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背着受伤的翠回到屋舍内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一行人前往稍早待过的和室厅内,和在那儿等着的之臣等人说明状况。仍未清醒的翠则是直接被带到她的房间,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为她进行紧急处理的之臣表示,骨折的不仅左前臂,还有左手的小指再加上全身各处瘀伤与许多轻微的割伤……这些伤痕大概都源自禽踊与牙穿。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回家就回家。于是孝巳传了封「今天住朋友家」的讯息给家里,和琉璃一起留宿。虽然月长的不悦毫不掩饰地表达在脸上,但自己不能就这样丢下翠自顾自地回去。
「之臣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现在在大和室厅内,之臣、小百合和月长三个人正在开紧急会议。
孝巳及琉璃一语不发地并坐在与他们间隔一桌的矮桌边。眼前摆着小百合泡的热茶,可是这种时候,他怎么样也无法满不在乎地品味茶香。
「到了这个关头,鴫原家还是要交给她作主吗?」
室内沉闷的空气蔓延,月长继续质问。
「果然让她当统帅还是太早了。要是这件事传到反对派的人们耳中,对御前的不满恐怕难以控制。」
「哎呀,可是……」
「更别说许多家派相当不愿伺候像御前这样的年幼少女,她一不慎失足,静观其变的中立派也会全部倒戈吧。」
「…………」
此时,小百合拿起小茶壶往月长的茶杯里添茶。她为了帮无力反击而支支吾吾的丈夫解套,以一贯的语调温柔地问:「月长,话说回来,你的晦式如何?」
「不必担心,我并不是会被自己的兽灵反咬一口的生手。」
(……这挖苦的程度已经达到最高点了啊。)
孝巳深感无奈,身边的琉璃则是从刚刚开始就像地藏王雕像一样沉默不语。侧面看起来依然板着一张脸,不过在后山表露出的杀气已经消失。
「绀野同学。」
「干么?」面对突然低声叫住自己的琉璃,孝巳也小声地回应。
「我肚子饿了,帮我问问阿姨寿司还有没有剩。」
「……我才没有大胆到敢在这种情况下问咧。」
看来她已经完全变回平常的样子了。
之后不久,孝巳被琉璃催着一同前往翠的房间。
虽然他想尽量安分些,避免擅自行动,但琉璃都说出「我们在厅里的话,有些事情他们也不方便讲。出去吧」这种一本正经的话了,他也只好乖乖服从。
来到房间,翠依然躺在床上熟睡。
原本穿着的制服已经用衣架挂起,泥土也洗得一干二净。毛毯下的脖颈略为露出睡衣衣领,应该是小百合替她换上的吧。
「…………」
站在枕边看着朋友的琉璃身后,孝巳也微微探头观察翠的情况。
她的睡脸没有表情、毫无防备。垂着纤长睫毛静静发出呼吸声的她俨然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事情变得相当严重啊……)
没想到不只是翠的晦式以失败收场,连禽踊和牙穿都被抢走。
那名袭击者还潜伏在后山里吗?从他离去前的话语听来,不太可能就此罢休,还是做好他会再现身的心理准备才是。
——此时,翠微弱地发出「唔……」一声,稍稍扭动身子。
尽管这动作一点也不稀奇,可孝巳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睡姿。她在毛毯中翻动的模样格外诱人,洒得凌乱的栗色发丝更为她的妖艳锦上添花,让人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不该窥视的景象。
正当孝巳不知道要将眼光往哪儿摆时,琉璃忽然伸出手,用力将毛毯翻了起来。胸前与睡衣紧密贴合的乳房瞬间映入眼帘。孝巳一边教训着琉璃,不过另一边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峰。
「喂、喂!你在干么啊,快住手!」
她无视从旁阻止的孝巳,伸手逼近丰满的胸脯,把手指如枫叶般地大开——接着一把抓住翠的乳房,势不可挡地揉了起来。
「嗯……咦……噫~呀啊啊啊啊啊!」
察觉到异状的翠发出奇特的叫声跳了起来。她大为吃惊地睁着眼左右来回巡视,看见眼前将手心朝上、十指不断动着的河童少女,才终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嗯,脂肪量确定。」
「揍、揍你喔!」
「也确认了没有内衣。」
「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叫别人起床吗!」
「什么嘛,很有精神嘛。」
「要是它又变大,你要怎么赔我?」
才一睡醒就涨红着脸大发雷霆的翠,啪地一下与孝巳对上了眼。她大叫一声,慌忙抓起毛毯紧紧抱在胸前;在动作的同时似乎感受到左手的疼痛,宛如西洋娃娃的脸庞揪了一下。
「竟、竟然连绀野同学也带来了……」
「与其说这个,」琉璃一脸认真地靠近把自己裹在毛毯里的翠。
「翠,你了解现在的情况吧?」
「……嗯。」
「那我们就到大厅去吧,把所有事情经过告诉大家。」
「等、等一下有动,鴫原的伤还没……」
孝巳忍不住介入两人的对话,没想到制止他的却是翠本人。
「我没事。你们先去外面等吧,我马上换衣服。」
几分钟后,和室厅内有着和晚餐时相同六人的身影。
一边是之臣、月长、孝巳,对面则是小百合、翠与琉璃。到了这种时候,翠的祖父仍然没有出现。
在全体一致带着苦涩表情的缄默之下,穿回制服的翠开始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
据她的说法,当时正按照原定计划搜寻禽踊与牙穿,突然被穿着一身黑衣的人袭击。敌方现身时早已驯服两只兽灵,于是双方陷入战斗——最后翠败下阵来。
「连你都败阵的高手啊。」
之臣低声呢喃,翠静静地垂着头,她的模样柔弱得不见平时的精悍。
「……非常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成熟所招致而来的失败。」
用绷带挂起的左臂看起来相当疼痛。她本来应该是好好在床上休息的伤患,但现在的她连这点都不被允许。
这个时候,月长缓缓抬起头,以严肃的神色盯着前方的琉璃:
「对于推选鴫原翠为统帅有所疑虑的人……对方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河童少女一边喝着茶,一边回答。孝巳也亲耳听见黑影男说出这句话。
「那么就是组织的人吧。看来对于现任统帅十分不满……不过看到统帅现在这副模样,也不难理解。」
翠用力咬着唇。鸠森月长的嘴巴连负伤的少女也不放过。
现场再度被沉默所支配,之臣大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既然事已至此,就必须考虑将禽踊及牙穿封印,甚至是强制成佛的手段了。」
「请、请等一下!」
听见这句话,翠脸色大变地探出身子。
「它们没有不对!」
「我了解你的心情,这么做难免会舍不得。可是不能让对我们有所危害的兽灵留在这世上。」
之臣极力压抑情感,冷酷地断定:「禽踊和牙穿——已经不配做为守护灵了。」
「我无法信服。」
翠顽强地对爸爸直摇头,并像在替自己的孩子说话似的,正面进行猛烈的反驳。
「若是在那时禽踊和牙穿还与我同一阵营,那么它们确实不配当守护灵。但它们只不过是奉行现任主人的命令而已。」
「…………」
「我的晦式只是多了打倒匪徒这一个目标,两只兽灵——我一定会拿回来。」
翠愤慨激昂地表达她的决心,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又是戴着银边眼镜的灵导师。
「虽然您说要打倒对方,但您打算拿那只左手怎么办呢?」
「这个……」
「那人可是相当了得的高手,这我想与他对战过的御前大人应该最了解才是。而面对这样的对手,您竟然说要以一只手战胜?非常抱歉,在我听起来实在是贻笑大方。」
翠回不出半句话,不甘心地低着头。对这样的她严加指责的月长看起来莫名地像个虐待狂。
「并不是只有战斗一途吧。对方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只要御前您卸下统帅之职就行了。要拿回禽踊与牙穿的话,这个方法更为实际……」
还没等到月长说完,翠就一口断定:
「祖父大人因为相信我的能力才将鴫原家托付给我,我无法做出屈服敌方要胁放弃当家之位这种事。」
「身负重伤又失去守护灵,却还是依然故我?正是御前大人的这种『统帅扮家家酒』成为这次事件的引爆点,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再说,您——」
听到这里,孝巳不禁用力往桌上一拍。
「你说得太过分了吧。」
几近无意识下采取的行动。一不小心,孝巳自己比翠和琉璃还要先沉不住气地爆发。
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孝巳原本就不是个理性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已经抱着被更加嫌恶的觉悟。
「月长先生,鴫原到底哪里让你这么不满?」
「外人麻烦闭上嘴。」
「我的确是外人没错,可是我没有办法装作没听见你说的那些话。」
「什么?」
「我听说你算是鴫原的右手,但真是如此吗?我完全感受不到你有半点支持鴫原的意思,相反地……」
这件事一直挂在他的心上。
晦式开始前,月长所呢喃的「今晚的晦式……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吗?」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男子该不会早就知道晦式会有突发状况吧?
