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不出许久就下定决心前往打倒朽绳。
吃完午餐后的现在是下午一点。征伐成员四人集合在大厅内举行最后的行前会议。原以为会议内容会相当详尽仔细,结果等着孝巳的却是围绕着茶与煎饼进行的闲话家常。
「随着那个滑头鬼起舞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呐。」
喀啦喀啦地嗑着煎饼的琉璃,从刚才就一直发着牢骚。
奇妙的是,今天她竟然一副像神社巫女一样的打扮。普通的巫女服饰是以白色与红色为基调,不过她的衣服却是整身黑,相当少见的样式。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身衣服是有动家的女性前去灵导时的正式服装,与巫女相较之下,其实比较接近舞妓的「白拍子(注25)」。她似乎是趁着早上跑回家拿的样子。
注25平安时代末期开始的一种歌舞,所著的白色服装也同样以「白拍子」称之。
(这么说来,她爸爸的怨灵也是一副神社祭官的打扮……)
讨伐朽绳是有动壮马的未了心愿,身为女儿的琉璃说不定想要帮他完成吧。无论如何,能够让总是对灵体漠不关心的她拿出干劲可说是求之不得。
「事情的走向完全正中老爷子的下怀呢。他正是认为我们也帮忙的话,总会有办法收拾,所以才大胆地吵醒朽绳。」
「若是情况不乐观,兵卫大人也有亲自协助的打算吧。」
月长面无表情地回答。别着河童发夹的「黑拍子」不服气地摆着臭脸。
「哼,那种老废品的帮忙谁稀罕呐。你说是吧,翠。」
一脸悠哉喝着茶的翠放下茶杯,用力地点头。
「当然。朽绳就由我们几个来收拾。」
她的表情一脸畅快,看起来相当有劲。虽然左手依然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绑着固定板,但现在的她神采飞扬,一点也不把手臂的伤放在眼里。
「那么御前,战略是?」
「狠狠教训它一顿,就是这样。」
统帅强势地如此宣言。月长见状,用手紧按着眉间叹了一大口气,旋即开始如以往般碎念:
「正是如此,周遭的其他人才会对统帅感到不放心,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您到底从晦式的落败学到了什么?当我听见您左手骨折时,才想说您果然不适合担任统帅一职……」
「眼镜男太啰嗦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说教。」
翠宛若对爱唠叨的执事感到恼怒的大小姐,傲气地大喝一声。眼看着月长的太阳穴附近爆起青筋。
「眼、眼镜男……!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是拚命地在安抚满是怨言的反对派人马啊!您知道这有多辛苦吗!」
「这点我十分感谢喔,月仔。」
「谁是月仔啊!我的阶级的确较低,但我可是比御前还年长十岁之多!竟然对人生的前辈如此……
「琉璃可以直呼你的绰号,我就不行吗?」
「请您不要受到那个怨灵女的影响!这家伙以前还把我重要的眼镜给……」
「还在讲这件事啊,月仔。嘿,Switch on!Switch on!」
「不要戳我!」
目睹面对两个女生却依然不停被耍着玩的月长,孝巳忽然感觉到了中阶管理阶层的浓浓悲哀。
(这个人也是相当辛苦呐。)
他除了身为统帅·鴫原翠的对立方外,也同时是她的亲信。夹在两方中间一定非常辛苦吧,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关系。
……当孝巳如此想着的时候,走廊上突然传来两位女性逐步接近的谈话声与脚步声。其中一个声音是小百合,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听来也十分熟悉。
「过得还好吗?哎呀,虽然这么问,不过你没多久前还待在这呢。」
「当时真是多亏您们照顾了。」
「大家都集合在那里了喔,那我就先回去洗衣服了。」
「是的,非常感谢您。」
小百合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消多久,身穿青鵺高中制服的少女出现在门槛前。
左眼角的泪痣让人印象深刻,浑身散发出典雅气息的双马尾女高中生。身高刚好约在翠与琉璃之间,但比她们还要富有女人味的成熟美少女——正如预料,是三冢柘榴。
「嗨,柘榴。正在等你呢。」
琉璃俏皮地举起手,柘榴回以十分气质的微笑,轻轻地点头示意。她走到大伙的身边后,举动优雅地三指触地,恭敬地向翠跪拜行礼;右手上仍然戴着大红色的无指皮手套。
「翠大人,来晚了真是十分抱歉。」
「我才抱歉呢柘榴,打扰你难得的假期。」
「不会。青鵺高中『搞笑研究社』的一员,三冢柘榴,前来一同讨伐朽绳。」
看着低头念着开场白的柘榴,月长扬起下巴闷哼一声。
「还以为是叫谁呢,结果是三冢的『斩首小町』啊。竟然向生邪魔家请求协助,真是可悲……」
柘榴面对字字带刺的话语并没有太大反应,她抬头看向月长的眼神甚至漾起了嫣然一笑。
「好久不见,呃……眼镜大人。」
「谁是眼镜啊!」
月长激动得拍桌。这个人果然经不起激啊。
「不知礼数的生灵家……载你去搭新干线的恩情,你难道忘记了吗!」
「那时真是多亏您的帮忙,翠大人。」
「不对我道谢吗!」
这么一说,柘榴还没转来青鵺高中前,翠为了要回关西的她特地帮忙安排车子。开着那台黑头宾士车的就是月长啊。
(鴫原是不是其实常常随心使唤月长啊?)
将孝巳的想法搁在一边,当事人翠用力伸了个懒腰,以真诚的眼神看着柘榴。
「柘榴,本次的协助——」
「我了解。这回我并不是生邪魔家,而是以三冢柘榴个人的名义前来。」
「……谢谢你,柘榴。」
从这段对话看出了柘榴刻意报上『搞笑研究社』之名的理由。
她也是会主动为了翠动作的人。柘榴并非是以组织的一员,而是在与孝巳和琉璃相同的立场上参与这次的事件吧——以翠的朋友之姿。
(我也得鼓起干劲才行呐。)
鴫原翠、有动琉璃、鸠森月长、三冢柘榴,以及绀野孝巳。
这五个人即将与大蛇,与最强最凶悍的双头大蛇一战。
2
全体的准备随着柘榴的抵达大致完成,但出发却因意想不到的因素延迟了。
其因在于孝巳。正确地说应该是鴫原兵卫。之臣来到大厅:「孝巳同学,爸爸好像有话想对你说……」,于是孝巳遂前往兵卫的房间。
(找我会有什么事啊……)
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之臣往房间前进。经过数分钟的路程,出现在眼前的是更为古色古香的一隅。
在色彩斑烂的和室拉门前不禁畏畏缩缩了起来,此时之臣则是拍拍孝巳的肩说:「不用太紧张,毕竟你是客人嘛。」正当他因这句话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的同时,之臣就往右一转迳行离去了。
能进去晋见兵卫的好像只有孝巳而已。他只好下定决心,咽了口唾沫后,随着一句「打、打扰了」慢慢地拉开门。
……房内是比想像中还要小的凌乱空间。
像是古物的线装书堆叠得到处都是,墙壁则是吊着一个接一个的挂轴。虽然房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却因为这些东西使得感觉比实际上还小。小百合打扫的范围似乎不包含此处的样子。
正面有一扇能够一览庭园景观、左右对开的窗户。在其前方一张经历千锤百炼的大书桌前——日式打扮的老人正面向自己端坐着。
鴫原兵卫抬头望向在门口愣住的孝巳,以眼神示意「快点进来」。
孝巳连忙拉上门,有所顾虑地跪坐在兵卫早已准备好的坐垫上。残留在室内的烟味搔着他的鼻腔。
「…………」
两人面对面过了一分钟,慑人的沉默持续着。
兵卫迟迟不说话,只是一直紧盯自己不放。孝巳也不敢和他对上眼,只能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
「——凝结灵力来看看。」
兵卫打破沉默如是说道。
「好的。」孝巳没有细问,老实地回答。大家都在大厅等着呢,没有闲工夫发牢骚了。
他调整姿势后深呼吸,以平常的方式开始冥想。感知体内的灵力,首先将其一点一点地聚集在胸膛附近。可能是因为紧张吧,比以往多花了些功夫。
等到体内终于热得快要发汗时,孝巳张开了眼。再来就是凝结集中在胸膛的灵力,这张开眼也能做到。
……此时,兵卫突然把手伸进他和服的怀中,然后向自己递出手。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张纸片。
原本以为是符咒之类的东西,但那是平凡无奇、车站前超市的年终抽奖券。
「化成剑看看。」
「咦?」
「老夫说,把这个化成剑看看。」
「…………」
也就是让他进行【甲灵之仪】的意思吧。
【甲灵之仪】,是将灵体暂时转变成武器为己所用的术式。使用此术的三冢柘榴,能够将附在自己身上的灵体变成十分拟真的武士刀。
可是,把「抽奖券变成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孝巳并不会【甲灵之仪】,假设会好了,但纸片根本不是灵体吧。
像是看穿孝巳内心的疑惑似的,兵卫稍稍眯起了一只眼。他严肃的脸又更加沉重了。
「你是言灵使罢。」
「…………」
「老夫的意思是,让老夫见识一下你的【言换之仪】。用言灵将物体或物质替换成别的东西……你不可能不知道罢。」
——孝巳终于了解老人想说的是什么。
券和剑,兵卫要孝巳利用其「谐音」将券变成剑,就像把言灵换成言灵球一样。即使这么说,孝巳没有试过变换除了《言灵球》以外的东西。更何况他也不知道那颗光球明确的制作方法,当初是近乎下意识地做出来的。
「总之你就试试看。」
兵卫不由分说地将抽奖券塞到他的手中。
「把意识专注在灵力上,然后试着灌输到指尖。老夫所说的应该不难罢?」
(就是很难啊!)
