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天。
那天,我醒得特别地早。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觉得自己像是刚躺下,就起来了。
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反复忆起昨日和市子分别时的对话,怎么也难已入睡——
「……你在干什么呢?」
朝着正坐于充满阳光的屋子正中央的风,我寻问道。她像是披上乖乖小猫的皮般,用那值得表扬的态度正在看本很厚的书。
「看书。」
这事我一看就明白了啦。
事情的争论点不在这,我昨天才刚整理好的房间,现在已经一塌糊涂,而且原来放着各种书箱的书架已空空如也。
「那个,我完全没察觉有发生过地震?」
「嗯,没有发生过噢。」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自首,不过对方性格恶劣,不能这么拐弯抹角。
「我说那个。」
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说,怎么指出才能让风明白,总之——
「啊——……」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要说的话是毫无意义的。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
「……算了。那个,风,我想问你些事。」
「我在看书。」
「嗯。对不起。」
不对,等一下。这个事态发展不对吧。
「我说,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书。」
「借我下。」
「嗯。可以。」
不对,不是这样。顺序不对。
「好吧,先不说借书这事,你把这里弄得这么乱是什么情况。」
「没事。看起来乱七八糟,但其实什么地方放着什么书,我都知道。这样反而更方便我找书。」
「不要用那种不整理东西人常用的借口敷衍我。嗯等下,问题也不是在这里。至少这种话请你在自己的房间里说。」
「嗯?」
风总算抬起头来。
「之前是你说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的确是有说过。」
不是我,是市子她说的。
「但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弄乱到这地步的。」
「是嘛,那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请原谅我吧。」
风正了正身子正坐着,向我低头伏地谢罪。
「对不起,我直接把你的话当成表面意思去理解。如让你因此感到不快,我道歉。」
「啊,没有。你不必说到这个地步啦。」
风那出乎意料的行为令我不由地着急起来。
「狗狗和我说让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而且身为房间之主的你未提出任何异议,所以我就这么接受了。对不起。」
「不是啦,是我将这么小的事说过头了……」
「你也真是的,明明自己没有说过,我怎么会知道你会想,"既然用了我的房间,就一丝一毫也不能弄脏""既然想用我的东西,事先得到我的同意再用是天经地义的"之类的事。」
「……」
「我应该想到,你这家伙也许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是因为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起。」
「……那个。」
为何,为什么,明明是被害人的我会受到责骂。
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好惨。
「……你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
「是嘛。可以吗。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风她那半睡不醒的视线,再次落回到那本看到一半的书上。
为何我内心浮现出"败北"两字。
「嗯?这本书……」
我读过风手上那本厚厚的书。
自己对自己的东西有印象是理所当然的,但那本是我很久未曾翻过的怀念之物。
一直一直放在书架的最深处,这册书是——
「嗯?怎么了?」
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吗?风的视线离开了书本。
「啊,没什么……」
记得小时候反复看过无数遍。
直到书的边角损伤,书变得破破烂烂为止,普经反反复复热衷于读此书。
每次有了新书想清理书架的时候,怎么也舍不得扔掉这本书——一本童话书。
「啊。对了。我明白你说的"品味"的意思了。」
风这种突出其来的话,把我心中郁闷的心情都吹走了。
「我前面看的书里有写。叫词典的书。那个,有趣。」
「词典?」
「嗯。」
风说着指着压在地板上的一堆书的最下面的日英辞典。
「因为在意所以你查了?」
说到底,果然你还是不懂吧。
「虽有点在意,可还没有到想要查的地步。看的时候,正好看到而已。」
「等下等下,根据你的说法,不就是说,你从日英辞典的第一页一直看到最后一页了嘛。」
「有什么问题吗?」
「……咦」
「辞典真有趣。看得越多,词汇量也会越多。」
风像是迅速展现她才学会的词汇般,说着复杂的词汇。
我真的哭笑不得——好吧,事到如今就算对她这些奇怪的言行进行任何吐嘈也毫无意义。
刚才的对决失败了,但这次我可要来真格了。
「那个,风。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可以吗?」
「什么事?」
「那个……」
虽说开了口,可怎么挑明呢。
「你不用客气。只要是我知道的事,你都可以问。」
「那么,我就直言不讳地问了。请告诉我相亲的诀窍。」