「相反地?」
「……没事。」
尽管他的疑惑都快脱口而出,不过孝巳最终还是作罢。
没有确实的证据。要是只因为那句话就告发月长,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让翠的立场更加险恶。更何况听见月长自言自语的只有孝巳一个人而已。
「这么说来,之臣大人。出了如此大事,兵卫大人怎么说?」
「父亲说『交给你们全权处理』。看来他对匪徒一点兴趣也没有呢。」
鴫原兵卫——这就是鴫原家祖父的名字啊。
「真是的,竟然如此悠哉……『兽流』本家成了什么德行了!」
月长一阵怒骂后,怒气冲脑的他再次往孝巳与琉璃瞪去。
「你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已经没你们的事,可以走了。」
琉璃立刻摇头回答「这可不行」。她已经把小百合拿来的剩余寿司吃得精光,一手拿着茶杯高声宣言:
「不好意思,我们要留下来喔。毕竟我和绀野同学可是唯一的目击者呢。而且——」
河童少女往身边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翠一瞄,用力挺起小小的胸膛。
「我现在有了不能回去的私事。」
2
之后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讨论后,今晚便就此解散。
孝巳被领到客房后,马上一头倒在地上的棉被中,但迟迟没有睡意。明明全身已经精疲力尽,却只有双眼异常清醒,炯炯有神。
(在一年的最后竟然发生这种事啊。)
事到如今,他对自己当初随意答应琉璃的邀约感到后悔,可是就此回家的话只会更加懊悔吧。虽然翠顾虑到他们而提出「果然你们还是回家比较好吧……」,但怎么可能丢下她自己回去过年呢。
孝巳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尽绕着鸠森月长打转。由于一一目睹了他对翠毫不留情的态度,现在孝巳对他的怀疑可说是达到顶点。
(犯人的真面目该不会是……)
月长属于反对翠担任统帅一派。就算不是犯人,也不无与其共谋的可能。
果然还是应该要告诉翠和之臣吧?或是先直接去找月长本人问个清楚?要是再努力找出确切一点的证据——就在这些事情在孝巳脑海中不断萦绕时,不知不觉迎来了曙光。
「唉……」
他放弃睡眠,爬出棉被并打开房内的电灯。
房间是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和旅馆相似的简朴和室,眼界内所能见的陈设就只有棉被与桌子。孝巳自己也只带了钱包和手机,使得房间内看起来格外空虚。
一拉开面向庭院的沉重窗户,就能看见竹林和池塘。目前天空稍嫌昏暗,不过还是能清楚辨认座落在右方的巨大后山。
(我昨天是爬到哪边啊。)
正当他把头探出窗外,望着山脉光秃秃的区域一阵时——
走廊上突然传来砰砰的脚步声,孝巳因此回头。
(这么一大早的是谁啊?)
在他感到奇怪的同时,脚步声依然持续接近。最后来到孝巳的房门前戛然而止,此时,木门被毫不客气地用力打开。
「有、有动?」
站在眼前的是别着河童发夹、十分熟悉的少女。她已经穿好红色大衣,一副现在就要出门的样子。
「什么嘛,已经起来了啊。」
琉璃看着呆愣地站在原地的孝巳,用相当惋惜的声音如是说,并将拿在手上的油性签字笔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
看来是想要趁孝巳睡着时在他脸上涂鸦吧。那她过来的时候应该要小声一点才是。
「你啊,不要突然闯进男生的房间里啦。」
「不要说得这么见外,我们可是搭档呢。」
琉璃对孝巳的抗议置若罔闻,踏着小碎步走进房间。大清早一点都没有漫才的心情,就简短地听听她的来意吧。
「一大早有什么事?现在还不到六点欸。」
「在吃早餐之前想去散个步,所以来找你一起去。」
「散步?」
「嗯,到后山。」
「咦……?」
她不顾傻眼的孝巳,迳自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那是孝巳睡前随意一丢的围巾。
「好了,走吧。快点准备。」
「咦、欸——」
琉璃不容拒绝地把围巾一层层绕在孝巳的脖子上,接着抓住其中一头踏出脚步,孝巳的颈动脉因而被急遽收紧。
「呕!等、等一下啊!」
「嗯?」
「放开我啦!我又不是狗!」
「不是,你是HOMO(同性恋)。」
「给我好好加上Sapiens(注9)啊!而且你刚刚说后山?」
琉璃大大地点头肯定,却没有打算放开围巾。
「我想要重新调查一次现场,毕竟昨天晚上没有时间嘛。」
现场——也就是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遇见犯人的那个地点吗?
「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吧?」
「线索吗……确实没错。」
「犯人可能把驾照或身分证掉在那边呢。」
「才不可能!」
「不过,要是有遗落什么东西的话就能够循线追踪了。只要有你的鼻子就没问题。」
「都说了我不是狗吧!」
对话进行之间,琉璃像在牵狗一样揪着孝巳的围巾,强迫他跟上。
……虽然受到夸张的对待,但她的提案本身值得考虑。要去后山的话现在正是最佳的时间点。对方遗留物品的可能性确实并非是零,再说等到月长起床后大概就很难采取行动了。
琉璃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那家伙一定也想要为翠做点什么。
注9Homo Sapiens,现代人类的学名。
「知道了,我也去。但是在这之前先让我去趟厕所。」
「在山里上就好了。」
「为什么!」
「不用担心,大便我会好好捡回来。」
「不要把我当狗看!」
结果从早上就落得激烈吐槽的处境。这样下去,自己撑得过一整天吗?
