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六段。呵呵!”甚八说着,一把抓过了白棋※,笑嘻嘻地看着对方。(※初次弈棋会友,执黑子先行是一种谦虚的表现,说明水平不如对方,这里甚八径直选择白棋,是一种傲慢的体现。)
说起神田的甚八,那可是江户城里有名的赌棋高手。他是个木匠,并不是职业棋手,然而一下起围棋来,在一般围棋爱好者圈子里,却堪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他经常自吹自擂道;就算是本因坊※,只要让我两子,我就输不了。今天既然是到武州川越的乡下来乡下棋的,那就没理由不露两手给对方看看。(※本因坊是日本最大也最有影响的围棋世家,江户时代围棋四大家之首。1936年,第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认为“本因坊”之名代表着日本围棋力最强的人,遂将其姓氏赠给日本棋院,此后争夺“本因坊”头衔的比赛就成了日本围棋界的七大赛事之一。)
甚八今天的对手是武州川越的千头津右卫门,围棋下得非常之好,是全国知名的业余棋手。他经常用厚札请职业棋手指导,所以棋力长进很快,目前是业余五段。各地小有名气的业余棋手前来找他厮杀,结果都是大败而归。津右卫门的棋力跟一般只是为了消遣的所谓“老爷棋手”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五段棋手。二十年来,人们对他的评价一直很高,在乡下,称得上业余围棋之王。
但是,甚八不怕津右卫门。以前,跟江户城里最有名的业余棋手下棋的时候,甚八让对方三子,还把对方搞得跟猪拱屎似的趴在棋盘上,连大气都嘴出不来,当时的对方还号称和职业二段的水平相当呢。
在甚八眼里,津右卫门不过是个用钱奉承职业棋手才弄了个业余五段的“乡村老爷棋手”,输给他的那些来自各地的所谓小有名气的业余棋手,其实都是些不懂下棋的笨蛋。千头津右卫门名气不小,但他的名气是用钱买的,我甚八跟有钱人不一样,我是经过千锺百炼,才练就这一身本领。我甚八在江户城这个精明人聚榘的地方,也算是高手了,让你两目三目照样赢你!哈哈哈哈哈!甚八在心里大笑起来。乡巴佬,看我怎么耍你!大老远跑到川越乡下,还不让我潇洒一把,慰劳一下我这走累的双脚。
甚八很不客气地把白棋抓了过去,就像一只正在叮人的蚊子,纹丝不动。津右卫门看了一会,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江户城里的事情我也偶有耳闻,不过好像没有听到过甚八六段这个名字。就这么轻易地把白棋抓过去的人不一定就是强手吧?我记得我就是在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做过。反正,既然您大老远地过来了,您高兴拿白棋就拿白棋吧。不过,第一盘您要是输了呢,第二盘就该我拿白棋了。您再输了呢,我就让您两子。您再输了了呢,我就让您三子。您再输了呢,我就让您四子。您再输了呢,我就让您五子。您再输了呢,我就……”大概是怕甚八生气吧,津右卫门突然不往下说了,默默拿起黑棋。
这浑蛋,把我当小孩子对待!少跟我来这套,看我杀你个片甲不留。老子一定要把你的黑子全吃光!——甚八在里暗暗发狠。
可是,光发狠没用,水平相差太大。甚八不但没有把津右卫门的黑子吃光,反而被津右卫门把白子几乎吃光。没办法,甚八只好拿黑棋再战。拿黑棋也不是对手,津右卫门都觉得没意思了。甚八假装看不出津右卫门觉得没意思,拼命抵抗,还是惨败。让两子,甚八还是惨败;让三子,又是惨败。让四子那盘棋,甚八虽然急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项,但毕竟还是有两下子的,这盘棋白棋几乎没有占到多少实地。就在甚八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之际,津右卫门的白棋开始不知深浅地攻击甚八角上的黑棋。甚八认为那是一块活棋。
“嗯?输急啦?”甚八讥笑道。
这时候,津右卫门的妻子千代把茶端上来了。
五年前,津右卫门的前妻死了,千代是他的续弦,才二十一岁。人长得虽然说不上漂亮,但非常聪明。结婚以后开始跟丈夫学棋,棋艺天天见长,跟乡下那些所谓的围棋高手都能下个平手。千代在棋盘旁边坐下来,问道:“让他几子?”
“四子。”津右卫门回答说。
甚八一听,火儿就上来,什么四子?这盘棋你赢了吗?看看盘面!明明是活棋,还在那里瞎攻,这是让四子的水平吗?让四子,太过分了吧?老子应该执白才对!
“行啦!让我四子还想赢我,门儿也没有啊!你看你看,明明是话棋,你还在那里瞎攻,开什么玩笑啊?连什么是死什么是活都不懂,还有脸执白呢!”甚八用鼻子哼了一声,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落子。没有必要考虑嘛,角上那块棋怎么看都是一块活棋。但是,当他认为毫无意义的一个白子落到棋盘上以后,立刻脸色大变。
“啊?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本来坐得好好的甚八跳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棋盘。他一直认为那是一块活棋。怎么?这个乡巴佬也太厉害了,我这个江户城里的赌棋高手,竟然没有看到还有这一手,自己那块黑棋死定了。
津右卫门看见变了脸色的甚八又坐下了,微笑着说:“天已经黑了,今天就休息吧。您看,您眼腈红红的,都成了兔子眼了。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啊。”
“我的红眼睛是天生的,我们江户人下棋都是下一夜!”
“是吗?那就吃了夜宵再下吧。”
喜欢下围棋的人家都有吃夜宵的习惯,一般都是热腾腾的牛肉面。
“甚八先生,起来吃夜宵吧。”津右卫门说。
“请趁热吃吧。”千代也说。
甚八好像没听见津右卫门夫妇说的话,依然执拗地盯着棋盘。他总觉得角上那块棋还没死,可是,又想不出什么解救的招数。津右卫门已经看透了甚八的黑棋没有活路,可是甚八觉得那块棋死了太可惜,舍不得放下棋子。
津右卫门端起一碗牛肉面,盘腿坐下,把饭碗放在膝盖上,还没动筷子,头却慢慢垂了下来。紧接着脸色变得苍白,一动不动地缩着身子,牛肉面掉在了榻榻米上。
津右卫门哼了一声,突然痛苦地用手揪着前胸摔倒,像一只大虾似的蜷曲着,双手抓挠着榻榻米,看样子是中了剧毒。那时候千代和女佣人都在场,甚八不会有毒死津右卫门的嫌疑。这种突然死亡,当时的医学只能有两种判断:一是病死,二是毒杀。至于是不是毒杀,仅凭现场的状况以及是否有被毒杀的原因,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判断方法。一筷子都没动的牛肉面撒得到处都是,甚八不应该被怀疑,剩下的就是心绞痛或脑溢血致命了。
津右卫门一边痛苦地在榻榻米上翻滚,以边像是在找他那年轻的妻子。他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声音。他的右手在奇怪地动作着,好像要表示什么意思,可是痉挛和痛苦使他的动作只能保持很短的瞬间,妨碍了他把意思表达出来。
他疼得一个劲儿地翻滚,可还是好几次把手向拱盘那个方向伸过去,手指向同一个方向指着。千代看着那个手指,虽然想不出那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定是在指什么,否则不会像这样攥着拳头只伸出一个食指。津右卫门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人的执著具有一种可怕的力量。津右卫门最后一次指向棋盘的时候,剧烈地痉挛起来,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停止了呼吸。从感觉痛苦到死亡只有短短十分钟的时间。
葬礼结束,外人纷纷离去,只剩下家里人以后,千代的父亲安倍兆久和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千代的哥哥天鬼,把千代叫了过来。
“你说过,津右卫门死之前一直指着同一个方向,你现在就带我们到那个房间去,告诉我们他指的是哪个方向。”
“告诉你们也没用,他指的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千代说。
“他是不是在指跟他下棋的甚八?”
