸠森家会讨厌我也跟这层背景有关……啊,到了唷。」
当孝巳察觉到时,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了门前。
厚重的木门就像阻绝任何侵入者似的紧闭着,两侧高耸的围墙漫无止尽地延伸,稳稳地围住宽广的领地。
(每次来,戒备都相当森严呐……)
就在孝巳呆站在门口时,琉璃迳自按下设置在门柱上的对讲机,将脸靠近麦克风说了句「到了」。语毕,她迅速地踏进旁边开启的小门。
「喂,等一下啦。」
孝巳也慌忙跟着入内并把门带上,追在像滚动的石子般边跳边走在前方的红色大衣后头,双手同步快速整理发型。
由于今天分家的人也会到场,打扮不能太过失礼,所以他在大衣下穿了制服。其实孝巳没有半件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正式服装。
约五十公尺的路程后,终于看见主屋发出的灯光。
这还是第一次从大门的玄关正式拜访。
孝巳感到有些紧张,并再次伸手梳了梳毫无造型可言的头发。
「欢迎。」
翠早已在玄关口等着迎接。即使在自己家里,她身上依然是一袭制服。
「嗨,翠。今天好好加油吧。那两只根本算不上什么呐,把它们打得体无完肤吧。」
翠看到挚友挥起手对自己说,她的嘴边也漾起了笑容。
「嗯,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喂,你也稍微手下留情啊?毕竟也麻烦了它们不少。」
孝巳插进两人之间的对话,同时也因看到了翠意气风发的模样而感到放心。虽然在公园时有点消沉,不过现在似乎已经打起精神了。
「两位请进吧。」
经过翠的催促后,他们在比社办大上两倍的玄关脱掉室外鞋。两人接下来被领过的走廊简直就像迷宫般错综复杂。
(这房子到底是怎样啊……)
虽然外观看得出来这间房子大得夸张,但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整条走廊有好几个十字路口,转过几个弯后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一开始还数着左右接连不断的门,可是当数目超过二十后就放弃了。每个挂在墙上做为标记的模型刀或水墨画看起来都十分昂贵。
(光是住在这里就能锻炼脚力的样子呐。)
走过无法以普通民宅的概念想像的距离后,翠略为回头看着琉璃。
「月长也在喔,没关系吧?」
「没问题,我会把他当成堆在旁边的杂物。」
在两人的一搭一唱中,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大厅。
那是一间让人不禁错认为宴会厅的大和室。房间中央并排四张足以容纳十人以上的矮桌,其中一张坐着两名面对面的男子。
「喔,来了呀。」
梳着高马尾、背对他们坐着的男性注意到孝巳一行人而起身接近,是翠的爸爸·鴫原之臣。
「小琉璃和孝巳同学,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今天也与之前一样穿着和服,全身散发出陶艺家的气场。温柔笑着的鹅蛋脸果然和翠莫名相像。
「好久不见,今天承蒙您招待——」
孝巳还没讲完,琉璃就抢着询问之臣:「叔叔,寿司来了吗?」把他的招呼完全盖了过去。
她随后眼尖地发现桌上排放着豪华的寿司桶,双眼一亮地急忙奔去,擅自拣了个坐垫正坐,手脚相当迅速地开始往小碟子里倒酱油。
坐在对面的男子用冰冷的眼神盯着琉璃。他紧接着瞥往孝巳身上的双眸也一样极不友善。
(那个人就是鸠森月长啊。)
那是一名戴着银边眼镜、约二十五岁上下的男性。肩膀较宽、即使坐着也能得知他是个高个子。仔细顺过、毫无瑕疵的发型搭上没有一丝皱褶的衬衫和领带,背挺得笔直的坐姿加上那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极了每天工作都一成不变的公务员。
孝巳叮咛着琉璃先不要开动,并再次对之臣敬礼,带着如同监护人的心情。
「不好意思,真是太失礼了……」
「这孩子还是一样自由奔放呢,真是败给她了。」
「她只是贪吃而已。」
翠不留情面地说了一句后,往琉璃走去。她那训斥着随时都会对寿司伸出魔爪的河童少女的模样就像是亲姊妹一样。
「——哎呀,欢迎光临。」
一直注意琉璃与翠的孝巳被身后突然传出的招呼声吓得打直了背。对方无声无息地接近,自己一点也没有预料到。
