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气息吹拂在这乡村小镇,带着喧嚣感觉却也舒畅。
纷扰的阳光促使着新叶茁壮成长,像是自豪地宣告着即将来临的秋天。
蝉们嘈杂的大合唱令人愉悦,恰到好处的风将这送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
眼前摆着这般丰富的夏天的笑颜,怎能不让人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对我来说,夏天就是黑暗的季节,如真有这么看待夏天的热情诗人,请立刻带他到我面前,我要他向我伏地谢罪。
我日轮,每年都为水难的事烦心不已。
从过去开始,就因和水相关的事情总惨遭不幸,一般人被问“水难相”的话,到底会想像出什么样的光景呢?
是说走在路上一不留神踩到水洼?
如果是此类情况不是还可以嘛。我曾经明明脚抬起来时,没见有什么水坑,脚落下去的瞬间,这么巧水坑就出现了噢。
明明是旱鸭子,却要上游泳课?
只是这种事已经算好的了。曾经正当我要跳进游泳池的时候,像是摩西过红海般,水会分裂开来的噢。
我曾经准备烧热水,火还未点起,水壶里的水就势不可挡地沸腾·蒸发·雾散——
如果想要做饭的话,食材本身的水分会因自动蒸发而造成萎缩。新鲜的蔬菜水果就此报废,鲜鱼会瞬间变成干货。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水难了,这就是水的咀咒啊。
水那家伙用尽各种方法,已经到了只要是能想到的恶作剧都会向我扑来的程度。
一到夏天就一定会来的水难。别名『水之拥抱』。
看吧,现在也是——
「早上好,轮……嗯?你全身怎么都湿透了呢?」
我刚在置物箱这边换鞋子,就有认识的人过来和我打招呼。
那是同班同学——
「早,陛下。不知为何,空中出现三个装满水的水桶一起游了过来」
之所以会叫这家伙的绰号是因为我一下子想不起他的本名。
再重申一下,我的名字叫『日(tachimori) 轮(rin)』,一旦有人想要叫我全名,就会因涉及到两次「RI」而造成发音困难,为此对谁来说念我的名字都是个发音练习,事实上的确也是富有发音挑战性的名字。
再加上也许是姓,名分别都只有一个字的关系,周遭的人都特别喜欢给我起个绰号——如叫『moririn』,这种明显就是搞错了断音的乱叫,让我觉得困扰。
与你走得很近的那些非亲非故的人总是最适合用来欺负以取乐的,所以也可以说没办法,这种时候本人的意见往往是会被无视的,这就是人情冷暖了。
但只是被叫『moririn』还算好的那种,人类想法的变化甚是可怕。再往下想像可说是更没完没了——
「嗨,小狗。早上好呀」
这所外观奇怪的学校恰恰是这个小镇特有的神社建筑。
这是我所熟悉的,因为本镇的孩子小学、初中、高中都会在这里念,我也不例外。不过从学校的外观来讲,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是一座相当有规模且历史悠久的神社,只是建筑内部为了适应学校使用,进行了相应的改建。
教室里,当我一走到自己那窗边的座位,就看到比我稍晚进教室的那优雅声音的主人,座位就在我旁边的市子。
穗积之宫市子。
这个同班同学不仅从姓氏的字数上昭示着自己是大小姐,她的确也是一位完全不亚于名字本身的,高贵、优雅、知性的少女。
她坚强的意志如收纳于其颀长的身姿,一旦和人对视,会让对方感受到魅惑的黑目,如濡湿般的黑发散发着使人安心的芳香。
那从腰线到脚踝都均显紧致匀均的体形,却只女性特有的部分如果实般圆润——一句话概括来说就是美少女。用二句话来说就是绝世美少女。但是。
「你真让我赞佩,都已经坐下(注:指宠物被命令坐下)待命了啊。小狗你终于了解什么是宠物了噢。」
市子细长的指尖抚上嘴角,优雅地淡淡微笑起来。
「我不过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罢了,最近这个动作已被称之为“坐下”了吗?」
「作为宠物,每天迎接主人也是早上重要的惯例啊。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样子。不要忘记你现在这种感觉和步调。」
「你没有在自己的通信录上,用黑体写上“要好好倾听对方讲话”吗?」
「我有在听噢。但从事有先后来说,当赞偑宠物时,唯有先对其进行表扬才是教育的重点。」
「我充分认识到你这家伙只会站在高处看人这点。」
正是这位光会使用礼貌的口吻说话,却完全无视他人人权的女生,偏偏给我起了个『小狗』的绰号。
小狗、狗、玩赏动物。也就是说对这家伙来说,我就是宠物了。