「相亲的"诀窍"?」
「是的。我怎么也搞不定这事……怎么说呢……」
……昨天的事令我很在意。
「为何问我?」
「因为你的相亲不是已经顺利结束了嘛?」——
是的,根据从前天到现在与风之间的对话,让我确信了这件事。
她的相亲已经结束了。
不知为何,我很轻松地看出了这点。
「不是,我呢。」
「拜托告诉我吧。」
「……嗯」
于是风左思右想了一会——
「没有所谓的诀窍啊。」
终于,给出了很有她风格的简洁明了的答复。
「没有……吗?」
「既然你问了,我就想了下,在相亲活动里,完全没有需要"诀窍"的必要。还不如说,是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怎么又这么回我?」
「嗯。没有这种"能让相亲的能力变高","简单地完成相亲"之类的方法。」
「相亲是这么难的事吗?」
我并不是退缩,只是总处于初等摸索阶段,才让我的声音多少蒙上了灰心的色彩吧。
「不是什么难事。很简单的。」
风像给我打气般这么说道,可她这话和之前说的又自相矛盾。
「我不是说了嘛,不要想太多。」
风用她那半梦半醒的眼神,盯着我看。
「好好地凝视对方。」
「所以说,你是指市子吧?我不是有看着她嘛。」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除此以外我无话反驳。
「嗯。你是那个吗?风吗?」
「什么?风不是你嘛?」
「算了算了。」
风放弃般的耸了耸肩。
奇怪了。我明明和她在用日文交流,可是对话就是连不起来。
「你能不能再稍稍给我点启发呢?」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询问风。我开始渐渐习惯她的对答方式,而且我不想这么简单就放弃。
「具体来说嘛?果然你不擅长去解读那些不清不楚的话和事啊。」
风说着不知算不算深奥,却让人听不懂的话,她又露出在思考什么的表情。
「嗯……你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这个镇上吧?」
「嗯,是的。」
「嗯。你就那样搬到其他城镇去住的话,就连我也觉得你好可怜。」
我自动无视她那些不知所谓的话,只拣听得懂地听。
「那么,一起在这个小镇里散步吧。」
「我和市子吗?如果你是指一起没目的地乱逛,那不是已经在做了嘛。」
「不是这样,总有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吧?」
「……充满回忆的地方?」
「是的。别人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仅对你们两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
风这么一解释,我突然想到,有的。
「去吧。」
「小狗。今天也一起去散步啦。」
在玄关迎接市子的时候,她像是完全不在意昨天那些一样,如往常一样对我下命令。
(在意这事的我才是笨蛋。)
换作平时我肯定会这么想——
从风告之"具体的启发"之后,我一直在想。
总走在我前面的市子,到底是朝着什么方向在走呢。
她拉我去的地方,不都是「充满相关回忆的地方」吗?
而且,市子她所有的充满回忆的地方,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这里并不是提得一提的小镇。所以,在小镇上散步时看到的风景,很自然地就会提起,"说起来这个地方……"之类的话。
可是那些不管谁都有和别人一起玩耍过的校园呀,公园啦也就算了,像"神乐殿"啦,还有那我一时兴起玩过扮演游戏的车站啦,能算「不管是谁,在儿时都玩过的地方」嘛?
「我有些话要和风说,你能不能等我一会?」
我和市子说了,昨天和她分手之后,与风之间发生的事,听了之后市子让我等下,把我留在玄关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久等了。那么小狗,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一如往常的市子和风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迄今为止市子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带着我四处晃荡的呢。
从门铃响起到我打开房门,还有在她按响门铃之前,市子到底露出多为难的表情——我想像了下她脸上的表情。
「今天带我去哪?」
我那不经意的提问,令市子面露惊讶。
「又是我们以前玩耍的地方吗?」
「你,你发现了?」
不是我自己察觉的,是有人让我察觉的——这半句话藏在心底就不说出来了。
「是嘛……但是,我很期待小狗去了之后的反应,如果不去一次的话,就不知道那里对小狗而言到底算不算充满回忆的地方。」
于是我俩又一如既往地在小镇里散步。
这不是从相亲开始的,也不是昨天今天就会有的感觉。
出生后就一直在此成长生活,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感觉。
这个被奇异的建筑物所包围,到处盛开着紫苑的小镇。
算上今天,"试用期"还剩二天。
再过两天,"祭典"就要开始了。
事到如今才察觉到相亲是这么重要的事,才开始为此焦虑不已……虽说是有点晚了,但。
「送走神明大人的日子……吗?」
「什么?」
「没什么,是说你家神社供奉的神明大人,换个角度想想,那还真是个有趣的传说啊。」
「呵呵。你总算体会到穗积之宫供奉的神灵大人是多么的伟大了啊?」
我说"有趣",市子的巫女过滤器自动转换成"伟大",还真是。
「不是。把天空比作大海的水神真有趣。如果是不管何时都顶在头上,无边无际的天空……的话,我想神灵大人守护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城镇而已吧。」