尽管他非常想吐槽,但也不可能真的说出口。
于是他放弃挣扎,照老人所说的聚精会神,拚命忆起产生《言灵球》时的感觉,并用力地想着。
(券、剑、券、剑、券、剑、剑、剑……)
长时间一心一意地如是不断循环后,指尖传来细微的变化。原是纸片的抽奖券,触感变得坚硬。
(变了……?)
他更加全神专注,与外界隔绝,紧紧盯着手上的纸片。
结果,抽奖券随之变得更加细长、沉重,型态也随着质地变化;它发出淡淡的光芒,形状一点一点地伸长。
(办得到!)
正当他这么想时,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一下子全身盗汗,如闪电般的光芒在两手闪烁了好几下。
「哇!」
他被发生在自已身上的异变吓得惊慌失措,不禁松手放开抽奖券。飘飘落下的纸片缓缓缩小,转眼间就变回原本的抽奖券了。
「呼、呼、呼……」
孝巳双手撑在地面,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停流下的汗水一滴滴如雨水般地落在榻榻米上,身体异常疲惫。
「……嗯,这个样子还没办法实际上场哪。」
虽然结果以失败收场,但兵卫并没有斥责,只是摸摸自己的胡须。
「你似乎能使出《言灵球》的灵能力喏。」
孝巳没有回答的余力,只好点头表示肯定。
「灵(Tama)与球(Tama)……这个发想倒是挺有趣的。能够平息壮马的怨灵,想必是有相当的威力罢。不过,连这一招都还不到家啊。」
兵卫的手拿起了地板上的抽奖券。
「即使是这么一张小纸片,对于言灵使来说也是十分厉害的武器。」
「…………」
「券(ken)与剑(ken)、锅釜(kama)与镰刀(kama)、泥土(tsuchi)与铁锤(tsuchi)、柿子(kaki)与枪炮(kaki),你的武器正是在此之间轮转,端看你当下如何随机应变和活用——这份发想力才是言灵使的精华所在。」
「呃嗯……」
「话语是意思的表露,其凝聚体才是所谓的言灵。」
「嗯……」
「言灵铺天盖地般地充满于这个世上,故言灵使即为——驾驭遍布四周语意的『秀真之子』(注26)。」
「…………」
孝巳的脑袋几乎吸收不进去,对方真的是在讲日文吗?
他所能了解的是,【言换】的基本就是宛如谐音梗般的文字游戏,若要多加修行,待在『搞笑研究社』感觉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就是他所能理解的全部了。
注26秀真文字。为日本神代文字(汉字传入前所有文字的统称)的一种。
孝巳终于喘过气来,耐着疲惫起身。往兵卫的方向一看,他双手埋在怀中,一直盯着自己瞧。
「绀野孝巳啊。」
「是、是!」
「很可惜,你连初始的言语替换都办不到,对于讨伐朽绳帮不上忙,就不用去了。」
「这我做不到。」
孝巳果断地摇头拒绝这番忠告。
「为何?你打算轻易去送死么?」
「因为您的孙女跟我说了——『助我一臂之力』。」
他看着兵卫如是表明,老人没有多说半句话地转过身去。
之后孝巳随即告退。一离开房间,翠正在走廊上等着,似乎是来迎接他。
他跟在迈出步伐的翠后头,重新思考刚刚兵卫所说的话。
……其中大多是难以参透的内容,但他觉得自己了解到一件重要的事。
至今受限于《言灵球》的【言换之仪】,若精通后可是个应用相当广泛的灵能力。可惜的是没能早点知道这件事,要不然孝巳说不定也能在与朽绳的决战中派上用场了。
(花了那么多时间,却连一把剑都做不出来啊……)
等到那只大蛇当前,可没有闲工夫慢慢尝试词语转换。光是进行冥想也会瞬间变成饵食吧。那么,自己在战场上……能做什么?
——猛地回过神来,应当走在前方的翠已经不见了。他左顾右盼,接着回头一看,发现她停在后面约两公尺外的地方。
「怎么了?」
「……祖父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莫名认真,询问却语带含糊。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感觉带着不安。
「上了一堂言灵的讲座而已,不过理解了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啦。」
「只有这样?」
翠锲而不舍地追问。她可能是在担心自己吧,但该操心的反倒是孝巳才是。
她的左手还没有完全复原。这也没办法,毕竟骨折不可能光三天就可以大幅好转。经验上,孝巳也知道能够用灵力抑制疼痛,但要和平时一样战斗果然是不太行吧。
「你的手还好吧?」
有些担忧地一问,翠拨了下肩头的头发,似乎在嘲笑这个问题的愚昧。水亮宛如绢丝的长发在空中波动。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物,我可是鴫原家第三十七代当家,鴫原翠呢。」
她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宣言。身上的衬衫感觉都快要被撑破了。
(那个……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呐……)
孝巳忍下有些不视场合的感想,与翠并肩踏出脚步。
一像这样一起步行,暑假时的景象就浮现脑海。虽然两个人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但那个时候几乎都是抱持着必须陪伴她的义务感。而现在,孝巳和翠既是伙伴也是朋友。
要了解一个人,首先就看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实属真理。能成为肩负重任却不认输地努力不懈的鴫原翠的朋友,这件事本身也是绀野孝巳的骄傲。所以孝巳才要一起前往后山,为了自此之后都能够与她并肩同行。
「下次就像普通的造访那样,好好地招待你吧。」
「这样啊,那我下次也会带伴手礼来。你爸妈和爷爷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如此一提,这次应该也要带点东西才对。秋天的时候也跟她们家借用道场,虽说不是自己提议的但也待了三天之久,下次也不好意思再空手造访呐。
此时,翠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给他们……伴手礼……?」
她不知道为什么动摇了起来。水灵灵的双眼睁得更大,一脸僵硬、眼神放空,接着涨红着脸。
「果然……提到这个……」
她明显地坐立难安,然后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往上直盯着孝巳。她的眼神变得更加认真,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绀野同学,你……是家里的长男吗?」
「嗯?嗯。」
「有弟弟吗?」
「没有。」
「没有吗?那绀野家不就绝后了吗?」
「咦?」
孝巳对她提出的问题一头雾水。
「这样也没关系吗?过来这里不要紧吗?」
「现在在说什么啊?」
「要是不行,拒绝就好了……」
「我的确是被说还不够格所以叫我放弃啦。但是,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可是抱着誓死的觉悟呢。」
「不、不要带着那么壮烈的觉悟过来啊!」
翠的声音带着慌乱,突然用手往孝巳的背上一拍。
「好痛!」
「而且也进展太快了吧!这得循序渐进,慢慢来才行吧!」
「是你跳得太快了吧!为什么突然打我啊!」
翠不理会孝巳的抗议,迳自飞也似的往前逃离走廊。孝巳一点也不了解是什么让她情绪如此激动,姑且也只能先追在她后头。
「总之现在以朽绳为优先!要是不想想办法,连红白都不能好好看了呢!」
这么说来明天就是除夕了,没想到都年底了还在为灵体奔忙呐。话说回来,不是打一开始就在说朽绳的事吗……
「对了,我具体上要做些什么才好啊?还是《喝破》和《言灵球》吗?」
「不。琉璃也说了吧,你现在的灵能力对朽绳起不了半点作用。」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我想拜托你的只有一件事,帮我加油。」
「加、加油?」
「像在公园和道场时鼓励我的那样替我加油打气。不过当然是以你的人身安全为优先。」
太令人沮丧了,结果孝巳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啊。她的「助我一臂之力」是为了这个才说的吗?