「你把学生手册打开看看。在校规里有一条“禁止宠物”。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指“禁止携带宠物”,是指“作为人把他人当作宠物来看待是不对的,所以要立刻禁止”,这是我的解释,我认为它很宝贵。」
市子对于我的抗议只是失望夸张地摇头。
「看来你有所误会啊。小狗你才不是什么玩赏动物呢。你是我重要的——」
市子直视我的双目,斩钉截铁地断言。
「——佣人嘛」
嗯,我好像是明白市子这话的意思了。
「把玩赏动物这个词理解为宠物?还是把“佣人”这个词理解为宠物?这两者是大不相同的嘛。话说回来,如果把作为玩赏对象的宠物带进校园,它万一随便大小便的话,确实是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
言外之意,只要主人有好好管教佣人,就一定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这么一想,这不是学校公认的事嘛。」
「你这是什么狗屁理论。而且你那巧妙地将我论点偷换掉的事实已经摆在台面上了。」
「好啦好啦,小狗。不能因你用这么不礼貌的词汇而给主人丢脸噢!」
「你只是用着礼貌的措词,却说着比我还要失礼几千倍的话吧。」
市子既外表出众脑子转得又快,还口齿伶俐。
不说话的她可说是既知性,又高雅美形,完全可称之为大小姐,但就算我动员自己全部的良心也会出现拒绝称她为小姐的信号,也许是因为这家伙那不饶人的毒舌吧。
但我不得不借此处告诉大家我那可悲不幸的现状。
令人震惊的事实是,以上信息还不足以说明这个家伙的问题儿童程度。
先不说那家伙一与人对视,就会露出魔女般的微笑,就像把对方当成笨蛋看。最成问题的还不是她的脸和性格——不对,外表先不管,那性格确实是大问题。
嘛,大家先放眼望下这个班级吧。只有一个家伙微妙地显出与众不同吧?
看吧,从根源无视理性主义的产物——校服,就这家伙一人特别远离尘世。
「干嘛?看个不停」
那针对我而露出藐视下等生物般眼神的家伙,那位魔女的着装,就没人觉得这衣服和周围的校服相比,红白色太多了点吗?
纯白的窄袖和服,方形纸灯罩型的红色襦袴。
既神秘庄严又能让人想起清纯两字的身姿。
——是的,巫女。
不管怎么看就是巫女。这家伙是穿着巫女服来上学的。
「 没什么。我只是再次为眼前这些无法解析的情况苦恼一下啦。」
「啊啦啊啦。教导宠物也是身为主人的责任。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我都会教导于你的噢。」
「教育这词从你嘴里说出来,为何听起来像是调教的替代词呢。」
市子耸了耸肩,像是在鄙夷我的粗俗用语,却没有反驳。
「嘛算了,你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德行吧。」
「小狗,……你竟然对女生说这种话!」
「不是脸有问题。你看看自己穿的衣服。」
「你竟然贬低女生的着装……看样子对小狗你的教育课程需要彻底改变一下啊。」
「不要假装出受伤来转移话题!要点不对吧!?很奇怪吧!?为什么在学校的教室里会有这样着装的学生啊!!」
「什么为什么啊……再说了,明明哪一位都没在意不是嘛。」
被市子这么一反驳,我真说不出话来了。
「……对,确实……」
我觉得这事已经可算做是这个学园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了,“巫女服的穗积之宫市子“竟然和学校场景毫无违和感。
和谐到事到如今还要吐嘈这件事的人反而会被指责哪根神经不对的程度。
甚至可以说哪天市子她真穿校服来上学,反而出乎大家预料之外吧。就连教师也不管不顾,视而不见。毕竟现在是夏天实在是穿不上身,可一到冬天,上衣会换成特制的厚质地千早(注:白色的和服外套,印有各种花纹,按阶位级别不同花纹也不同,最常见的是鹤松纹)、袷(注:袷是一种夹衣和服)来上学。
这么非常之事竟已被大家当成常识来看待,真是违背常识。
就算学校的外观再怎么像神社,这里好歹还是一所学校。
「不是有句不能盲信现有的事实就是真实的教诲嘛。我一直相信的常识也许并非常识。传闻的自我确立的第一步就是先自我怀疑也许只是谁促使我去这样认定的。」
「这不是教诲,是妄想嘛。就像是实际上世界是昨天才刚被创造出来的,自己所谓的记忆不会也是谁事先安插进去的?之类的妄想。这本来就是青春期常有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想法就会消失的嘛。」
「不要泰然自若地教诲我。那个,不管怎么想都会觉奇怪吧。为什么你穿着红白两种色调坐在我的旁边啊」
「啊啦,那当然是——」
不用听了,我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