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怎么会开始对此产生兴趣了。
「啊,你终于发现了啊。」
「什么?」
「对于水神大人来说,这个小镇只是他众多守护的城镇之一而已。毕竟是位飘过天空,掠过天空,疾弛于空,从天而降的神明大人。」
这话虽然是我提到的,还真有点意外。
啊,但是原是这样啊。
「所以,相亲不是一年举行一次,而是十年举行一次吗?」
「正如你所想,虽然形式上有所不同,但不仅是我们这里会为水神大人举办祭典噢。主祭神的活动会被公平地安排在各处的神社举办。」
说着这话的市子,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洋洋得意。
以之前玄婆说的,「只有神明大人降临,才会开始祭典」为前提来看的话,不太明白这事和相亲——到底是不是一件事,但既然是祭拜同一神明大人的话,最起码要错过各地举办的时间点。
如果某地的神社在为延长神明大人的停留时间而努力的话,或者明明这里在举办送神祭典,在同样的时间点,别处的神社在也举办相同的祭典的话,「神明大人在此」的说法就会自相矛盾。
所以也就是说,今年总算轮到神明大人到穗积之宫神社了吧。
怎么说也已经过了十年了——如果要过这么久才能举办一次的话,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的确是希有珍贵的祭典。
这个平和的乡村小镇,也因此多多少少受到世人的瞩目。
在不起眼的小镇里举办祭典,这事本身也很少见,另外,名为"相亲"的祭典本身也具有相当程度的特殊性,因此吸引了一部分观光客。
如果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事呢,是啊。如果说声音速度的计量是秒速三百四十米——乡下地方八卦传播速度是同一速度的。不,如果话题涉及到"外地人"的话,这速度可算是光速了——
而且,更不用说"争端"了。
今天一早进入小镇的观光客看样子是位问题人物啊。
听说在商店街大闹一场后,之后——逃到了这附近。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还置若罔闻,但我想到了一件事,脸色变得铁青。
通常这种时候,迅速后退一步,犹豫不决才是人之常情。
偏偏就是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跨出一步的是——"神巫"。
「喂,市……」——
晚了。
她一听到商店街那事,就冲了出去。
这个小镇不管是哪户人家都有种植紫苑。
不仅是居民家里,这个小镇到处群生着可以用来观赏的紫苑。
虽说人工栽培很多,可野生的还是比较珍贵的——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它们全都被拔得干干净净。
紫苑的根和茎有去痰的功效,所以从过去开始就被当作药材使用。
被拔光的地方全都埋下了具有同样功效的药。
那个药和「我已经把它做成药了。小心不要得热感冒。」之类的令人讽刺的留言放在一起。
……这算什么?
「呵呵,你果然来了。我知道只要不停做坏事,你就会赶来。」
傲慢的少女和我们差不多年纪。
复古喜好和少女喜好相结合——她穿着一身以红色为基调的衣服,阳伞下能见到一张可人的脸蛋。
她无视我以为对方和我同是阳伞爱好者的想法,或是说她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少女笑嘻嘻地盯着市子看。
「你就是穗积之宫神社的巫女吧。」
「哟,你居然能认出来嘛。」
「你这种打扮怎么可能有人认不出!哼,还真令人讨厌——不管是你自诩正义的腔调,还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和你家老太婆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你认识我祖母吗?」
「怎么可能忘记!十年前,我爸爸到这个小镇进行偷窃的时候,就是被老太婆本人抓住的啊!」
她热情的演说就此开始。
其实也就是她的父亲是如何如何用巧妙的手法到处进行盗窃,那如武士勇者的传说绵延不断。
然后,她说,「十年前有着"盗贼王"之称的父亲终于来到了这个小镇。」
她父亲看中的正是"相亲期间,可以住在别人家里"这点。
她父亲认为——没有比利用这点以外更好的方法了。
啊啊,果然。所以,我说那个规定啊。果然有人会那么想的啊。
「大恶人!是的,爸爸想趁没人在家的时候,偷偷拿点值钱的东西,这是没有人会不害怕的大恶行!一旦被主人发现就害怕地逃走的美学,是恶人中的恶人噢!」
「我清楚明白地知道你的父亲是给谨慎的盗窃犯这事了。那又怎么样……」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大恶人!是的,玄婆竟然站在这样的大恶人父亲面前!混蛋!有点帅气啊!」
「谢谢啦,感谢你褒奖我祖母。」
「不是!玄婆她毫不畏惧勇敢面对!切,果然很帅!」
「那么——之后怎么了呢?」
市子她大概觉得这样对话太烦了,所以才主动推动对话的进行。
「好吧……先不谈这个。」
那么,果然被抓到了么,玄婆可是很厉害的啊。
「总之!我决定向玄婆复仇——但是玄婆如鬼怪一般厉害,真的好可怕,所以我决定把报复对象换成身为孙女的你!!」
「就算你把如此卑劣无耻的事情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也无法掩盖其本质。」
「多嘴!父亲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们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这是平等主旨!」
「你是不是经常被人说"这家伙只有气势还行"?」
「嗯……你、你认命吧!我要把你这张信心十足的脸搞成略微哭丧的脸!」
说中了吧。被说中了吧?