再度踏入的山中比晚上时还要好走许多。
即使是同样的兽径,繁茂的树木间生长密度略有不同,仔细一瞧则是浑然天成的山路。看来这座山有它自己的登山诀窍。
琉璃以熟练的动作,轻快地穿越林间,走在前头。她的步伐缓慢,与昨天的猛冲截然不同,因此孝巳足以不被抛下地跟在后方。
……走过约十五分钟的斜坡,可以窥见前方有间被树荫遮掩的小祠堂。
那是一间木造的四角形祠堂,大小和狗屋差不多。正面的部分开了一个口,屋顶则是挂着相当古老的稻草绳,与平时在路上看到的地藏祠堂十分雷同。
(这么说来,刚刚也有经过一个呢。)
其实大概五分钟前也看见了一个类似的祠堂。经过时无意地往里头瞄了一眼,不过里面只有堆叠成细长宝特瓶大小的石塔而已。与那个相比,眼前的祠堂看起来更为雄伟壮观。
「喂,有动,那个祠堂——」
才刚叫住往前直行的琉璃,她的脚步就往那里移去。
不久来到祠堂后,琉璃将两手交叠在身后往内一探,追在后面的孝巳也跟着弯腰窥视。
「啊……」
空荡的狭小祠内果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石塔,但是有个地方与先前的祠堂不同。
——祠堂中的石塔已经崩塌了。
简直像被赛河原的鬼(注10)踢毁似的,四处散着拳头大的石头。从石头的数量来看,原本应该是比刚刚那座还要大上许多的石塔。
「哎呀呀,这可不妙。」
琉璃盯着全毁的石塔,眉间一皱。
「这是什么祠堂?」
「封印兽灵的祠堂喔。刚刚路上也有吧?这座后山里四处都有这种祠堂。倒是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注10赛河原为生死交界之川——三途川的对岸。传说比父母先去世的孩子会背上不孝罪名,在赛河原永无止尽地堆石头,若堆叠成塔就能成佛。但将近完工时赛河原的鬼就会出来破坏,故石塔没有完工的一天。
她双手抱胸,眉头又皱得更深地往下看着石塔的残骸,然后歪着头抓抓鼻子,在喉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绀野同学,事情变得有点棘手呐。」
「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这里的兽灵被解开封印了吧?」
琉璃叹着气点点头,空中不知何处的伯劳鸟高声叫着。
「被封印在这个祠堂的兽灵比较特别。没想到朽绳的封印竟然会被解开……」
「朽~绳~?」
听起来像法律名词一样生疏,是被封印在此的兽灵名称吗?
「是鴫原家管理之下最恶劣的兽灵,不,是鬼才对。」
「鬼?也就是幽鬼吗?」
昨晚见到的落难武士身影又被唤回孝巳脑中。庞大的负念所凝聚而成的超越幽灵的存在……是那东西的动物版吗?
「是几百年前吃了将近五十个人的凶暴大蛇·朽绳(Kyuujou)的名字正是从『蛇(Kuchinawa)』(注11)而来。」
注11蛇因看起来像腐朽的绳索,素有「Kuchinawa(意为朽绳)」的别名,汉字一样写作「蛇」。
「蛇、蛇?」
孝巳不经意地拉高声调。既然都有老鹰和狼了,出现蛇的兽灵也没什么稀奇。他在意的是『吃人』这件事。
若是被咬后毒发的牺牲者倒是不难理解,但捕食?不吃老鼠或青蛙,而是捕食人类?而且还多达五十人……?
既然如此,应该是只巨大得难以想像的蛇才是,可是这未免也太超现实了。大到如此夸张的蛇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吧。
「我自己也没有亲眼看过,所以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据以前的人的说法,可能是日本锦蛇突然变种而成的。」
「就算是这样……」
「虽然好不容易成功击退,但灵魂却不知道因为谁而留在这个世上了。成为兽灵之后又不断继续囤积负念,最后变成了鬼。」
「没办法让它在变成幽鬼前成佛吗?」
孝巳一问,琉璃耸肩回答:「似乎是这样呢。」
「毕竟它可是史上前所未见的强悍兽灵,光是要封印它就已经很勉强的样子呢。所以等到能够强制让它成佛的灵导师出现前,就先交由鴫原家管理。」
「竟然是这种怪物的封印被解开了吗?到底为什么……」
浮上脑海的是昨晚披着黑衣的男子。
列管的传说级兽灵被解除封印——这责任不用说也知道一定与身为当家的翠紧紧扣连。以那名想让翠失利的黑影男来说,动机十分充足。尽管如此,竟然把这么危险的灵体……
琉璃在哑口无言的孝巳身边一语不发地直盯着祠堂看,他正心想就连琉璃都为之动摇时,她的侧脸却是露出感伤的神色。
「……我之前说过吧,有动家是幽鬼的专家。」
「啊、嗯。」
地面的落叶被拂来的风吹起,呈螺旋状地飘扬着。
「爸爸他说,总有一天要挑战让朽绳成佛。」
有动壮马,是琉璃的父亲、鴫原之臣的挚友,也是名手腕高超、享有盛名的灵导师。
「但是爸爸最后还没达成就死掉了。」
「连你的爸爸部无法制服的鬼啊……」
那就是有一百个孝巳也无法匹敌的兽灵吧。而实际上朽绳也一直被封印至今,没有人能够成功降伏它。
之后双方默默无言,经过了约一分钟的沉默。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孝巳与琉璃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同时冋头。
鸠森月长的身影从树林中出现,身着与山间不搭的高级西装,那副模样依然令人喘不过气。
「不要靠近那间祠堂。你也是有动家的人,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封印才对。」
月长冷漠无情地警告,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
「嗨,月仔,起得真早呢。」
「不要那样叫我。」
他嫌恶地说着,停在琉璃的眼前。
低头看着她的那身躯比孝巳还要高挑许多,恐怕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吧。虽然与他正面相对的琉璃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过双方的态度倒是势均力敌。
「只是散步,没什么关系吧?」
「既然御前大人都说是客人了,我就不会再对你们的行动有所抱怨。可是——」
月长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的鼻梁处,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毁掉名门·有动家的败家女,竟然还敢大方地跨进鴫原家的大门啊。脸皮之厚倒是令人佩服。」
「别再一直缠着我了,月仔儿。」
「不要把原本就令人不悦的称呼变得更惹人恼火!」
刻意挑衅的他却只因为琉璃的一句话就马上扯开嗓子大吼。这人似乎耐不住激的样子。
琉璃宛如抬头望着电线杆般地盯着月长,变本加厉地继续说:
「哼,还是跟以前一样挂着一副无聊的眼镜啊。我为了赔罪给你的蝴蝶面具呢?」
「那根本就不是眼镜!明明连镜片都没有!」
总觉得问题应该不在那吧,但孝巳当然没有插嘴。
「话说回来,月仔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必要跟你说明!我只是正准备去调查御前大人遇袭的现场而已!」
「这不是跟我说了嘛,真是傲娇的大叔。」
「闭嘴!我才二十六岁而已!」
「四舍五入再加上三十,就已经六十岁了唷。」
「三十是哪里跑出来的!好了,不要再顶嘴了!」
「……月仔,不要再干预我这名统帅了,请认清我和你的身分立场。」
「你什么时候成为统帅了!」
「我一直很想说说看这句话呢。」
「你、你、你这怨灵丫头,想被我封印起来吗!」
戴着银框眼镜的大人正被河童发夹的少女耍着玩。尽管他是个让人无来由讨厌的人,不过认真地回应琉璃的玩笑话这点看来,说不定出乎意料地有吐槽的才能。
(……啊,没空说这种话了。)
现在可不是瞎聊的时候,事态已经更进一步严重化了。
应该也要通知月长这件事才对。但孝巳对他有所质疑,如果月长和叛徒串通,那么这件事也有可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吧?
