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果,孝巳与琉璃的闲谈练习只进行到一半就宣告终止,两人返回屋子。虽然遵照月长的命令行事让人不快,但当务之急应该是先与翠进行确认。
(鴫原真的知道叛贼是谁?)
「绀野同学,那个叛徒——」昨晚在道场,她话没说完就收了回去。仔细回想,她在公园的时候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就是要讲这件事吗?那为什么又欲言又止?
「别着急呀,绀野同学。没有我带路,你也没办法走到翠的房间吧?」
「那你就走快一点啦。」
孝巳催促着在玄关与制服皮鞋奋战的琉璃,并拎出拖鞋给她。
终于踏上玄关后的她扯着红色大衣的袖子,迅速地穿进走廊。由于只要微微转个几度角就令人搞不清楚方向,所以孝巳只能从后方推着琉璃。
「月长说得大概是真的,鴫原那家伙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看来是不打算把我们牵扯进来呢,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翠还是将这次的事件认为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烦恼着吗?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一个人扛起一切吗?孝巳的话语是否根本没有传达过去呢……
数分钟后来到了翠的房门前,琉璃门也不敲地开门进去。
背对房门站在房间正中央的翠快速地回过头来。右手抓着一张纸的她,对突如其来的访客感到困惑。
「怎、怎么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吗?」
就在翠顺手将纸张藏起的刹那,琉璃踢起一只脚,射出脚上的拖鞋。
趁着翠被突然飞来的拖鞋正中脸庞时,她一下子钻进翠的怀里,迅速把纸抢下,眼珠子随着文字转动。
「琉璃!还给我!」
「……喔喔~」
琉璃不理会挚友的喝斥,将纸递了过来。
内心迟疑了一阵,孝巳最后还是读了纸上的文字……上面所写的只有短短一行:
『今天下午五点,相同地点。』
像是绑架犯剪下报纸拼贴而成的经典信息。这,该不会是挑战书吧?
「好像是直接丢进信箱里的样子。」
翠叹了口气告诉两人。
寄件人毫无疑问正是夺走两只兽灵的人,相同地点指的是翠倒地时的那片山中平地吧。那名黑衣男子五点会在那里等着……?
瞥向房间里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
这就是月长那句警告背后真正的涵义吗?抱着这次一定要彻底击溃翠,让她彻底失势的念头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翠?」
琉璃边穿着捡回来的拖鞋,一边潇洒地问。
「当然是要赴约了。」翠给予肯定回答后,以坚毅的眼神盯着两人不放。没想到,下一句从她嘴里迸出的话却和月长刚才所说的如出一辙。
「你们待在屋子里,我一个人去。」
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拒绝在外,孝巳顿时失望与怒意交织。但是,早在他提出反对意见前,琉璃已经先对翠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喂、喂,有动!」
「那就晚点见,祝你武运昌隆。」
她简单鼓励了一下翠,便走出门外。站在门前的孝巳也因为被她连用掌心推好几下,一起退到了走廊。
琉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沿着来时路大步走着。孝巳迟疑了一会儿,依然决定跟在后头一同离去。他对着琉璃的背影,提出疑问。
「喂,这样真的好吗?」
「没办法吧,就算在那边争执也只是拖延她的准备时间罢了。」
「是这样没错啦……」
「唉唷,我们只要偷偷跟在后面就好了。」
往自己看来的河童少女嘴角朝上地奸笑着。一脸恶意。
孝巳纵然有些惊讶,但对她的主意本身表示赞成。
即使对翠不太好意思,可是自己没办法乖乖待在房子里等。既然她坚决拒绝帮忙,那我们就依照我们自己的方式行动。
「不过,我们的目的不是帮忙,而是见证她们的战斗。翠刚刚并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她是真心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但她的左手可是断了欸?这个状态怎么可能打得赢……」
「这对对方来说应该也十分麻烦吧,都想要特地等翠恢复再一决胜负了。」
琉璃这番若有所指的话,让孝巳不禁停下了脚步。
敌人为什么要等翠恢复?对他来说应该趁这个时候追击才是。要是接连被击败两次,翠也无从辩解吧。她也不可能把伤拿来当作藉口。
「可是时间却不容许他磨磨蹭蹭了,因为朽绳复活的关系。」
琉璃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为了朽绳,对方必须加紧时间和翠对决?那么他和朽绳的复活没有关系啰?解开封印的犯人——另有其人吗?
「……有动,你该不会——」
孝巳忽然灵光一闪,为了证实,向琉璃进行确认。
「你该不会已经注意到了?」
叛徒到底是谁,而解开朽绳封印的又是谁。
「嗯,算是吧。不过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谜团啦。」
「那到底是谁!」
孝巳本来一鼓作气地要抓住琉璃的双肩,却被她咻一下轻松闪过。她在原地回转了一圈,荷叶裙如雨伞般地展开。
「翠什么都没说吧?那我也不能说。我可不想被骂呢。」
「可、可是……!」
「总之,我们也得赶快准备才行。」
琉璃冷淡地回应,再度迈出步伐。她的脚步看起来似乎相当愉悦。
「自暑假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认真呢,为了好好观战,来准备些零食好啰。」
时间一过四点,翠走出屋外往后山前进。
间隔了几分钟后,孝巳和琉璃也偷偷摸摸地开始动作。两人幸运地没被任何人发现,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通往山中的拱型铁门前。
琉璃举起食指比在嘴前,对孝巳示意。顺带一提,她在抵达这里之前就把小百合给的栗子糕给一扫而空。明明里面也包含孝巳的份,现在却已经都在她的五脏庙里了。
「绀野队员,从现在开始要抹杀自己的存在感,非常谨慎地行动喔。」
「……要怎么样才可以抹杀存在感啊。」
「简单说就是心如止水——也就是悟道的境界。如果你每个礼拜都有看小游三的话应该知道才对。」
「在我看来就只是个快活的大叔而已啊。」
两人一边小声进行缺乏紧张感的对话,一边爬上斜坡。虽然仍是傍晚,但冬天的山上已经开始慢慢受黑暗所吞食。
孝巳尽全力不发出脚步声地穿过树间,跟随着自诩为领导者的河童队长。若是想要秘密行动,应该先从那件大红色的大衣下手才对吧。
——在一阵静默中前进了约五分钟后,琉璃突然停下脚步。
就在孝巳因为差点撞上而打算出言抱怨时,一声男性的低沉嗓音划破了沉默。
「你们要去哪里?」
高挑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的树荫下。
肩膀宽大、双腿如模特儿般地修长,体格与日本人不太相像。加上整洁得近乎是神经质的西装与似乎十分昂贵的银框眼镜,和一张看起来就完全不信鬼神的严肃长相。
是不久前才在奥池遇到的鸠森月长。
2
月长用锐利的眼神直盯着他们,慢慢走了过来。
高挑的身躯以精确的动作挡住两人去路,其所散发出的气场比平时还具有攻击性。在这动荡的气氛下,孝巳不禁心跳加快。
「特地跑来埋伏吗?还真是劳烦你了呢月仔。」
他并没有对琉璃一派轻松的搭话做出回覆,只伸出了一只手松开脖子上的领带。在孝巳看来,那正是他所发出的开战宣言。
「我不会让你们再往前走了。这正是我收到的命令。」
(命令……)
月长会出现在这里,表示在约定地点等着翠的另有其人。这不意外,只要稍微客观地思考,就能推断出月长并非那名黑衣男。
之臣与小百合也无法同时驯服两只兽灵,想必月长也没有能力办到。而且,虽然是远远地在一片黑暗中目睹,不过那名男子的身材似乎不如他高挑。这件事从头到尾月长都只是同伙。竟然能够命令鸠森家的当家负责看门……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物?