“不是,他没指甚八。他疼得跪在地上的时候,方向有变化,但是在痛苦挣扎着打滚的同时,一直指着棋盘那边。”千代说完带着父亲和哥哥来到津右卫门跟甚八下棋的那个房间,并按照那天的样子摆好了棋盘。
“太奇怪了。”千代的父亲说。
在津右卫门倒下的地方,朝着他指的那个方向看,近处什么都看不到,远处则是房间外边的庭园。
千代的哥哥天鬼盯着庭园看了半天,也说:“真是太奇怪了。”说完把棋盘拿起来看了看,又说,“奇怪,倒下以后想指什么呢?”
天鬼倒在地上,一边模仿死去的津右卫门,一边问千代:“喂,是倒在这儿了吗?”
“是,就是倒在那儿了。”
“喂,别糊弄我,我现在学他的样子,要是有什么不对,赶紧告诉我。”天鬼说着认真地模仿起来。他焦躁不安地咬着牙,歪着嘴,满脸痛苦,眼睛里闪着可怕的凶光,完全是人死前的样子·
千代看着哥哥那吓人的样子,叫道:“行了行了!别学了!吓死人了!”
“吓死你!”天鬼似乎是忍耐不住内心的焦躁,继续疯狂地模仿垂死挣扎的样子。
千代只好果呆地看着哥哥像一只大虾似的蜷曲着,故意做出可怕的样子,双手抓挠着榻榻米,假装挣扎着妹妹那边爬,全心全意地模仿死去了的津右卫门。
“是这样吗?”天鬼问。
“是。”千代马马虎虎地答了一句。
天鬼继续认真地模仿着:“你看哪,是不是像这样?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千代非常吃惊,因为哥哥天鬼的样子跟津右卫门死前的样子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津右卫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而天鬼在不停地问模仿得像不像。天鬼整个就是一个垂死的人在挣扎。
千代突然觉得害怕起来:难道哥哥天鬼被津右卫门附体了?天鬼继续模仿着津右卫门垂死挣扎的样子。天鬼用手指着棋盘时候,眼睛全神贯洼地盯着手指的方向。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呢?为什么天鬼那么全神贯注呢?
千代的哥哥和父亲在庭园里,在庭园外边的山上整整转了两天。第三天才动身返回位于秩父的家。
※ ※ ※
那时候萨长军※正在攻打江户,乡下也是谣言四起,谁都害怕军队打过来。农民们不能安心度日,有钱的财主担心自己的财产被军队掠夺,更是人心惶惶。(※日丰江户幕府末期的1866年,萨摩藩与长州藩结成政治军事同盟,史称萨长同盟,萨长军击败幕府军之后,幕府便将大政奉还天皇,开启了明治维新的契机。)
津右卫门死去一个多月的时候,盘踞在上野宽永寺的幕府军政走,战火开始从关东地区向奥州地区蔓延。
千代的父亲兆久和哥哥天鬼来给津右卫门做“五七”※。(※人死之后的纪念仪式,刚死的时候是做七,就是从死的那天算起,每隔七天做一次祭奠,头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断七。之后就是百日、周年、三年、十年……渐渐拉长距离。五七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据说死者会在这一天回家,最后看一眼他的家人,然后去投胎或是去阴司。)
父亲兆久对千代说:“搞不好这一带也会成为战场的。就算成不了战场,败退下来的散兵游勇也会变成土匪强盗闯进家门。等到那个时候再逃跑就来不及了。津右卫门死了以后,这里只剩下女流之辈和小孩子,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一个都没有。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容易被人看到的仓库里的财宝箱啦,值钱的东西啦,要想保住是不可能的。我打算在一天之内集合两三百人,把这个家里的财宝箱和值钱的东西连夜打包,运到咱秩父老家去。你呢,现在就可以回娘家住了。反正这个家会被土匪强盗洗劫一空的,不如趁早离开。你要是舍不得这里的房子呢,我就用我在秩父的别墅跟你换。你看怎么样?”一通花言巧语的劝告。
千代也害怕战火蔓延过来。津右卫门死后,除了佣人以外,这个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津右卫门的前妻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而且跟她们的母亲一样,都有肺病。姐姐生乃明知道有肺病还嫁人,结果很快就死了。妹妹玉乃今年十九岁,虽然不是每天卧病在床,也是躺着的时候居多。面容消瘦,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
千代生了一个男孩,起名东太。孩子的出生,让津右卫门非常惊喜。现在东太还不到三岁,虽然不缺胳膊少腿,也不能算是家里的男人。
在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家里,千代生活得太艰难了,早就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听父亲这么一说,正中下怀。
千头津右卫门家祖上传下来一条奇怪的家规。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条奇怪的家规,但家规的具体内容无人知晓。千代嫁到千头家以后,从津右卫门那里得知确实有这么一条家规。
在千头家,长子长大以后,父亲要把祖上传下来的一句话告诉长子,这句话除了长子以外谁都不告诉,包括老婆和其他孩子。这句话只能口耳相传,不能写在纸上。
千头家原来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他们是德川幕府初期,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执政的对候从外地搬迁过来的。搬过来以后买下广大的山林原野,打下丁现在的基础。能买下如此广大的山林原野,说明千头家是很有钱的。有人说千头家是平家没落的武士的子孙,还有人说千头家是丰臣秀吉的亲戚。
直到现在,当地人仍然相信,千头家出身高贵,祖先是带着堆积如山的财宝箱搬到这里来的。搬过来以后,觉得那么多财宝箱太招人眼,就埋了起来。父亲传给长子的那句话,就是财宝箱埋藏的地方。人们这样说的论据是:如果是别的事情,完全可以用文字的形式写在纸上。因为担心写在纸上的文字被人看到,所以只能口耳相传。总而言之,父亲对长子说的那句话,就是埋财宝箱的地方。
还有人认为,不用文字的形式写在纸上,也不一定就是怕人知道了埋财宝箱的地方。如果千头家是丰臣秀吉的子孙,丰臣家的家谱也是不能泄露的秘密。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千头家根本就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只不过是天主教的上层人物。埋藏的不是财宝箱,而是天主教祭祀用的东西。说这话的人们的根据是:德川幕府将天主教作为邪教镇压,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执政的时候,镇压接近尾声,而千头家正是那个时候从外地搬迁过来的。箱子里装的也许是天主教用来做礼拜的用具。
津右卫门曾经对千代说:“外人说什么的都有,其实咱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邪乎。当然,跟他们说的人多少也有点儿关系,不过不是血缘关系。跟咱家有血缘关系的人,祖先胆小一直保密,现在也算不上什么了。我爷爷那一代把这个写进家谱了,东太长大成人当家以后,我会给他看的。”
“那就不用再搞什么口耳相传了吧?”
雄右卫门笑了:“不,需要口耳相传的事情还是有的,这可不能用文字写下来。”
当时,听了津右卫门说的这些话,千代并没有往心里去。跟这个家有关系的人物是谁,她也没有打听。津右卫门死后,她甚至连这件事本身都忘记了。
但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父亲和哥哥是想通过刚才那一番花言巧语把这个家弄到手。她觉得这里边有问题,父亲和哥哥也许已经知道什么秘密。东太还太小,不用说他还没有从他的父亲津右卫门那里听到什么。这么说,津右卫门临死的时候确实有什么话要留下,否则不那样挣扎?他死之前拼命地抬起右手指着什么,难道是在暗示他要说什么?