就在孝巳犹豫的时候,月长的视线不经意地望向祠堂中。
「!」
下一秒,他飞也似的探头,眼神扫遍祠堂内部,当场傻住。原本就已经不甚红润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
「朽、朽绳的封印!」
大惊失色的月长身后,传出琉璃的一声叹息。
「月仔,正如你所见,朽绳复活另了。」
「什么……」
月长颤着肩头,一脸骇人的回过头来,在琉璃再度开口前,极大的吼声响彻整座山间。
「你们两个!给我到本家来!」
3
被月长强行带到屋舍的孝巳与琉璃现在正在距离别屋较近的厅堂中。
没有任何家具摆设,是一间空旷的榻榻米屋。房间的中央坐着两个等着受审的嫌疑犯。前方有扇紧闭的拉门,而之臣、小百合和月长静静地正坐在拉门斜前方。
……这个状态已经僵持了近二十分钟。孝巳被异常紧张的气氛所震慑,偷偷和坐在隔壁的琉璃咬着耳朵。
「喂,是不是有点不妙啊。」
「什么事?」
「这个情况根本就是在怀疑我们两个嘛。」
孝巳他们解开了朽绳的封印——月长一定这么认为。
那座看起来随意堆叠而成的石塔,其实是用特别的堆法叠成,十分坚固的样子。据说耐得住地震,又因为施以结界,山里的动物也不会靠近。
也就是说,变成这副模样怎么想都是人为的蓄意破坏。
「都被当成犯人了,这可不能开玩笑。得好好说明才行……」
「月仔来的时机太差了呢,不过——」
「不过什么啦?」
「认知的不协调就是搞笑的王道啊。」
「这个情况下你要怎么搞笑啊!」
前方三人的视线投射到不禁激动吐槽的孝巳身上。他深深低头表示歉意,狼狈地重新坐好。
突然,琉璃小声地喊了一句「来了」。
还没来得及回应,绘在拉门上的山水画被左右拉开。无声无息被打开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名穿着和服的威严老人。
这名老爷爷像木乃伊一样枯瘦,光着头且身材娇小,但散发出的气场可不是说笑的。他光是登场,孝巳就已经如坐针毡,分明是严冬却全身冒汗。
「——吾是鴫原兵卫。」
老人慢慢拉上拉门,以嘶哑的嗓音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原来如此,孝巳他们是在这个房间等他啊。「要辩解就去和兵卫大人说吧」……月长讲了这句话后,就直接把两人带到这儿了。
兵卫在距离孝巳略有距离的正前方坐下,再次将视线定在两人身上。凹陷的眼窝中投射出的目光如刀刃般锐利,光是被盯着看就快被杀害了。
(这个人就是鴫原的爷爷……)
平时总是害他人转移视线的孝巳完全无法与他四目相交。紧握的手掌湿漉漉的,米粒大小的汗珠顺着身体流下。
将他与之臣和小百合相比真是大错特错。由于那两人相当直爽,孝巳一不小心就忘了鴫原家是多么高格调的名门世家。不管是多不会看脸色的人都能清楚了解吧,这位名叫鴫原兵卫的老人——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的类型。要是用奇异笔在他脸上涂鸦的话,说不定会被揍个半死。
兵卫无视于被震慑的孝巳,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琉璃。他们像是一百年没见一样,气氛紧张地互瞪着双方。
「……有动家的异端儿啊。」
「出来了啊,鴫原家的滑头鬼。我今天一定要降伏你——」
「笨蛋快住嘴!」
孝巳全心全意压住煞有其事地单膝跪地,如此霸气说着的河童少女。「真、真是对不起。」他边把一头柔软短发按在榻榻米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头道歉。寿命感觉一下子减了三年。
……仔细一看,小百合将脸别过去,双肩微微颤动着。之臣对拚命忍笑的妻子小声地告诫:「好了」。在这种状况下还笑得出来,还真是气定神闲的人。
眼前琉璃空前绝后的招呼,兵卫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话题。
「老夫刚刚去朽绳的祠堂确认过了。」
整个房间又回到如死水般的寂静,天花板某处仿佛被这阵紧张影响似的,发出房屋偶尔会出现的响声。
「老夫就单刀直入地问,解开封印的是你们这两个家伙么?」
「才不是呢,大错特错。」
琉璃左右晃着一头短发。之臣严厉地继续追问额头上还残留榻榻米印的她:
「那么你说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GOOGLE。」
「网路才没有那么万能!」
忍不住又吐了槽,孝巳回过神,再度低头道歉。惨了,吐槽这习惯竟然如此根深柢固。
……往旁边一瞧,小百合已经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她鼓着大大的双颊,使命地抓着自己的手背,脸涨红得宛如大红色的邮筒。
之臣没有多加理会小百合,调整坐姿后告诉老人:
「爸爸,怀疑小琉璃和孝巳同学稍嫌急躁了些。解开朽绳封印的犯人理应先认为是袭击翠的匪徒吧?」
这句话让孝巳稍微安心了点。至少之臣(小百合应该也是)并不认为孝巳两人是犯人。
可是,兵卫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匪徒是组织里的人罢?既然如此就应该深知解放朽绳有多么危险才是。」
「是这么说没错——」
「眼前就有最为可疑的人,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这两个人是翠的朋友,也知道她目前的立场。我不认为他们会做出让翠为难的事情。」
「什么?所以你才会被说过于溺爱。况且你们竟然在晦式之夜邀请外人,到底在想什么?不正是你们两位父母的天真大意才让翠松懈了么?」
「没、没有……」
之臣已经明显地被气势压制。
旁边的月长则是同意兵卫的话语连连点头,那一副十分满足的表情实在让人讨厌。
兵卫抚摸着下巴的胡须,又居高临下地盯着孝巳两人。
「从现场残留的灵气来看,祠堂被破坏的时间应该是昨晚——恐怕与晦式进行同一时间,毕竟是山中灵气稍微浓一些也不稀奇的夜晚哪……是吧?『凶姬』?」
「为什么要把问题抛到我这儿?」
琉璃听了他若有所指的口气,鼓起双颊。
「我先声明,我和绀野同学可是有不在场证明呢。我们那个时候在翠的房间内等晦式结束,然后察觉到翠的异样。」
「又为何你会知道?」
如此一问之下,她则一副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只是后山这一小段距离的话,我能够感知除了自己之外的灵力源。虽然得是爸爸或翠这类熟识的人才行。」
「能、能够感知灵力?」