「我先声明,光是这样可就已经十分冒险了喔。」
湛绿的眼眸正面瞅着孝巳不放。看来她这句话相当认真。
「……这样你就能够努力了吗?」
「嗯。」
「我知道了,那我会全力替你打气的。」
尽管有点落寞,但孝巳也了解自己的功夫还不到家。若是声援就能让翠打起精神,他会一直鼓励她直到喉咙沙哑为止。
一看见孝巳点头,翠开心地漾起了笑容。她的笑脸就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可爱动人,可是她一下子就回到原本严肃的表情,语调一转:
「然后呢,绀野同学。」
「嗯?」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3
与在大厅等着的琉璃等人会合后,终于准备出征前往后山。
一踏入庭院,分明才刚过中午,周遭却格外昏暗。厚厚的一层乌云盖过天空,
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虽没有起风,但气温却低得冻人。
「翠,加油喔。」
「你一定没问题的。」
「是,那么我出发了。」
之臣和小百合在玄关送行。十几分钟后,五人踏入了山中。
琉璃、翠和柘榴走在前方,孝巳稍微落后地钻着急陡坡的兽径。在不停咬耳根的三名女性身后追着的孝巳,结果变成和月长并肩同行。
「绀野,你每天在学校里都和那三个人一起吗?」
「呃,对啊。」
「哼,还真是辛苦。我连三天都忍受不了。」
对讨厌玩笑话的月长而言,『搞笑研究社』确实是犹如地狱一般吧。虽说如此,他看起来却在吐槽这方面十分胸有成竹……他可能和孝巳一样,一点都不想拥有这种技能吧。
数公尺前,翠被两位友人夹在中间开心地笑着。她频频转向两人,同时颤着双肩小声地窃笑。放松心情是很好,但怎么感觉好像要去野餐一样。
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看的月长微微放慢脚步,似乎刻意要与前方三人拉开距离。
「……直到现在,我依然反对御前担任统帅。这个想法丝毫没有改变。」
他突然旧事重提地如是低语,孝巳听了不禁皱眉。
击退双亲并夺回禽踊和牙穿,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所不满吗?
「为什么?鴫原的实力应该已经相当清楚才对,月长先生你也说姑且算是合格……」
「实力并不是重点。我和其他反对派一样,不打算对此评论。更何况我对御前成为统帅这件事本身并不抱持反对意见。」
「为、为什么呢?」
月长往自己斜眼一瞥,无情地说:「我没有必要跟你说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要吊胃口吗?正当孝巳这么想时,他还是开口娓娓道来了。果然是个老实的人呐。
「我只是认为还太早了。」
「太早了?」
「领导组织的人确实需要有相当的实力,但不是只要有实力就行。」
望着身影已经变小的翠等人,月长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以前——更常带着笑容。」
「咦……」
「现在的御前已经没有以往的从容,太过逞强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一名才十六岁的少女,不应当受限于上百个机关算尽的灵导家派。如此简单的道理,竟然连兵卫大人也无法理解。」
翠的确总是一脸严肃地摆着架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紧绷气场让学校里的人都不敢接近。
说不定,从翠小时候就认识她的月长正是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看穿翠所展现出的威严只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灵导的本质在于了解人心。连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人,怎么有办法拯救他人的灵魂。」
不成熟,月长如此评价才能可比琉璃的翠。
尽管有实力,翠依然还不是统帅的料。她的人格还没成长到足以担任此职。月长的这番言论——说不定正是如此。
所以翠才会被像濑户川圭太那种普通人逮到空档、知道敌手是父母而大意导致失败、由于和挚友重修旧好而乐得快飞上天。
「御前还处在人格成长的时期。如果有时间为组织奉献,还不如和朋友尽情玩乐,让这也成为帮助她成长的基石。之后再担任统帅也不迟。」
月长不经意地转向自己,那张脸意外地浮现至今没有看过的温柔微笑。
「不过,她似乎相当享受校园生活,看起来也少了几分逞强。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应该是和有动琉璃和好吧。」
……这个人该不会正是因为如此,才劝翠去读青鵺高中吧?
若是待在同一所学校,就无法断绝与琉璃的接触,可能就会有机会和好;他会是这么想吗?明明自己对琉璃可说是望而生厌……他在这方面也是屏除个人私情,主张对翠而言最佳的选择吧。
「原以为要花上不少时间,没想到入学几个月内就和解了。这点倒是得感谢你才行。」
「月长先生……」
「除了道谢之外,虽然麻烦,不过还是想请你再多照顾她一段时间。」
老实说,孝巳相当意外。唯一秉持「应该让翠顺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这种放任主义的人,不是之臣、小百合或兵卫,而是这名鸠森月长。
不过孝巳个人十分赞同他的意见。尽管能够理解家人的期待,但还是希望能给她一点变回普通女生的时间。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月长先生算是鴫原的右手了。」
「哼,御前的右手交给你们就好,我只要负责扮黑脸就够了。毕竟鴫原家每个人都太宠她了。」
「月长先生感觉也相当宠……」
「闲话就说到这里。」
月长转眼间又板起脸,加快慢下的脚步。
之后过了约二十分钟,五人抵达昨天那片平地。
由于周围的杂木林都被折倒,感觉比以前还要宽广。地面到处都有不自然的凹洞,几颗散在四周的岩石碎裂……恐怕是琉璃战斗留下的痕迹吧。
似乎带毒的瘴气残余依然浓厚地停滞在附近,能够感觉到——朽绳就在不远处。
「那么,出现的会是鬼还是蛇……」
孝巳呢喃着。琉璃边做伸展运动,边回答:「都是喔。」
瞬间,宛若地震的轰隆作响晃动着整座山。
「!」
远远的前方传来树木被纷纷折断的声音。如波涛般席卷而来的混浊灵气一下子污染了空气。
(要来了……!)
体内集聚的灵力从边缘开始消散。黏糊的瘴气紧贴着全身,让人喘不过气。孝巳拚命赶走脑中喊着「快逃啊」的自己,咬紧牙关,往肚脐附近使力。
……不久后,树林中出现了闪着光芒的红色眼珠。来了。
(别怕!又不是第一次!)
袭来的灵压确实相当凶恶,却并不像上次那样险些失去意识。这可能要归功于孝巳本身的决心或适应力,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它、它的头……?」
从林间现身的朽绳——只有一颗头而已。
左边的头像被扭下般消失无踪,分歧出的脖子长度只剩下一半。失去头部的蛇身一边扫开树木,一边在地面像蚯蚓一样地蠕动。
「昨天我让六黑儿打飞了。左边的是巨人。」
「什么……」
看着若无其事地说着的娇小黑拍子,孝巳倒抽了一大口气。虽然不知道「巨人」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了。
「是、是你做的?」
「没错,用六黑儿的呕吐波喔。」
琉璃和头上的河童发夹一起点头,一股恐惧不禁打从心底油然而生。
旁边同时传来柘榴和月长的呢喃:「『凶姬』,实在可怕……」
「可是,因为威力无法控制,所以发射过后,有一阵子没办法使用。很可惜,不能用在这场战斗呐。」
「不能用?六黑的波动炮吗?」
「嗯。而且我的力气在昨天那一战大肆喷放呢,虽然休息一晚后稍微恢复一些,但老实说还是干枯状态。」
如果她所说属实,今天的她可是与孝巳并驾齐驱地算在战力之外。称得上是最终指望的这家伙竟然!