「月仔,我们没有打算要去阻碍她们的决斗,只是在旁边观战而已。」
「要是御前陷入绝境,你们一定会出手介入。你们已经有晦式那次前科了呢。」
「那是年轻气盛,不小心一时血气方刚。」
「闭嘴,『凶姬』。我应该已经警告过了……不要踏出屋子半步。」
月长不理会琉璃的强词夺理,伸出食指弹了一下镜框的边缘。
——以此为信号,山林的深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
「怎、怎么了!?」
孝巳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前方是什么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是奥池。刚刚那座池塘确实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像是未爆弹在水里炸开一样,规模可说是有一定的程度。
不可能事到如今才说它其实是间歇泉吧?而且那只是个洼地形成的水洼不是吗?也不像有巨大水生动物栖息的样子。更何况刚刚的巨响……绝对是随着月长的动作才产生的。
……就在屏气凝神、静观其变后不久,他察觉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状。
喘不过气,呼吸十分不顺,一股恶寒穿过围巾与大衣传遍全身。这明显与气温无关的寒气。
孝巳知道这种感觉,和禽踊与牙穿——那两只兽灵显露出战意时所感受到的压迫感一模一样。不,是在那之上。
(这种不妙的感觉到底是……)
忽然,头上哗啦哗啦地落下水珠。原以为是下雨,但却不是这样。
抬头一看,高空中——有某个巨大的东西。
「什么……!」
那是一条应该超过四公尺长的鱼。
长着一对长须的怪鱼在空中扭动并缓缓降落,终于翩翩落地的巨鱼开始在月长的身边绕着圈子打转。
实在是相当异常的景象。
怪鱼扭着被美丽紫色鳞片遍布的身体,在没有半滴水的空间游动。定睛一看,它的身体略略透出景色,尾鳍如渐层般地消失。
「这家伙是……」
孝巳用干哑的声音小声念道,回答他的是身旁的琉璃。
「黑鲤鱼小鳞讶,是月仔的守护灵。」
「守、守护灵?」
鴫原、鸠森与鸨田组成的御三家是操纵动物灵,被称为『兽流』的灵导家派。因此,月长持有守护灵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没想到竟然会是鱼的灵体……
「你看起来还是一样很好吃呢,小鳞讶。」
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对琉璃那不看场合的评论吐槽了。压迫感仍未消除,感觉连内脏都被紧紧揪住,全身畏惧得半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绀野同学,不用害怕,只不过是条鱼而已。」
「就算你这么说……」
一瞬间,似乎感觉到鳞讶用它那正宗的死鱼眼冷冷地盯着自己。
不寻常的灵压,而且恶寒越来越强,琉璃却还一脸无所谓才令人觉得奇怪。
「你不是有练习控制灵力吗?把灵力集中在肚脐,用力撑住看看。应该会感觉好一点才对。」
将她说的以自己的方式实行后,寒冷感稍微缓和了点。虽然呼吸还是相当难受,不过这样至少能有所动作了。
「好了,你打算怎么怎么办?『凶姬』。」
被鳞讶护住的月长低声说道。
「要一直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我是没意见,老老实实地回头也可以。但如果要往前走的话……就得让你尝些苦头才行了。」
在此同时。
来到约定地点的翠一边小心翼翼地来回望着四周的杂木林,一边往广场的中央移动。
她拿下吊着左臂的三角巾,下定决心用力紧握被石膏包覆的手。尽管依然有些疼痛,但这种程度用灵力就能舒缓吧。
拂来的风扬起长发。柔顺的毛发散开,冷空气吹拂在失去发丝遮盖的后颈上……翠一直留着长发是有原因的。
她能够藉由头发的重量、摆动与飘扬来测量自己的动作强度或角度,因此可以精密地重现同样的动作。长发有时能用来止血或捆绑,也能当作武器使用。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藉口。
(其实只是没有勇气剪短发而已。)
——风平静了下来。
下一秒,翠蹬地一跃,退到后方。袭来的巨鸟鸟喙划过眼前。
着地的瞬间,她紧接着宛如匍匐前进似的趴在地上。不出半秒,从旁突袭的黑狼张着嘴越过上方。
她宛如陀螺地旋转起身,立刻与袭击者拉开距离。禽踊又展翅飞向高空,牙穿则是压低身子等着下一次的攻击良机。
(五分,不,应该是四分左右吧……不过动作还真是粗糙呢。)
从两只兽灵的模样就能马上判断出力量的解放值。
翠能够顺利回避,并不是只是因为她用灵力强化了五感与运动神经而已。禽踊和牙穿的动作明显比它们的解放值所该表现出的还要拙劣。长年操控这两只兽灵的翠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它们状况不佳。
这与现在主人的能力无关,原因恐怕出在它们两只身上。这两个孩子一定……对于攻击鴫原家的人有所抗拒吧。
「禽踊、牙穿。」
她往空中一看,接着瞪向前方,尔后像是在训斥般地大声宣告。
「拿出真本事来吧,要是手下留情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此时,杂木林的枝叶晃动着。
一个人影从暗处现身。对方的身分不需确认也知道。
「……手臂的状况怎么样呢,『鵺御前』。」
覆盖住脸部的黑布后方,黑影嘲讽般地发出冷笑。
「用不着操心。」翠以右手轻挥了肩头的发丝,简短地回应,黑影又笑了起来。尽管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却没有半分懈怠。
「失去兽灵,废了一只手……我给即使如此依然独自赴约的你不错的评价。不过,光靠无谋之勇可不能担任统帅之职呢。你到底有没有足以打破局面的力量呢?」
「这就不好意思了。」
面对黑影挑衅的言词,翠伸出左手迎击。
她一使力,石膏的表面便产生无数的裂痕,猛烈地碎裂四散。从中亮相的左臂,透过护肘仍然看得出肿胀。
「你该不会是错看我这名——『鵺御前』的力量了?」
灵力已经过于充足地高涨着,五感极度敏锐,四肢也充满力气。
……晦式那晚也是,不该彷徨,应当毫不迷惘地全力应战才是。对手正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这份肤浅,才会打断我的手臂吧。绝对不会再失态第二次了。
「放马过来吧,我今天可是认真的。」
3
在召唤出巨大鲤鱼兽灵·鳞讶的鸠森月长面前,孝巳暂时专注再凝聚灵力上。经过一番折腾,已经过了五分钟了。鳞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月长身边飘动,故孝巳能像在锻炼时那般地顺利进行。
琉璃则是从刚刚开始就动也不动,一直盯着鳞讶看。别说是唤出合体幽鬼·六黑了,连前几天的落难武士也不打算叫出半具。
孝巳提防着前方向琉璃搭话,她却一脸不悦地回答:「是互克(注19)啦」。
注19原文为「相拔け」,为无住心剑流的针谷夕云所提出。意指在剑道中,相较于双方互相击中的「互击」,「互克」则是双方刻意空挥,两方相安无事。双方若都是高手,则能在交手前就得知对方的程度,甚至分出高下,又称「圣人的交锋」。
「互克?」
「其实呢,我有唯一的一个弁庆流泪处(注20)。」
「你是指弱点吗?」
没想到这家伙也有罩门啊。
从自己认识她以来,没见识过半个称得上是她的弱点的地方,硬要提的话,大概也只有「无法长时间操控六黑」吧。
「现在这个状态,我没办法叫出幽鬼们。」
「没、没办法?为什么?」
「我要叫出祂们有个必备条件。只要我没有受到危害,那些怨灵就不会现身……我的灵能力是以坚守防卫(注21)为基础呐。」
附在琉璃身上的幽鬼,并非守护灵,而是怨灵。
祂们会保护琉璃不是因为使命,是认为唯有自己才能够杀害琉璃……如果她被其他人所害,祂们将因此失去生存意义。
「所以,对方如果没有动作,我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我没有身陷危险,幽鬼君们也不会有所反应……不愧是月仔,个性真好呢。」
注20指小腿前侧,因连弁庆这类豪杰被攻击到该处也会落泪而得名。
注21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采取的军事策略。不主动出击,受到攻击才会采取行动,且不攻打对方领地,仅以最基本的自卫为主的战略。
琉璃把嘴板成ㄟ字形,郁闷地搔着头。
(坚守防卫……)
他回想起琉璃以前经历的战斗。
暑假时和翠的决斗、三冢昂大的生邪魔在学校屋顶上的袭击,还有前几天与叛徒的战斗。
幽鬼确实都在琉璃被攻击之后才出现,然后再由琉璃向祂们说:「我现在可是面临了生命危险呐,快排除敌人」。
月长将修长的双手抱在胸前,推推眼镜的中梁,泰然自若地开口:
「不攻击的话就没有反击,两方都一直防御的话就不会产生战斗。结果就是双方都撤退——这就是互克。」
也就是说,他没有任何战斗意图,目的只是要绊住两人而已吗?