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不管是孝巳还是其他人,光是要感知自己的灵力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那个时候翠凝聚起来的庞大灵力在一瞬间消失,那就表示她突然失去意识,所以我才觉得大事不妙跑去后山。我甚至还跟对方打起来喔?」
琉璃所陈述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句句属实,孝巳自己也全程参与了整个过程……但可惜的是没有第三者能够证明。
之臣等人大概不知道孝巳他们待在翠的房间,当然也不会知道后山对峙的那一幕。既然当时翠已经昏迷,目前他们不是犯人的证据就只有他们自己做出的证供而已。
兵卫依然盘腿而坐,眯着一只眼又顺起了胡须。原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更加复杂了。
「人在屋里却能感知人在山内的翠的灵力么……如犬类一般的嗅觉哪。」
「你是办不到的啦,木乃伊老猴。」
琉璃和兵卫之间火药味相当浓厚,真的像狗和猴子一样处不来啊。
「不过,那也不一定需要凭藉你的感知,要是你早就知道翠会发生什么事的话哪。」
「……你想说什么?」
「若你是犯人的同伙,一切就说得通了。」
「哪里会有如此天真可爱的犯人?」
琉璃扬起眼尾,气势汹汹地反驳。
「再说,这种时候通常怀疑别人的人最可疑了。爷爷你昨晚不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吗?寿司时间和晦式的时候,你都窝在房间里没有出现过,换言之,犯人就是你,滑头鬼。」
河童少女盛气凌人地宣言,用食指指向兵卫。
「你说老夫?」
「没错,真相只有一个,别着蝴蝶领结的侦探小子也在电视上这么说过。」
「老夫为什么要解开朽绳的封印?」
「等回去署里再好好问你。好了绀野同学,把这只干枯的猩猩带走。」
「不要丢到我身上啊!」
孝巳大声哀号的同时,小百合终于噗哧笑了出来。她慌忙咳了几声,低下头咬着下唇,力道大得嘴唇都快要变色了。虽然她似乎想藉此蒙混过去,但已经再明显不过。
「……还是一样一点都不讨人喜爱啊。」
兵卫极为不悦地闷哼,琉璃吐了吐舌说「彼此彼此」。这家伙只有胆量十分过人,说不定很适合当捕手呢。
「罢了,之后的调查就交给月长。根据情况再决定是否要通知鸨田和其他家派。」
说毕,兵卫起身打开拉门离去,厅内只留下一阵相当微妙的寂静。
等到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后,孝巳一口呼出积在肺中的空气放松了下来。总觉得胃有点隐隐作痛啊。
「呼……真是吓得快死了。」
「真是个让人恼火的老头,一脸威风的样子。」
「你才没资格说。」
他无奈地教训气嘟嘟的琉璃。
前方的小百合也从紧绷状态松懈,逮到机会笑了起来。之臣和月长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地苦着一张脸侧目看着她。
「哎呀~太有趣了。都快笑出来了呢。」
「不是已经笑出来了吗?」孝巳在心里默默吐槽眼泛泪光的小百合。
4
来到鴫原家后,迎接了第二个晚上。
除了袭击翠的犯人外,还有传说中的兽灵·朽绳的复活——成为重要关系人的孝巳们别说是回家了,现在正处于微软禁的状态。自傍晚出去便利商店一趟购买生活用品后(钱是一同前往的月长帮忙付的),就被禁止踏出鴫原家。
虽然之臣和小百合满脸歉意,但其实他们不须介意。洗清嫌疑、确认月长的本意、负责盯紧琉璃,还有替翠加油打气——孝巳待在这儿的理由可说是不胜枚举。
——晚餐与翠碰到面时她一语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晚饭也没有吃多少。
据说被封印好几百年的朽绳无法马上现形。之臣说距离它完全复活大概还有一星期左右的空档,就在这期间规划具体的对策。
搞不好朽绳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没有告知翠。
晚餐结束后,因为翠和琉璃各自窝在房间,孝巳就借了别屋的道场。他特地请之臣画下到玄关的地图,背对后山踏入庭院。由于以前就去过好几次,所以他成功地顺利抵达道场。
孝巳跪坐在空旷道场的正中央,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虽说要来锻炼,可是他一个人能做的也只有冥想。尽管他拜托琉璃当他的对手,却被一句「现在有漫才的年终特辑节目」冷漠地拒绝了。
冥想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吧……他念头一转,集中意识。
首先是感觉体内流动的灵力,接下来将其网罗、凝聚成一团。这几乎已经成了孝巳每天的功课,因此到这步为止他都相当熟练。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有些人光是要到达这个阶段就得花上好几年的样子。笨拙的孝巳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个等级都得归功于以前偶然发生的灵力暴走,算是因祸得福吧。灵力这种东西,实际体验过才最能了解。
——经过约一个小时的冥想后,他感觉到有人接近道场的气息。
(一个人吗?是谁呢?该不会是犯人吧……?)
距离道场还有二十公尺远。平时大概不会注意到,多亏灵力使他的五感变得敏锐,才能清楚察觉有人靠近。
气息最终随着明确的脚步声停在道场前。接下来,木门缓缓地被打开,四角形的黑暗区块内站着一个细长的身影。
「……果然在这呢。」
是翠。
她身上不是制服,而是穿着针织衫和长裙的私服。因为骨折的左手挂在脖子上的关系,上身的针织外套只能披在肩上。
「你到处走动没关系吗?」
「没事,受伤的只有手而已。」
翠一边苦笑着一边关上门。流动的晚风被阻绝,室内的空气再度停滞了下来。
……孝巳他们被兵卫接见的时候,她似乎正在接受来访的熟识医生的诊察。瘀伤和割伤并不相当严重,左臂的骨折断面也不复杂,很快就可以痊愈。当然,即使如此要全数恢复也是要花上好几天。
室内的照明只有挂在墙上的几个紧急照明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这是自晦式前一天在公园以来,首次的两人单独对谈吧。
「那之后也继续在修行吗?」
「嗯。」
「冥想的话在房间里做就好了嘛。」
「也是跟气氛有关系啦,而且有动说不定会过来。」
「……是吗?」
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又迅速陷入了沉默。
其实自己有许多话想说,犯人的事、月长的事、还有禽踊和牙穿——但是不管哪个话题对她来说都很难受,所以孝巳才一直无法开口。