「好吧。只要你办得到——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啊。我不是巫女,请叫我"神巫"。」
你也是的,居然耿耿于怀这个啊。
(真是的……)
应该怎么说呢。那个,什么。
这个世界还真什么人都有。嗯。现实残酷啊。
「这个话题既然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我想我们差不多可以走人了吧。」我要用成年人的态度应对这事,正当我打算拉着市子往回走的时候。
「——三郎」
同是阳伞爱好者——盗贼王的女儿露出了目中无人的笑容。
过于突然的冲击,令我眼前光景摇晃起来——
当意识到自己是被打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地上了。
「小,小狗!?」
「你也有养狗啊。原来如此,用他和我的做比较吧——我的那只才不会像你养的狗那么没用啦。」
这下麻烦了……这帮子人真得很厉害。
体格魁伟到让人仰望的巨汉一动不动站在我面前。
这家伙刚才在哪呢。收到盗贼女儿的信号就出现了。
「巨恶之女一定会拥有身强力壮的护卫噢。三郎,干掉他们。」
大体格的男人三郎听从主人的命令,一脚踢向正打算站起来的我。
腹部受到强大的压力,呕吐感急速袭来,涌上的胃液灼烧着咽喉。
作呕的同时眼泪也流了出来,让我视野一片模糊,另一侧脸颊又传来一阵钝痛。
我胸口的衣服被拎住,身体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强行拉起,三郎一刻不停地殴打着我——
当我意识到这个现状的时候,已经呈半昏迷状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法阻止。
(这两个家伙太厉害了……市子……快……逃)
心中所想已无法变成言语,我意识朦胧地快要昏过去。
在我倒在地面上的那瞬间,感觉自己和市子对视了一眼。
她的眼睛因瞬间的变故惊恐地睁大,于是——之后。
「怎么会?」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听到有谁发出无法置信的声音——
太难看。
周围响起来了很大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体面尽毁地撞向地面。
「怎么会?」
躺在地上的随从的主人发出无法置信的叫声。
就连让巨汉因自己翻转的视野疑惑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后背与干巴巴的地表就亲密接触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巨汉的主人呆住了。
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现在,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那个仇人宫司的孙女还站在现场了——
从中能得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
「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这一切太令人无法置信,造就这一切的竟然是这位与暴力无缘的巫女。
威吓。拥有野兽般体格的巨汉,马上爬起来,发出呻吟般的咆哮。
从他的经历中得出来的经验是这样会令对方害怕。
但是,与此相对的是,市子像全盘否定了他们那浅薄暴力一般,一声不吭。如果那是因为害怕,倒还是三郎习以为常的。
但是,少女的眼神毫无动摇。沉默是因为她的嘴唇在颤抖——
当少女再踏出一步时,巨汉的身体再次在空中飞舞。
巨汉再次狠狠地撞向地面,这次产生了第二位将地面当床睡的人了。
「不是吧……」
如果把这一切都当作玩笑来看的话还不错。事到如今,被独自留下的主人,从内心深处感受到自己无端怨恨的对象的孙女身上传来的威慑力。
「……你们打伤了轮君……」
市子那冰冷冻结的声音里透出的只有怒火。
完全不能想像这样的市子竟然和刚才那个哭笑不得的少女是同一个人。
「啊啊,三郎他有很多兄弟的,他是那些兄弟中最弱的一个,所以才会输的!你太得意的话,之后会倒大霉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蛮有气势的,但明显样子很狼狈。
也许在她看来,巨汉在碰到巫女的一瞬间就被打飞出去了吧。
面对悠然上前的市子,她故意明显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自己仆人的惨状就像是遭遇了突发性龙卷风。
如此暴力的现象根本无法与眼前这位有气质的少女联系在一起,这一切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
穗积之宫市子用手中的御币画出了弧形。
「不能原谅。绝对,原谅不了你……!」
她们不知道。
说起来,这是个只有本镇居民才能参加的相亲活动,这么一件俗成的事反被她的父亲利用来实行偷窃,这到底是件多么严重的事——