「因为我是巫女」。
的确这家伙是这个小镇唯一一座神社的女儿,毫无疑问的巫女。
问题是不管是在神社还是在学校,这家伙都会不分场合地启动已可称之为不正常的巫女之爱。
如果这个世上有类似计重器的“巫女计”这种东西的话,不用说计量表一定会崩坏,一般所说的年青时常有的“好感”和“爱情”的区分,也就是这种感受到底应该称之为“喜欢”好,还是“爱”好呢——这种青涩的问题在市子的巫女之爱面前简直是瞬间就能有答案了,如真有“巫女病”的话,市子一定到了要动保险证都无法使用的大手术的程度了。
「小狗,你的表情出卖你了,说你在想些失礼的事噢」
这家伙明明已经如此非主流,却还拥有优于常人的第六感异能,真是才色兼备,难对付。
「啊啊,神明大人有赐教于我噢。管教宠物是主人的职责,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实施体罚噢。还说需不需要现在就做个样子给你示范下?」
「不许你利用自己巫女的身份捏造事实。哪有这么好战的神明大人。」
「喂,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甘心?不是巫女,请叫我『神巫』。」
——这家伙的口头禅。
虽不明其因,但这家伙从以前就特别在意这个。
(……什么神巫啊)
我这么一想的瞬间,市子就用她的御币咚地敲打了我的脸。
「痛痛痛痛……!!」
无法想像的痛楚向我袭卷而来。
且说,这敲打声和我的反应反差过大,大家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也就是用一般所说的御币——正确的叫法是御串吧——用那敲打我的声音,光从声音来说确是可爱的“咚”声,但事实上这东西的破坏力和“可爱”这个形容词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
就像手肘的弱点被撞到或是小脚指撞到衣橱角一样,虽不会有很大的声音,但是痛得不得了啊。就和那个一样。用这比喻虽多少有点不恰当,反正就差不多这种程度啦。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不要用那个打人!木制的东西完全可以成为杀人工具的啊!!」
回应我见解的只是市子冷笑般的扑哧一笑。
「啊呀啊呀,小狗你真是的,这也太夸大其词了嘛」
……那么,此时此刻再确认一下之前说的问题吧。
先不管是御币的材质关系,还是说是市子敲打手法的关系,这个攻击明确的特点在于「这种看起来可称之为可爱的小打小闹,发出听起来可称之为可爱的小打小闹声,事实上却拥有可怕的攻击破坏力。」
也就是说,光从表面上来看,周围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痛楚。而倒霉的人也只是被当作宠物的我而已。用英文来说就是“Only One”。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No.1”。
概括来说,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市子用御币打人,被打方有多么地痛。
所以,不管我表现得多么痛,不管我如何发出如临死的痛苦喊叫,在周围的人看来,却只是「太过夸张」的程度而已。他们看着这样的我和市子现在也只会笑着说「『主仆二犬』的夫妻双簧又开始了啊」
无比疼痛到向后翻去的我,其实现在正处于足可称为生死线上的游荡中,周遭的人却都以为我们只是在玩乐罢了。
市子露出像是证明大家想法的表情,但我知道这家伙是知道这痛的程度而故意为之。
(这不就是完全犯罪嘛)
我就这么一想的瞬间、
「啊……痛,痛痛……!!」
又被打了。
「小狗你心里想的事,我可是轻易就能看穿的噢」
用不以为然的态度嫣然一笑的市子。
「明明只把我当成宠物看,你不需要仅在这种时候表露自己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才会有的直觉。」
是的,事实上还有一个可怕点,我和市子的关系就是人们所说的「青梅竹马」。
所以我们从以前到现在就经常在一起,也因此两人被当成一组还被起了非常丢脸的爱称「『主仆二犬』」
都是因为市子叫我『小狗』的缘故,才会被人起了这么一个绰号的。
这个绰号的由来,是直接从我的名子“轮”和“项圈”联想得出,事实上也就是如此。不过光从“项圈”就能联想到为我起这样个绰号,这位谎称自己为巫女的魔女的女王气质已可见一斑了。
格局无庸置疑,市子是主我是佣。与其说是市子对我的爱称,还不如说是对我的蔑称。
我认为这完全可称之为欺负,有谁能告诉我为被害者申诉所设的相关当局的联系方式吗?