一回头,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女性。她该不会……
「你就是孝巳同学吧。你好,我是翠的妈妈小百合。」
孝巳当下来不及反应,但对方毫不介意地带着愉快的笑容频频观察着自己。鴫原小百合——果然是翠的妈妈。
她是一位看起来让人莫名安心的温柔女性。除了娃娃脸外身高也不高,让人联想不到她竟会是翠的母亲。不,应该说想不到她居然已经有个高中生的女儿了。整个人散发出的氛围与言行举止都爽朗得不像是名门世家。
大概是从外面嫁过来的关系吧……自顾自地理出结论的孝巳整理衣领低下头。
「您好,我是绀野孝巳。平时常常受到翠同学的照顾……」
「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男同学回家,我着实吓了一跳呢。那孩子既顽固性格又别扭,很难相处吧?」
「母、母亲大人!别说这个了!」
坐在矮桌边的翠马上提起腰喊着。虽然是亲子间的常见对话,不过从翠对母亲使用敬语就能一窥她在鴫原家的地位。
小百合说了句「哎呀呀」带过,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督促孝巳入座。
「很冷吧?我现在就去泡茶,孝巳同学也快点坐下吧。」
4
不久后,大家开始用餐。
六个人在宛如体育馆的和室厅内围着一张矮桌。鴫原小百合、翠和琉璃坐在一边,另一侧则是鴫原之臣、鸠森月长与孝巳。
(咦?)
孝巳的心里对这场状似全员到齐而开动的餐会感到疑惑。
这个家里应该还有一个人……翠的祖父也住在这里才对。况且晦式不是御三家都会前来参加吗……那另外一个分家鸨田家呢?
他偷偷观察坐在旁边的月长,对方一语不发,像机器一样地动着筷子。眼前的明明是高级寿司,但他却像在吃沙子般面无表情。
与月长相反,对面的三位女性则是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餐。
「小琉璃,看来你肚子真的很饿呢。」
「我一整天都没吃,就是为了这个。」
「哎呀,这样不行啦。三餐都要好好摄取才行。」
「全都是为了寿司!I like sushi!」
「哇!小琉璃!你的英文变得很厉害呢!」
「母亲大人,那是国中一年级的程度。」
既然没有任何人提起祖父与鸨田家,孝巳也只能乖乖闭上嘴。没想到正当他心神不定地打算把注意力转向寿司上时,之臣替他解开了这个疑惑。
「今年的晦式……如各位所知,鸨田家缺席。」
翠听见爸爸所说的话,脸色微微一沉。
「刚刚接到电话才终于知道原因,似乎是当家绫纲先生生病了。鸨田之后会再自行举办晦式。」
(因病缺席啊。)
晦式是与自己的守护灵战斗的仪式,身体状况不佳的确无法参与。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病呢。」
放下筷子的鸠森月长接着别有含意地如是说。他的声音正符合他给人的印象,是冷淡、低沉不带抑扬顿挫的嗓音。
「鸨田依然对现任统帅有所不满……说是表态也不无可能吧?」
这番在翠本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发言让场面瞬间变僵。事前已经听说他只要开口就是挖苦人,看来正是如此。
「月仔还是一样话中带刺呢。」
在尴尬的气氛下,双颊塞满豆皮寿司的琉璃摆出一脸没辙的模样。
「不要用那种无聊的名字称呼我,『凶姬』。」
「你再多学学怎么看脸色吧。另外,那个海胆寿司就顺便给我啰。」
琉璃无视月长锐利的眼光,探出身子轻盈地夹起寿司桶里的海胆寿司。顺带一提,『凶姬』是有动琉璃担任灵导师时期的别称。
「话说回来,不属于御三家,甚至与组织根本无关的你,为何坐在这里悠哉地吃着寿司?」
「因为寿司就摆在眼前啊。」
月长对着把海胆寿司放入口中的少女啧了一声,满脸嫌恶地连声说道:
「……『凶姬』,我不喜欢开玩笑,也不想和你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和绀野同学是以翠的朋友身分受邀,因此,你没有权力阻挠我的寿司时间。」
「哼。既然如此就别多话,安静地吃你的东西,吃完就安静地回去。」
气氛变得更僵了。他果然与琉璃合不来啊。
「御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月长接着将矛头指向翠。