「真是对不起,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他还在思索该说什么时,翠抢先了一步。面对黯淡地垂着肩的她,孝巳挤出笑容摇摇头。
「别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祖父大人在怀疑你们吧?关于我被袭击,还有封印被破坏那件事。」
这一番发言令孝巳的笑容不禁垮了下来。翠知道这个就表示——
「朽绳的事你已经听说了?」
「嗯,医生回去之后,爸爸就过来我房间了。」
「……这样啊。」
仔细想想,自己的推测实在太肤浅了。她可是这个家的当家,如此严重的事怎么可能不告知她呢。
(还只是高中生的鴫原却是一家之主……)
事到如今,孝巳才着实深深地感叹。
鴫原家的当家即是整合灵导界的组织的重要支柱,实在不是一个该由十六岁的女孩子所负责的重任。「组织内灵导师的反叛」与「传说中的兽灵·朽绳复活」……不管是哪一方面翠都难辞其咎。身为统帅的她有解决这两起事件的责任。
「我还真是太不成熟了呢。」
栗发的少女盯着地板,自我解嘲地笑着。
「最近可能有点太得意忘形了呢。终于和琉璃和好、与柘榴变熟,又交到绀野同学这个朋友。」
朋友。没错,虽然刚见面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可是现在无庸置疑,孝巳和翠确实已经是朋友了。
这时,翠突然噘起唇,轻轻咻地吸了口气。那是她在呼唤禽踊的信号,但鹰形守护灵理所当然地没有现身。
她接着又吹了声口哨,不过狼形的守护灵也没有出现。只有从嘴唇流泻而出的响音空虚地在道场内回荡。
「禽踊是我小学四年级时从母亲大人那里接收。牙穿则是升上国中时,父亲交给我的。」
「…………」
「当时父母都还未退下身来,应该是由其他兽灵来担任我的守护灵才对……我当时硬是让他们让给我呢。」
「为什么?」
翠垂着眼,小声地说:「因为禽踊和牙穿是我们的家人。」
「如果我持有别只守护灵,等到双亲引退后,那两个孩子就要被随之封印了……兽灵啊,只要一被封印,就会忘记侍奉过的主人,主人身边的人当然也不例外。」
禽踊和牙穿是经过数百年传承,一直伺候着鴫原家的兽灵。也就是说,它们从来没有被封印,一代接一代地在鴫原家的灵导师间流转。
「那两只简直就像是这个家族的见证人呐。」
「真的,虽然它们不算活着,也不是人类呢。」
翠难得地吐槽,不过应该并不是刻意策画的吧。从她依然抑郁的脸就能证明。
「双亲引退后再交给你不行吗?在那之前先让其他兽灵当守护灵,等到那个时候……」
「现在的我两只就已经是极限了,到那个时候身上的守护灵该怎么办?」
「再封印回去就好了吧。」
「那么过分的事我做不到,这样就等同那些抛弃宠物的饲主呢。不对,这已经和丢弃亲生孩子的父母一样。」
……看来孝巳和翠之间对于兽灵的看法大相迳庭。
她将那两只看做是活生生的动物,不,应该是如同自己的孩子般吧。孝巳稍微反省了自己欠缺思虑的发言。
「我从以前就不擅长交朋友。」
「…………」
这从翠平常的模样就看得出来,先前之臣也对自己吐露过他的这番担忧。
「能称作朋友的只有琉璃一个人,而且和她到不久前都还相当疏离。即使如此,我还能毫不介意的生活,这都多亏了身边的禽踊和牙穿。」
翠的美丽因悲恸而扭曲,右手紧紧揪住膝盖周围的裙摆。
「我绝对不会让它们被封印,我不想让那两个孩子忘记我。现在的我就是靠着一股执念行动,正如月长所说,我不配当个统帅——」
「那就把它们抢回来吧。」
在翠把话说完前,孝巳果决地做出定论。
「连我也给那两只添了不少麻烦,这么一说,就像朋友一样了呢。」
「绀野同学……」
「你的晦式还没结束吧?再来就是打败叛徒,一定要将那两只抢回来。鴫原翠没有它们在身边果然不行啊。」
孝巳知道翠在这阵昏暗中,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这样就够了。孝巳过来鴫原家本来就是为了替她加油打气,让她打起精神就是自己最大的任务。
啊,不对。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能光是这样就结束。只是加个油就完工的话也太不够朋友了,更何况自己都知道了她对那两只的情感之深。
「鴫原,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
孝巳干劲十足地询问,可是翠的回应却十分冷漠。
「尽可能不要踏出屋外。这里有结界包围着,就算是朽绳也没办法轻易接近。」
「不要踏出屋外……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个吗?还有其他的吗?」
「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琉璃就麻烦你照顾。」
「这个最累人啊.」
看见叹气的孝巳,翠小声的笑了出来。尽管现在的处境十分险恶,但能看见她的笑容还是值得高兴。
「那叛徒呢?人类的话就进得来吧?」
「敌人的目标是我。从他们不打算和琉璃交手就看得出来,他们对外人没有兴趣。」
翠的表情显得有点僵硬紧绷。她紧张地挺起身子,以如湖水般清澈的双眸正面盯着孝巳。
「绀野同学,万一又遇到了那名叛贼,千万不要有跟他一战的打算。」
「…………」
假如真的面临到这种情况,孝巳没有自信能够保持冷静。对方可是加害翠的人,想必琉璃也会怒气攻心得难以思考吧。
「对方恐怕是相当高明的灵导师。先不论琉璃,对你来说他可是……」
「拖住禽踊和牙穿也不行吗?」
「不可以!太危险了!要是你有什么万一——」
说到这里,翠忽然噤声。然后一脸坚毅的假面具崩解,反应过度地慌忙辩解:
「总、总之,这是该由我自己解决的问题。如果有人要找你的麻烦,就算再忙都要找出来给他,『别认输,阿龙!』里面也这么写——」
孝巳没有正面回应认真起来并越说越激昂的翠,只是站了起来。
他绕到翠的身后,将双手放在她的两肩上。可以感受到翠吃了一惊,但他毫不在意地以拇指稍微用力按压。
「呀!咦?什么?」
「你果然太逞强了啦,斜方肌超紧绷喔。」
「咦……」
孝巳强制将她想要转过来的头面向前方,继续按摩。
他还在打棒球的时期,经常和队员互相按摩肩膀,顺便训练握力,也因此对肩颈按摩小有自信。
「有、有这么僵硬吗?」
「嗯,我在比赛前也常常会这样喔。这种时候都投不出什么好球呢。」
白皙的后颈从长发间微微露出。孝巳曾经听说过最好不要随便乱碰女性的头发,所以他专注在自己的手部动作上。
「尤其越大的场面就越是如此。一个人拚命的结果,就是在休息区被教练灌了一拳呐。『你一个人打棒球?你以为你是谁啊?』」
虽然孝巳已经用满大的力气按压,翠的肩膀却一直没有松开。看来她的固执不只限于兴趣方面,连肩膀也相当顽强。是巨乳的关系吗?