——那么言归正传,明天开始放暑假。
我们学校每年从七月二十六日开始放,今天是这个学期最后的HR(以导师为中心的课外活动(时间))时间,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呼吁强调有关暑假的各种注意点。
学生们早已心不在焉地想着明天开始的暑假,都没什么人在认真倾听——但作为教师必须做到「唤起学生对暑期的各项注意」这事。
假如出什么问题并为此需要承担责任时,为有一个「我本人平时就一直在考虑学生的事」的保险,如像现在这样呼吁是不可缺少的。
给人感觉冷淡的班主任面无表情地,淡淡地说着话,他很清楚反正学生是不会听他的话的。
他比父母们更加了解那些只是随波逐流地(なし崩しに疑为作者误用,参:http://note.chiebukuro.yahoo.co.jp/detail/n116139)当着学生的孩子们的现状。反过来说,这位熟知掌控学生的手腕的老师,与他给人的印象相反,私下很受学生欢迎……
「你在想什么呢?」
代表本学期结束的铃声一响起,一下子同学们像是解放了一般。同桌的市子用像是想问我什么似的的眼神看着我。
「我在想今年的暑假和谁去哪里玩呢?」
「——这话是骗人的吧?」
这个可怕的伪巫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谎言。
「你不要就这么断言嘛。」
「啊呀。你明明不是没有能邀请一起去旅行的朋友嘛。」
这是何等明确清楚的指摘啊。说起来,从正常思路来说对于此等对方不希望被人说出来的事,能这么毫无犹豫出口的女生,果然天性就是个抖S。
「倒是你呢。有没有打算去哪里玩?」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反驳道“我可是有这样的朋友的!”的嘛?而不是去反问对方怎么样。」
「不,你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于是乎,为何市子会露出垂头丧气的表情呢。
「干嘛呢?」
「……没有」
「那么,你打算去哪里吗?」
「我也没有这样打算」
「看吧。你也不是和我差不多嘛」
我并不是因为市子指出事实而生气,只是如一直不回嘴的话自觉窝火,于是就反击罢了。
「——但是,在这个夏天里我有想要达成的明确目标噢」
已对棒状凶器采取防冲击姿势的我,意外地耳朵里飘进这么一句话。
「因为我很早已决定把这个夏天耗在那上面了。」
这明明就是市子她平时说话的口吻。
为何我会就此感受到她的魅力。
——我瞬间陷入时间停止的错觉,一直凝视着市子。
「你干嘛?」
「啊,没什么」
我到底在干嘛呢,市子的脸早就是看了不要看了嘛。
「嘿嘿嘿,你就觉悟吧,小狗」
「……你等一下。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那个嘛,不好说哦?」
这时,我感到背脊处流下一道汗水——从古至今这被称之为恶寒。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阴谋,但你一定是在干什么犯法的事。现在还来得急,回头是岸啊」
「你为何会浑身颤抖呢?」
「你知道所谓的经验之谈吗?所以,我硬着头皮跟你说,你决定的事一定是错的。总之全部都是不对的」