「不去触摸神明,便不会无端遭受天罚(注22)。这是众所皆知对『凶姬』的最佳对应。」
「嘴巴上这么讲,但你其实很想摸吧?我的屁股之类的。」
「我对你那硬邦邦的屁股没兴趣。」
注22日本谚语,意指只要不惹人,对方也不会招惹自己。
「……还在记恨眼镜被坐烂那件事啊。」
琉璃厌烦地叹了口气,在原地开始做起伸展运动。
「算了,既然不能叫出幽鬼君,那我就靠自己战斗。」
「你要和被鳞讶保护着的我战斗?」
「哼,那种小鱼又怎样?广岛鲤鱼可是公认的万年B级球队。」
说时迟那时快,琉璃已经消失在孝巳的视野内。冲刺得快如子弹的她,一下子就逼近月长面前。
击出的小巧拳头被从旁介入的巨鱼鱼鳞给弹开,她毫不畏惧地接连发出手脚并用的攻势,却都落得被鳞讶一一挡下的下场。
「唔……」
「放弃吧,不能使用灵能力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光凭灵力施展的蛮力能做什么?」
「这眼镜的嘴巴还真能说呢。」
琉璃瞄准鳞讶翻身的空档,又一次使出飞踢。
虽然是看透守护灵行动的绝妙正面踢击,可是却被月长的手掌给拍了下来。
「真是轻呐。」
「总比胖好吧。」
「这种女性化的发言可不适合你喔。」
「那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我可是曾经在街上被星探搭讪,问我要不要拍那种影片呢!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了!」
「……这世界也没救了啊。」
——孝巳一边在远方窥视着这场唇枪舌剑,一边偷偷地绕到月长身后。
单靠琉璃一个人恐怕无法攻下鳞讶的大本营,自己必须得参战才行。为了能赶紧到翠那边,没时间在这里磨磨蹭蹭了。
(好……)
月长和鳞讶的注意力都在琉璃身上,是个好机会。他将灵力聚集在双脚,配合琉璃攻击的时机,一口气往地面一蹬。
双腿用连自己也反应不及的速度飞奔着。这样的话一定可以!
他使尽所有力气,向背对自己的月长挥出左拳,但这全力一击却因为对方一个侧首而白白落空。
「唔啊!」
下一秒,孝巳的呼吸停了下来。他的腹部吃了一记肘击。
「似乎习得了点灵力的使用方法呢,但毕竟还是个外行人。」
月长的短评传入了跪倒在地的孝巳耳中。尽管他想用眼神还击,可是光要抑制沿着食道一路逆流到喉头的午餐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要是当时还吃了栗子糕,一定会漂亮地吐个满地吧。
(这个人好强……)
以格斗来说,身手恐怕不逊于三冢昂大。
不差分毫击中鸠尾(注23)的肘击力道虽强,不过已经十分放水了。体格高大,却能有如此细腻的动作……一开始还觉得是个坐办公室的公务员,真是大错特错。
「绀野同学!你没事吧啊~啊~啊~!」
在他痛得快昏过去时,听见了琉璃奇妙的喊声。
使尽吃奶的力气转过去一看,她正在被看不见的尾鳍来回赏着巴掌。
可能认为这不算是危机吧,幽鬼并没有现身。
与此同时。
翠与两只兽灵的战役不知不觉已分出高下。
不管是禽踊神速的鸟喙,还是牙穿凶猛的爪牙,都完全碰不到翠一根寒毛。她持续如起舞般地闪避着两只兽灵锲而不舍的猛攻。
(攻势变得相当单调了呢。)
她后退一步躲开牙穿的冲击,在交会的瞬间用膝盖往上一叩,黑狼巨大的身躯轻轻松松地飞向空中,撞上正好飞袭而来的禽踊。两只兽灵缠在一起落地后,赶紧往左边与上方拉开距离。
注23胸骨下方中央的凹陷处。
旁观战况的黑衣男不禁赞叹。
「……这还真是惊人,简直就像早已预知两只兽灵的行动一样。」
「这两个孩子有一些习惯动作,你的指使方针也是。」
翠没有放过兽灵们停下攻势的大好良机,往男子的方向奔去。但她迈出的步伐却只走了几步就紧急煞停,身子在原地一转。
她的脚踩往反方向一扫——漂亮地撂倒从背后接近的黑影。
扎实吃了一记回旋踢的新袭击者毫无反击之力地滚倒在地。他和之前的男子一样,披着一身黑衣。
「我可没有笨到会中同一招两次。」
翠对捂着腹部趴在地上的第二名敌人大声宣告,并像在跳佛朗明哥舞一样举起一只脚。她踏下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冲刺过来的牙穿头上,巨狼垂直地摔在地面,一脸痛苦地拍打着看不见的四肢。
她以鞋底将牙穿按在地上,视线又轮流绕着两名黑衣人。
……新来的黑衣人是女生。晦式那晚从背后偷袭、折断翠的左手的正是这名女生。
此时,禽踊从天而降,停在女性面前。它展翅挡在前方的模样,正理直气壮地述说着她就是老鹰该保护的主人。
「真是厉害,『鵺御前』。」
男子忽然拍了几下手。
「如你所见,那正是禽踊的主人。」
「而牙穿的主人是你对吧?」
似乎对翠所说的表示赞同般,男子在黑布下紧闭的嘴发出了闷哼的笑声。
「同时使唤两只兽灵对普通人来说毕竟只是天方夜谭,既然如此敌人就不只一个人……如果你早些发现,手臂也不会被折断了吧。」
「真是让我学到了一课呢。好了,继续进行晦式的补考吧。」
翠板着一张扑克脸回答,但男子却左右摇摇头,晃着头巾说「没有这个必要」。
「鴫原家正统的力量我已确实见识到了。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也深刻了解到尽管双方战力差距如此大,我们却连只剩一只手的你都无法击败。」
男子踏出脚步,往女性身边走去。他在扶起女性后,接着谨慎地开始往身后的杂木林撤退。
「两只兽灵就还给你了,毕竟你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就在他如是表示的瞬间,两个人影往树林中一跃,气息渐渐远去,一下子就消逝在黑暗的树林内。
翠没有追上去。最后平坦的腹地上只留下了翠和两匹兽灵。
「……呼。」
一松懈眼前就天旋地转,她不禁双腿一软。
好像有点贫血的样子,虽然自己本没有剧烈活动的打算,但光是为了抑制骨折的疼痛就出乎意料地耗了许多灵力。
「是不是有点太逞强了呢……」
当她用手扶着眉间静待身体恢复时,感觉到了两只鸟兽正往自己靠近。
一抬头,在前方的是禽踊与牙穿。它们已经没有半分战意,在远处一直盯着她看。
「禽踊、牙穿。」
一伸出右手,老鹰便轻轻振翅,停在手腕上。靠过来的野狼则是把头凑向翠的指尖,鼻子微微抽动着。看来它们与黑衣人的主从关系应该已经解除了。
「很痛吧?还好吗?」
翠脸贴脸地磨蹭着禽踊,将牙穿抱在怀里。如果是活生生的动物就会感受到阵阵温暖吧,不过两只野兽的身体则是冷冰冰的。明明平常一点都不介意,但现在却因此眼眶泛泪。
「——我以鴫原家灵导师第三十七代当家,鴫原翠之名」
她重新振作,集中精神,传达再次缔结契约的意愿。
「请魂灵庇佑身为主人的我。」
禽踊和牙穿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倾听。
「禽踊、牙穿——过来这里吧。」
随着最后一句低语,两只鸟兽消失了身影。
尽管用眼睛看不见,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它们就在身边……已经成功缔结契约,重视的家人回到了自己身边。
「欢迎回来。」
正当她放心地说出这句话时——
周围树林内的鸟突然全数展翅飞了起来。
「!」
紧接着震遍全身的凶猛灵压使她强烈地反胃。
像在翻搅着五脏六腑的不适感、耳鸣、齿列不自觉地震颤。回过神来,额头上已滴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不会吧!)