「就算私交再好,也不该邀请这种人来晦式之夜。身为鴫原家当家,您应该有点自觉才是,这样下去我可无法说服反对派的人呢。」
不久前还惜字如金的银框眼镜如泄洪般不停宣泄着不满。虽然才刚见面不过几分钟,孝巳已经想避开这名名为鸠森月长的男子了。
「好了好了,月长,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先算了吧。只要晦式没搞砸,你对翠做为当家这件事就没有疑问了吧?」
之臣为了缓和气氛,提高语调从中调解。可是月长依然不改他可怕的表情,反而说得更重。
「御前能够驾驭足以称为鴫原家象征的禽踊与牙穿两只兽灵,着实令我佩服。但换句话说,只有这件事是反对派无法否认的唯一一道防波堤……这件事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我知道。」翠苦着一张脸简短地回答,但是对方已经停不下来了。
「希望您别再做出这种公私不分的事。想和朋友一起玩就卸下当家之职,届时您就尽情玩乐也无妨?」
……真的尽是在挖苦人。
分家对本家鴫原如此口无遮拦没问题吗?这就表示,他们正如态度所表达出地那样不认同翠吧,连孝巳都觉得不甘心了。
「月仔,假设翠真的不配做当家,你觉得谁又适合当御三家的统帅呢?应该不会是你吧。」
琉璃趁隙抛出问题,才说到一半,月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应该说过叫你别插嘴了。」
「翠被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对我来说可一点都不好笑。不好意思,我不觉得月仔适合戴统帅眼镜呢,就算拿错眼镜也错得太夸张了吧。先去做个雷射手术再来。」
「外人给我闭嘴!」
月长最后终于粗暴地大吼,砰的一声用力捶了矮桌。
琉璃没有露出任何畏惧的神色,一脸无所谓地嚼着寿司。这家伙真的很擅长惹人生气。
劝阻她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任务,但只有这次,他完全没有这种打算。琉璃一定是对月长的态度相当火大,而孝巳也一样。
「御前,据说您不只找了『凶姬』,还邀请生邪魔家『斩首小町』。我没有打算插手您个人的交友关系,不过特别优待这种被敬而远之的人,大家对您的质疑可是会越来越——」
「月长!」
翠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就大喊了一声。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风轻轻打在背后一道接一道的玻璃拉门上。
「不要再干预我这名统帅的行动了,请认清我和你的身分立场。」
气愤的翠所露出的眼神,使月长首度失去气势,支吾了起来。
「我邀请琉璃和绀野同学来吃饭,只是因为他们是平时帮了我很多忙的朋友而已。除非这已经实际对晦式造成妨碍,否则我不会接受任何抱怨。」
「我正是在说,邀请朋友这个行为本身就对晦式——」
「好了好了——」此时之臣再度介入,安抚互相瞪着对方不放的两人。
「吃饭的时候不要吵架。晦式如今也不是那么重大的仪式了对吧?就像大扫除和拜年一样,单纯只是年底的例行公事不是吗?」
「虽然如此,之臣大人,公事与私事还是应该划分清楚吧。当初真的打算连三冢柘榴都一并邀请?」
「身为父亲的我这么说可能不太中听,但能够解决三冢家的继承人之乱,也是因为翠的努力喔。目前来说,我并不认为翠做为当家有何不妥。」
正如之臣所言。
打倒三冢昂大的的确是妹妹柘榴没错,然而是翠一手布置了诱捕他的圈套。正因为她是个公正的统帅,才会如此帮忙受到孤立的三冢家。
「我觉得翠做得很好呢,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连小百合都这么说了,月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又回到惜字如金的杂物状态,瞪着已经没有海胆的寿司桶。
「两位还是一样是对笨蛋父母呢。」
「小琉璃,希望你至少说溺爱孩子就好呀。」
看到悠哉谈笑的琉璃和小百合,月长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最后拿起茶杯,粗鲁地一饮而尽后,小声念了一句:「今晚的晦式……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吗?」听见这句话的人,恐怕只有孝巳一个而已。