「那么不是应该至少再等上一天吗!?不用特地选在今天也——」
「这可不行。」
反驳孝巳的抗议的是翠。她解开左手的绷带,同时盯着朽绳,意志更加坚定。
「我已经事先从琉璃那里得知朽绳只剩下一颗头了,所以才选在今天。」
「但是,有动现在这个样子……」
「朽绳现身的速度远超于我们的预测,如果等到明天,它的头说不定就恢复原状了。机会只有今天。」
的确,那种大得夸张的头,一颗和两颗可是天壤之别。若是需要从零开始,那么确实不该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也说不定……
「就是这样。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叫六黑儿出来,如果只有几分钟的话,还是可以小小跟它较劲一下。」
如是说着的同时,她小巧的手早早摘下头上的发夹。
「朽绳的灵导——」
「就在这里让它画下句点。」
琉璃和翠像是事先约好一样,一同气势高昂地喊着。
4
依然健在的右边蛇首,如欲突破天际般地拉起身子。
耸立的白色巨塔顶端那令人不适的红眼俯视着地面上的五人。光是在嘴边伸进伸出的裂舌就已经和蟒蛇一样大。
翠抬头望着朽绳,并对随侍在身旁的双马尾少女开口:
「柘榴。」
「是。」
「你绕到后面切断尾巴。以它的重量,这样应该足以让它失去平衡才对。」
「遵命。」
柘榴接收指令后一声不响地往前踏了一步,接着将戴着红色无指手套的手伸到眼前,啪地打了声响指。这是她正在呼叫所驾驭的生灵的暗号。
随着声响,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那是位比例宛如电影演员般纤长,长相中性俊秀的高挑青年。
「!」
孝巳对出现在眼前的生邪魔有印象——对孝巳而言,他是名想忘也忘不掉的男人。
「三冢……昂大……!」
过去被柘榴夺走三冢家当家之位,尔后坠入魔道的天才灵导师。是为了成为咒杀师而滥用生者的灵魂,最后败在妹妹手下的兄长。同时也是个全心全意爱着琉璃的孤寂青年。
孝巳在一旁说不出半句话,柘榴故我地以指尖小小地结了个印。
眼神如能面般空洞的昂大转眼间被红色的光漩包围。宛若蚕茧般包覆全身的漩涡消退后,他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柘榴手中的一把既长又大的刀。是她的灵能力——【甲灵之仪】。
那把灵刀约与柘榴同高,灿烂耀眼得宛如艺术品。刀身发出鲜明的深红色光芒。严格来讲不算是刀,应该是西式的双刃长剑。
孝巳目不转睛地盯住闪耀着大红色的宝剑,并对前方柘榴的背影提出疑问。
「三冢,你要用那把剑……使用昂大的灵魂吗?」
「是的,我现在持有的生邪魔只有哥哥一个而已。」
「可是——」
孝巳知道柘榴对昂大抱持着强烈的思慕之情。前几天,琉璃在车站票口提到昂大的名字时,她也是一脸忧郁地垂着眼。她的心里应该对把哥哥当作自己的武器这件事感到万分不愿才是。
柘榴像是要斩断孝巳的担忧似的一扭手中的长剑,剑身闪烁着反光.,接着劈开弥漫的瘴气,她身边的骇人黑雾微微散去。
「正如绀野大人所知,哥哥被抽去魂魄,现在正陷入永无止境的昏睡状态。」
孝巳当然已有听闻。这是组织对无法受到法律制裁的昂大所判定的惩处。所以他现在是以生邪魔的型态现身。
「我还没有放弃。我要用这把剑、用哥哥的灵魂讨伐恶灵,保护人们……这是我认为能够洗涤三冢昂大罪孽的唯一方法。」
柘榴毅然决然地述明。握着剑柄的皮手套发出啾的一声摩擦声。
「那么我就暂时先失陪了。翠大人,祝您旗开得胜。」
她如是告知后开始行动。朽绳自始至尾都没有看向她,她便跃身钻进附近的杂木林中、
「——我们出发吧,哥哥。」
临去前,孝巳耳边传来她的呢喃。
尽管自己看似毫无悬念地把女儿她们送出门,但鴫原之臣其实相当迷惘。
他双手抱胸地走来走去,一回到原点就往挂钟望去。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大概三十分钟。
(那些孩子能够战胜吗……)
女儿身为灵导师的实力他是知道的,琉璃、月长、柘榴也都是能以一挡百的强者。但对手可是朽绳啊,号称最强的鬼,是传说中的兽灵呐。
相较于焦急地在旁绕着圈子的之臣,兵卫则是在矮桌边悠悠地喝着茶。隔壁小百合咬着煎饼的模样也一起映入眼帘,他不禁叹了口气。
……此时,远方忽然响起不甚吉利的地鸣声。没隔多久,震动传到了屋内,大厅的窗户咿呀作响。不会错,震央绝对出于后山。
「好像开始了呢。」
半点紧张感都没有的妻子一说,之臣不知不觉间已经转身踏出脚步。
果然没办法气定神闲地等着啊。虽然已经退休许久,但自己多少应该能帮上忙吧。不能只让孩子们去收拾那头恶鬼……
「不需出手。」
兵卫的声音像是要扼杀之臣的决心般地自身后发出。
「可是,爸爸——」
「那组合要是敌不过它,灵导界的未来也是一片灰暗了罢。」
「如果那些孩子们出了什么意外,灵导界的未来才——」
「好了,过度保护也该有点限度。老夫正是认为时机已到,才会唤醒朽绳。他们要有什么事也得先过我这关。」
兵卫将茶杯放在桌上,直盯着之臣看。
「之臣,你知道老夫为何如此早让翠担任当家么?」
「……因为翠的才能远超于我吧。」
虽然身为爸爸显得有些不中用,但之臣相当单纯地为此感到高兴。不过,关于女儿担任当家,他和月长一样自始至尾都非常反对。
翠还是个孩子,要继承家业还嫌太早了……兵卫一点也没有考虑他的反对意见。若要说自己真的是个不中用的爸爸,也是对于那时无法贯彻自己的意见感到窝囊。
「岂止是你,翠的才能恐怕寻遍鴫原家的悠久历史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足以相提并论。由强者来治理一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太过年轻、还不够格……翠的才能之高,这些理由根本不值一提。」
「说、说到这个地步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你并不知道那个的真本事。」
「翠的……真本事?」
「如果用上那个还是无法战胜,届时老夫就献身制伏它。即使今日战败……不久后的将来,翠一定会打败朽绳。」
兵卫最后咧嘴露出狡诈的笑容,并从怀里拿出香烟与火柴。
「那条蛇——也差不多想要到冥界了罢。」
正当他含着香烟准备点燃时,小百合抢先一步把香烟抢了下来。
「爸爸,不是说好只在自己房间抽吗?」
「你要让我千里迢迢走回房间去么?只抽一根不要紧罢。」
「不~行。要不然就把手折断喔?」
老人满布脸上的皱纹又变得更深了。
柘榴离去的同时,朽绳开始有了动作。
右边的头大幅一扫,把附近的大树连根挥起。有电线杆两倍粗的树干犹如狂风中的暴雨般向孝巳他们袭来。
「六黑儿。」
早已完全现形的巨大骨骸上前,用已成黑骨的四只手臂将大树击落。完美地将其全数挡下的幽鬼合体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处于干枯状态。
将和服裤裙的裤脚绑在脚踩上的黑拍子,以低沉的嗓音问翠: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只能撑几分钟而已。翠,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受到月长庇护的长发灵导师简短地回答:「给我十分钟。」
「太久了,五分钟解决。」
琉璃用力地摇摇头。一旁的孝巳并不知道她们所说的时间究竟为何。
「那给我八分钟。」
「六分钟。」
「七分钟。」
「……好吧,就七分钟。」
结束了神秘的交涉后,琉璃拍拍自己的双颊,鼓起干劲。
另一方面,翠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还闭上了双眼。甚至没有呼叫出禽踊和牙穿,只是毫无防备地在月长身后专心冥想。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困惑的孝巳俨然就是个局外人,而琉璃此时将下巴一抬,对六黑示意。蛇首正要袭击嘴里忿忿地呻吟、双眼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巨大骨骸。
「月仔,翠就拜托你了。」
头发倒竖的琉璃守望着交战中的六黑与朽绳,对月长如是说道。
「不用你说。」月长颔首回应,并弹了一下镜框边缘。
「鳞讶——过来。」
随着一声呼喊,全身被紫色鳞片包覆的巨大鲤鱼从地底窜出。
在现身的同时,充满光泽的肥厚巨驱一翻,看不见的弯曲尾鳍将从旁滚来的大岩石给打得粉碎。是已经失去头部的巨蛇左脖扫来的岩石。
「绀野,你就待在后面。」
他听从月长的指示,连忙移动到翠所在的后方。
鳞讶以三人为中心划圆游动,以身挡下不停飞来的岩石。孝巳忍不住为那与巨大身躯一点也不搭的灵敏反应和行动发出赞叹。
「我的鳞讶是以防御见长的兽灵,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叫得出来?地上半滴水都没有……」
鳞讶上次是从遥远的奥池中现身。于是孝巳推测,若要唤出鱼的灵体就必须在有水的地方才行。
「那只是一场表演而已,鳞讶本来就不需要水。」
「表、表演?」
「那场表演不是让你明显动摇了吗?俗话说恐惧会扰乱人的心智,当时失去平常心的你应该没办法好好精炼灵力才是。」
确实,孝巳那个时候从鳞讶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更甚于禽踊及牙穿。
其因正是战栗与不安。首次面对的敌手使用了未知的登场手法,使他心生畏惧,掉入了以牵制为目的的月长的陷阱中。
「只要我喊出『过来』,不管是哪里,鳞讶都会现身。」
「原来是这样啊……」
「我先声明,『过来(Koi)』和『鲤鱼(Koi)』的谐音不是我特地设计的。我可不喜欢玩笑话。」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力提这个。」
「一定程度的放松对战斗来说不可或缺。要是被敌方的灵能力震慑,连灵力都精炼不了,不论到何时都是个半吊子呐。」
「……真是受教了。」
这个人大概也是经历过无数场面的灵导师吧。竟然连对孝巳都在讲述战斗的应有心态,实在是个老实得一板一眼的男人啊。
——视线一转,六黑和朽绳依然在进行激烈的攻防战。黑白两个巨驱不断交错,每当互相碰撞空气就随之撼动。两者间的战争不容肉身的人类介入,俨然就是怪物之间的单挑厮杀。
翠仍然处于伫立不动的冥想状态,也没有参与刚刚孝巳与月长间的对话。
「翠~果然还是改成五分钟可以吗?」
前方的琉璃对她说出这种丧气话,但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5
此时,和孝巳等人一样,柘榴也正陷入苦战。
大蛇的尾巴狂暴地在四面八方蠢动,破坏所有挡在路径上的树木。那几近于蹂躏的模样就如同失控的火车一样。
(明明就不是生邪魔,但竟然连尾部都能够实体化。)
肉眼能见的极粗钢鞭横扫树林,敲打着地面。柘榴抓紧空档接近,不停挥舞手中的刀。