感觉相当不祥的瘴气笼罩着周遭,过去从未经历过这种宛如连骨髓也要侵蚀殆尽的异样感受。
(不会吧,怎么会!)
数十公尺外的山间,高耸的针叶树被一把一把地折断。某个巨大的东西正随着地表震动往这里逼近。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在她惊愕的视线前方,终于出现了局部的纯白丘陵蠢动着。
「!」
持续与月长和鳞讶进行攻防战的琉璃忽然停下动作。但却没有任何攻势袭向在敌人面前没有半分防备的她,因为另一方的月长也如石像般地愣在原处。
两人一同回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腰一带。双方都像视对方于无形似的。守护着月长的巨鱼不知何时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这是……)
停下动作的不只是他们两人,孝巳也一样。
尽管完全碰不到月长半根寒毛,却依然为了支援琉璃而不断重复突击的他,全身突然被不明的恶寒贯穿全身,像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颤抖无法克制,汗水挤出全身的毛孔,无从判别到底是因为冷还是热。不经意从嘴巴呼出的气息使得声带也随之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
这压迫感不管是以前从禽踊、牙穿、六黑身上所感受到的,或是今天鳞讶传来的恶寒都无从比拟,若一松懈似乎就会昏死过去。
「这股灵气……」
琉璃盯着山上,对着像在喘息般呢喃的月长点点头。
「不会错,朽绳现身了。」
「怎么可能!现在才过了两天而已啊!」
朽绳在人间现出原形需要约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孝巳的确是这么听说的,所以才会优先对叛徒做出对应。
「可不能小看传说中的兽灵喔,月仔。毕竟它可是连有动和鴫原都没办法灵导成功的最强之鬼呢。当初不应该用常理衡量呐。」
「唔,御前……!」
月长一个转身奔上斜坡,琉璃也旋即跟在后头跑了起来。
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孝巳将所有灵力往肚脐凝聚,咬着牙奋力追在两人后面。
4
耗了许多体力与灵力后终于来到翠所在的平地,但她却是像重现晦式那晚一样地趴倒在地。幸亏这次没有失去意识,不过光是努力撑起上半身就已经筋疲力尽的样子。
这也难怪,充满这个空间的瘴气浓度与刚刚那里截然不同。
像污泥般浓稠的毒气呈漩涡状打转,吸进肺里大概会被腐蚀吧。明明是大冬天的入夜时分,气温却格外温热,视野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一样朦胧。
琉璃和月长已经早一步先到达翠的身边。两人难得同心协力地扶起翠,把她勾上月长的背。
「鴫原!没事吧!」
翠微弱地对快步赶来的孝巳应声:「没事。」
「只是有点被瘴气影响而已……拿回禽踊和牙穿后就不小心松懈下来了呢。」
「已经和它们重新缔结契约了吧?」
琉璃看着憔悴的翠,又再确认了一次。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所有人的眼神一同望向前方山间。
在一棵棵林立的树木后方,有个巨大的物体正在逼近。像推骨牌似的将挡住去路的茂密大树一个个扳倒并压在身下,其身影随着地表的震动渐渐明朗。
最后,紧邻平地的树木也被一口气压倒——出现的是巨大的蛇头。
(不、不会吧……)
颜色如雪般白皙、脸的大小堪比隧道入口,是一只前所未见的大蛇。
像鬼灯(注24)一样鲜红的眼珠闪耀着光芒,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它弯曲地高举的蛇首约有两层楼高,一片片本垒板大小的鳞片紧密地排列、包覆全身。
注24鬼灯是一种植物,中文称中国灯笼草、草莓番茄。结果时会由绿色转呈红色.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红色的小灯笼,故也常用以观赏。
而且,那大得惊人的头部……竟然有两个。
(天啊……)
从这家伙堪比波音747的极粗身躯分支出两个头部。乍看之下还以为有两只大蛇,但顺着两个蛇首的躯体望去,在远处确实接连于同一个身体上。
大小异于常理的双头蛇——传说中的怪物可说是名副其实。
(这就是……朽绳……)
看见原本是棒球队友的小田切幽灵时、看见翠的兽灵时、看见琉璃的六黑时,还有看见柘榴的灵刀时也是。
每每遭遇这些奇异现象,孝巳都不免惊愕与震撼,但是那些都远远不及目睹眼前这只大蛇的冲击。
这种怪物以前竟然真实存在,现在则化作兽灵,还成为连现代兵器也比不上的幽鬼吗……这种东西到底该怎么击退才好?要怎么封印?不,在思考这些问题之前,应该先想想现在该怎么逃离这里?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右边的勉强算得上帅哥吧。」
即使琉璃说着白痴到极点的玩笑话,他也半个字都答不出来。老实说,此时此刻没有腿软瘫倒在地就已经是奇迹了。
那条绵延的长长身躯,到底会延伸到哪里啊?至少从这里看来一点头绪也没有。以头部的大小判断,绝对是轻松超过一百公尺吧。这已经不是金氏世界纪录等级的东西了。
「这就是朽绳……虽然早已听过传言,但这……」
月长背着翠,声音微微地颤抖着。琉璃则是泰然自若地下达命令。
「月仔,给你一项任务。你带着翠和绀野同学撤退到屋里去。」
「什、什么?」
她没有多加理会一脸惊讶的月长,大步大步地迈出步伐。她行经的前方,大蛇的双头正在等着。
「翠现在必须休养,绀野同学就算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你们先回去重整旗鼓吧。」
「等、等一下啊有动!」
小小的背影若无其事地往朽绳接近,孝巳忘我地冲上前阻止。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再怎么胆大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一个人能拿那种怪物怎么办啊!」
「我没有打算要打倒它喔。对上这么荒谬的对手,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打着这种主意。」
琉璃的脚步没有停止,其中一个蛇首已经近在眼前。
「全部一起成功逃走的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所以我负责在这里绊住它。」
她如此宣言,并往旁边一跳。
下一秒,仿佛要一口吞掉她娇小身躯的血盆大口咬上了空无一物的空间。是右边蛇首的攻击。
「嗯~因为才刚现形,动作还不算快。这样的话我应该可以撑个几分钟喔。」
「那、那我也……!」
「别说傻话了,绀野同学。」
孝巳的提案被前后左右踏着脚步的琉璃一口拒绝。两个蛇首正盯着不停忙碌地移动的少女,衡量啃咬的时机。
「你留在这里也只是当拖油瓶而已,《喝破》和《言灵球》对它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什么……」
这句话将孝巳打入深深的绝望。若这两者都起不了作用,他便没有任何足以抗衡的招数了。
「——绀野,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孝巳无计可施地愣在原地,月长粗鲁地抓住他的肩膀。
「『凶姬』说的没错,那不是你或我能够应付的对手。既然御前现在无法应战,就只有撤退一途了。」
他说的对,但必须丢下琉璃逃走吗?把这种怪物留给她一个人面对?