5
之后在一连串闲话家常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多亏琉璃和小百合缓和了现场的气氛。月长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那么,我们就先开始如何?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也不用一丝不苟地等到十二点。」
面对之臣的提案,翠和月长点点头、站起身。两人迅速地穿上外衣,一语不发地走出和室厅。
枕在坐垫上躺着的琉璃也赶紧坐了起来。刚才还在喊着吃太饱的她急忙穿上大衣,同时拉住孝巳的手臂:
「绀野同学,我们去送行吧。」
「咦?喔。」
「动作快点,别忘了我们今天过来的目的。」
「我才不想被你说咧。」
与琉璃一同告退后,两人旋即追在翠的后头,再度走过漫长的走廊,回到了玄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路程比过去时还短。
……踏上庭院,周围暗得深沉,只有院内石灯笼的光芒融在其中。
翠在门边确认手电筒的状况。和守护灵的战斗似乎是在后山举行,既然要在连月光都没有的深夜上山,手电筒也是必须的吧。
(现在开始要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爬山啊……)
虽说是后山,但也有相当的大小。不仅爬到山顶大概要花一个小时以上,也几乎没什么已开发道路,第一次上山的人很有可能会遇难吧。
经过数百年,甚至动辄千年以上都没有开发,一直保持原貌的山地……这样一想,感觉倒是十分神秘。
「那么我就先过去了。」
「加油喔翠,你也吃了不少寿司,要是不努力消耗热量可是会发胖喔。」
「既然你这么说,就先拿你开刀好了。」
翠忿忿地顺口说了一句后,便领着月长迈出步伐……也就是说,她已经暂时与自己的守护灵解除主从关系了。
孝巳原本在考量是否能和她一同前往,不过应该是不行。尽管仪式已流为形式,这依然是场认真的战斗吧。
「好啦,」当两人的身影终于融入黑暗后,琉璃转向孝巳。
「最多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回来了。现在这么冷,先进去里面等吧。」
于是两人又一次回到玄关,并在琉璃的带领下,勇往直前地踏上错综复杂的走廊。
孝巳跟上她那熟练地像走在自己家里的脚步,突然间,周围的装潢一变。天花板和地板俨然是全新品,墙上一扇扇拉门也换成西式的门。看来是之后新建的区块吧。
「喂,刚刚没走过这条路欸。」
「我们要去翠的房间啊。」
「你、你说什么?」
就在孝巳疑惑地反问时,琉璃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威风凛凛地宣告「就是这里」后,毫不顾虑地握住门把。
「等一下啦,可以随便进去吗?」
「因为我们现在没事做嘛。」
「你可能无所谓,但是我进去是不是有点……」
不管如何,擅自闯入翠的房间还是让人过意不去。
要是被知道,翠大概会生气吧。啊,应该说是之臣会生气吧。孝巳已经切身了解到他有多么溺爱自己的女儿。
然而另一方面,在孝巳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琉璃已经迅速踏进房内了。
「等、等一下!」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过来。你自己走回去的话可是会迷路喔。」
「…………」
确实如她所言。即使很不甘心,不过自己真的完全不记得回去的路。若是在山上也就罢了,在别人家里遇难这种丢脸的事还是能免则免。
没办法,事后再向翠好好道歉吧。下定决心的孝巳环抱着些许罪恶感及好奇心,走进了房间。
首先进入过意不去的孝巳眼中的是——约有一张榻榻米那么大的液晶电视。
电视附近还凌乱地摆着看起来像是音响的机器,旁边没有特别设计的铁架上,整齐排放着CD,在房间正中央的玻璃桌则是成堆的遥控器。
望向其他地方,另一侧的墙壁旁靠着一张大大的书桌,下方放着桌上型电脑的主机,书桌上的荧幕却高达三台之多。占据书桌前方的大床上,不知道为什么躺着一把电吉他,而不是布偶娃娃。
(这就是……鴫原的房间?)