天鬼曾经那么卖力地模仿津右卫门死前的样子,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没有什么目的,他怎么会那么拼命地模仿呢?天鬼肯定认为津右卫门指示的方向,就是人们传说的埋藏财宝箱的地方。父亲和哥哥不是在山林里转了整整两天吗?那时候他们虽然什么都没找到,但回家以后一商量,认定这个家的地基下面或者庭园里埋着财宝箱,所以才劝我离开这个家的吧?
想到这里,以个主妇的本能渐渐在千代心里苏醒了:我千代现在是东太的母亲,是千头家的主妇,不是安倍兆久的女儿,也不是天鬼的妹妹!想到这里,千代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父亲的脸,严肃地说:“父亲的话也太无情了吧?难道说我不是千头津右卫门的妻子吗?我丈夫死了才一个多月,五七、七七都还没做,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呢?我们孤儿寡母的,不能说不怕战乱,但是,不给我丈夫做完周年,我是宁愿叫土匪强盗杀死都不会离开这个家的。我和东太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我认为,我们只有这样做,死去的津右卫门才会含笑九泉。请父亲以后不要再说让我离开这个家的话!”
千代这一番话正气凛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千代的父亲兆久和哥哥天鬼没羞没臊赖着不走,而且每天在房间里院子里到处乱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最后,终于在千代的严厉斥责之下灰溜溜地回秩父老家去了。
父亲和哥哥走了以后,千代总算松了一口气。打那以后,千代就发誓:要把津右卫门死前拼命想说出来的话弄明白,并且传达给儿子东太。她把这个当做自己毕生的使命。
千代走进佛堂,把藏在佛像肚子里边的家谱找了出来。那是一份从庆长年间就开始往下传的家谱。
在家谱上,有一排看上去是津右卫门的祖父写的字,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但是,津右卫门的祖父写的那些字,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津右卫门的祖父写的那些字是:
“千头家搬到本地之前,没有特别应该记录的血统。第一代津右卫门长女贞子。”
这还没有什么难懂的,接下来的就看不懂了。
“人左川度。奉行开运。本族大明神大女神也。”
千代看了半天也看不愤是什么意思,就找了一张纸,把上述文字抄下来,然后把家谱放了回去。千代经常把那张纸掏出来看,始终没有看懂。
给津右卫门做“七七”的时候,来了很多亲戚朋发。一个从江户来的以前跟津右卫门下过围棋的人也来来了,这个人说:“我听人说,津右卫门是在赢棋以后死的,而且是让给神田的甚八四子还赢了。夫人能把棋谱给我写下来吗?”
“我也觉得很遗憾,我只在将近终盘的时候看了一眼盘面,没记住。”千代说。
“甚八我知道,有时候让给江户有名的业余棋手三目还能赢,职业二段也不是他的对手。津右卫门让甚八四目还能赢棋,实在叫人难以想象,不知道棋谱真是太遗憾了。”
“我看的时候白棋形势并不是太好。黑棋利用先放上去的四子,把白棋压得够戗。黑棋眼看就是赢棋了。可是,黑棋没看见角上一招致死的棋,挺好的一盘棋给输了。”千代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回忆那盘棋。
忽然,她想起黑棋没有看到的那招棋来了。她大惊失色,脸色骤变,差点儿大叫起来。她拼尽全力忍住了。过了一会儿,她趁人们不注意,悄悄站起来,逃也似的往自己的房间里跑。她的双脚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犹如踩在云彩上。
“啊——”她跑进房间关好门,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津右卫门临死前指的就是棋盘啊!他疼得打着滚就是在爬向棋盘啊!他的手指就是想指棋盘啊!当时在那个房间里,除了棋盘什么东西都没有。
甚八没有看出来的妙手,就是黑棋把白棋吃掉数子形成两个眼马上就能做活的时候,又被白棋打断吃回数子,最终成为死棋。甚八这种水平的棋手没能看出这招棋来,一定是他连输好几盘之后太想赢棋,急疯了。这一妙手用围棋术语来说就是“倒脱靴”※。(※围棋术语。围棋妙手之一,当己方数手被对方提掉之后,再反过来叫吃,擒住对方数子。日语原文是“石の下”,因围棋子是石头做的,所以“石”的意思就是棋子。“石之下”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现在要下子的地方原来有被对方提掉的自己的棋子。)
“石之下!”
津右卫门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如果真像人们的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在什么地方埋藏着财宝箱的话,一定是在石头底下!
从那天起,千代又开始思索和寻找了。但是,如果谜解不开的话,怎么能知道是在哪块石头底下呢?遍地是石头啊!千代决定放弃思索和寻找,她要等东太长大成人,再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去寻找答案。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新的事件发生了。
※ ※ ※
二十年以后,甚八已经是一位有名的木匠师傅,人也长得高大魁梧,还跟二十年前一样喜欢围棋。表面上虽然看不出特别的聪明伶俐,但在业余棋手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赢他,这使他不免感到有几分寂寞,从而时常想起千头津右卫门。
“那小子,棋下得真好,在业余棋手里边,能赢我甚八的就只有他了。可惜啊,那小于,刚赢了我就吐血死了。那小子一定是借用鬼神的力量赢我的。他事先跟鬼神约好了,赢了我以后就得就得把性命交给鬼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天赢棋的肯定是我甚八!”
甚八骄傲自大的毛病一点几都没改。
有一天,甚八家里来了两个男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安倍地伯,是津右卫门的寡妇千代的弗弟。青年呢,是地伯的妻子比良的弟弟,姓和具,叫和具须曾麻吕。他们对甚八说:今年是津右卫门成佛二十一周年祭。津右卫门突然死去的时候正在跟您下围棋,应该算是有缘……对不起,津右卫门在您面前突然死去就说跟您有缘也许不太合适。总之呢,请您务必出席二十一周年祭。津右卫门在天国一定非常怀念您,怀念您跟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对局……
听对方这样说,甚八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怀念之情。
甚八说:“都二十一周年祭啦?时间过得真快呀!您还别说,我也挺怀念那次对局的。既然你们特意来请我了,我把什么都放下也得跟你们去呀,您说是不是?”
甚八当下收拾行李跟着二人上路,直奔川越的千头家。
村里房子什么没有什么变化,人们的样子却彻底变了。当年甚八来这里的时候,甚八和这里的人们的发型还都是“丁髷”※,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当年时时刻刻拉着千代的手,跟在千代屁股后头的东太,应该是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了。可是,东太没有出来跟甚八打招呼,甚八也看不到东太的影子。(※日本江户时代男人的发型。前额剃光,发髻向前卷曲。类似现在日本相扑运动员的发型,不过现在的相扑运动员不剃光前额。)
千头家住着很多奇怪的人。地伯的妻子比良一家全都住在这里,有比良的父亲和具志吕足、弟弟须曾麻吕、妹妹宇札。和具志吕足是个山神行者,给人治病驱魔,占卜吉凶祸福。白天,很多信奉山神的人来找和具志吕足。甚八心想:怎么这么多傻瓜呀?