「如果你坚持要留下的话就依你的意吧,我还是要撤退。毕竟我得保护御前才行。」
分明与敌人私通,竟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正当孝巳怒火中烧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将他衣服的后领往后一拉。
他双脚悬空,不过半秒,身体被黑色的背接住了。是不知何时出现的牙穿干的好事。
「牙穿,绀野同学就拜托你了。」
翠从月长的背上对守护灵发号施令。
收到指示的黑狼载着孝巳立即回头跑了起来。月长见状也跟着转身,离开现场。
双头大蛇前,只剩下一名像被活人献祭般留下的少女。
「有动——!」
在他逐渐远去的视野中,他看见了朽绳挥下雪白的蛇首。
猛烈的冲击使得这一带的树木剧烈摇晃,地面紧接着传来的重低音,让整个后山的地盘夸张地震动。
「……呼,好险。差点就跟月仔的眼镜一样被压扁了呢。」
琉璃千钧一发地闪过蛇首宛若陨石的攻击。她轻盈地跳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抬头一看,大蛇又再次拉起头觊觎着。旁边几公尺处,另一颗头正匍匐在地面爬行,拉近距离。琉璃为了方便,称右边的头为「阪神」,左边的是「巨人」。
「好啦。」
她丝毫不敢大意地一边逐步后退,一边伸手摸着头上的河童发夹。幽鬼们应该已经察觉到附身宿主的危机了,这下应该会好好帮忙才是。
「——出来吧,六黑儿。」
琉璃在叫唤的同时一把摘下发夹,瞬间,她全身就像是决堤般地散发出庞大的瘴气。是她的王牌,《怨团化制作》。
滚滚涌上的黑雾压过朽绳的瘴气,在她身后形成人形,此时,好几层仿佛合音且充满怨恨的哀鸣开始回荡。
「我现在的程度……和爸爸相比到底还差多少呢。」
就在她转着舌头嘀咕时,左边的「巨人」直逼而来。当它正张大了嘴准备大快朵颐时——
完全现形的漆黑骨骸猛力冲击,往大蛇的嘴巴饱以老拳。
没料想到会受到反击的蛇首扭着身子低头退下。六黑见状立刻转向,对付右边的蛇头。
祂将右边的「阪神」摆首挥来的众多大树用无数的手臂个别击落。其中几株的树干反弹回去,砸到了朽绳的脸上。
「六黑儿,做得好。」
琉璃对前方的骷髅比出大拇指。理所当然不会有回应的耸立巨大骨骸,模样比平常还要怪上许多。
原本头上的两支角变成六支,手臂从四只增殖为十二只,无数的肋骨层层重叠,形成了厚重的铠甲——形状奇特的巨大骨骸变得更加吊诡地与朽绳对峙着。
……六黑,是六只幽鬼进行【负统合之仪】后融合而成的型态。平常为了能够轻易驾驭,总是将祂控制在四只手臂的状态,不过原本的器官数量都是根据人数决定,头也可以至多增加到六颗,但这只会让人觉得更诡异故就此作罢。
「撑个五分钟应该是极限,总之就全力以赴吧。」
她声援歌唱着怨念的多部合音的合体幽鬼,并拉开距离避免被卷入战争。
必须避免持久战才行。光是驾驭六黑身体负担就已经很大了,更何况目前是能力全开的状态。再加上朽绳笼罩四周的瘴气正逐渐掠夺体内的灵力。
将骨骸定义为敌人的双头蛇从左右同步展开攻势。
六黑如千手观音般挥舞着只有枯骨的手臂,不断出拳对抗蛇首。
杳无人烟的山内,两只幽鬼激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以传说中的兽灵为对手,六黑依然毫不退缩地全力应战。从两头蛇没有攻向自己看来,可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争斗。
但是,琉璃已经看出了这场战斗的走向。
(果然还是不行啊……)
六黑的攻击打在朽绳身上几乎不痛不痒。
双方的差距一目了然。到头来,两者光大小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以将近六公尺的庞大身躯为傲的六黑,大概只有朽绳一颗头那么大而已。
(既然如此,是不是该赶快撤退了呢。)
已经争取了不少时间才是。在这里全力奋战可不是明智之举,若连逃跑的体力都耗尽就真的玩完了……可是——
要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逃走,身为有动壮马之女的她可是门面扫地呐。最好能够赏祂一点苦头——如此的想法让琉璃死守着眼前的险境。
六黑接着开始退后。祂那喷出大量瘴气的模样,俨然就像个过热的引擎。
就在她认为无法突破现况正打算放弃时,绝妙的良机出现了。
左边蛇头的上颚露出尖牙,张得老大,嘴内一览无遗。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琉璃立刻伸出一只手,对六黑下达指令。
「——咆哮吧!」
骷髅的嘴巴随即像波动炮一样射出凝结的灵气,一道宛如流星的极大光芒一直线贯穿巨蛇的头部。
在发动攻击的同时,琉璃全身发软,猛烈袭来的疲劳感模糊了视线,意识也跟着朦胧。
「惨了……太得意忘形了……」
瘫倒在地上的琉璃视线中,另一个蛇首往她袭来。
5
……孝巳一张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灰黑黯淡的天花板。
他用尚未清醒的脑袋直盯着木质纹理看了一会儿。这个天花板似曾相识,是孝巳借住的鴫原家客房。
「绀野,你醒了啊。」
身边忽然有个人声,他视线一转。
鸠森月长就在距枕边一小段距离的前方。
「月长先生……?」
「你一直在梦呓呢,做了被大蛇追赶的梦吗?」
「大蛇……」
一从棉被中起身,脑子就一阵晕眩。他忍着头痛看往搁在旁边的时钟,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
「我到底……」
「你回到屋子里后就失去意识了。受到朽绳的瘴气影响,消耗了不少精力吧。」
月长一边面无表情地陈述,一边往自己身上丢了什么东西。是一瓶矿泉水。
「普通人可是会大睡个三天三夜,你该对自己稍微做过一点灵力训练感到庆幸呢。」
这句话使孝巳迟缓的脑袋慢慢回过神来。
对了,孝巳他们碰上了朽绳。然后在认为无法获胜之后就撤退了……留下琉璃一个人。
「别担心,一点小事可是杀不了她的。」
月长仿佛看穿孝巳内心似的如是断言。他站起身,一副自己已无要事地往门边走去。虽然觉得十分不可能,但他该不会真的是在照顾自己吧。
「得去救有动才行……」
孝巳拖起沉重的身体寻找外出的衣物。目标的大衣和围巾一起用衣架挂在墙上。
此时,他马上受到月长严厉的阻止。
「不要动,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可是!」
「有动琉璃是被称为『凶姬』的稀世怨灵师,以不受控制这点来说算得上是比朽绳更加棘手的对象。光用外表判断可是要吃苦头呢。」
他在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孝巳。他身材虽高眺但相当纤瘦,脸颊也同样消瘦。仔细梳理的头发仔细一看有好几根白发。
「那丫头以前曾经挎着一个饲育箱就跑到青木原树海,两天后安然无恙地带着一堆独角仙回来。」
「啊……」
「多亏了她把那些独角仙野放到后山,之后它们异常繁殖造成了大骚动。鴫原家将这次事件称作『独角仙之变』。她可是这种厉害人物。」
他叙述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往事后,再度转过身。
孝巳不禁向他宽广的背提出内心的疑问:
「……月长先生,你是叛徒的同伙没错吧。」
月长拉开门的手停下动作。
「那为什么你还要帮助鴫原?」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他只留下这句话,便踏出了房间。
这个答案依旧无法让孝巳豁然开朗。
月长离去后不久,孝巳就走出客房前往翠的房间。
外头已经拉下夜幕。孝巳对附近的地理位置一点概念也没有,要是一个人上后山也太过鲁莽了,必须要找人带路才行。
(只能找鴫原一起去了,她一定也在担心有动才对。)
他走在走廊上并试着拨打琉璃的手机,却莫名地是通话中。状况如坠五里雾中,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倚赖着记忆四处徘徊,依然一直无法成功抵达翠的房间。
话说回来,孝巳光是在屋子里都需要别人带路了。想着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有问题还真是大错特错。
(可恶,有没有其他人在啊?)