这种蹂躏本镇居民心灵的行为,玄婆的怒气怎么可能不爆发呢。
她们果然不知道。
每代掌管穗积之宫神社的宫司都是武术大师。
而宫司的孙女市子她修炼的是棒术——不管是怎么短的棒子,只要她一拿到"棒子",就不能惹火她——
以及这个她们带着半分好玩而打倒在地的少年,对市子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我想,啊,又来了。
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清醒梦。
我沿着某条小河边走,眺望着布满繁星的夜空。
人们常说看到流星要许愿。
可是,从万里无云的星空降落的——是雨。
只不过我果然还是有一个愿望的。
我并非把雨当作流星在祈愿。
是因为某人的祈求,才造就了这场雨。
只有一滴——一条线状的雨丝。
说起来,好像有谁说过这一条线状雨丝的事——我低头看着那条雨滴入小河。
水面上浮起来的气泡,是来自水里游的鱼吧。
噗,噗,噗。
出现,破裂,泡泡群。
在这么来来回回间,小河的水越来越多,水已经淹没了我的脚跟。
在我慌慌张张间,水量越来越多,淹没了我的膝盖,淹没了我的腰,甚至瞬间没过了我的头。
明明是清醒梦,却并不能自由掌控——
于是,我被水淹没。沉入深深的水底。
果然我一如既往感到呼吸困难。
这次从我嘴中吐出的空气,代替鱼呼出的气泡,飘浮到水面。
「那些家伙呢!?」
我睁开眼,脑袋后有柔软的触感。
抬头看到眼睛红肿的市子——我的头好像枕在她的膝盖上。
到底失去意识多久了。我起身思量了下已过去的时间,心惊胆战。
「啊。不记得了吗?是小狗你帮我把他们赶走的噢。」
「——你在说什么呢……你真的没事!?」
难道说市子被那帮家伙怎么了——
「呵呵,不愧是我的忠犬啊。就算平时只会吃白饭,但当主人一有危险,就勇敢地挡在主人前面呢。」
「市子!」
「……你以为这样的我会被那种不敬神的家伙怎么样吗?」
这种口吻是平时的市子。
我这么一松气,突觉腹部和下巴一阵剧痛。
「小、小狗」
市子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能走吗?回家休息吧。」
看到我这个样子,她铁定会这么说。
「没事。那家伙中看不中用啦。不过那股死劲让我好像有点脑震荡,但不怎么痛。」
我站起身,努力做出没事的样子。
那混蛋揍我揍得那么狠,痛死我了。
「趁太阳还没有下山快走吧。」
明明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为此浪费这么多时间。
「小狗……」
「不用担心,平时你用棒子打我,都要比那家伙的拳头痛得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不假。
听到这话市子无奈地苦笑。
「×××××」
和我说这话的市子,她的微笑是如此的明亮。
「干、干嘛呢。」
「因为你救了我。」
「我什么也没……」
「那么我纠正一下,你是打算要救我吧?」
「……」
听到这话的我,为何会将头扭向一边呢。
「……每当有谁和你说这话时,你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不知如何是好的微笑——
为什么?
市子脸上露出疑问。
这时,有大大的泡泡映入我眼帘。
[嗯?……」
泡泡忽悠晃动地飘浮在半空,出现得过于突然,令我不由得惊讶到把手覆在唇上。这是之前梦的延续吗。
泡泡瞬间破裂消失了。
放眼望去,泡泡还不止一个,二个、三个、四个——无数从小到大的泡泡在空气之海里遨游。
「肥皂泡……?」
带有疑问的话一出口,事情就搞明白了。
只是这附近谁家有人在用肥皂水吹泡泡。
「……是相亲成功的诸位吧。」
市子的低语令我大吃一惊。
「那个,是相亲成功的人在吹吗?」
「是的。那是以这样的形式,向神明大人报告相亲已成功结束的一种传统习俗。」
那些泡泡与并排房屋里传出的晚饭香味,再加上交错而行的人们的笑声,穿过麦秆,乘着风满布天空中。
就像是家,人一起把这个小镇包裹起来一样——
就像是经由眼眸投影出我的内心一样,水脉覆盖了整个小镇。
这里有座山叫"狛犬山"。
从车站往穗积之宫神社直走,途中会经过它,它也叫双子山。此山正如其名,两座山左右对称,中间夹着山间小道——
市子的目的地是双子山从正面看位于右侧的狛犬山。
不知何故山顶上会建有石狮子(注:日语中"狛犬"即石狮子。),站在那里凝视远处,就会与右侧那座山顶上的石狮子对上眼。
绝不是什么危险的山岳。然而未经修建的山道,必须要像开拓茂盛的森林般,一边撩开无数小树枝一边向前进,是一条勉强可称之为山道的小径。
(说起来这里是……)
如野兽踩踏出的山道——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可以轻松穿过。
脸,脖子边,频频戳出的树枝甚是烦人,只是从孩子的角度来看,这里就幻化成了无边无际延延而上的半圆形的树木拱门。
(是的。以前我曾经经常到这里来。)
那种如每天回家之路般的熟悉感,那种身感亲切之感。
是的。这里是——
一定会有一辆公共汽车停在那里。
在这种地方明明不可能会有停车站,它是穿过细细的小径而来的吗,一辆古旧的公共汽车像是被人遗弃般,孤零零停在那里。
是被什么人爽约了吗?