以毫厘之差闪开对方的反击,拉开距离并再度紧追在后,用刀砍着同样的地方。不深入追击,只是淡然且耐心地持续进行相同的作业——这正是她的任务。
两手已经麻痹,目前砍下的斩击随便数也超过三十下。使用哥哥的魂魄却还是如此难对付……传说中的兽灵身上的蛇鳞坚硬得远超出想像。
(不过,另外那边应该更难缠才是。)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得尽快想办法把它的尾巴砍下才行;些微的一丁点也好,这样多少能够对战局有些帮助。
「可恶……给我安分点儿!」
柘榴对暴动得毫不嫌累的尾巴动怒,不小心说出了关西腔。尽管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还是感到太过大意地掩住嘴。
……打从小时候开始,严格又顽固的父亲就不许柘榴与昂大讲关西话。因此,平时总是讲着普通话的柘榴即使是在家乡当地,也时常被询问「你是从哪里搬来的呢?」虽然说话习惯已经定型,但只要像刚刚那样,大意就会不小心说溜嘴。骨子里果然还是个关西人呢。
(如果我用关西腔和哥哥说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希望能以真实的自己面对哥哥,只有一次也好。想让昂大听到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关西话。
……不对,不需要懊悔。这应该还有可能实现才是。为此,自己一定得完成翠交代下来的这份工作。
尾巴出其不易地高高举起、弯扭,随着一声吼叫从头上落下。柘榴停下脚步,以迎击替代逃离。
「——哥哥,琉璃大人正遇到危险了。」
如此低语的瞬间,刀身的光芒闪得更加耀眼。她紧接着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长剑由下往上一挥,握住剑柄的双手传来扎实的手感。
被切断的白皙蛇尾在昏暗的黑暗中飞扬。
约五公尺长的尾巴落在地上扭曲爬动了一阵,不出许久便如蒸发般地消失——终于告一段落了。
「接着就把目标放在中段吧。」
她拭去额头的汗水,在黑暗中奔跑着,继续执行任务。
听见琉璃的名字后更显锋利……柘榴觉得这样的哥哥实在有点势利。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翠的冥想还是没有结束。
最前线是六黑做为朽绳的对手,不停挥着骨臂。平时看起来气势凌人的庞大身躯,在大蛇的面前也显得娇小。
(现在这个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七分钟了。六黑身上冒出大量的黑烟,看得出来精力开始减退;琉璃脸上流满了汗水,眼神从刚刚就一直不断飘向这里。
鳞讶在排成纵向三列的月长、翠和孝巳周边转来转去。巨大鲤鱼偶尔扭着身躯,将飞来的大树或岩石滴水不漏地挡下。
但是,在鳞讶展现出铜墙铁壁的防御时,月长的脸上也显露出疲态。双肩上下起伏着大口喘气,脱下外套后露出的衬衫也因汗水而紧贴他的后背。
……连孝巳都能轻易看出,目前这相互制衡的状态持续不了太久。相较于体力不断消耗的己方,朽绳还是依然来势汹汹。
琉璃和月长都耗尽气力的话,一伙人就束手无策了吧。而这个情景已经近在眼前。
「有动!还好吗!」
孝巳问候琉璃,在战争前线的她则是软弱无力地抬起一只手示意。
「柘榴大概把尾巴砍掉了,应该可以再撑一下……」
她的声音从容尽失,孝巳没有看过她被逼到如此绝境。
是为了逝去的父亲、挚友,还是她自己的自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琉璃也拚上老命地奋斗。
「绀野同学,把琉璃带回来吧。」
眼前的翠依然背对着自己如是说。
「如果一直放她在那里,那孩子会战斗到倒下为止的。在这之前把她带回来。」
「我、我知道了。」
要是有现在的自己能做的事,不管是什么孝巳都会去执行。
他谨慎地盯着朽绳的一举一动,并下定决心往琉璃的方向奔去。
红色的眼眸虽往自己瞥了一眼,但大蛇仍然将攻击的目标锁定在六黑身上。应该是把孝巳认定为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吧,正合他意。
「有动!」
跑上前,她已经是连站立都耗尽全力的状态了。孝巳从后方一扶住她摇摇晃晃的双肩,她就顺势倒进了他的怀中。双臂里娇小的身躯,果真轻得异常。
「已经够了,我们回去鳞讶那里!」
「我看到一片花田了……」
「不要过去啊!」
他轻轻地拍打琉璃的脸颊,试图把她从弥留中唤回。柔嫩的脸颊随之弹动。
「上一次弄得这么累……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就是昨天吗?」
敢不怕死地连续两天和朽绳搏斗的人,大概也只有这家伙了吧。这次倒是想要好好夸奖她。
「休息吧。你做得很好,光是扭掉它一个头就已经很厉害了。」
「就算捧我,我也不会再给你看我的裸体喔。」
「我才不想看咧,我才没有年纪轻轻就要携家带眷的打算。」
既然还能开玩笑想必是没事了吧。孝巳如是心想并往前一看,巨大骨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如轻烟般地消失了。
失去敌手的朽绳接着将目标转移到孝巳身上。它像是在拉弓一样,把巨大的蛇首往后一拉。惨了,要是继续待在这里……!
「要跑了喔!」
孝巳脸色大变地大喊一声,琉璃便对他伸出双手。
「绀野同学。」
「公主抱是吧!我知道!」
就在他粗鲁地抱起琉璃跑起来的同时,身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回头,前一秒所处的地面已经被咬出一个大洞。如果慢了一步的话……光是想像就令他冷汗直流。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与往自己看来、宛如鬼灯的红眼对上。孝巳朝着那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珠,半自暴自弃地一口气呼出所有肺中的灵力。
「喂————!!」
刺耳的吼声-出,朽绳的动作也突然停止。《喝破》成功了吗?
「太好了,成功了!」
他兴奋地叫出来,但臂弯中的黑拍子却摇摇头。
「不是,是后面的柘榴又砍断它的身体了。和你的《澳炮喝破》没有关系。」
「你偶尔也顾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孝巳呐喊着心中的不满,好不容易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鳞讶所守护的安全区域。
先锋六黑消失的现在,他们一伙人的生命之绳就只剩下鳞讶的防御而已。
琉璃无法再战,翠则是一直不停地冥想,孝巳无能为力……目前只能将战局托付给月长了。
「现在才是关键呐。」
月长抬头望着高高举起的白色蛇首,一个人自言自语。他深呼吸一口后,大声地对自己的守护灵说:
「鳞讶,全放!」
鳞讶呼应着这声叫唤,身上起了变化。
它的全身随着强烈的光芒膨胀,一对鱼须变成了两对,竖往天际。胸鳍宛如机翼般地伸长,变成像飞机一样的型态。
「鳞、鳞讶……」
孝巳相当讶异,但随后又被更大的惊愕所冲击。
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从裂缝中喷出了水柱。
「哇!」
水流的冲击力强如倒着流的瀑布,并像划分地盘似的将孝巳等人身边半径三公尺的空间包围,俨然成了一道水壁。
不久,瀑布外侧响起「嘶轰!」的撞击声。那震入骨髓的冲击,不会错,是朽绳的撞击。
即使是那超重量的蛇首以头槌攻击,水壁依然不为所动。当其受到撞击而飞溅的水花仿佛骤雨般从头上淋下时,瘫在地上的琉璃跳了起来,「呀!」的一声发出哀鸣:
「很冷耶月仔!可以用热水吗!」
「别说傻话了!」
月长喝退黑拍子,往身后的翠瞄了一眼。从他下巴一滴滴落下的水珠恐怕不是淋下的水,而是他本身流出的汗珠吧。
「御前,这个状态无法维持太久。」
翠简短地回答一句「我知道」,声音带着些微焦虑。
尽管一身湿,她依然致力于集中精神。孝巳一边盯着翠,一边以长袖擦着脸,偷偷询问身旁的琉璃:
「鴫原打算要做什么啊?」
「一击必杀的最终奥义,她正在为此做准备呢。」
「最、最终奥义?」
「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是非常强力的招式,但就和你看到的一样,需要一些时间发动。」
「比六黑的波动炮还要厉害吗?」
「希望如此呢。要是花了这么多功夫,结果却是小家子气的伎俩,我就要拔除她副社长的职位。」
在他们闲话着的同时,冲击也撼动了瀑布好几次,还一度突破水墙,看见了大蛇的鼻头。
防壁正被慢慢突破。月长说的没错,被攻陷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难道真的没有吗?我能做的事……!)
透过厚厚的水柱,能够看见前方朽绳的蠢动巨影。
当孝巳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面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用力撞上旁边的墙壁。
「怎、怎么了?」
他惊讶地一看,那里也出现了蛇首的影子。他一瞬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旋即意会过来后不禁背脊发寒。
另一颗头——再生了!
「唉呀呀,太糟糕了。巨人恢复原状了啊。」
琉璃搔着头说,月长听闻则是心慌意乱。
「别、别说笑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再生得如此快才对啊!」
「现身的速度也有点异常呢。真是的,累积了多少负面意念才会变成如此夸张的鬼呀……这大概也超出老爷子的预料吧。」
「可恶,该拿这种怪物怎么办……!」
仔细一看,飘浮在月长前方的鳞讶所发出的光开始减弱,身体渐渐缩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孝巳听说守护灵要维持在全放状态,需要相当大的体力和精神力。月长也已经到了极限吧。
「御前,非常对不起。我尽力再挡下一次、不,两次,但如果——」
月长刻意不继续说下去,应该是不想扰乱翠集中精神吧。
但是,从他的口气就听得出来。若届时还是来不及,月长就会牺牲自己来争取时间;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片刻几秒。
不知不觉间,翠的双手紧紧地握拳。
接受伙伴们的拚死支援,自己却还无法发动灵能力;她明显地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生气。既然要花上这么久的时间,对翠而言可能也是失算了吧。
(我在做什么……?)