粗略估算,房间应该有八坪大,非常具有系统性又十分现代,与古色古香的房子外观相距甚远。
「……真意外。」
「是吗?翠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迷上什么东西,就会发狂似的一头栽下去呢。」
琉璃将脱下的大衣放在床上,对孝巳耸了耸肩。大衣底下的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相当适合她。
「我是知道她喜欢唱歌……但连吉他也会吗?」
「一开始是学古筝,结果不知不觉连电吉他都开始接触。迷上了弦乐器呢。」
没想到翠有如此容易沉迷的一面。如果她现在也爱上搞笑……事情不就变得比想像中还严重?
「绀野同学,要找内裤的话在那边的五斗柜里,倒数第二层。」
「你想害我被列为拒绝往来户吗?」
琉璃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迳自打开电视,跪坐在画面前不断转台。八成是在找搞笑节目吧。
总之就先到她旁边坐着。孝巳也莫名与她一起跪坐在木地板上。
学校第一美少女鴫原翠的私人空间,而现在自己就待在这个空间内。总觉得房里飘着女生特有的甘甜香气,让孝巳紧张得一刻不得闲。
「对、对了,鴫原的爷爷怎么了?刚刚没看到人欸。」
他为了舒缓坐立难安的情绪,迫使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琉璃继续变换频道回答:
「鴫原家的人基本上都很我行我素。老爷既然没有露面,就表示对晦式不感兴趣吧。」
「……喔。」
和之臣说的一样,晦式俨然已成了一种形式。
电视上闪出广告的画面,琉璃见状,停下拿着遥控器的手。从她跟着电视传出的曲子一起哼唱来看,应该满喜欢这首歌吧。那是家电量贩店的主题曲。
「那,爷爷也在这间房子里吗?」
「嗯,没遇见他算是好运,我跟他可是像狗和猴子一样合不来呢(注5)。」
「连爷爷也是啊……」
「已经可以说是郊狼和山魈的程度了吧(注6)。那个妖怪可比月仔还要棘手,你没碰见他也好。」
「总之,我对你四处树敌的情况相当清楚了。」
之后琉璃没有说话,呆看着电视一阵,但好像很快就腻了。她接着移往床上开始把玩吉他,从弦间传出微弱的、由震动声组成的蹩脚音色。
注5在日本将狗与猴子视作死对头。
注6郊狼是犬科犬属,山魈是猴科山魈属,呼应前句的狗和猴子。
「最近都没什么认真的搞笑表演节目呢,明明都已经快过年了。」
「也是。」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讨厌漫才或搞笑短剧的人才对,现在的电视台都搞不清楚状况。」
没过多久,吉他可能也弹腻了,她像只猫一样大大地打着哈欠。
虽然时间上允许,但她就这样睡着的话可麻烦了。在翠回来前得想尽办法让她保持清醒才行。
「喂,拜托你别睡着喔?晦式顺利结束后就马上回家,毕竟一直赖着不走也很给人家添麻烦啊。」
「有什么万一的话就住下来吧,反正现在是寒假嘛。」
「爷爷和月长先生都在喔?」
「一年才一次,没关系啦。翠有时候也会来住我家公寓嘛。」
「这、这样啊?」
这可是第一次听到。整个晚上都只有她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不会吵架吗?
「翠从以前开始就会定期失眠,但不可思议的是,只要抱着我睡的话就能睡得很安稳呢。」
「抱着你……?」
孝巳不禁揪住这让人无法忽略的片语。
「布偶没有用的样子。而我的初吻正是因此被睡迷糊的翠夺走呢。」
「…………!」
「连舌头都伸出来了唷。」
「…………!」
那是否也表示是翠的初吻呢?不重要,无论如何都无损于这段轶事的甜美啊。孝巳在脑海里描绘着画面,稍稍兴奋了起来。
「怎么说呢……有个从小来往到大的朋友真是不错啊。」
「刚刚说的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我先声明,翠的睡相实在差得吓人。只要跟她一起睡,第二天早上一定已经被踢到床下了。翠未来的老公还真是辛苦呢。」
琉璃伸着懒腰往挂在墙上的时钟望去。由于距离翠回来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她又再次漫步走回电视机前面。
「没办法,要不然来打电动啊?让你见识一下我桑吉尔夫(注7)的美技如何?」
「不了,比起这个——」
孝巳暂且把烦恼抛到一旁,修正了下坐姿。既然翠还没回来,有件事想趁着这个时候问清楚。
萦上心头的是昨天与翠在公园里的对话,还有先前在和室厅的场面。
注7电玩《快打旋风》内的角色。
「有动,鴫原她……果然很辛苦吧?」
「毕竟她是组织的最上层嘛,一定有很多我们不懂的辛苦事吧。」
「也对……」
「不过这是翠自己选的路,我们用不着替她操心。」
「…………」
这样感觉也有点无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忙她呢?能做的真的就只有为她加油而已吗?