好想快点去找琉璃……当他焦急地宛如处于战争迷雾般前行时,突然听见了某处传来的人声。
有人在附近的房间对话着。孝巳感到庆幸,并竖起耳朵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咦?这不是……)
随着与声音的主人距离拉近,他心头冒出了疑问。
极其冷静且十分有威严的少女声音、像在朗读文本一样的独特语气。令人吃惊地,这声音毫无疑问是出于有动琉璃。
难掩内心的鼓动,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来到传出声响的房间前,里头清楚地传来琉璃说话的声音。
「嗯,这样啊……那就拜托了。」
绝对是琉璃没错。太好了,她平安无事啊!
放心与喜悦的情绪一口气冲上脑门,他用力地打开木门。
「有动!你回来——」
孝巳激昂地喊着,走进房门,但才踏出第一步就傻住了。
房间里的人果不其然是琉璃没错——但却是全裸的她。
「…………」
「…………」
琉璃将手机压在耳边愣在原地,嘴巴半张,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
她的胴体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是富有线条的柔软身躯。没有半点痕迹的光滑肌肤和小巧的白皙臀部,纤细的双腿从她的身体比例看来十分修长。原本认为与一块砧板相去不远的胸部则比孝巳预测的稍微丰满一点。
「…………」
「…………」
他们持续面面相觑了数秒。
双方都处于失神状态、傻傻地僵住,不出多久,琉璃的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撞击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悄然无声的房内格外大声地回荡。
「啊~~~」
不管是多破天荒的少女,遇到这种情形似乎还是会一阵慌乱。琉璃难得地脸红到耳根子,慢了好几拍才陷入恐慌。
「呀啊!?呀啊呀啊呀!?」
琉璃发出了惨叫(?),表现得更加惊慌失措。她做出不知道该选择遮胸部还是下面的样子,古怪地舞动着。
「抱、抱歉!」
孝巳用尽全力动起僵直的四肢,连滚带爬冲到走廊。他二话不说地火速关上门,全身瘫软地在原地坐了下来。
(不、不小心看到了……还真的是柔嫩光滑啊。)
他的脸像要烧起来似的热得发烫,心脏扑通扑通地撞击着。喉头也因异常的过度呼吸变得相当干哑。
事到如今下半身才终于起了反应,孝巳察觉到后喊着「下去啦!」并用拳头慌慌张张地压下去。可想而知,一股剧烈疼痛紧接着袭来,使他痛苦得一个人在地上打滚。
自残行为告一段落后没过多久,房内传来一句「……穿好衣服了,可以进来了」,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穿上衣服的琉璃站在与刚才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上。装扮是衬衫与裙子的简单搭配,但尺寸看起来好像有点过大。
「真是的,身为纪律优良的前棒球队成员,却连敲门都不懂吗?」
「抱歉……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面对睁着咕溜双眼瞪着自己的琉璃,也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道歉。你自己昨天早上不也是毫无预兆地闯进我房间吗……这种话孝巳当然说不出口,两件事的等级明显相距甚远。
——一问之下,琉璃在他们离去之后被朽绳追得到处逃窜,最后跳进奥池里才逃过一劫。成为落汤鸡的她在二十分钟前才回到屋子里,和翠借了衣服。刚刚正是在换上借来的衣服。
「因为沿路摔得很凄惨,所以在确认有没有留下伤口。毕竟我也算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呢。」
「也、也是呢,毕竟你也算是待嫁的少女嘛。」
「喂,你真的有在反省吗?」
琉璃又开始不高兴地板着脸。虽然现在不该提这个,但红着双颊一脸难为情的她有点新奇,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都是因为你闯进来的时候一副脑充血的模样,我还以为肯定会被扑倒呢。」
「不好意思啦。我一直在担心你,所以听到你的声音就忘我地跑进来了……」
「——所以,你看到了吧?」
这宛如刑警般的质问让孝巳的脸色瞬间苍白。
「什、什么?」
「我本人胸前丰腴饱满的山丘,和山丘前端的粉红小花蕾。」
「没、没有!真的没有!」
孝巳极力摇头否认。事实上的确是看见了,但他没有勇气坦承。
「不,你应该看到了。我这颗紧实饱满的娇嫩蜜桃。」
琉璃扭过身,翘着屁股。
「我就说没看到嘛!因为房间有点暗,我又是夜盲症!」
虽然这藉口十分迁强,但现在也只能彻底否认了。话说回来,为什么这家伙的譬喻都这么像大叔啊?
「你还看见了吧?我光滑的下体。」
「要譬喻就给我譬喻到底啊!」
琉璃无视孝巳的呐喊,一下子向他接近。她霸气地站定后抬头看着孝巳,加重语气说道:
「给我负起责任。」
「责、责任?」
「没错,就是责任。」
……意思是要和她结婚吗?这种情况下所提到的责任,孝巳也想不到别的答案了。
「等、等一下啊有动!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才高一而已……」
「不行,你如果也算是个男人就给我下定决心。」
「…………」
大事不妙啊。如果真的结婚了,可不能继续悠悠哉哉地当学生混日子。得尽快退学,赶紧开始工作才行。
(现在经济又不景气,会有公司雇用像我这样的人吗?)
可是,不找份工的话可就没办法养琉璃了。分明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竟然超前进度先娶了老婆……还真是不幸的色狼啊。
(对了,说不定能请三年级的武本帮忙介绍。记得他透过亲戚找到了高空作业员的工作……)
当他正在脑中拚命地找寻能做的工作时,琉璃慢条斯理地从地板上捡起手机,递到孝巳面前。
「你瞧,角角凹进去了。」
「…………」
「给我负起责任,买最新型的给我。」
「…………呃。」
所谓的责任是指这个啊。还在想着高空作业员穿的灯笼裤该去哪里买的孝巳当场松了口气瘫在地上。
(差点就变成真正的夫妻漫才了。)
他擦擦下巴的汗,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抬头一看,琉璃正皱着脸确认手机的运作情形。
「倒是你竟然能毫发无伤地回来啊。」
「嗯,不过还真是危险呐,那果然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的鬼呢。」
「……没错吧。」
「所以我已经联络柘榴了。跟她说明事情经过之后,她说明天早上就搭新干线过来。」
刚刚是在和柘榴讲电话吗?目前确实是能再多一点战力最好。有那名『斩首小町』加入,与她不在的情形相较可是差很多呢。
「所以,我要去泡澡暖暖身子了。这样下去可是又会感冒呢。」
「嗯,泡一下比较好。」
「不可以偷看喔。如果又有下次,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我知道了。」
「至少今年一整年都和你绝交。」
「不是只剩下两天而已吗?」
他自己也知道刚刚的吐槽完全没有以往的力道。
到现在孝巳还是没办法与琉璃对眼。
尽管琉璃已经平安回来,但孝巳还是去了翠的房间一趟。他循着琉璃告诉他的路途,终于来到了眼熟的加盖区。
为了避免同样的失败再次发生,他谨慎并确切地敲敲门,等到了房内传出的回应:「请进。」预防万一,他隔几秒之后才打开房门。
房间内,翠依然穿着制服坐在床边,身旁的是她在公园里认真看着的皮制手帐本。她似乎又在看了。
翠早在孝巳打招呼之前,先开口问他:「身体状况如何?」她左手的绷带还是让人不忍见,不过体力好像已经恢复了。
「嗯,没事了。我刚刚遇到有动了喔。」
她都把衣服借给琉璃了,想必也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吧。至于裸体这件事当然是避而不提。
「要不要坐一下?」
翠对站在门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孝巳提议。
于是他就顺着邀请,在桌前的坐垫上坐下。不经意地看了一圈室内,映入眼帘的果不其然尽是些机械器材,是个机械感很重的空间。
「没有娃娃之类的东西呐。」
他鼓起勇气说出口,翠则是抖着肩笑着。
「不需要,因为我已经有琉璃了。」
「有动?」
「她抱起来最舒服,以前我每晚都抱着她睡呢。」
翠愉快地说着。是心理作用吗?她感觉好像比平时还要健谈。孝巳重新体认到,对她来说有动琉璃果然是特别的。
「大小刚刚好。不过要是抱得太紧就会不高兴地一直乱动,简直和猫一样对吧?」
「这么说来,她傍晚的时候还跟鱼大吵一架呢。」
孝巳的一句话使得翠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应该是发现鱼指的是月长的守护灵·鳞讶吧。
虽然有点犹豫,不过孝巳还是决定要问出口。这也正是他来此的目的。
「鴫原,你早就知道叛徒是谁了吗?」
问题没有获得回应。翠将枕头拉到手边,和膝盖一起紧紧抱住,直盯着地板看。她不出许久默默给出的答案,和提问的方向有些差距。
「……不要怪月长,好吗?」
「咦……」
「他虽然那个样子,但人并不坏,反而是太过老实了。琉璃说过月长是不是想要自己当统帅这种话,不过我最清楚他不是那种人。」
……以前,她曾经称月长是「我的右手」。
为什么翠会让那名敌对派系的傲慢男子担任要职呢?御三家的人手有这么不足吗?