身体正颤抖着。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因为目前面临进退维谷的绝境。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是为了像这样躲在后面吗?为了在旁边观战吗?不对。孝巳是为了成为鴫原翠的力量,为了声援她才过来这里才是。
受到朽绳从两处接连不断袭来的攻势,喷水水柱终于停了下来。出现在敞开的视野前方与旁边的是……白色的幽鬼。
鳞讶朝着前面的蛇首展开攻击,做出最后的挣扎。
几乎与此同一时间——孝巳纵身一跃,跳像另外一个蛇首。
「绀、绀野同学!快回来!」
「唔!鳞讶!」
银框眼镜的灵导师下达保护孝巳的指令,但孝巳马上大声疾呼:
「不用了月长先生!你该保护的不是我!」
孝巳留下这句话后,为了引开重生的左头部的注意,在平地上狂奔了起来。
6
奔驰的孝巳身后不远,旋风产生的气压炸裂。他能感受到其冲击产生真空,划开了背后的大衣。
欲一口吞下猎物却失败的左边蛇首再度追上。蛇头迅如新干线般一下子迫近,冲上来打算直接压死他。
「呜啊!」
孝巳凝聚所剩的灵力,往旁边一跳,力量过大使他不停翻滚。当他浑身沾满杂草与泥土,好不容易站起身时——巨大的口腔近在眼前。
「……!」
临死的念头贯穿全身,这感觉和以前被卸货车撞到时一模一样。
「可恶!」
他一回神,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把握在手中的杂草扔向朽绳……此举乍看之下只是无谓的抵抗,但却救了孝巳一命。
原以为应该无力地扬在空中的草变成大把的长枪,往朽绳大开的嘴内飞去。吃了一记突袭的蛇首停下攻势,扭着身体。
(成、成功了?)
他重新展开逃亡,并对【言换之仪】奇迹般的成功感到疑惑。
——放开草的瞬间,猛然浮现在孝巳脑海的竟然是枪。
将草(sou)换成枪(sou),这是刚从兵卫那里得知,实用上可说是相当运气的【言换】。没想到竟然在实战里运用成功……!
(好,再一次!)
这样就有办法了,也能够成为大家的战力。内心的欣喜让他鼓起了勇气和干劲,但是——
……之后,孝巳边逃边试了好几次,【言换】却没有再成功过。不管是把泥土(tsuchi)联想成铁锤(tsuchi),还是将叶子(ha)和刀刃(ha),岩石(gan)与手枪(gan)转换,全都一无所获。
(是新手运啊……)
刚刚和第一次投出《言灵球》时一样,单纯只是偶然而已吧。虽然很可惜,但这就是孝巳的极限了。他的言灵使才能并没有因为适逢紧急状况而大放异彩,他没有那样让人跌破眼镜的特质与主角光环。
结果现在孝巳所能做的还是只有《喝破》和《言灵球》,他也知道这两招对朽绳起不了作用。既然如此……
他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往伙伴的身边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将灵力聚集在右肩。
(无论如何,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个。)
声援翠、为她打气、使尽全力鼓励她。这就是孝巳的使命。而幸运的是——孝巳拥有可以确实传达这份心意的手段。
《言灵球》对朽绳没有用的话,就用在能够作用的对象身上就好了。对方不一定要是敌人。兵卫也说过,发想力才是言灵使的精华所在。
(鴫原,我就依照约定替你加油了喔。)
他将全身的意识都往急遽开始发热的右手集中,同时开始回忆。围绕在鴫原翠身边的人们曾对她说过的话语、表达过的想法。
——我并不认为我家女儿不适合担任鴫原当家。
——我觉得翠做得很棒呢,可是我自豪的女儿唷。
一开始进入耳中的是之臣与小百合的声音。
两位溺爱独生女,显得有点盲目的父母。当翠为了反对派烦恼时……他们一定拚命地在想能为她做什么吧。
——翠啊,送朽绳回冥界去罢。
——把你拥有的力量全数用上罢。
接着听见的是兵卫的声音。
老人抚摸着翠的头,看起来就是位四处可见的平凡老爷爷。尽管赋予翠的试炼似乎有点太过严苛,但他毫无疑问地,也对孙女抱持着深厚的情感。
——我是以三冢柘榴个人的名义前来。
——翠大人,祝您旗开得胜。
然后是柘榴的声音。
她现在已经成为翠重要的伙伴,所以才会舍弃与家人相处的时间,特地跑来与传说中的兽灵一战。并不是因为身为灵导师,而是因为她是翠的朋友。
——我必须得保护御前才行。
紧接下来是月长的声音。
——和朋友尽情玩乐,让这也成为成长的基石。
——我只要负责扮黑脸就够了。
原本以为窝里反的臭脸银框眼镜货真价实地是翠的左右手。两人之间一定不仅是主从关系而已。对翠来说,月长虽然唠叨,但应该近似于不时担心自己的哥哥吧。
(好,再来就是……)
距离翠等人大概剩下十公尺左右时,孝巳扬起沙尘,紧急停下脚步。
他知道停下来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可是他想要好好集中精神。该注入的意念还剩下两个,琉璃和孝巳两人的心意。
首先是琉璃。她说过的话中,脑中较有印象的是……
——Switch on!Switch on!
(不是这个!)
他连忙重新聚精会神。看来自己也相当慌张呐。
琉璃说过的话,对了,她对叛徒所说的那句简单的话。
——我可是……翠的挚友。
这样《言灵球》就快大功告成了。已经能感觉到掌心中有一颗圆球。
最后一道手续,就是注入自己心里的所有意念。朋友·绀野孝巳的想法。
「一球入魂!加油啊鴫原!」
他将手高举过顶,对着翠投出《言灵球》。
炙热燃烧的光球,拖着一道长长的尾巴往翠直线前进。
孝巳没有目睹球飞行的全程。他几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下一秒,朽绳巨大的上颚用力地以牙齿刺入地面。
好险,就差一点而已——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
因冲击引起的真空之刃,在孝巳的右脸由上往下划了一道。
「呜啊!」
受到风暴影响而在空中翻滚一圈的孝巳落下,直接以背部撞击地面。尽管他立刻采取防备姿势,实际效用却是微乎其微。呼吸瞬间停下,脑袋因为震荡而意识模糊。
「唔……」
往还以为会整片消失的右脸一摸,幸亏还好端端的没事。
鲜血从紧压的掌心一路流到手肘,那剧痛疼得像是被熨斗直接压上来一样。他下定决心张开右眼,在模糊视野内的是被血染红的手掌……看来眼球似乎是逃过一劫了。
不过,孝巳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
蛇首已经在眼前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的黑洞所冒出的瘴气将体内仅剩的残余灵力侵蚀殆尽。他连手脚都不听使唤,想站也站不起来。
万事休矣。正当他做好觉悟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击在朽绳的脸上。
那是宛如铁柱的黑骨手臂。只显现一只手臂的六黑像是金刚飞拳(注27)一样地飞来,往朽绳脸上一揍。
「绀野同学!」
琉璃趁着朽绳为之畏惧时,摇摇晃晃地赶了过来。
「绀野同学!伤口怎样!?」
「你这笨蛋!蠢笨呆!我要把你的坐垫全部没收!」
注27无敌铁金刚的招式。前臂会如火箭般射出攻击敌人。
「啊啊……我没事,多亏有你。」
她十分激动地用力拍了孝巳的头好几下,似乎是让她担心了。
「你死掉的话,身为搭档的我该怎么办!还有我的最新型手机又该如何是好!」
「怎么是这个啦……」
孝巳不悦地吐槽后,忽然想起了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况。
(糟了,朽绳要来了!)