津右卫门前妻的女儿,那个忠肺病的玉乃,虽然已经是三十九岁的老姑娘了,长得还算漂亮。她跟行者和具志吕足关系关系暖眯,说不上是小妾还是情妇。
因为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甚八也不记得到底哪天是津右卫门的忌日了。离开东京※的时候还以为第二天就是呢,没想到来了以后才知道,还有一个多礼拜才是。(※日本首都东京旧称江户,明治政府迁都江户之后,因江户位于关东地区而改名东京都,简称东京。这篇小说经历了这个过程,所以前一半用名江户,后一半用名东京。)
“奇怪呀,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机警的赌棋名家甚八心里直嘀咕,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 ※ ※
地伯跑到姐姐的婆家来住是有原因的。他的父亲安倍兆久十五年前死了。安倍家在秩父虽然也算得上富豪之家,但是兆久是个实业狂人,又是开矿山,又是做陶器,结果赔了很多钱,加上投机冒险的心气_上来就往江户跑,很快就把祖上传下来的财产糟蹋光了。
地伯的哥哥天鬼呢,对投机冒险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敛财。他是个吝啬鬼,连一个铜板都不给他弟弟。兆久死了还不到二十天,天鬼就对地伯说:“你还没分家,父亲就死了。我查了一下父亲的遗产,连一分钱都没留下。所以呢,能够分给你的土地也没有,现金也没有。幸运的是长山的山林还留着,长山里有平地,你可以去开荒造田。你要靠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开荒造田,到四月底为止开垦的土地全部归你一个人所有。明天你就可以去了了,不过我有话在先:第一,不许请别的劳力;第二,你只能得到四月底以前开垦出的土地。”
当时是三月初,到四月底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地伯谢过哥哥的厚意,从第二天开始就风雨无阻地干了起来。虽然投有干过这么累的话计,但一想到开垦出的土地全部归自己所有,就没命地干了起来。没想到刚干了半个月,垦荒现场来了几个官府的人,二话没说就把他送进了大牢。原来,他开垦的土地根本就不是安倍家的,而是别人家的。
地伯向官府的人申辩说:是我哥哥天鬼让我去的,不信你们去问他。如果是我哥哥搞错了,他肯定会瞢我想办法的。
官府的人找到天鬼,把地伯的话告诉他。天鬼对官府的人说:“别听他胡说八道,那个该遭报应的东西!我跟他说,长山已经不是咱家的山了,可是他不相信,说我骗他,非要一个人去垦荒,还说开垦出来的土地都应该归他。您说气人不气人?请您严刑峻罚!”
地伯还算幸运,只被判了一个月监禁。释放以后回到家里,还没跨进大门一步,就被哥哥天鬼一通臭骂:你这个偷窃土地,给我丢人现眼的浑蛋,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我现在就跟你断绝兄弟关系!
没办法,地伯只好投靠姐姐千代,寄居在千头家。
姐姐千代可怜心眼儿小但人不坏的弟弟地伯,就收留了他,叫他管账。千代心想:地伯跟津右卫门前妻的女儿玉乃年龄相当,将来两人要是能结婚成家,也能帮自己一把。不管怎么说,东太和她孤儿寡母的,需要人帮衬。
然而,正如俗话所说,好事多磨。
话说在千头家拥有的广大的土地和山林里,有一座海拔450米的山,叫棚云山,可以说是深山老林。在棚云山的入口处有一个小牌楼,意思是说这山里有山神。可是,从那个小牌楼下面钻过去以后,一直到深山里,看不见一座小庙。山神到底在哪儿,谁都不知道。也许山顶就是山神,也许整座山就是山神。棚云山没有登山道,要想爬到山顶,不但要涉过山谷的溪水,还要攀越岩石。以前的山都是这样的。自从登山成为一种流行的游玩方式以来,有名的大山都修了不只一条的登山道。不过,一般的无名小山也只有通到半山腰的伐木工走的路。
好像自古以来就有人信仰棚云山,所以有人在它的入口处修了那个小牌楼。那是一座非常古老的牌楼,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年代的什么人修建的,也没有人特别关注它。到底什么人信仰它呢?我们就没有必要追究了。
有那么一天,川越附近一个酿酒的男人,把好不容易酿好的一大木桶酒搬到众人面前,砸烂术桶,让所有的酒渗入土地,冲着众人大叫起来。
“我们和具家,祖祖辈辈侍奉神灵,承传了神的血统!酿酒,只不过是我们忍耐到一定时候的一种手段!我的名字叫和具志吕足,我的长女叫比良,我的长子叫须曾麻吕,我的次女叫字礼!这些名字都是神给我们起的,是神族的神名!神委托我,从今天开始掌管山之神的一切祭祀!”
有人说他是因为负愤太多发疯了,有人说他是装疯。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叫和具志吕足的,还真能给人驱魔治病,算卦算得也很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报多病人远道而来。和具志吕足不但发了大财,而且成了远近闻名的山神行者。
津右卫门前妻的女儿玉乃也去找和具志吕足治病,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虚弱的身体有力气了,脸色也好多了,玉乃把志吕足当成活神仙,疯狂地信仰和崇拜起来。千代撮合弟弟地伯跟玉乃的婚事自然遇到了障碍。
还有一件叫千代揪心的事情:东太是个低能儿。津右卫门是日本首屈一指的业余围棋手,千代跟津右卫门结婚以后才开始学棋,东太三岁的时候,她已经能跟业余棋手对阵了。开始千代总想:这么聪明的父母怎么会生一个低能儿呢,肯定属于大器晚成的孩子,所以一直非常乐观。没想到东太就是不争气,根本就聪明不起来。千代心里这个痛啊,有时候真想把东太杀了,自己也自杀,这时候,玉乃身体越来越好,当然也越来越信仰志吕足,于是劝后母千代也带东太找志吕足看看。千代眼看着玉乃的病见好,也就听从她的劝告,带着东太去找志吕足了。
志吕足热情欢迎千代母子到来,很满意地点着头说:
“你们要到我这里来,我早就知道了。东太得罪了棚云山的山神,遭到了报应。你们祖上用钱把棚云山买了下来,这是要不得的,所以山神要报复你们——这报应就在东太身上体现了出来。不过呢,我可以替你们解除山神的报应。我,和具志吕足,是棚云山山神的化身,而你们一家呢,自古以来就被神指定为棚云山山神的神殿。所以,我必须住进你们家里,只要这样一来,那么东太遭到的报应,在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那天自然就会解除,以后他就会变成一个聪明、优秀的青年!”
后来,和具志吕足果然带着全家搬到了千头家。快淹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会以为能救命,千代没能拒绝对方。
这就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以后,千代看不出东太的智力发育有什么改善。和具志吕足说:一开始我不是说过了吗?必须等到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那一天,报应才能解除。不要着急嘛。千代没办法,只好耐心等待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的到来。这个和具志吕足真是个有能力的行者吗?真是个神仙派来的山师吗?千代在苦恼中度日如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还算有几分姿色的玉乃成了志吕足的人。是情妇,是小妾,还是侍女,谁也说不清楚。千代的弟弟地伯也如痴如狂地信奉起和具志吕足来,最后竟娶了志吕足的长女比良为妻,与其说是千头家的管账,还不如说是山神家的把门。佣人们不分男女,也都成了和具志吕足的忠实信徒,在那么大的一个家里,千代连一个贴心的知己都没有了。
千代心里害怕,想去找哥哥天鬼商量。但是,跟那个心术不正的行者相比,心眼不好的哥哥是否更加值得信赖,千代也说不准。哥哥对利益非常敏感,锐利的眼光可以看透人心,哥哥这样的人,说不定就能制服那个心术不正的志吕足。想到这里,千代找到哥哥天鬼,求他帮忙。天鬼苦笑了一下,装作到千头家来玩儿,在千头家住了一个多月,仔细观察志吕足的行动。
观察之后,天鬼对千代说道:“俗话说,只要信,泥菩萨就是神。人嘛,只要心情好了,病也会多少好起来的,不过,如果是不治之症,神仙也治不好。同理,把傻子变成聪明人也是不可能的。那个志吕足是个十足的骗子。你觉得东太可怜,也不能让一个骗子带着全家人住到你家里来嘛!你也是个大傻瓜!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马上把他赶走。二十一周年祭的时候再剥下他的画皮,你就忍耐到那一天吧!而东太呢,我会带他到秩父去。我不敢说在我的教育之下他能变得有多聪明,但我会尽力培养他的。”
爱子离开自己远去,千代心里当然难过。可转念一想,东太跟着他亲娘舅,怎样也比在清一色的志吕足同党的环境中要好一些,所以就同意了哥哥的建议。哪知志吕足知道此事之后,愤怒异常,竟把千代叫到点着灯明的山神面前,让须曾麻吕、比良、宇礼、地伯等信徒把千代团团围住。
志吕足非常生气地说:“什么?你怎能让天鬼把东太带走?我把神殿安在这个家,就是为了能日夜替东太求得山神的怜悯,平安顺利地等到彻底解除报应的那一天。如果东太离开这里,不但报应无法解除,还会进一步惹怒山神,被山神打入地狱,叫你们母子永远不得见面!你要是喜欢这样的话,那就让天鬼把东太带走吧!”