它一定是在这里,长时间地等待着那个还没来的人。
它的全身已锈迹斑斑,浑身上下都坏了,已经腐朽得无法动弹,却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等待着。
于是,觉得它很可怜的众多乘客们,也在车内等待着它能起动的那一天。
挤满了车内座位,通道的无数乘客们。
多到要穿过车窗,从它的车壁爬到车顶。它们焦急地等待着发车的那一天。
何时才能发车?今天?明天?还是后天——
所以这里一定从很久以前,就是充满"等待之情"的地方。
把坏掉的钟拥在胸前,即便如此,这里仍是它们等待某天钟针能再次动起来的地方。
现在这里四处都被鲜艳的夕阳所渲染。
眼前出现的是与周围森林格格不入、一望无际的花野。
「你还记得这里吗?」
市子表情像在说,我想让你看一下这片景色。
「一直以来两人分道扬镳的岔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变成分手的场所的呢,明明本来这里是约定的地方的吧?」
她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紧紧咬住嘴唇——
她像是一直在忍耐什么,也像是终于把长久以来深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一样。
「说起来……是有点印象。」
她像是拿出了自己最后的王牌。
正是这样,才会害怕万一失败……
「呵呵。那么,你还记得那里为什么是约定的地方吗?」
「嗯。」
是的——是因为我们曾希望能看到公共汽车发动起来的那刻。
不是指这辆车,而是想看代这辆车跑的伙伴动起来的那刻。
不管看几次都不会厌烦,每次看到都令我愉快,感觉继承了不能再行驶的它的遗愿——不知不觉间,那里就变成了约定的地方。
「真的很久没有和小狗你一起来这里了。」
与我拥有众多共同回忆的少女在我身边如此轻语道。
……但是,看着市子那怀念往事的侧脸,总觉与我记忆中的侧脸有所不同。
(为什么?)
儿时的记忆确是模凌两可,但和市子两人一起在这里玩的每天确实是真实存在过的。
就像那时那样,两人这样并肩而立——可是,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起来的确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
我们年龄随着岁月增长,因儿时记忆的模糊不清,我自己也或许会记错吧。
但不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至少这点上我可以如此肯定。
「那个,市子。相亲的事……」
但是,比起这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市子一定焦虑不安。
一想到前天市子的样子——
所以,她才会带我来这里,但是,我到底怎么做才好呢。
「两人这样站在这里,就会让我想起那个故事。以前你经常和我讲的那个"太阳的故事"。」
沐浴在夕阳霞光下的市子,像是在咏叹这橙色世界般说道。
「……太阳?」
「忘了吗?那个你不知讲了多少遍给我听的故事。」
经市子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事深藏在脑海深处,明明呼之欲出,可一旦想去想起,那记忆却似蒙着雾般虚幻。
(——啊)
说起来,早上风在我房里堆起书本小山时,偶入我眼帘的那册书让我特别的怀念。
孩童时代,书的四角因无数次的翻阅而磨损光的那册书。
「好怀念啊。把你的全名念出来的话——」——
汩汩。
突然有水靠近的湿气感,我慌张地四处张望。
「小狗?」
「啊、没事……」
「……」
我以为水难又来了,貌似只是我的错觉。
「我的名字怎么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你『小狗』的呢。」
于是,市子突然说了奇怪的话。
「从什么时候……」
我们的主从关系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所以,我们才会被周围的人称为主犬从犬——
『所谓的孽缘,是需要靠你们其中某一方的努力维持,才能一直延续下去的关系。』
……嗯?
是……这样的吗。从过去开始就这样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现在这样是什么样……」
「小狗」
「嗯?」
「小……狗……」
瞬间,市子的声音变得小而模糊,最后的话语轻到没法听清。
……市子的肩膀轻微颤抖。
「呜……」
她那就算完全展开,也并不大的手。
她正打算用手去遮住自己的脸。
透过市子指间的缝隙似乎能看见她的脸变得透明——
「……笨、笨蛋。不就是……」——
不就是镇上的例行活动吗。
我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下去。
(不是的。)
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市子不是因为这个才哭泣的。
(是因为不甘心吗?你就这么想赢吗?)