「啊呀,小狗你真是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有教过你拜托别人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吧?」
温柔地嫣然一笑的市子。
那如贵妇人在微笑般的视觉感,在我看来只是如新月般狭长的冷笑。
「曾经以欧洲为中心,造成数不胜数的冤罪而出名的魔女狩猎,为何会让如此货真价实的魔女逃掉的呢。异端审判官们啊,魔女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啦」
「小狗」
「我、我才没有怕你什么呢。才没有呢!」
「握手」
「啊,嗯」
我瞬间把捏成拳头的手放上市子朝我抻出的手掌上——
「啊,不是啦笨蛋!不是啊!」
我是笨蛋吗是笨蛋吗。
「哎哟,轮啊——你那走狗般的举止言行,早已是艺术的级别了噢」
貌似从头看到底的陛下,边表示完全赞同地点头,边朝我们走过来。
「忘了吧。把你之前看到的一切的东西。所有的东西。甚至连你出生的意义都一起忘了吧」
「我是可以忘记——但很不凑巧的是世界并不会忘记我」
「你那一如既往的笨蛋模式全开真让我放心。但是,你听好。我们一点都没在说你的事」
「那么我来提问、轮啊——在我的头顶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傲慢而自信过剩的同班同学,夸张地指着自己的头顶。
「天花板啊」
「非也。这可是世界的中心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世界是以我头上为轴心旋转的。」
正是如此,这家伙的绰号才叫『陛下』。
他说“自己是以王的宿命而生”。总是这腔调。
「——是这样吧?侍奉巫女的你」
果然市子还真是有吸引力。
她的周围总是不可思议地聚集起人来。陛下也不例外——接下来的瞬间,同班同学们也不出所料地都争相围过来了。
休息的时候,市子每次都会像这样被大家逮住不放。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结业式的关系,今天的人数也和往常不能相比。暑假有没有什么计划啦,你什么时候有空啦,大家都在很努力想和她定暑期约定。
「穗积之宫小姐,相亲那事……」
我在此类话题的后续中常会自动化成背景的一部分,但我好像听到对话中偶尔会混进『相亲』两字。
说起来总觉得最近总有男生在和市子说这个话题。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看到市子露出非常抱歉的表情低头道歉。
「……这样好吗?小狗」
人群在我考虑这事时就已散去。
「你前面说什么?」
「不是就要放暑假了嘛。小狗你不觉得和大家打一下招呼会比较……」
「不需要吧」
是的。没必要。一下子想不起陛下的本名时也是。
我努力再想一下的话,也许会想起来也说不定,但我平时就不怎么去在意,去想别人的名字。就算是同班同学,是在一起聊天的次数相对多的人也一样。
——这样程度的距离感正好。
现在是学校。之后会是公司吧?既然只要是活着一天总归会隶属于某个共同团体,总归不能避免人与人的交往的话,这种程度的距离感是最合理的人际关系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不合理的“朋友扮家家游戏”有什么意思?