「鴫原,你是什么人呢?」
「咦?我、我是鴫原家的当家,也就是『兽流』三家的统帅……」
「你又用力了喔。」
他一边告诫并以拇指指腹往穴道一压,翠马上发出一声十分魅惑的声音。孝巳注意到了紧贴双肩的内衣肩带,但他极力无视。
「至少对我和有动来说,你就只是鴫原翠而已喔。」
「…………」
「所以就让我们帮忙,一起解决吧。」
「可、可是这是鴫原家的、我个人的问题——」
「把我们牵扯进来也没关系,我说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必要全部一个人承担。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行动,那也确确实实是属于你的力量。」
「绀野同学……」
「要说的话,你这次不是当家而算是投手(注12)呢。但一个人蛮干是不行的,你的身后还有我和有动喔。」
耐心按摩总算有所回报,她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
「你的背后就由我们来顾,所以最后就由你好好做出了断吧。虽然时间上手臂应该来不及复原,不过至少做得到养精蓄锐吧。」
「当家和投手……这个时候还能说笑,真不愧是言灵使呢。」
由于翠稍微起身,孝巳便将双手从肩上移开。
站起来的她往后一转,盯着孝巳看了一阵子。总觉得她的双颊略显红润。
(方法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对于将自己与外人画足界线的她,被男性触碰应该很在意吧。孝巳自己当然也不擅长与异性接触,即使如此,他还是为了替翠打气,十分努力地鼓励她……
这时,翠将右手伸了过来。修长的纤纤玉手抚摸着落在孝巳胸前的围巾。因为道场气温较低,他姑且围上了才来。
注12「当家」与「投手」在日文中同音。
翠用指尖绕着围巾的一端,摆弄了一会儿。简直就像是在对男友撒娇的女朋友一样,让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着。两人相当接近地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中伫立,不知不觉中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孝巳不经意地望向天花板,之前被翠踏破的大洞已经维修得十分完美。
「……是因为光线太暗的关系吗?」
「嗯?」
「你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迷人呢。」
「得像这样一片昏暗才行啊。」
他苦笑着回应,翠接着开始一圈一圈扭着围巾。似乎是想掩饰害羞,但看起来就像在帮老公绑领带的新婚妻子。
「谢谢,我很高兴喔。」
「啊,嗯。」
「…………」
「…………」
「绀野同学,那个匪徒——」
翠说到一半,马上摇了摇头打消念头,「还是算了」。两人再度陷入约十秒的静默后,她又抬起头看着孝巳。
沉默再临。与她四目相交的孝巳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是因为光线太暗的关系吗?」
「…………」
「你看起来相当难受呢。」
「因为脖子被勒住了!」
不知不觉中围巾已经被扭到极限了。其实刚刚一直想说,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呼吸不过来也是因为这个。
「咦,该不会是我的关系吧?」
「没错!」
「可是,你不是跟我说好好做出了断吗(注13)……」
「才不是这个意思!」
「不、不是吗?对不起,因为按摩太舒服了,听得不是很清楚。」
「比起按摩(massage)给我多注意讯息(message)啦!」
「没问题,我有掌握到重点……是在说你被教练揍?」
「那个一点都不重要吧!」
扯开喉咙的呐喊声在道场墙壁与地板间微微回荡。
注13勒紧与做出了断在日文中为同一字。
果然是那位妈妈所生的女儿啊,孝巳如此心想。
5
第二天,包含今日在内距离今年只剩下三天的午后。
「绀野同学,过来这里一下。」
吃完午餐后正准备回房的孝巳,突如其来地被琉璃叫住。
他被拉着手臂拖出玄关,穿越宽广的竹林,路经飘着莲叶的池塘,通过铁拱门。最后两人抵达的地方又是后山。
「喂,跑去山上没问题吗?」
「事到如今也不用管月仔怎么想了,而且今天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不知道她到底打算做什么,但自己已经接受翠的请托要负责照顾琉璃了,反正待在房子里八成也是闲得发慌。尽管孝巳心中有些许担忧,依然决意与她一同上山。按照惯例,孝巳追在不断往前走的琉璃后头,以林间散步的心情走着。
身边各式各样的树木林立,每棵都生长得十分雄伟。吸进身体的新鲜沁凉空气仿佛把肺中的脏东西一扫而空。由于这里是私有地,不仅没有半个登山者,地上也看不见任何垃圾。心情因此变得开朗,脚步也轻盈了起来。
(要是带鴫原一起来就好了,说不定可以转换心情。)
就在孝巳如此心想,并将视线头往前方的琉璃身上时。
突然在她的前行路径上看见一个人影。
「嗯……?」
说不定是前几天的犯人。孝巳有所警戒,但对方是个身着短袖衬衫与牛仔裤的轻装年轻男子。脸色看起来分外虚弱,无力地垂着双臂偷偷地躲在树荫下。
「嗨。」琉璃对男子举起手,就此与他交错而过。较晚经过同样地点的孝巳在行经的当下才终于察觉到男子的真面目。
——他的身影透出背后的景色,也没有双脚。是幽灵。
刚刚正对他在冬天的山上却只穿一件短袖衬衫感到奇怪。孝巳急忙加快脚步赶上琉璃,开口询问哼着家电卖场主题曲的她。
「刚刚那个,是幽灵吧?」
「嗯,没错。」
「这座山也有啊。昨天倒是没有看到……」
「一定是刚来的吧,因为朽绳的关系。」
「朽绳的关系……?」
她点点头,转入左边的道路。跟昨天的路线不同。
「力量强大的鬼会招引低等灵体聚集,而这附近的浮游灵就被朽绳的灵气吸引呢。」
这么说来,有人以前曾经跟自己说过「有灵感力的人会吸引灵体」。原来不只是灵能力者会招来灵体,连上等的灵也会啊。
「关于这方面的关系我还不是很了解,是像磁铁那样的吸引吗?」
「没错,只要把灵能力者与灵体、灵体与灵体之间的关系当成是S极和M极就好了。」
「是N极吧。」
就在两人的一阵交谈中,蓊郁的树林一下子消失殆尽,一大片开阔的空间在眼前敞开。
……出现的是一座巨大的圆湖。
那是像把山林割出一个圆似的,荡漾着满满深蓝色的湖泊。距离对岸大约有五十公尺。平滑得没有一丝波纹、如镜子般的水面漂亮地映照着蓝天。
(竟然有这种地方。)
在山间忽然出现的壮观水景,美得令来到湖畔边的孝巳不禁为之惊叹。它所散发出的庄严与神圣,说有妖精住在这也不稀奇。
「这里是?」
「奥池,只是个雨水累积在洼地形成的大水洼。」
琉璃一边把壮丽风景毁于一旦,一边抓住孝巳的袖口。
她将一只脚伸近水池,用脚尖啪哒啪哒地拍打水面,看着往外扩散的小波纹,
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
「传言中灵体喜欢接近有水气的地方,这是真的喔。」
「啊?」
「你看。」她指向眨着双眼的孝巳身后。
一回头,数公尺外的杂木林内可以看见零散的人影。其中有刚才遇到的短袖衬衫男,甚至还有几天前慢跑时看到的两个灵体。后山竟然已经有么多灵体了啊……
琉璃一二三地数着从树林内窥视两人的灵体,点了点头。
「聚集了满多嘛,那就开始吧。」
「开、开始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排练漫才呀。」
「为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几个灵体因为孝巳的吐槽而消失,似乎是发动了《喝破》。
「不错喔绀野同学,就照这个样子继续吐槽吧。」
「啊?」
「必须赶走聚集在这座山里的灵体呀。和朽绳战斗时如果有不相干的幽灵打扰会很麻烦呢。」
原来是为了把被朽绳引来的灵体驱散,才跑来后山吗?