千代没办法,只好把志吕足的这些话告诉天鬼。天鬼听了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是硬把东太带走,二十一周年祭的时候解除不了报应,这小子就有了借口了。事已至此,就按志吕足说的办吧。你周围全是志吕足的信徒,一定不能安心过日子。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出身武士世家的中医,夫妇二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我叫他们过来帮你一把。你呢,送人家一份厚札,委托他们负责教育东太。”
天鬼回秩父以后,果然派了一个叫入间玄斋的人带着妻子小里过来。夫妇两人文雅而稳重,没想到天鬼还有这样的朋友。入间玄斋出身武士世家,汉学素养很高,只因兴趣爱好太多太广,致使家道中落,当然也因此具有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他当时五十多岁了,膝下并无子嗣。夫妇两人依靠给人看病煎药过着清贫的日子,人生态度却非常达观。有这样一对夫妻来负责低能儿东太的教育,确实使人放心。这么合适的人选,千代是绝对找不到的,所以千代很高兴。在稍微远离志吕足集团的房子里,千代母子和入间夫妇亲亲热热地生话在一起。天鬼偶尔也会过来看看,住上一段时间。就这样,千头家分为了两个部分,一起等待着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的到来。
二十一周年祭临近的时候,志吕足突然对千代说了一番叫千代大吃一惊的话。志吕足说,棚云山的山神发出了神谕:第一,二十一周年祭当天,必须请津右卫门死的那天所有在场的人出席;第二,东太必须跟志吕足十八岁的小女儿宇礼在二十一周年祭当天结婚。只有这样,东太受到的报应才能解除。
说起津右卫门死的那天在场的人,除了甚八和千代这两个中心人物以外,还有玉乃,女佣人岭女和苑女,男佣人文吉和三次。玉乃和那四个佣人都在,都是志吕足的信徒。
天鬼听到这个消息,笑道:“鬼点子又来了。我就知道他临近二十一周年祭的时候要耍新花招。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是不是想让津右卫门的灵魂在二十一周年祭的时候出现的时候说些什么呀?不管说什么,我都会津津有味地洗耳恭听!”
津右卫门的灵魂说什么都跟天鬼没关系,因为天鬼那天根本就不在场。不过在场的千代觉得阴森森的很可怕。说不定志吕足会叫那个所谓的津右卫门的灵魂说,是千代把他毒死的,这就麻烦了。
“没关系,妹妹你不用担心,不管志吕足耍什么花招,不管他招什么魂儿出来,不管他叫他招来的魂儿说些什么,我一律给他揭穿!比这个叫人头疼的是他让东太跟宇礼结婚,这招儿真损哪,这老小子还真想得出来!”
东太如果成了志吕足的女婿,千头家就成了志吕足的天下,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时候他已经是东太的老丈人,就算不能解除所谓的报应,也能瞒天过海。再想揭穿他的鬼把戏就不那么容易了。
天鬼最关心的是传说中埋藏在千头家的宅基里的财宝箱。天鬼认为那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存在。难道说志吕足也听说了财宝箱的事?有可能。因为这件事附近的村民几乎都知道,津右卫门临死的时候挣扎着指向棋盘那个方向的事,早就传开了。
天鬼经常到千头家来住一段时间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关心东太,而是因为怀疑志吕足已经开始在千头家寻找财宝箱。不过,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志吕足并没有开始行动。如果已经开始行动了,总会有人发现的。这么大的一个家,采取行动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是不可能的。而且,从志吕足的表情上也看不出有这种迹象。
听到志吕足要让小女儿宇礼跟东太结婚的事,天鬼吃惊不小。其实,天鬼也考虑过让自己的女儿小舟嫁给东太。小舟跟宇礼同岁,也是十八岁了。虽然是表兄妹,但在那个时代还是没有问题的。天鬼的计划是,在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的时候剥下志吕足的画皮,再把占据着千头家的志吕足一家以及信奉志吕足的佣人们轰走,这样的话千代肯定感谢他天鬼,那时候他再提出让自己的女儿小舟跟东太结婚,自然不会遇到任何障碍,水到渠成。东太是个低能儿,跟小舟结婚以后,什么都得听小舟和老丈人的。再加上千代是天鬼的亲妹妹,到时候什么都得听天鬼的。这样一想,天鬼忽然觉得二十年前自己跟父亲兆久一起在千头家的家里家外盲目地乱拄真是白浪费时间。
天鬼把女儿小舟嫁给东太,跟志吕足让女儿宇礼嫁给东太的目的是一样的。东太没有当一家之主的能力,到时候千头家还不是东太的媳妇家的。看来志吕足没有在千头家寻找财宝箱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有让女儿宇札嫁给东太的计划,不用急急忙忙地寻找财宝箱。志吕足没有找过财宝箱,恰恰就是他早有这个计划的证据。理由很简单:村里到处都在传说干头家有财宝箱,听到这个传说以后,住在千头家的志吕足不可能不动心,不动心是不符合逻辑的。志吕足一家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一次都没找过财宝箱,那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把财宝箱弄到手的计划。
这么一想,神机妙算的天鬼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等等!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狡猾的天鬼开始精心算计起来。
※ ※ ※
甚八在对上述经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来到了千头家。不过,甚八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一来就发现千头家不正常,心想我可不能这么傻等着,于是就假装散步走出千头家,四处找村人打听。
“什么?二十一周年祭那天津右卫门要显灵?而且要对众人说话?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啊!要当心啊!这回可不能再下错棋了。把我叫到这里来,肯定是有目的的,可是,到底是什么目的呢?我要是看不出他有什么目的来,毫无准备地被他搞一下子,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太可怕了,太可怕!”
在下围棋的时候,对于对方的一手棋,如果不好好研究的话,就不能正确地对应。同理,要识破和具志吕足的阴谋,就得把千头家的情况摸他个一清二楚。甚八一刻都没犹豫,立刻不知疲倦地在村里挨家挨户地调查起千头家的情况来。
“什么?千头家的祖先是丰臣秀吉手下的将军?要不就是天主教的上层人物?财宝箱装了几十辆大马车?好家伙!什么?还有父亲跟儿子口耳相传的秘密?什么?津右卫门临死之前挣扎着指什么来着?什么什么什么?指的是财宝箱埋藏的地方?”
甚八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告诉他千头家情况的那个乡下人,“后来,有人把财宝箱找到了吗?”