「小狗你也不定一下这个夏天的目标吗?」
对于我的回答,市子貌似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说出来的这话像是自我回复心情后的回答。
「噢?你的说法就像是在说我什么目标都没定下啊」
「啊。啊呀。有定下吗?」
是的。事实上我已经定下这个夏天的目标。
别人当然不知道——但就是就连市子也不知道『水之拥抱』的事。
这种事我当然不想说出来。反正也就夏天比较惨而已。
正因为遭遇不幸的时候是暑期长假,总算才让这件事一直没有被暴露。
——是的。暑假正是关键。
一到夏天就会有的现象。那么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最好就是死宅在家一步不出。
也许你会觉得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不是都一样会遭到不幸的嘛,但这种想法是肤浅的。这是我从去年的经历中得出来的惨痛教训。
想忘也忘不了去年的夏天,我讨厌自己的体质,这种每年受害程度逐增的体质。
前年是这样,去年是那样——这样看的话今年到底会怎么样呢,因尽考虑这种事而变得忧郁的我,为了转换心情就出门逛了。
头上的帽子被风吹跑,是谁帮我拾起的那刻吧。
蝉们开始一起鸣叫。
啊,已经是真正的夏天了啊。还在悠闲地考虑这事的我是何等疏忽。
——有什么东西飞向我的脸。
嘙,泼到脸上的是少量的水。
因完全没搞清状况而抬头的我,发现那是从远处飞溅过来的——那并不是一点二点,从树林里,很多的树那里,数不胜数地向我飞溅而来。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打个比方来说,人活着就一定要摄取营养,同时也一定要排放出废弃物。从肾脏中出现于膀胱蓄积,不久再从体内排出。
——在厕所等地。
「哇哇哇哇哇哇」发出无意义的怪叫狂逃的我,和像是装有自动追尾装置追踪我的那些一起出演了场追踪逃跑剧。结果如何就交由诸君自由发挥了——总之对不起我再也受不了到处都沾满昆虫的排泄物这种事了。
虽然之后我得知蝉的尿液不含任何有害物质,基本上就只是水而已,但问题重点不在于此吧。
今年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光是想就觉得好可怕。
所以我从心底期待着暑假的到来。就算一年比一年可怕的水之拥抱,在家里还是不可能太出格的。
所以,我定了「今年的夏天要死宅在家渡过!」,这非常不健康的目标。
「……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你强烈的一切朝后看的决心啊」
「随便你怎么笑话我。说起来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你不管我不就好了嘛?」
「这、话不能这么说!因为这是我的义务!」
——噢。
一旦“义务”这个关键词一出,那个神巫大人的老话题又要开始了。
「是,是」
在听了不要听(这是上海话……还是用“听腻的”比较好理解)的演说开始前,我耸耸肩,像是逃避似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再痛苦一段时间……」
市子可能是放弃了,用一种她难得的低声轻语说道。
——透过窗玻璃看出去的蓝天真是万里无云到傻瓜程度。
我和市子住的这片乡村小镇名为『十五夜草町(ifugo)』。
“ifugo”是指“十五夜”,因为“jyuugoyasoucyou(原发音)”比较难念的关系,不知何时变成了“ifugocyou”,这正是这个小镇念法的由来。
有着看不到终点的田间小路,属于货真价实的乡下小镇。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要在这里找寻乡下小镇独有的韵味,恐怕就有难度了。
毕竟这里有着如我们学校那般的特色建筑。
首先这个小镇里所有的建筑都不用瓦片建造。
其次,“屋檐上有妻子(屋根に妻を持つ)”的东西也很显眼。“屋檐上有妻子”是指悬山顶(切妻造)建筑,这也是配偶被称之为妻子的来由。如倒写V字的两端被拉开的形状,或是说呈现出把书从中间打开,令其翻转站立状的屋顶。
另外将(没有铺地板的)土地房间作为主流的布局也是没有的,每家都把地板铺得高高的,也不用土墙(译者注:原文土间意指因没有铺设地板所以穿鞋活动的场所),因造房子时各种奇怪的规定,造就了如此有特色的建筑景观。
无论如何,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和市子一起回家。
和往常一样回家的道路,不知不觉来到了看惯的商店街。
挂着『暹罗商店街』招牌的入口就在这里,因此自然而然小镇那为数不多的商店都密集于此。
虽说如此,这里也尽是些奇怪的店。
比如明明是这种毫无特色的『咖喱最喜欢了☆』的店名,菜单里却没有咖喱,仅仅只是用店名来宣告自己喜好的餐饮店。
还有从我出生前就开始的,持续三十年至今还在持续的关店大甩卖鞋店。尽是些不靠谱的店。
但在其中最成谜的应该就是这里有卖那些在神社里卖的东西。
从护身符到破魔箭、甚至是神签,本来应该由神社事务管理所来管理的东西,像是理所当然般地放在这里售卖。
虽说各地也有为迎接不断从全国过来的参拜者而专设的与神社佛阁相邻的土特产店,里面也有很多消除灾殃等相关东西售卖,但就算恭维,市子的老家『穗积之宫神社』也并不是那么有名的神社。