可是,与孝巳的焦急成对比,大蛇的追击迟迟未见。
……往那一看,朽绳不知道为什么把头别向旁边动也不动。在稍远处,另一个蛇首也以同样的动作静止着。
孝巳惊讶地顺着两对直瞅着不放的红眼望去——在视线前方的是被淡淡绿光包围的翠。
「啊……」
闪耀着金色的老鹰和被蓝色火焰缠绕的野狼已经现身于她的两旁。月长与鳞讶像是进行交接似的往后退下。
「放心,你的《言灵球》已经传达给翠了喔。」
琉璃在孝巳的耳边细语。虽然她想撑起孝巳的肩起身,但马上就无力地倒了下来。
「好、好重……」
「不要勉强,明明就是个小矮个。」
他只好改由自己扶起琉璃,并再度眺往翠的方向。
她静静地盯着朽绳,一头长发大幅翻腾着。尽管已经能从随风飘扬的裙摆间窥见白皙的大腿,她依然不为所动,威风凛凛地摆出架势站立着。
(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在一阵绿光中,翠抬起了右手。当她以指尖结印完毕时,首先有所动作的是禽踊。
振着黄金臂膀的巨鸟翩翩降落在旁边的火狼背部。下一秒,两匹兽灵形体溶解,并开始合体。
「怎、怎么回事?」
在孝巳、琉璃与月长,还有朽绳的注目下,被旋风与业火缠绕的鸟兽合而为一。不消多久,神秘的转变迎来终幕时——眼前出现一个扭曲的身影。
那是闪耀着金色光芒,又燃烧着熊熊苍炎的巨大怪物。
狼的头部露出长长的犬齿,肩头长出老鹰的一对光翼。混杂着兽毛和羽毛的身体同时被光芒与火焰缠绕。扣住地面的四肢,则是前足是狼,后足为老鹰的勾爪……两匹鸟兽就像在分别强调自己的特征一样,最后形成奇怪的融合体。
孝巳惊讶得都忘记了脸部的疼痛,身边的琉璃双手抱胸,稍稍歪着头。
「那是【负统合之仪】……不对,因为是守护灵,所以算是【正统合】吧?」
「统合……?」
这么说来,和琉璃的《怨团化制作》是同样的东西了。如同幽鬼在「怨念」的意念下化为六黑一样,那两只也藉由「守护」的想法,融合成一只兽灵啊。
但是,翠的行动并没有到此结束。
「月长,鳞讶就先借我了。」
「什么……?」
还没等到月长的回答,翠就再度以指尖在空中画印。
「鳞讶——过来这里。」
兽灵鲤鱼对此做出反应。鳞讶留下自己的主人月长,往在空中扭动的鸟兽接近。当它一靠近,便宛如陷进去似的融入。
怪物的尾巴变成黑色的巨大鲤尾。野狼的脸上伸出一对长须,背部长出锋利的背鳍。那融合了陆海空三种动物的模样,已经完全无法辨别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兽灵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鵺御前』这名字的由来啊。」
琉璃望着怪物,一脸佩服地自言自语。
当孝巳正想问她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头上突然跳下一个纤瘦的身影,一声不响地在他们面前着陆。
「哇!」
浏海扬起,额头露出了新月型的伤痕。是柘榴。
「三、三冢!?」
「鵺是复数动物所组成的妖怪。在『平家物语』等故事中登场过。」
恭敬地行礼的泪痣少女并没有报告自身的平安,取而代之的,则是这段说明与他手中递给孝巳的手帕。孝巳接受她的好意,拿着手帕压住右眼的伤口。
「鵺……」
「是的。有一说指出那是当代的灵能力者所使役的兽灵合体,也传言说好几位灵导师联手讨伐该兽灵。」
灵导师在那么久以前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啊。记得鴫原家当家到翠为止已经是第三十七代了,灵导师的历史说不定比这还要久吧。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竟然连我的鳞讶也完全纳入御前的支配下。」
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探头一看,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旁边了。他僵着满是汗水的脸,望着翠的眼神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寒而栗。
「将三只兽灵做为守护灵驾驭这种事可是从未听说过。实在是让人惊讶的才能啊。」
「让鳞讶也纳入旗下应该是她的灵机一动吧。翠现在又更加进化了,这连老爷子都没预料到吧。」
「琉璃大人的六黑确实是让人大开眼界,没想到竟然还有凌驾其上的灵能力存在……」
孝巳望尘莫及的强者们一同连声惊叹。他当然也知道翠的力量,但没想到她还能够更加突破……
突然,鵺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声波造成宛如鎌鼬的灵气之刃,在正准备动作的朽绳身上刻下无数的伤痕。
翠冷眼看着所有过程,并咚地一下从地面跃起,跳到鵺的背上。
绽放着光芒的双翼随之振翅飞翔。渐渐拉高高度的鵺转眼间就来到了连朽绳也无法触及的高空。
——在昂首所见的暗空中,呈现出如月亮般的耀眼光芒。
站在深绿色满月至高处的美丽少女,映在孝巳眼底俨然就是位辉夜姬。
至此,朽绳已经对地面上的猎物兴致尽失。两个蛇首像在竞赛一样地往上攀升——
这个时候,月亮往大蛇坠下。
载着翠、以螺旋状急速从天而降的绿色炮弹,转瞬间就迎头撞在朽绳身上——引起了一阵大爆炸。
「哇啊!」
强烈的狂风将四人吹得落花流水,地面、树木与天空交错出现在眼前,分不清前后左右地在斜坡上翻滚着。
当孝巳正觉得蛇形的黑影好像闯入视野内,他就失去了意识。
……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吹到多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孝巳只知道自己呈大字形地躺在腐叶土上。
不,他还知道另一件事。
浓烈又似有剧毒的瘴气消去,清新的空气围绕在身边。身体所感觉到的寒意并非瘴气带来的恶寒,而单纯是冬天高山上的冷空气。
所以,一定不会错。朽绳——已经不在了。
「唔,痛痛痛……」
眼睛睁不太开,似乎因为爆炸的强光吧。两手也动弹不得,身体重得像是要被压扁一样。连脸部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感觉快要窒息了。
(总之先确认目前的状况……)
他忍着疼痛,勉强睁开被干涸的血黏住的眼皮。结果——
柘榴正压在他的身上。
「!」
她的双腿呈骑马式跨坐,以胸部压在孝巳脸上的姿势卧倒。压迫感的真面目原来是F罩杯的胸部啊!
孝巳拚命地挣扎,柘榴也慢慢动了起来,应该是恢复意识了。
「……哎呀绀野大人。不可以在这种地方………」
「那就快点让开啦!」
他宛如哀号般地吐槽后,柘榴脸颊泛红地说了句「遵命」,但仅微微抬起上半身,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离开自己身上。
「真是非常抱歉,因为现在没有力气……」
相当有质量的果实在鼻尖前晃动着,视线无法移开。
(不、不行,这样下去会连下半身都苏醒啊……!)
孝巳为了逃离胸部,硬是将整个脸往旁边一转,结果——
琉璃的脸部特写就近在眼前。
她枕着孝巳的手臂,用奇怪的眼神直瞪着他瞧,距离近得能够感受到吹在脸上的呼吸。
「……怎么?接下来打算夺走我的吻吗?」
「别、别说傻话了!」
他慌忙地把脸别向另一边,结果——
另一侧则是月长的脸部特写。
「!」
他也枕着孝巳的手臂,直瞪着他不放。令人悲哀地,又是足以感受到呼吸的极近距离。
「……绀野,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我也没有啊!」
孝巳第一次对月长吐了槽。他的眼镜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失去遮蔽的脸庞长得意外地俊秀。
「到底该拿这状况怎么办啊……」
琉璃与月长躺在双臂,还有柘榴骑在上方的神秘情景。虽然是纠缠在一起飞出去的结果,但这以孝巳为中心相互交缠的姿态,就像长歪的鵺一样。
这个时候,一道平稳的脚步声往自己接近……走过来的正是翠。
「鴫、鴫原,你平安无事啊。」
身体无法动弹,孝巳只能先行搭话。
她以不稳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到身边,没有吐槽孝巳等人的姿势,而是认真地告诉他们。
「朽绳,已经被灵导了。」
「成功封印了吗?」
「没有,它应该已经回去冥界了喔。月长,鳞讶就还给你了。」
翠说毕,往身后一看。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以在稀疏的树林后方看见刚刚还是战场的平地。不,那已经不能算是平地了,是洼地。
宽广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宛如陨石坑的大洞,如果积水的话就能成为第二个奥池了吧。
「……真是一团乱啊。」
连地形都能改变的荒谬破坏力……就算说是最终奥义也不该如此夸张吧。要是有这种绝招,当初在屋顶上和琉璃决战的时候也使出来不就好了吗?