“没有。津右卫门临死前伸手指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嘛!”
“那倒也是。”甚八说完,陷入了沉思。
二十年前的情景浮现在甚八眼前。津右卫门临时之前,确实挣扎着想要甩手指着什么东西。指着什么呢?对了,是棋盘!他是挣扎着要指棋盘,棋盘上有什么呢?突然,他的脑海里一亮,对呀,“倒脱靴”!二十年前输的那盘棋,就是输在了“倒脱靴”上。这招棋没看出来,对于甚八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对呀!倒脱靴就是石之下嘛!这么说,财宝箱埋在石头下面?”
甚八绞尽脑汁思考起来:“这可是个重大发现。津右卫门挣扎着指向棋盘,我看得清清楚楚。但棋盘上究竟有什么呢?只有一盘残棋呀。那盘残棋上,是杀死了我的黑棋的‘倒脱靴’!而‘倒脱靴’就是‘石之下’,那意味着大量的财宝箱就埋藏在石头下面!哈哈!知道这个秘密的,天底下就只有我甚八一个人呀!只要我不说出津右卫门是用什么妙手杀死我那一大片黑棋,任谁都解不开这个谜!”
甚八做梦都想不到,学棋不久的千代早就看出那手棋是“倒脱靴”,并且也从“倒脱靴”联想到“石之下”了。
甚八的胸中完全被寻宝的黑云笼罩起来。
“哈哈!太有意思了!”甚八心里一阵狂笑,“老子虽猜不透志吕足者帮家伙叫我来的目的,但我可以向他们提供这个信息,宝箱挖出来后,让他们付给我信息费。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确定埋在哪块石头下面。”
甚八到底是甚八,跟千代不同,一旦抓住要点,立刻就行动起来。他决定首先调查那些有名的石头和那些自古以来就为当地人熟知的石头。房子地基下面的石头虽然也在考虑之列,但是,如果不把盖房子的木工瓦匠杀死,要想保密是不可能的,而把盖房子的木工瓦匠赶尽杀绝,是绝对不可能的,况且也会在这个家族的历史上留下抹不掉的污点。
我要刨根问底,我一定要把埋藏财宝箱的地方,不,一定要把财宝弄到手!甚八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仿佛亲眼看到了摆在面前的大量财宝,心情兴奋异常。然而,有一点他仍然感到疑惑甚至可怕,他们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所以,甚八问道:“喂!离二十一周年祭还有七八天呢,你们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叫来?”
听到甚八这样一问,地伯假装没听见,什么都没回答。年轻一些的须曾麻吕答道:“我们是去东京买东西时顺便请你过来的,虽然还差几天,可是不会再有什么顺便了,我们总不能为了请你,再专门去趟东京吧?”
“你们光顾着自己方便,想过我没有?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木工师傅甚八!我不是什么闲人,我手下还有好几个人呢!”
甚八说话口气比较强硬,好像是真动了肝火。须曾麻吕呢,也不跟他生气,随便糊弄了他几句就溜之大吉了。甚八连以为对方会有什么强烈反应呢,结果不但没有,反而对他很冷淡。住的房间也就是佣人房间的隔壁,吃的饭菜也跟佣人一样。给他送饭的女佣人说一句“二十一周年祭那天再请您吃宴席”,跟喂狗似的放下饭菜就走了。甚八跟女佣人要酒喝,结果拿过来一瓶以后就再也不给了。甚八又要求换好一点的房间,女佣人的回答是:
“比您规格高的亲戚朋友多了去了,好房间哪儿轮得上您哪!而且很多山神的客人从远方来,您住这儿就不错啦!”
甚八琢磨起来了。这是故意气我呀,不过,我甚八生气,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们下一步棋是什么呢?甚八想了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如果我甚八一气之下回东京了,会对津右卫门的二十一周年祭产生什么影响呢?甚八仔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会有什么影响。甚八赌了一辈子棋,看人的眼力早就练出来了,可是这回他可是晕头转向了。搞不懂!但是,搞不懂也不能整天在房间里憨着呀!
“他妈的!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吓得住我甚八吗?老子可是神田的甚八呀!你们这帮浑蛋,既然这样对待老子,老子对你们也就不客气了!老子不走,老子非要看看你们到底要耍什么鬼花样!老子要剥掉你们的画皮,然后顺便把埋在石头底下的财宝箱全都拉回神田去!哈哈!”
甚八这样决定之后,就开始在村里到处转着打听千头家的祖先的事情,以及跟石头有关的事情。
这天,甚八进了一家小酒馆,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喝了一杯以后,甚八开始胡吹海擂了。
“我是东京的木工,认识一位老爷,要盖别墅,委托我找石头。请问,这一带有什么有名的石头吗?”
小酒馆的老板是一位见多识广的老人,听了甚八的话琢磨了好一阵,问逆:“石头嘛,各种各样,到处都有。是庭园里用的石头吗?”
“是啊。我们这位老爷,可不是一般的老爷,那个是个大富翁。一般人不敢干的,他都敢干,他要用比盖皇宫和大阪城用的还要多得多的石头,所以他对我说,不管大小,只要是有名的石头都要!”
“这一带好像没有什么有名的石头。”
“山上也好,河滩也好,石头多的地方就行啊!”
“石头多的地方嘛,那就是山神了,那儿的石头也能用吗?”
甚八激动起来:“什么?山神?出产石头的名胜吗?”
“这附近有一座棚云山,山上有山神。您城里来的不熟悉我们乡下,这座山本身就是山神,当然也有石头。”
“石头在山上的什么地方?”
“不要慌嘛。我没见过。我只听说过人们把石头当做神庙,拜石头就是拜山神。不知道那算不算名石,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奇石,也许就是一般的石头吧。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你要是想带回东京去,恐怕不那么容易吧。”
甚八心想:志吕足,你这老小子,石之下的秘密只有我甚八知道!我甚八是通过津右卫门指的棋盘判断出来的,你怎么能知道呢?你要是知道的话,也等不到今天,早就开始挖石头下面的财宝箱了。看来你还不知道!
第二天,甚八悄悄地一个人从那个小牌楼下面钻过去,进入棚云山。从山下往上看,好像很快就能爬上山顶的小山,可是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首先是投有登山路,顺着山谷往上爬吧,两侧都是悬崖绝壁,根本爬不上去;穿过茂密的森林往上爬吧,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在山里迷了路可就麻烦了。
“看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几十辆马车的财宝箱,哪能简单地被人发现呢?就算我神田甚八好眼力,也不是轻易就能看透的。这棚云山可不是一般的山,不那么好对付。不过嘛,我是谁?我是神田甚八!只要给我十天时间集中精力搞,江户城我都能给你再建一座!”
现在的问题是找不到登上山顶的路。进山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山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盲目地往上爬的话很可能爬到别的山顶上去。而且这山里到处都是深谷绝壁,摸索一条登项的山路没有两三天的时间是不行的。
明天就是津右卫门的二十一周年祭了,甚八只好放弃登顶,下山回千头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甚八累得够戗,刚要躺下休息,一个佣人过来,问他要不要过去玩儿一会儿。跟着佣人过去一看,只见天鬼、千代和入间夫妇都在。
坐在中间的天鬼笑着对甚八说:“今天跟师傅第一次见面,失敬失敬!我是千代的哥哥安倍天鬼,这边是入间玄斋先生和他的夫人,都是自家人。这次请您过来,实在是有点儿太突然了,对吧?”