「没问题啦。翠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多余的担心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琉璃将身体转向孝巳,一脸得意地阐述她的想法。从荷叶短裙间能够窥见被黑色裤袜包覆、拥有健康线条的大腿。
「没有考虑后果随便对翠伸出援手,也等于伤害翠的自尊心。对朋友的评价过低和对自己评价过高一样愚蠢喔。」
「什么啊,说出这种名言佳句。」
「这句话还不错吧?是引用自传说中的格斗漫画『别认输,阿龙!』」
「……没听过。」
将人生都奉献给棒球的孝巳对漫画或游戏不甚了解,他也不知道琉璃刚刚提到的桑吉尔夫是哪位仁兄。
「你啊,最好对其他东西带点兴趣比较好喔?你就是这样才交不到朋友。」
「唔……」
连「唔」的音都快发不好了。
熟悉各种话题确实能够增加许多聊天的契机吧,也有可能藉此交到朋友。不过,没想到竟然会被这家伙说教……
「我也试着看看那本漫画吧。」
「你一定要看看,绝对会着迷喔。」
「你说叫『别认输,阿龙!』吧,哪里买得到?」
「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画的漫画。」
「结果作者是你啊!」
孝巳不禁大声地吐槽,忘记现在是深夜时段,而且还身在别人家。
「别小看素人画的漫画,那可是血汗与泪水交织,又满载各种体液的大规模感动长篇。」
「太恶了吧!」
「那我下次带给你吧。才五页,很快就看完了。」
「不是大规模长篇吗!」
「续集『千万别认输,阿龙!』也一并给你。」
「你有没有要让他赢啊!」
「这部是三部曲。顺带一提,最后一部叫做『……已经够了,阿龙』。」
「不要丢下他啊!你跟阿龙有仇吗!」
「可惜翠的评价不怎么好,她说主角太可怜了。」
「你看吧!」
琉璃看见不断犯职业(吐槽)病的孝巳,嗤嗤地笑着。最后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的自己实在太令人遗憾了。
「绀野同学,你就放心吐槽吧。翠的房间有加强隔音,只是叫个几句没问题——」
这时,话才说到一半的琉璃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愣愣地半张着嘴,像人偶一样毫无反应,一双杏眼盯着空气,视线转瞬间变得锐利。
「怎么了?」
孝巳一问,琉璃倏地一下站起身,丢下孝巳,如一阵风般冲出房间。
「有、有动!?」
看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孝巳也匆匆忙忙跑出房间,追上动作矫捷地奔去的琉璃。
6
琉璃用尽全力疾速奔跑,毫不顾虑于深夜屋舍中回响的脚步声。
试着喊了她好多次,但都徒劳无功。她速度不减地在路口左弯右拐,飞快地穿过走廊,似乎是往玄关前进。
等到孝巳好不容易赶上时,她已经套上鞋子,连大衣也不穿就要跨出大门。还来不及制止,琉璃又跑了起来,而她奔去的方向则是——后山。
「有动!等一下啦!」
孝巳追着她穿越仿佛国家公园般的竹林,踏过浮着层层松叶的池塘上的石桥,通过在那深处所见到的铁拱门;两人已经身处于后山之中。
尽管在陡坡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仍然渐渐拉大。别说是赶上她了,光是使她的身影保持在可见范围内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更何况一路上没半条正常的路,前方全被交杂的树木挡住;再加上新月之夜,天空没有半点光芒,只能仰赖手机荧幕照明,凄惨无比。
(要快点叫她回来才行……)
晦式应该才进行到一半,如果打扰到他们,鸠森月长一定又会冷言冷语。现在可不能再引起任何麻烦。
……虽说如此,结果孝巳还是跟丢了琉璃,这一番想法也成徒劳。
他已经不记得到底跑了多远。一路上的景色大同小异,垂落的繁茂枝叶宛如门帘般用力打在前行的自己身上。孝巳暂且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聆听附近的动静,但已经捕捉不到琉璃的行迹。
(怎么这么会跑啊……)
明明每天都懒洋洋地赖在社办,她的体力究竟是哪来的啊?