「你和月长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从我出生开始就认识了喔。月长帮了我好几次。为了保护不成熟的我而受伤也不只是一次两次呢。」
翠抚着左臂,垂着长长的眼睫毛。裙下的一对纤细双腿宛如大理石般白皙。
又间隔了一大段空白。
过了一会儿,当他正专心听着时钟的秒针移动声时,翠突然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语。
「我其实——没有打算要上高中。」
「啊?」
「因为国中毕业的时候已经确定要担任当家了,可是月长非常强烈地反对。他那时说,『组织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跟随一个封闭自己、不与社会交流的人?青鵺高中的话离家里不远,通勤也不成什么大问题吧。』月长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对我继承当家相当不以为然呢。」
「他连这种事都管啊。」
连正宗本家的人生规画都要插手,这么做毫无疑问地已经超出分家的身分了吧。为什么翠要包庇这种人呢?
「结果我就屈就他的建议,无奈地进入青鵺高中就读了。不过——」
翠抬起头看着自己。让人不禁看得入迷的美貌莫名地盈满无以伦比的笑靥。
「如果我没有上高中,你就不会出现;如果没有遇见绀野同学,琉璃说不定就一直会是那个样子呢。」
「…………」
「所以我很感谢月长,他一定是为我着想才会那么说……虽然有时啰嗦得让人恼怒,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喔。」
「这样啊。」
孝巳没有辩驳,老实地点点头。翠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这样没错吧。他已经深深体认过不能够只藉由单方面的认知来决定一个人。
既然如此,孝巳也只有相信了。相信月长所说……「我得保护御前才行。」这句话出自于他的真心。
由于对话又走到了尽头,他开始转着眼珠四处看。
排列着CD的铁架最下层放着一叠相片,他只看得到最上面的那张映着琉璃。照片里的她背着双肩书包,应该是小学生吧,和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他再度移动视线,来到门口旁桐木制的五斗柜。其实从第一次来访就对此感到相当好奇。在这相当现代的房间哩,只有这个五斗柜像古董一样陈旧,显得格外显目。
「……嗯?」
仔细一看,五斗柜前放着一叠衣物。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是小百合拿过来的洗好的衣服吧。
——在那叠衣物的最上方,有一块浅粉色的小块衣料。
原以为是手帕,但看起来相当有弧度,缀着许多蕾丝还搭上可爱的缎带。那该不会是……
「!」
翠不经意地顺着孝巳眼神望去,与他看见相同的东西时脸色瞬间大变。
「不、不要看!」
她像子弹一样地火速从床上弹起,不出半秒就扑到孝巳的前方,一脸凶恶地挡住他的视野。
「你就想像只要看了就会没命!」
「我、我知道了。」
「转过去把质数数一遍!」
「我不知道质数有哪些……」
孝巳遵从指令把全身转向背面后,可以感觉到翠急忙将衣服收进五斗柜。
没过多久获得翠的许可转了回来,看见她满脸红通通地跪坐着。往上偷偷瞄着自己的双眼带着一点泪光。
「……你看到了?」
「呃、那个……」
「你看到了吧!?讨厌!讨厌讨厌」
翠抬起坐在小腿上的臀部对自己挥舞着双臂,完全顾不得骨折的左手。
「没、没有看到啦,我有夜盲症……」
「我、我先声明,那个才不是我的喔!是祖父大人的!」
「太恶心了吧!」
「那,是禽踊的!」
「它才不需要吧!」
「是母亲大人的!」
「打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说!」
「是父亲大人的!」
「说是妈妈的就好了!」
孝巳一边大喊一边想着,这家伙果然不适合当统帅吧……
6
之后,等到琉璃洗完澡过来,翠就带着孝巳他们一起离开了房间。
三人的脚步声零散地在比学校还长的笔直走廊间回响着。排列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明灭间隔,大概是为了节省能源吧。其所造成的昏暗也是孝巳迷路的原因之一。
「欸,我们要去哪里?」
「大厅,大家在等琉璃洗完澡后要开会。」
「开会?」
孝巳皲了下眉头,琉璃见状则接着说明。她的头顶上冒出刚洗完澡的热蒸气。
「与朽绳重新一决胜负前,得先把这次的事件从头整理一下才行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的心里也不坦然吧?」
时间刚好来到了九点半。
与在大厅吃寿司时相同的六个人齐聚一堂,以同样的座位配置围着矮桌。不出意外,没有看见鴫原兵卫的身影。考虑到先前他与琉璃间的纠纷,或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小百合一边往每个人的茶杯里倒茶,一边用她那沉稳的语气问琉璃:
「小琉璃,真是危险呢,有没有受伤呢?」
「膝盖因为跌倒摔破皮了。」
「哎呀,真糟糕,有好好消毒吗?」
和那种怪物正面交锋还只受了点擦伤,已经可以说是超等级的幸运了吧。「一点小事可是杀不了她的。」看来月长这句话才是正确解答。
「虽然成功地暂时阻止它,但到了明天又会动起来吧。我一个人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真不愧是壮马的孩子呢。」
小百合露出一副十分钦佩的模样说着,并将茶斟满了所有人的茶杯。
「接下来呢——」此时,琉璃把身子往前一探,一双杏眼一一扫过在场的人。
「叔叔和阿姨,还有月仔。」
「怎么啦?小琉璃?」
「差不多也该把你们的秘密说出来了吧,翠也是。」
翠看着挚友往自己身上投来的视线,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她接着坐正,恭敬地对父母低下头。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禽踊和牙穿我确实收到了。」
对翠的发言发出惊呼的只有孝巳一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对面刚洗完澡的少女若无其事地回答:
「叛徒就是叔叔和阿姨喔。」
「啊……?」
他的声调不禁变成了女高音。
叛徒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而且还是之臣和小百合?他们袭击自己的女儿,甚至还折断她的手臂?