“呵呵。”甚八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很多事情我就不细说了。现在,村里人都知道您了。您本事可真不小啊,竟然挨家接户地问这问那。您既然对解谜这么感兴趣,就帮我解解这个谜吧!这张纸我还没有给别人看过呢。”天鬼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之后推到甚八面前。
千代一看,大惊失色。
那不是写在亡夫津右卫门的家谱上的那句话吗?家谱藏在佛像的肚子里,除了我千代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天鬼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找了出来,并且把那些谜一样的文字抄写在纸上。千代感到一阵悲哀。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原来千代还想等着东太长大以后解开这个谜,同时解开津右卫门临死之前的暗示弄明白,把那句口耳相传的秘密找出来传给东太,但是,自从发现东太是个低能儿以后,她就放弃了一切努力。她曾经多次想过把东太杀死以后自己也自杀,所以一想起那些谜一样的文字心就痛。她想忘记一切,傻子似的跟东太一起度过余生。
天鬼是什么时候找到千头家的家谱的呢?太可怕了。而且他找到以后竟然什么都没说,这就更叫人感到可怕。二十年前天鬼疯了似的模仿津右卫门垂死挣扎的样子以来,再也没有做过那个鬼样子,好像把一切都忘得千干净净,原来,他一刻都没忘记探索千头家的秘密。好可怕的哥哥呀!
千代心想:我真是大错而特错了!为了低能儿东太,我太盲目了!我没有下决心切断千头家源远流长的秘密,遭到了天罚呀!如果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了,我还有何面目面对千头家的祖先?还有何面目面对东太昵?千代的脸色顿时绷得紧鬃的,变得像幽灵一样难看。
天鬼看了千代一眼:“嗯?你的脸色为什么变得这么难看?你还没有解开这个谜吧?你要是已经解开这个谜了,脸色不会变得这么难看!甚八先生,这是千头家的家谱里的秘密,天底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千代和我。这回你可不要到村里去东向西问了,你自己好好研究就是了。把这张纸拿去吧!”
天鬼哈哈一笑:“我的师傅,你把这张纸拿去可是有交换条件的。我问你,你在村里到处打听这一带有没有什么有名的石头,这里边一定有原因吧?告诉我,为什么?”
天鬼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甚八。这回天鬼看错地方了。如果他在这时候看千代一眼的话,就会发现千代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千代吓得全身僵硬,心脏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了。相比之下,甚八倒是很平静。
甚八若无其事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位老爷要盖别墅,委托我找一些庭园里用的石头。”
“哈哈!骗三岁的小孩子去吧。只为了找一些庭园里用的石头,你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山,去越深谷,攀悬崖?说老实话,到底是为什么?”
“说就说。是这么回事。我呢,看见津右卫门临时之前挣扎着指棋盘来着。我就琢磨,棋盘上有什么呢?不就是石头做的棋子吗?于是我认为他可能是要找石头,既然是找石头嘛,一定是找那些有名的,显眼的石头啦,我就上山去找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天鬼见甚八又老实又干脆地说出了找石头的理由,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天鬼在心里琢磨起来了:这是这样吗?这时候他也没看千代那个方向,如果他看千代一眼的话,一定能悟到什么。
这时候的千代,似已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呆呆地想着心事。天呀!二十年了!二十年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忘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在无所作为中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就是想保住这个秘密,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就被这些人看了个底儿透。甚八还没有说出“石之下”(倒脱靴),但没说出却比说出来更让人觉得可怕。他已经进棚云山了?去山里看什么?太可怕了。他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如果天鬼知道围棋里有“倒脱靴”这招棋,肯定也会感到害怕的。
千代就这样茫然地思考着。
家传的秘密就这样被人看破,祖上传下来的财宝就这样落入他人之手吗?但是,我千代又能怎么样呢?千代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边其他人的存在。
※ ※ ※
甚八回到房间,打开天鬼给他的那张纸,坐下来一边看一边琢磨起来。
“人左川度。奉行开运。本族大明神大女神也。”
甚八琢磨了一阵以后眼前一亮,拍拍膝盖一跃而起。
“人左川度?佐渡金山奉行※?莫非真是财宝箱?而且,是相当数量的财宝箱!佐渡金山奉行,不就是那个死后尸体被从棺材里边拖出来施以斩首之刑那个佐渡金山奉行吗?我虽不知道本族的大明神大女神是怎么回事,但佐渡金山奉行我当然知道,财宝箱的存在,看来是毫无疑问了。”(※佐渡,指日本新泻县佐渡岛,有开采黄金的历史。黄金带来的巨大财富,维持了从17到19世圮统治日本的江户幕府的财政。奉行,官名,“佐渡金山奉行’是当时佐渡岛的最高行政长官。)
甚八虽然不太懂历史,但他并未猜错。
不过,就算懂历史,仅凭这样几个文字,也得不出正确的结论。因为家谱里还有这样一行字:
“千头家搬到本地之前,没有特别应该记录的血统。第一代津右卫门长女贞子。”
天鬼给甚八的纸上没有这行字,就算有这行字,甚八也不能正确解读。最重要的是这行字下边的日期:庆长十八年(1613年)七月二十日。只有看了这个日子,熟悉日本历史的人才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熟悉日本史的读者都明白了吧?甚八所说的佐渡金山奉行,就是大久保长安。
在德川家康重用过的人里边,大久保长安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原来是甲州地方的一个能乐演员,因表演艺术高超而被德川家康招至身边。后来,大久保长安建议开掘金矿,先是在伊豆北山开采出大量金子,又在佐渡开了金矿。他的经营手腕很高,除了统领各地金矿之外,还兼任佐渡金山奉行,受封八王子地区三万石颁地。他拥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妻妾成群,荒淫无度。当然,他开采金矿的业绩也让他青史留名。庆长十八年(1613年)四月,长安病逝,享年六十九岁。
长安临死之前,给他的小妾们分配遗产,每人都得到一份写着具体金额的遗书。但就算是这样,长安犹不放心,又给长子藤十郎写下一份遗书,严命他忠实执行自己给众小妾的遗嘱。从这一点来看,长安不仅是个沉湎女色的家伙,还是当时少有的尊重女性的男人。
但是,长安死后,他的长子藤十郎并没有按照父亲的遗嘱给众小妾分配遗产,这自然激怒了众小妾。她们拿着长安亲笔写的遗书,状告藤十郎。接到了状纸的德川家康下令查抄长安宅邸以及长安在各地金矿的仓库,结果不但查出了难以统计的金银财宝和珍奇古董,还查出了他信仰天主教的证据以及里通外国准备谋反的罪证。
因此,藤十郎全家惨遭分尸之刑,众小妾因同情藤十郎一家的遭遇被判与藤十郎同罪,一个不留地斩首示众。那天正是庆长十八年(1613年)的七月二十日。
从津右卫门的家谱上记载的文字上可知,第一代津右卫门长女贞子,应该是大久保长安的小妾之一。
根据现在掌握的史料,可以做如下推论:贞子生前作为大久保长安的小妾,得到大量金银财宝,她把这些财宝带回娘家,成了千头家的财产。这些财产是千头家开运之源。所以,贞子被称为“本族大明神大女神”。
甚八不知道这么多,但他认定,既然跟佐渡金山奉行有关,就一定有很多金银财宝,而那些金银财宝,就埋藏在石头下面。
明天就是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祭奠结束以后就没有理由逗留下去了。当然甚八绝不会就此罢休,他打算明后两天找一处旅馆住下,找到下面埋着财宝的石头以后,再回东京去叫两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把财宝挖出来。甚八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取得成功,意得志满的他,打算吹灭蜡烛,好好睡上一觉了。
没担到刚躺下,须曾麻吕来了。
“二十一周年祭的时间到了,为了能让津右卫门顺利显灵,您该起来准备一下了。”
“二十一周年祭不是明天吗?”