这个想法同样一瞬间被我否决了。
不是那样的。不是因为这类原因。
(——对你来说,相亲成功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事吗?)
当我一想到这点,有个想法油然而生。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事的话,为什么要选我这种人作你的同伴——」
「我只要你!!」
市子的怒吼响彻了静寂的山林。
「什么……小狗呀。」
市子让人揪心地咬紧嘴唇。
「被叫做狗的人并不是你……」
她的双唇依然在颤抖。
「你不会……不甘心吗?被……被我这样的人随便乱叫……!」
为什么。
「你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嘛……!?想说什么就不客气地说出来,弄错了就明说搞错了,……明确地……说……出来……」
为什么你这么说呢。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我、我……!」
她用坦率,湿润的眼眸注视着我。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襟。
「……我……不甘……心……!」
我对于突然发生的现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声不吭、呆呆地看着她。
于是,市子她。
市子她像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以及她抓住我的衣襟的事,知道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后,她放松了力道——
但她却并未松手。
(我……在干嘛呢)
我不是发现了嘛。
我不是察觉到市子她在逞强嘛。
可为什么还把她弄哭了呢?
今天早上也是——
(只是今早吗……?)
……不是一直都是吗?
我不是一直一直都把她弄哭吗?
我认识的穗积之宫市子在任何时候都是自信满满、骄傲得不可一世,不管是面对谁,都能明确地表达自己想法的女生——
不是的。
穗积之宫市子她曾是个爱哭鬼。
我认识的她是个畏畏缩缩、很内向,不擅长与人交流到令人惊讶的程度,一旦放手不管,就会被他人孤立,为一点点小事就会哭泣的胆小女生。
从小她就一直躲在我的身后,当我要去哪里的时候,就会眼泪汪汪地询问我「可以一起吗?」。她曾是这样的女生。
所以,市子她的名字被人改成带有讽刺意味的『狗狗』,被周遭的人看不起——
「市……子?」
为什么。市子明明还是市子,为什么眼前的市子和我记忆中的市子无法重叠起来。
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只有眼前哭泣的脸庞和久远的记忆相重合。
我已经很久没看她哭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市子她不再哭了呢——
(——原来是这样)
相亲……是的,也许是……。
「骂我吧……」
这时,我还未发现自己的脚底已湿了。
「像以前那样责骂我……!你真生气的话,就请明确表现出你生气了……!」——
水。
水,水。无数水流同时映入我的视线。
清流,浊流,急流,激流,奔流。
(咕……咕……)
我无法呼吸——我被深埋于只有氢氧化合物的世界。
能吸入的氧气哪里都没有。没有能用来呼吸的空气。
一张嘴,涌入的就是水。从口腔涌入,侵犯咽喉,沉入胃底,之后再充满整个肺。
(我要溺……水了……!)
最后出现的是浮游感。我那无法动弹的身体终于开始从水底向上浮起。
水膜的另一边是变得模糊的市子。
(你……看不见吗?你看不见我现在的状况吗?)
我被突如袭来的独自被留下的不安感所笼罩,已经到了极限。
不,原本就已经是极限了。我不是已经下过无数次决心,夏天不出门的嘛。
是因为我硬是出门,才会被一起涌出的水所责难吗。
我无法再向前进一步,无法奔跑,甚至连行走都做不到。
我真的被水拥抱了。
「……市、子」
从一张一合的嘴里出来的那零星的氧气,不足以让我出声呼叫。
「已经、不行、了。」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我却看懂了水那边市子的表情。
「……!」
她像弹出去似地跑开的同时,我从水的责难中得以解放。
这里刚才仿佛化为水槽,瞬间就被灌满,可这下又像是被拔去了水槽的塞子般,瞬间所有的水都消失怠尽了。
「咳! 咳!」
我揉着喉咙,却发现市子的表情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辛酸、最悲伤、最不甘心的。
「市子……」
我明明看到市子露出那样的表情,可我却连伸手去碰她的背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远去。
果然——我"被水拥抱"了。
「好可怕的脸。」
这是在家里的玄关等待回家的我的风,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不要突然随便评论他人长相。」
我就像是为了平复心情一样,故意对风恶言相向,可是心情还是没能得以平复。
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独自留在某处的感觉。
「说起来,你今天……一直在家嘛。」
[和你们一起会影响狗狗的心情,所以我用其他办法来完成我的责任。」
「……是嘛」
「嗯。轻轻松松。」
不管她说得多合情合理,不知为何,她平时懒散的声音却突然变成"令我不爽"的腔调。
「干嘛呢。你这是和我抬杠呢?」
是我在焦急不安吧。所以才会想都不想就反射性地反驳。
「你都在干什么呢。」
「嗯?」
「照照镜子吧,看看现在你脸上的表情有多痛苦。」
「……才没有这回事呢。」
「啊,是啊。是没有这回事。因为真正痛苦的人并不是你。」
「……你在说什么呢、从刚刚开始就……市子和你说了什么了吗?」
这是第一次。