虽说是这个小镇无人不知的神社,但从全国范围来讲只能算个小神社。
而成谜是指,就算可以把这类商店看作办事处、代理售卖之类,但穗积之宫神社本身却没有在卖此类商品。
概括来说,穗积之宫神社没把除魔消灾的吉利物品等当成神社专属的所有物,而是就这样把和神社相关的商品全部都放在这个商店街里售卖。
这种现象只能说是不解之谜——几乎每当我这么觉得时,
「反正你只会用不认可的眼光去看待这条商店街的特色吧?」
市子就会用如此尖锐的口气责问我,可是为何她今天会安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顺便提一句,每次市子一经过商店街,商店街的大家就会特地站在店门前和她打招呼。
虽说这种情景从小看到大——但好像今天的市子连这个也没注意到。
(……明天开始暑假啊)
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下次与市子互相见面,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吧。
就算再怎么总在一起,一旦失去“学校”,这个和本人意识无关的强制集合的地方,能见面的机会也就不太有了。
穿过商店街,到了往常两人分道扬镳的地方。
这里是二小时只来一班的公共汽车站,也是我们从小到大熟悉得不得了的两家之前的中间点。
站名叫『穗积之宫神社前』。
林子的那边是通向市子家神社的细长石径小路,而穿过稻田就可以看见我家的房檐。
我往右,市子往左——这里是每天昭示着两人分别的地方。
但有今天的分别却无明天的再见。说一句「走了」之类的平淡无奇的告别,再次见面时的用语就会变成「好久不见」。
「啊,那个」
没有变成那样的情景,是因为在我要说分别的话语之前,市子那未完的话。
「那……那个……很漂亮吧,夕阳」
「哈?」
就算不看天空,我也知道现在早不是夕阳遍撒的时候了,连黄昏都已被夜晚的布幕笼罩。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市子一直低头想着什么,不会是连太阳早已西下都没发现吧。
「诶……啊……说、说起来」
之后市子露出像是「才刚想到什么」的样子,咳咳,咳嗽了一声。
「你、你……打算、怎么做?」
「你指?」
「就、就是……马上、那个……祭典、是吧?」
是因为哪里还留有夕阳的余光吗,还是我的心理作用,脸颊染上红晕的市子,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竟不与我对视。
「……祭典?」
「啊,没……没有。如果到现在你都末曾定下对方是谁那就好。那……那么,贵安」
市子就这样慌张不已,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干嘛呢」
只是从远去的她的背影上,不可思议地感到她像是什么事放下了心。
我回到家,脱了鞋,急匆匆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想避开那人的心情和反正会被拽住的自抱自弃心情各占一半。
「你回来了。」
结果是后者。
从走廊那里传来了“老师”的问候,我沮丧地停下脚步,「我回来了」我用最起码的问候回应了他。
站在客厅里的是刚到家,总在学校里见面的老师。
迄今为止不知上过多少次他的课。清晨的早自习一定会遇上——身为“班主任”的成年人,现在以“爸爸”的身份站在这个家里。
就算他有着轮廓分明的端正容颜,但果然那冷漠的表情,没有起伏的口吻,都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可是现在的我对这体现着冷淡的态度早已不以为然。
因为我们只是在无趣地“扮演”着父子罢了。
我们这样的亲子关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哪里都会有的故事。
只不过是从小亲生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再婚的故事罢了。
父亲过世之后,我也曾以孩子的思维去思考,如果闷闷不乐的母亲能够因此稍稍振作一点我也就……
因为我感觉到了明明伤心的不得了,明明被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的现实压得快要崩溃,却总在微笑的病弱母亲能如此微笑的原因。
我能做的事,只有至少能努力去做到不要被新父亲讨厌。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使拯救母亲的新父亲,对母亲产生一丝一毫的厌烦心理。
可是最后却是母亲再婚没几年就过世了。
这个家里留下来的只是我和完全的外人而已。
这个家不知道从何时起不再是“家庭成员的家”,变得只是“和外人同住的地方”罢了。
——就是这种不管哪里都有的平常故事。
「轮,暑假有没有计划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没有」
「那么,你没有制定这个夏天的目标吗?」
「……没有」
我认为,对于孩子来说“父母”是怎么也无法无视的存在,不是嘛。
因为对孩子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父母是唯一永远不会改变的存在,而且父母也是根本无法选择的存在。