一头湿发的少女不管傻傻愣住的孝巳,继续说明。
「其实我从禽踊君和小牙穿倒戈之后就开始怀疑你们两位了。」
「…………」
「那两只可是服侍了鴫原家好几百年的兽灵。『保护鴫原家』的想法已经根深柢固的守护灵怎么会如此轻松地就答应与陌生外人缔结契约……实在是太难想像了。」
她在说明的途中拿起茶杯啜饮,小声地喊了声「好烫」。
「不过,若是叔叔和阿姨的话就简单了,毕竟是它们的前任主人。」
「为什么他们两位要……」
身为父母的之臣与小百合为什么要袭击翠?明明晦式失败会让翠变得更难立足。
「他们两位是相当溺爱小孩的父母啊,嗯~应该称他们笨蛋父母。」
「咦……」
「就和绀野同学你知道的一样,像翠这种小丫头却在组织位居上位,很多人为此不满。靠父母的人不管在演艺圈还是灵导界都一样为人诟病。」
「…………」
「所以叔叔和阿姨才要向其他人证明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有相当的实力。首先就是反对派的代表,月仔。」
「……我得说明一件事。」
坐立难安地低着头的之臣,在这个时候相当客气地打断琉璃。
强风吹动枝叶的声音在玻璃门外响动。
「根据结果,我们也有让翠辞退统帅之职的打算。我们确实相当溺爱儿女,不过也不应该让没有能力的人占上位。」
「但是翠做得很好,真不愧是我们的女儿呢~」
与惴惴不安的之臣相反,小百合一点也不歉疚地露出笑容。等到被琉璃吐槽「都把手折断了」,才稍微吐了下舌头。
「对不起呢,翠。不过如果不拿出真本事就没有意义了吧?」
「别这么说,我果然还是太松懈了。藉此我深切了解到……我欠缺身为统帅的自觉。」
「翠的那一脚真的很痛呢~」
「对不起,第二次我是认真的,所以……」
这个时候,之臣双手抱胸,一脸不可思议地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的翠歪着头。
「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就是叛贼?虽然原本就打算事情结束后表明,但我们应该十分注意,避免露出马脚才是。」
「父亲与母亲大人的计划,我是在晦式前一天得知的。」
「前一天?」
「至于是谁跟我说的,您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在场全员的视线一起望向一名男子——挂着银框眼镜的灵导师。
目前为止都板着脸、静静坐着的月长一点也不畏惧,堂堂正正地说:
「本次的事件,我在事前就知道了。之臣大人对我说过:『我的女儿是否称得上统帅,希望你能够亲眼见证。』」
月长果然和叛徒、即是翠的父母串通。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什么要特地去向翠告密呢?若是知道对手是自己的父母,翠就会大意落败……他是如此盘算的吗?
「月长,为什么要和翠讲呢?你不是也说了吗?『既然如此,就让我见识御前的实力吧』。」
「正如您所言。但是再怎么说,鴫原现任当家是她。我有义务将所有得知的情报都照实禀报。」
「可是你不是对翠有所不满?」
「这也正如您说的没错,但这是两码事。对我们鸠森而言,对本家当家的忠诚是最重要的……不允许任何私心。」
他毫不迟疑地断定,孝巳有点傻了眼。
「那,你不让我们赶去找鴫原是……」
「当然是御前的命令。」
原本以为月长挡在孝巳两人面前,不用说也知道是叛贼的指示,结果是翠自己下的命令啊。
「虽然就算没有接到命令,我恐怕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吧。那场决斗是为了展现御前拥有足以担任统帅的能力,若是获得协助就没有意义了。」
……看来,孝巳真的从头到脚都错看月长这名男子了。
先不论是好是坏。这个人十分成熟,还是个公私分明得令人惊讶的人。尽管嘴巴上不断反驳,但并没有忘记扶持翠的使命——这正是鸠森月长不可撼动的立场。
「对不起,绀野同学。一直瞒着你到现在。」
翠转向孝巳,深深地低头。
她一直逞强,坚持「这是该由我自己解决的问题」的理由,事到如今终于了解了。翠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在考验自己啊。
沉默不语的孝巳旁边,月长小心地将手中冒着蒸气的茶杯一饮而尽。
「总之,取回了禽踊和牙穿,也击退之臣大人两人,姑且算是合格吧。剩下的就是希望御前大人能再多有些身为统帅的自觉了。」
「月仔,你的个性还真不错呢,真的。」
孝巳衷心地同意琉璃这番感想。虽然他的毒舌是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表现,但心直口快可真是让他吃了大亏。
「好啦,这件事就差不多到这。剩下的就是吵醒朽绳先生的犯人了。」
琉璃将话题带入第二起事件,此时之臣马上皱起眉摇头。
「即使是我们也不可能解开那个封印呐。朽绳这件事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要不然我们就不会折断翠的手臂了。」
不会错。解开朽绳封印的不是之臣和小百合,当然也不会是月长。犯人另有其人。
「犯人只有那一个人。」
琉璃用鼻子闷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
「我打从一开始就说了,犯人就是滑头鬼。」
——这时,走廊上响起缓缓接近的脚步声。那声音规律地渐渐逼近,不消多久,和室大厅出现了一名娇小的老人。
是鴫原兵卫。
「祖、祖父大人?」
翠看见突然登场的兵卫,吃惊地微微站起身子。
兵卫不顾惊讶尚未平复的孙女,迳自在矮桌的主位坐下。他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眼巡视了在场人员一圈,最后停留在儿子与媳妇身上。
「之臣、小百合,老夫早已看穿你们两个的计划。」
「……您一直都知道吗?」
「击败前代当家,取回禽踊与牙穿……你们认为如此程度即能证明翠的实力吗?仅仅如此,其他各家能够服气?」
「这么说,解开朽绳封印的果然是爸爸您吗?」
兵卫对着面无血色的之臣,表示肯定地撇着满是皱纹的嘴角。
「吾于你们身为父母的用心良苦之上,再加以老夫的用心哪。」
「太、太乱来了啊!不管怎么说,竟然把朽绳放出来!」
之臣难得地激动起来,老人则是以威严得十分有压迫感的双眸瞪着他。
「你的意思是,翠无法敌过朽绳,是么?」
「这是当然啊!那个幽鬼可是连壮马都束手无策——」
「你说鴫原当家的实力不及有动?质疑翠的能力的其实正是你们,不是么?」
兵卫语毕后默默地站了起来。他笔直走到翠的身边,以如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摸着孙女的栗色发丝。
孝巳首次看见那冰冷严肃的脸庞露出温柔的神情。
「——翠啊。」
「是,祖父大人。」
翠紧绷着脸回答,兵卫则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下达命令:
「送朽绳回冥界去罢。」
「…………」
「如何,做不到么。」
「方法交给我自己决定没错吧?」
「嗯,把你拥有的力量全数用上罢——你说是么,言灵使的投手。」
兵卫忽然把视线移到孝巳身上。在眼窝深处闪着光芒的双瞳,看起来似乎相当愉悦。
……之前孝巳在道场和翠说过,「你没有必要全部一个人承担。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行动,那也确确实实是属于你的力量。」该不会那时自己不小心自以为是地长篇大论的对话这名老人都听见了吧?
此时,翠冷不防地把全身往旁边一转,下定决心地对悠哉啜饮着茶的河童少女深深低下头。
「琉璃,助我一臂之力。」
「真难得呢,竟然拜托我与灵导有关的事。」
「我才没有笨到不知轻重呢,只有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打倒朽绳的……所以我要用上我现在能利用的所有力量。」
「可以喔,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留下来的。」
「……谢谢你,琉璃。」
翠接着转向月长。
「月长,助我一臂之力。」
「是。」
月长立刻点头答覆。出自鴫原家当家的请托,他没有可能拒绝吧。
翠最后转过来面对孝巳。她踌躇了一会儿后,直截了当地对孝巳说:
「绀野同学——助我一臂之力。」
「嗯,当然没问题。」
他用力点头,同时放心了下来。
看来孝巳的话语确实有传达到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