「可是,只是把祂们赶走就可以了?」
孝巳的灵能力《喝破》终究只能让灵体感到畏惧,并不能使祂们成佛。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我没有义务帮祂们成佛吧。每个灵体一定都有拖住祂们的生者,这是那些人的任务。只是要让祂们回去的话,《喝破》就够了。」
「所以才带我一起来啊……」
琉璃是生人至上主义,对亡灵可说非常冷淡。看来她的态度至今也没有半分变动。驱赶低等灵这种事对她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即使不借助孝巳的力量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才对。孝巳感到一丝不对劲,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
「在这里排练的话,祂们自然而然就会逃走了。不但可以当作练习,又可以把灵赶走,还能打发时间,真是一石三鸟呢。」
「那就不要吐槽,让我练习普通的《喝破》吧。身边不可能总是有个人负责装傻啊,过去的经验让我感触很深。」
「绀野同学,别忘了我们可是『搞笑研究社』的成员。难得一整天都和搭档在一起却不练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们可不是来集训喔?况且你说排练,具体而言到底要做什么啊,连个脚本都没有。」
「那就即兴地一搭一唱吧,你看时机吐槽我说的话就好了。」
琉璃自顾自下了结论后,兴冲冲地站到孝巳旁边,清了清嗓子。
「那就开始啰?好,Action!」
「这种闲聊才不会用什么Actipn咧。」
他嘴里碎念着往前一看,幽灵(观众)又增加了不少。
「绀野同学,和我一起组乐团吧。」
「乐团?怎么这么突然。」
「根据小道消息指出,轻音乐社在普罗大众里有着不可撼动的人气呢,是个搭便车的好机会吧。」
「我不觉得有搭的必要……」
「主唱当然就是我啰,不好意思呐,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毕竟这个企划就是以此为出发点呢。」
「那我负责什么乐器?」
「用手打拍子。」
「哪门子的乐团啊!又不是祖孙!」
「不然会场的柜台吧。」
「别把柜台纳入团员!其他还有很多必要的成员吧!」
「唔,这样啊,突破我的盲点了呢。」
「你的视力到底有什么毛病……」
「那你就负责弹吉他吧。」
「吉他吗?感觉还满难的呢。」
「兼任贝斯、鼓和keyboard。」
「我是天才吗!?物理上根本不可能吧!」
「怎么可以在尝试前就说丧气话?人类只要鼓足干劲,什么都做得到喔。」
「这才不是决心的问题,想想看负责的比例啊!你打算让一个人做多少事?」
「分裂繁殖不就好了。」
「别丢出更大的难题!」
「你竟然不会分裂繁殖?」
「你看过有谁会吗!」
「茉奈佳奈(注14)就会啊。」
「她们是双胞胎!」
「长州力(注15)也会啊。」
「那是长州小力(注16)!大概!」
注14茉奈佳奈(ManaKana)为日本双胞胎歌手与演员。
注15知名职业摔角选手。
注16模仿长州力而走红的谐星。
「哎呀,没差吧。比起这个,团名比较重要。没有名字就无法踏出第一步了。」
「你的先后顺序不太对……」
「『宗男HAIR』(注17)你觉得怎么样?」
「那不是根本没多少头发吗!」
「你在说哪个宗男?不然『打开无限开关(Skima Switch on)』呢?(注18)」
「你是想组搞笑团啊!」
「那『Swich on Swich on』呢?」
「已经看不出它的原型了!」
「Switch on!Switch on!」
「不要戳我!你只是想用这招而已吧!」
6
「还想着怎么吵吵闹闹的,结果又是你们啊。」
注17取自日本艺人渡边健二的艺名「スネ才ヘアー(suneo Hair)」,意为小夫头。
注18孝巳所指的是日本政治家龄木宗男。「无限开关(sukima switch)」则为日本双人乐团组合。
在愚蠢至极的对谈开始后约十分钟。
随着拨动枝叶的声音,身着西装的男子忽然自树林中现身。对方依然板着一张毫不友善的脸走近,和昨天一样,又是鸠森月长。
「怎么了月仔?想听表演就把小费交出来。」
月长以一句「无聊」回绝了琉璃的要求,接着缓缓别过头,往不知不觉只剩下一只的灵体一瞪。
灵体马上飞也似的消失。竟然用眼神就可以驱赶灵体……不愧是御三家。
「应该聚集在山中的灵体却不见踪影,正觉得奇怪……原来如此,这就是《喝破》啊。」
月长把头转了回来,如呓语般地自言自语着。
看来孝巳的灵能力似乎已经传遍了他们那个世界。能力本身并没有厉害到让灵导师感兴趣才对,主要还是因为稀有吧。说不定被当成珍奇异兽了呢。
「话说回来,月仔,刚刚的对谈怎么样?」
不会挑对象的河童少女十分大胆地询问银框眼镜男的感想。
「带到『Switch on』的转折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不过那是我最爱的地方喔,看表演的灵体一定也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吧。」
「——我就和你们说清楚吧。」
月长无视琉璃的玩笑话,不带感情地说。接下来所听到的话语完全出乎孝巳的预料。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你们是袭击御前的犯人,也不觉得你们是他的同伙。」
始料未及的发言,令孝巳与琉璃不禁面面相觑。
「喔~月仔,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呢。就赏你一张坐垫吧。」
「但是,我认为解开朽绳封印的就是你们两个。」
「没收三张。」
琉璃正要漾起笑意的脸转眼就垮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我们呐。」
「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而且你看起来就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你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叛徒吗?」
一回神,孝巳已经向前踏了一步,逼问对方。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迟疑着是否该提出这点,不过对方刚刚的发言已经足以推孝巳一把了。
「你是指,我是袭击御前的叛徒?」
「你不是对鴫原当统帅相当不满吗?既然如此,你不就有动机了?就算不是当面袭击她的叛徒,也很有可能是叛徒的同伙。」
「哼,真是无稽之谈。」
面对孝巳的指控,带着银框眼镜的灵导师面不改色,轻轻地摇头。
「我不否认我对御前有所不满,但我鸠森月长不可能对鴫原家拔刀相向。你之前对我说过『完全感受不到我有半点支持御前的意思』,这才是外人的胡言乱语。」
「那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和犯人没有关系?」
月长犹如戴上铁面具一样的脸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是理解了孝巳话语背后的含意。
「如果解开朽绳封印的是我和有动,自然会认为袭击鴫原的人也是我们才对吧。就和那位爷爷一样。」
明明是同一天晚上发生的两起事件,将它们独立思考为两桩不同的犯行也太奇怪了。
「你不这么觉得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你知道犯人的真面目吗?你早就知道鴫原会在晦式的时候被袭击,但却没有预料到朽绳的复活,所以才会怀疑我们两个吧?」
「对啊对啊!」琉璃从旁挥舞着拳头附和。
月长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盯着孝巳。即使强风吹拂,也挠不乱他的发型半分。
「……真是比想像中还棘手的男人啊,绀野孝巳。」
薄唇的嘴角扬起。不管是见到月长的笑容,还是被他直呼名字,这都是第一次。
「也罢,我就回答你们的问题吧。我的确知道叛贼的真面目,也因此知道你们不是袭击御前的犯人。」
他像是放弃挣扎般,干脆地坦白。
孝巳的推论果然没错,这个男人是和鴫原翠敌对的人……可是,他紧接着说出的话语,将孝巳的举发彻底颠覆。
「不过那又如何?叛徒的真面目御前早就知道了,她也知道自己被袭击的真正原因。」
「什、什么?」
月长不顾错愕的孝巳,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你说鴫原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孝巳制止,月长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从渐行渐远的他身上得到的答覆,只有简单一句令人备感威吓的忠告。
「回屋子里去,今天不要踏出屋外半步。如果不照办——我可难保你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