谁都会在懂事之后,使父母“就是这样的存在”的想法落户于心。
就算反抗,就算无视,这只能称之为是一种对父母的态度而已,不可能把父母摒弃于脑海之外。最多只是勉强不去想而已。
不管从形式上来说再怎么扭曲,对孩子来说父母就是父母——但是,说不定对父母来讲,孩子是可以无视的存在吧。
想想「随便怎么就好」也就这样了。看到的时候,说句「啊,原来你在啊」,无奈地不得不去注意,可至少能把孩子的存在感降低到如此的最小程度。
即便是这样,只要身为“父母”一天,对孩子就有“义务”。
反过来说,如果身为父母完成其“父母应尽的义务”的话,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指责。
社会上也是,亲戚中也是——而且,其本身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好好地完成这个义务的话,就能有身为「优秀的父母」的自我辩解。
「我虽是教师,但家里我是轮的父亲。并不是说我会偏袒你,但如果遇到不会的暑假作业,不用客气尽管问好了。」
辛苦了。
「那么,我马上去做晚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
完成“作为父母的义务”真是让您劳累了。
对不起,这个家对我来说,是种用手无法触碰到的感觉。
没有感触、颜色、形状,这样就算我想抓也抓不住——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我终于还是被总是困扰我的水抓到了。
所以,这个家在是水里的。
所以,这个小镇也是在水中的。
我是一边活着一边在溺水,所以会痛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胸口慢慢地炙热起来。
少女的家是这十五夜草町里唯一的神社。
一向神社合掌,想的事就会自动变成愿望传达到你信仰的神那里。
……是的,她一直这么相信着。如果连作为神社之女出生,一直将身为神巫视作自己荣誉的本人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还有谁会去相信呢?
但是,她从没有想过要依靠这些。
不可以去想「只要去祈祷就会得到帮助」。
这和自己是神社之女,或是和自己是神巫都没有关系——她还没有懒惰到自己必须亲力亲为的事,都打算靠祈祷来解决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内心深处才会如此炙热。
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涌上心头的是那真心实意的期待之情。以及本人越是期待,与此相对的不安也越来越甚。
(啊……再、再见!我去了!)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自我打气般地咬了咬嘴唇,出了门。
内心深处的炙热正是穗积之宫市子翘首而盼“今天这一天”的证明。
……日家的房屋历史悠久。
另外,从只住两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房子太大了。
所以,母亲嫁进的这个家也拥有和这房子相称的悠久历史——而且,我多多少少也知道我被水骚扰的体质与此相关。
但是。
(反正怎么都好啦……)
总之尽量不要出门,如果这样就能防止夏天遭遇不幸那就好了。
砰砰,砰砰
这时,对着后门的一楼我的房间窗玻璃传来了被敲打的声音。
称为“明天”的日子就在刚刚变成了“今天”。现在是一天之中最适合称之为夜晚的深夜时刻。
对已经关掉所有电灯准备就寝的我来说,刚刚打开的窗户外面显得特别明亮。
月色映照出的人影是我很熟悉的那人,毫无疑问。
「怎么了?是有忘记需要命令我的事吗?」
真大大超出预计啊,这过早的再会已经不能用意外来形容了——我刚在心中这般感叹,就感受到从市子身上传来的违和感。
再怎么暗也不可能看错她的巫女装束,这人确确实实是市子。可她却一直低垂着头。
她的神情隐于黑色的长发之中,就算叫她,她也不抬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总觉得有一种沉闷的气氛。她宛如做好了悲壮的觉悟。
认识她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市子。
「市子?」
面对一动不动的她,我的内心深处嘈杂不已。
市子她遭遇了什么吗……?
当这样的想法从我脑中一晃而过时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我……」
仿佛像是会被一阵风攫去般的小声。
「……我……我……和我……」
市子总算抬起头。
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已红到了耳根处。
湿润的双眸,不知所措的表情下的八字眉。
接着,像是把胆怯的心思都挪得一干两净似的,深吸了一大口气。
「请、请你和我『相亲』吧!!」
在最适合称之为夜晚的深夜时刻。
突然出现的青梅竹马、果然还是显得唐突地。
过于唐突地。
满脸通红地向我提出了相亲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