「如你所见,这需要相当多时间发动。鵺能维持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一分钟而已。」
翠用憔悴的表情说着,脸色看起来格外地差。
「是灌注了全部灵力,只能使出一次的招式……如果没有大家帮忙,我不可能使得出这种——」
她话还没说完就一个踉跄地倒下了。失去意识的她直接瘫倒在孝巳等人上方。
被压在下面的琉璃发出「呜欸」一声像是青蛙被压扁的叫声。同时,翠那对比刚刚更具有质量与弹性的胸部也紧贴在孝巳的脸上。
好软,简直像是刚捣好的麻糬一样。F罩杯和G罩杯的连击……这该不会就是那个『胸部捣年糕』吧。
翠一动也不动。过了不久,熟睡的呼吸声传入耳中。
由于其他三人也都直称「累得动不了」,孝巳只好暂时维持这个状态,并极力不让自己闷死。
7
「绀野同学,你过年通常都是怎么过呢?」
「过年?」
「对,过年。」
「嗯……基本上都是大睡特睡吧。吃个年糕、看看电视,无所事事地窝在家。」
「…………」
「怎、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行呢,你这样真是太没用了。俨然已经迈出人间失格的第一步了呀。」
「有必要说得这么夸张吗?过年不就是这样?」
「一年之计始于元旦喔。」
「这点我是知道啦……」
「一年战争的隼人始于钢坦克。」(注28)
「这我才不知道!」
注28元旦(Ganun)与钢坦克(Gantank)音近。
「就是因为你都这样浑浑噩噩,所以每年才都过得很辛苦。今年的元旦就照我说的过吧。」
「真麻烦……不过倒是可以听听看你怎么说。」
「首先,要在早上四点十六分起床。」
「太早了啦,而且太琐碎了吧。」
「一分钟后离开棉被,打哈欠三秒。」
「就跟你说太琐碎了!」
「四点二十分的时候走到厕所。限制时间三十秒。」
「能不能再宽松一点……」
「两分钟后回到棉被里睡回笼觉。」
「不就只是起床尿尿而已吗!」
「然后做和茄子有关的梦。」(注29)
「就算你这么说……有办法想梦就梦到?」
「不然就作关于隼人的梦吧。」
「这哪是吉祥的象征啊!而且那家伙到底哪位!?」
注29日本相信新年第一个梦出现「富士山、老鹰、茄子」即是吉利的象征。有一说表示茄子是「心想事成」的谙音。
「然后在早上九点起床,吃年糕、看电视,在家里无所事事。」
「这不就是每年的我吗!」
「接下来是新年参拜。因为太浪费时间,所以对着火炉双手合十就好了。」
「完全得不到任何保佑吧!」
「接着是打陀螺,随便丢个几下。」
「给我拿出点干劲啊!」
「然后就睡觉。」
「怎么又睡!」
「到目前为止应该刚好是早上十点。」
「为什么一定要有计划的摸鱼!过年不是还有很多该做的事吗?像是看新年日出,或是读寄来的贺年卡之类的。」
「太麻烦,也太装模作样了。」
「你比我还要人间失格得多吧。」
「怎么这么说?我可不想和你相骑并论……啊。」
「…………」
「…………」
「吃螺丝了。」
「你、你在说什么呢?」
「你刚刚说成相骑并论了吧。」
「我没说。」
「你说了吧!」
「我说没说就是没说。」
「给我从实招来!」
「只是乡音不小心跑出来而已,因为我在国外住了很久嘛。我爸爸是牙买加人。」
「那个人怎么看都是日本人!」
「妈妈是克罗埃西亚人,祖父则是马赛人呢。」
「鴫原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嘴巴上这么说,但你也是个蒙古人吧?」
「我是日本人!而且你们也都是吧!」
「少擅自帮我们结定好吗?」
「不要再吃螺丝了!」
漫才结束后,大厅里响起了掌声。
坐在矮桌往两人看来的柘榴、之臣、小百合和兵卫都带着笑容拍着手。可能是顾虑到难得笑容满面的老人吧,月长也板着一张脸一起鼓掌。
「竟然在这种地方吃螺丝,练习不够也该有个限度吧。」
琉璃一个人摆着臭脸、双手抱胸,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后发表她严厉的感想。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前来拜访时的打扮,大概是把衣服拿去烘干了吧。
「不过后来藉着临机应变,成功地扳回一城,真不愧是翠大人。」
「翠真是多才多艺,果然是我们两个的女儿呢~」
「而且还是不管到哪都不逊色的顶尖美女。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吧。」
柘榴、小百合和之臣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翠。琉璃和月长看着他们,同时嘟哝了句:「真无聊……」
——与朽绳决战后过了一晚的中午,也就是所谓的除夕。
今天早上孝巳一起床,眼皮肿成了两倍大。之臣马上请来医生帮忙诊察。好险跨越右眼的一竖割伤不需要缝合,不过有可能会留下疤痕,所以暂时得先戴着眼罩才行。
(光是现在这样就已经被大家认为是混混了,竟然还变成刀疤脸……)
但是孝巳没有时间沮丧。因为等等就要和翠搭档,在大家的面前表演漫才。
为什么两个伤患要做这种事……尽管孝巳心里这么想,却无法拒绝。其实,这正是翠在前去与朽绳决战之前拜托孝巳的事。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可以和我一起表演漫才吗?』
翠表示脚本已经写好了,结果拿出来的是她之前相当认真看着的皮革手帐。孝巳没想到她也会写段子,不过看来应该是有请柘榴协助。那名双马尾应该也有和翠签下搞笑顾问的合约吧。
「绀野同学,谢谢你。」
大概是漫才大获好评所以心情很好吧,翠一脸开心地对孝巳道谢。天真地绽开笑容的脸庞,耀眼得像是要发出光芒一般。
「不过,为什么是表演漫才?」
「我也是『搞笑研究社』的一员喔。你则是社里唯一负责吐槽的人,每次都只和琉璃搭档太狡猾了嘛。」
「…………」
她接着用撒娇般的声音,向愁眉苦脸、说不出半句话的孝巳发出死刑宣告。
「今后也要和我一起搭档喔,可以吧?」
之后一伙人马上就围着矮桌开始午餐时间。似乎是顺便庆祝胜战吧,桌上摆出的菜色比先前的高档料理更加豪华。
「翠的晦式成功,朽绳也顺利回去冥界了……这样就能神清气爽地迎接新年了呢,爸爸。」
笑逐颜开的之臣说着。兵卫则是冷淡地回了一句:「嗯,算是这样罢。」
琉璃感到不敢置信地对始终一脸严肃的老人白了一眼:
「老爷子稍微反省一下吧。你的一时昏头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困扰啊。」
听见这番抱怨,兵卫突然呵呵一声,低沉地笑了出来。笑声莫名地愉悦,相当不符合他的形象。
「琉璃,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小丫头训呢。跟大家表明也无所谓么?」
「!」
琉璃的脸色马上大变。她扔下筷子,明显产生动摇地微微抬起身。兵卫指的是什么事情啊?
「别、别了吧,不是说好要保密——」
「先打算破坏朽绳封印的,是你罢。」
……这句话不禁让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一阵沉默支配了大厅。每个人都静默不语,一起盯向十分坐立难安的河童少女。耳边传来远方水斟满造景竹筒后撞击在岩石上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回事?琉璃。」
翠代表众人,说出大家的疑问。
琉璃忿忿地瞪着兵卫,大力地挠着头,之后放弃挣扎地垮着肩并低下头:
「……我只是未遂而已。结果还不是老爷子做的好事。」
「给我好好从头说明。」
让人不着头绪的口供,使翠的口气带上一层严肃。
琉璃似乎已经认命了。她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
「晦式那天晚上,我为了去找翠跑进后山的时候……找到了朽绳的祠堂。」
「找到之后打算怎么样?」
「灵导朽绳一直是我爸爸的目标。」
「我知道。」
「所以,那个……我就想干脆让我来对付吧……」
「你是笨蛋吗!」
这次孝巳也一起代表众人怒骂。
琉璃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一样地缩着头。
「结、结果我还是没有做嘛。弄坏的是那个滑头鬼啦!我为了去找翠,马上就离开那里了!像阵风一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东西!」
「你啊,不是都已经抬起脚了么。要是老夫没有出声阻止,你就会直接踢下去了罢。」
「才没有!我只是在跳舞而已!我爸爸是牙买加人!」
她的动作格外夸张,话也特别多。
从她慌张模样就看得出来,要是兵卫没有出现,她一定会破坏祠堂。原本还想说她这找碴大王总算有所节制……琉璃果然还是琉璃呢。
「第二天看到祠堂被破坏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啊!犯人一目了然!是不可原谅的老头子!」
「你也一样啦!」
「那身为搭档的你也得一起!」
「哪有这种道理!」
「我说过吧,搭档就得同甘共苦……」
这时传出砰的一声,翠不加思索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她的美貌充满了怒意,气得冒火地直瞪着挚友。拍在桌上的左手和小指应该还没有复原才对,似乎是因为太过生气而感觉不到疼痛。
「——琉璃,过来我房间一趟。」
她平铺直叙的口气反倒让人觉得更加不安,琉璃见状脸色发白,双颊微微抽搐。这家伙也知道害怕啊。
「所、所以我不是也很努力嘛!没有我的话不可能打赢朽绳吧!是吧?柘榴你也这么觉得吧!?」
「琉璃大人,我觉得犯了错就应该要赎罪……」
她求救般地向柘榴征求认同,但她马上别开了视线。明显地在回避琉璃,不想受到牵连。
「月仔!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的怀疑果然没有出错。你就干脆地受惩吧,『凶姬』。」
月长推推眼镜撂下狠话,但下一秒就被琉璃丢出的坐垫正中脸部,眼镜又歪了。
「走吧,琉璃。」
站起身的翠揪着琉璃的后领将她一起拖走。
「在新年来到之前我会好好地教训你,你就放弃吃跨年蔷麦面的念头吧。」
「唔,叫律师来!等到了法庭再说……」
「闭嘴!制裁法律所不能罚之罪也是灵导师的工作!」
别着河头发夹的嫌犯随着一声怒吼被收押了。
目送这一切的孝巳忽然察觉到之臣盯着自己的视线。
「孝巳同学,小琉璃果然……只要走错一步就成了剧毒啊。」
「这句话之前也听您说过呢。」
不过那个时候,之臣也有说「她也能成为良药」。
如果是挚友翠的话,应该能将琉璃做为灵导界的良药使用吧。若能驾驭那名『凶姬』,想必也十分具有统帅之风了。
翠与琉璃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小百合冷不防地合掌发出啪的一声。
「对了!这次的事件就命名为『河童与大蛇之乱』纪录在家谱里吧。真令人高兴呢,经过了一大段空窗期后,小琉璃传说又增加了一件~」
看着难掩喜悦之情的小百合,孝巳默默无言……这个人到底是多我行我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