孝巳原本对自己的脚力颇有自信。毕竟开始慢跑后体力也慢慢增加,虽然还不能和全盛时期的他相比。可是却……
(不对,这跟体力无关,应该是灵力的差距吧。)
人类将体内的灵力有效凝聚后,能够达到暂时提升五感及身体能力的效果。而从小就接受这方面训练的琉璃,功力自然比孝巳还要高上许多。
不愧是名门·有动家的女儿……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了,这样下去可是会遇难啊。
孝巳试着用手机拨了电话,不过琉璃没有接。总之就往前一直走看能走到哪吧,万念俱灰的孝巳如此决定。
沿路拨开枝叶前进约二十分钟后,兽径的前方开阔了起来。
他辛苦地来到一片零星长着杂草的宽广平地。或许是在半山腰上吧,是个周围被树林围绕、大概比半个足球场大的天然广场。能够坐下歇息的岩石散处其中,相当适合做为攻顶途中的休息地。
没想到琉璃的身影竟然出现在这里。
正因为终于找到她而想松口气,可是眼前的情况却不容许。
「啊……」
前方数公尺处,琉璃背对自己蹲在地上,在她臂弯中的则是——倒在地上的翠。
「鴫、鴫原!?」
这不寻常的景象让孝巳大吃一惊,他急忙向两人奔去。
翠竟然被打败了?输给禽踊和牙穿?
「喂有动!发生什么事了?鴫原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琉璃没有多理会接连丢出许多问号的孝巳,一直默默瞪着前方某处,脸上的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她,一反平时轻浮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有个人影浮现在一片黑暗中。
全身披着黑衣,看起来像是忍者的男子。不,那连脸都被同色的布覆盖着,完全融入黑夜的身影,硬要说起来应该比较近似于剧场中的幕后黑衣人。
若只有孝巳一个人在场,想必是无法察觉到吧。对方技术高超地融入周围的黑暗中,一点也感觉不到半分动静。
「鴫原家的两只兽灵……确实收到了。」
黑影男的声音低沉得模糊,在山间回响着。
孝巳听见他那令人讶异的话语,吃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收到了……?」
禽踊和牙穿?也就是说这名男子无视翠地制伏两只兽灵,并将它们做为自己的守护灵吗?一口气打倒那两个常人难以想像的兽灵?
不对,如果只是单纯打败它们,琉璃或柘榴应该也可以做到。但是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守护灵就另当别论了。让身上同时跟随一只以上的守护灵对再怎么优秀的灵导师来说,都是难如登天的任务……为此,必须得拥有与生俱来的罕见灵感力才是。
听说那两只原本是之臣和小百合持有的守护灵。连翠的父母都只能各自降伏其一,这么说来,难道这名神秘男子是足以与翠匹敌的顶尖灵能力者吗?