当乱发脾气的我出口说这话的时候,虽很难从风的脸上看出来,但我第一次看到风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你真的以为狗狗她会做这种事吗?」
「那么……你说的又是什么事。」
「狗狗她什么也没说。她真正想说的并未出口。对谁都不说。所以,才会一直一直这么痛苦。」
「啊……?」
对于她这种针锋相对的话,只能有这种反应。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一直一直希望你能自我察觉,狗狗她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有多么的努力,这份心情你完全就没有打算去了解,去在意过。」
「什么……你在说什么呢。把我当成宠物般对待的女王她怎么了?」
没救了,我为什么除了这话就不会说点别的。
「你不曾想过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怒吼。
风的声音明明一点也不响,却有着让我不由后退畏惧的迫力。
「她想你还嘴。不仅是口头上的,是带有你想法的还嘴。希望你能回到当初那个,只要遇到该批评的事,就会狠狠批评她的时候。所以才会刺激你。」
「刺激我……?」
「狗狗勇于承担了所有遭人怨恨的事,你却一次都没有明白过吗?」
虽之前一次都未感受过"风的怒气",但现在风确实"怒"了。
「什……你在说什么?是指她一直说的什么神巫的事?」
「你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
「那个我说,你从刚才开始就——」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日轮吗?」
「什么啊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由叫了起来。就像是要把心底深处卷起的所有的焦虑吐出似的。
「你不是太阳吗?」
但是风完全不受影响地直视我。
「太……阳?」
小狗你以前经常讲给我听的那个,太阳的故事——
「所以,我不是风嘛?」
「不……不懂你的意思!从刚才起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无法抓住心底深处焦虑的原形,但我心底深处有种回响的嘶叫使我越来越焦躁不安,不知所谓地提高了音量。
「……是嘛。」
从静静背对着我,轻声低语的风身上,我看到了"气馁"两字。
「什么啊。你把想说的话说了,都不解释就结了吗?」
「……」
「喂,风」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风的回答令我倍感意外。
「我的名字叫,夏祀倚。」
不管寻问几次,都只会说自己叫风的少女,现在告诉了我,她另一个名字。
「夏祀……倚?夏祀倚是你的真名?那为什么,要自称"风"——」
「为什么?」
风稍稍朝向我。像是我说了什么让她无法无视的话一样。
「……是啊。为什么,呢」
风侧着脸看着我,那双眼睛。
从与她相遇到现在,总觉得有在哪里见过的这双困困的眼睛。
在那时的我看来却是如此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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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小石头就能让现在的她摔倒吧。
「……!」
茂盛的杂草勉强充当了缓冲物,算是一丝侥幸。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擦破了手脚,市子她痛得皱起了眉头,终于找回了自我。
到底奔跑了多少路啊。这里是哪里。
茂盛的树木就像是在嘲笑她似的,把她团团围住——
也许被他讨厌了。
只不过稍稍这么一想,眼角边又有眼泪溢出来了。
自已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不甘心」——曾经把这份感情一直深埋于心。
一直告诫自己,还早呢还早呢,于是把它深埋于心底,不知何时它开始越变越大,已经大到夸张的地步……于是,终于有一天破裂了。
为何会越变越大呢?
那一定是因为它被注入空气的关系吧。所以才会像汽球那样一个劲地变大最后破裂了吧。
那么,被注进去的空气是什么?
(……那是)
想到这里市子再次泪眼婆娑。因为答案是"他"的态度。
他那不知何时开始"变成那样"的态度,令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不应该是这样的」自己为此变得急噪不已、想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但是一直不顺利,当自我察觉之时,自己也早已身陷泥沼,只越发愤慨不平。
(不是他的错)
是的,市子在自责。可是,一开口却只会说些责备对方的话。
明明知道错在于自己,却无法坦诚,无法承认是自己的过失——不,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无法"坦诚。
(真的……这次真的被讨厌了……)
到头来只有这个答案。
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嘶叫时他的表情,就想现在马上去没人认识自己的世界,在那里消失掉。
「呜呜……呜呜呜……」
自己是个爱哭鬼。以前是,现在也是。
涌上鼻尖的独特感觉,是如此熟悉。
是的,已经习惯了。
明明习惯了,明明已经习惯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遥远的记忆,渐渐地这已不再是理所当然。
所以就忘记了。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哭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