黑影一呼一吸之间响了两声口哨,打破这不见月光的山中寂静。
像是在呼应哨声一般,现身在他肩上与脚边的巨大鸟兽,正是孝巳也十分熟识的老鹰与野狼——禽踊及牙穿。
「……原来如此,打从一开始就看准守护灵离开主人的晦式吗?」
琉璃在全身僵硬的孝巳旁冷冷地问着男子,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战意,全无她以往的洒脱。
「我就先问一下你是哪位好了?」
「一个对于推选鴫原翠为统帅有所疑虑的人。」
黑影不带感情且毫不隐瞒地速答。
「也就是月仔的同类啰。」
她表示了解并终结对话,将失去意识的翠塞给孝巳,丢下一句「她左手骨折了,小心一点」后,与黑影正面对峙。
孝巳小心翼翼地抱着翠,无可奈何地退下。臂弯中的美丽脸庞与发丝满是泥沙,手所扶的肩膀感觉十分柔弱,像是一用力就会被摧毁似的。
琉璃往黑影踏出一步,看来她尚未打算使出绝招「幽鬼集合体·六黑」,目前可说是毫无防备。
「——『凶姬』·有动琉璃。」
黑影以罩在黑布下的嘴,喊出琉璃的别名。
「别说是隶属于组织的人了,你甚至连灵导师都不是吧。」
「那又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协助『鵺御前』?」
「我可是……翠的挚友。」
随着回答,琉璃往地面一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击对手。
而禽踊做出迎击之势,从黑影的肩头展翅。
少女和巨鸟急剧接近,双方速度不减,简直像在比赛谁先畏惧认输一样。原本还在思考哪一方会先闪开,没想到两方直到最后一刻都不退让,剧烈地冲撞在一起。下一秒,刺耳的破裂声震荡着山内的空气。
是灵气小型爆炸《空砾》的余波。宛若鞭炮的连续震波转眼间就来到孝巳所在之处,酥麻感深入骨髓。
「唔……!」
他皱起脸忍着一连串的音爆,并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以了解目前的事态。
眼前,禽踊振着双翅,回到黑影男的肩头。
另一方面的琉璃则是什么事也没有般,威风凛凛地伫立在冲撞点。但这个时候,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啊……」
威风地摆着架子的琉璃前方——有一名高壮的男子。
那是位身着破烂铠甲、散着长发、梳月代头(注8)的落难武者。于现代难以亲眼见识的奇特模样,俨然刚从时代剧录影现场跑出来的武士。他略带脏污的脸庞火冒三丈,全身略显透明,而且没有双脚。
(难道……是幽鬼吗?)
在几百年间被几百人赋予「怨恨」之念的怨灵:由幽灵进化而成,最凶恶的鬼。有动琉璃将这种鬼附身在自己身上,数量还有六只之多。目前为止都只看过合体后的巨型骸骨,原来这就是幽鬼——以单体现身时的原样。
注8前额至头中央都剃光的日本传统发型。
「牙穿,三分。」
黑影男子一发号施令,牙穿随之动作。如狂风般奔驰在地面的黑色巨狼,在落难武士做出反应前的瞬间从祂身旁穿越,袭向琉璃。
骚音再度开始震荡。琉璃受到冲击,脚下的鞋子陷进土中。强行突破《空砾》障壁的牙穿对少女露出了凶恶的犬齿,就在此时——
从琉璃的背后又出现一名武士,往巨狼一撞迫使它退下。那是第二只幽鬼。
(又一个……!)
两位落难武士马上伸出手,打算捉住攻击以失败收场的牙穿。
黑狼巧妙闪过逼近而来的手,放弃追击地跃着身子退后。
「不愧是『凶姬』。」
一身黑的男子面对幽鬼也毫无惧色,发出一声赞叹。
「不愧是『凶姬』?分明就留了一手,还说这什么话?」
琉璃怒火中烧,男子则回以愉悦的笑声。
「实在不巧,我并没有与你较劲的打算,余兴节目就到此为止吧。」
黑影男不把琉璃的杀气当一回事,留下两只兽灵,退到身后的树林。他打算撤退吗?
「这件事不容外人介入。若想取回兽灵,就让我见识鴫原翠的力量吧。」
黑衣男子没入层层树木间的黑暗中。在他的气息终于销声匿迹时,挡在路中央牵制的禽踊和牙穿也宛如雾一般消失无踪。
琉璃似乎也没有要追上的意思,瞪着树林一阵子后便回头往孝巳他们走去……两只幽鬼已经不见踪影了。
「有动……」
「绀野同学,总之先回房子里吧。」
她依然以不悦的表情说着,并将眼神转往挚友脸上。
接下来开始拍掉翠沾上的泥土。她此时的模样,和小孩子在擦拭心爱的宝物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