“甚八先生,您忘了二十年前的情景了吗?那时候,您跟津右卫门一直对弈到次日凌晨。今天晚上就是要再现二十一年前的情景。摆上棋盘,二人对弈,一直到明天凌晨。到了二十年前津右卫门死去的那个时刻,津右卫门一定会显灵的。”
“哈哈!原来如此。可是,谁跟我下棋呢?难道是津右卫门的幽灵跟我下棋吗?”
“您过来以后自然就明白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个人了。”
“是吗?那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甚八心想:闹了半天是把我当做显灵的道具!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把老子从东京叫来的呀!这倒不难理解。刚才光顾了琢磨那谜一样的文字,不知不觉都快半夜了。
甚八简单收拾了一下过来一看,暗暗吃了一惊。只见女佣人吟女和苑女都换上了二十年前穿的衣服,千代也换上了二十年前穿的衣服。
吟女上前跟甚八打招呼。
甚八问她:“怎么打扮成这样?”
吟女说:“二十年前就是这身打扮嘛。还是我给您引路上二楼。”说完就跟二十年前一样,给甚八引路,来到二楼。
二楼也跟二十年前一样,摆着棋盘。坐在二十一年前津右卫门那个位置上的是是东太。天鬼在旁边充当助手。
天鬼笑嘻嘻地对甚八说:“您也应该换上当年的衣服嘛。跟您对局的这个年轻人是津右卫门的儿子,叫东太,当时才三岁,他今天是津右卫门的替身,跟您再现二十年前的情景。您也看见了,东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在旁边当助手,扶着他点儿,否则他坐不住,我们甥舅俩合二为一扮演津右卫门。”
“原来如此。这么说,津右卫门要在这孩子身上显灵?”
“不不不,不是在这孩子身上,是在志吕足的大女儿,也就是巫女比良身上显灵,东太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能担此重任呢?”
好像是时间到了,志吕足在上座,比良在下座,负责主持二十一周年祭的须曾麻吕在中间,各就各位了。
须曾麻吕大叫一声,宣布祭奠开始,然后瞪着甚八说:“时间到了,甚八听令,给我在棋盘上摆上四十黑子!”
甚八非常讨厌这个叫须曾麻吕的家伙,大眼一瞪:“什么?你知道甚八是谁吗?笑话!你要是有能力把津右卫门的魂儿给叫回来,也能把老子的魂儿叫出去的话,你就让棋子自己上棋盘!你这个山神有没有神力让老子的手把四个黑子放到棋盘上去,你就施展一下吧!”
甚八是神田的匠人,一旦拉下脸来就绝对不会让步。须曾麻吕气得嘴唇直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着眼睛愣住了。
“喂!我说你是木头啊?你不是山神吗?山神还怕我这凡人哪?这回该轮到木头他爹出场了吧?”甚八叫道。
甚八看了一眼志吕足。志吕足非常冷静,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再看巫女比良,也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甚八苦笑了一下,又说:“怎么?都成呆子啦?老子是甚八!听见了没有?他妈的!你们这些可恶的浑蛋!再不说话我一个挨一个地臭揍你们一顿!快让津右卫门的魂儿出来!老子急脾气!”
“算了算了,师傅,别那么急脾气嘛!叫死人的灵魂出来,也不是经常能见到的玩意儿,再耐心等一会儿嘛!”天鬼劝说道。
“这倒也是。不过,得等到何年何月呢?”甚八问。
天鬼说:“好像时间是确定好了的。到了时间,牛肉面就端上来了。牛肉面端上来以后呢,津右卫门的魂儿就该出场啦。”
甚八说;“呵呵,太有意思了。这么说,这个时辰干什么来着?好像是盘面对白棋不利的时候。”
茶端上来了。端茶的是千代,她用一个托盘端上来两杯茶,一杯放在甚八面前,一杯放在东太面前。
甚八苦笑道:“对了对了,那天也是夫人送的茶。茶端上来以后,对局形式发生了逆转。那步棋我竟然没有看出来,真他妈的丢人!”
回想起来,再也没有比那更叫甚八觉得窝囊的事了。一个业余五段,让他四子,结果他还是输了,简直是一生中最大的耻辱。甚八一口气把杯中茶喝完,接着说:“夫人那时候要是不来,我也许就输不了那盘棋了。当时我觉得我是赢定了。哎,前几盘输得晕头转向,那时候还年轻啊。”
“谁都一样,一输起来就晕了。本来水平差不多的人,让三子都得输。下围棋的人,记忆里都有这种事吧。”
“那天是在夫人您的眼皮底下输的棋,我没话说。不过,实话告诉您,除了那天晚上,我还真不记得输给过谁。”
这时候,吟女把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来,放在甚八和东太旁边。苑女提着茶壶过来,给甚八续茶。
“哟,牛肉面上来啦,这回津右卫门的魂儿该出现了吧?”
“到津右卫门断气,还有十分钟。”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几句,忽然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死一般寂静。见过津右卫门临死之前痛苦挣扎的千代,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心里一定非常难过吧,那情景甚八也是记得一清二楚,心里也不舒服。他闭着眼睛,低着头,默默地坐在那里。
突然,甚八的脸色变得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本来攥着拳头的手张开以后伸到胸前,抓着自己的胸口,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唔唔地呻吟着。
甚八趴在榻榻米上,挣扎着向前爬,伸出去的大手把牛肉面碰翻,牛肉面撒得到处都是。甚八好像根本没不在意撒得到处都是的牛肉面,继续在上面爬。爬了几下好像力气用光了,趴在那里停一阵,又继续挣扎着向前爬。
人们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都认为是津右卫门显灵了。过了好一会儿,天鬼才觉得不对劲。甚八的动作太逼真了。天鬼不相信志吕足的妖术能制服甚八这样的身体强壮而且性格倔犟的人。
“不对头啊。”天鬼绕到甚八前边,抓住甚八的衣襟把他翻过来看了看他的脸,叫道:“喂!这不像灵魂附体,也不像得了急痛。吐血了,说不定是中毒了。赶快把入间先生叫来!”
入间玄斋被人叫来了,他看了看甚八的脸色,又翻开甚八的上眼皮看了看,对众人说:“是中毒了,得赶快让他吐出来。快去弄一大碗或一大茶壶酸梅汤来给他灌下去。”
可是,灌倒是灌下去了,甚八再也没有力气吐出来,死了。
经过从东京请来的医生确诊,甚八确属中毒而死。甚八死前除了千代端来的那杯茶以外,没有喝也没有吃别的东西。沏茶的人也是千代。按照千头家的习惯,先把茶叶放进陶制茶壶里,然后冲入开水,再把茶壶放在火上,煮成浓茶,喝之前再放少许食盐。
千代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当地警察带走。当地警察由于其他案件腾不出手来,就请结城新十郎帮忙。
新十郎带上万事通花乃屋和虎之介,来到川越。
※ ※ ※
新十郎没有审问千代,却用了整整五天时间听取旁证。新十郎对甚八的行动特别感兴趣,不知疲倦地访问了甚八见过的所有的人,问他们甚八都问过一些什么问题,追究过一些什么事情,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以后觉得满意,等等。
晚上,结束了外边的调查回到住处,又看了一会儿书,新十郎把千头家的家谱拿出来,对花乃屋和虎之介说:“写在家谱上的这些文字很有意思。看了这些文字,可以认为村里人的一些传言还是相当具有真实性的。第一代津右卫门长女贞子确实是大久保长安的小妾之一,长安不但在她这里隐匿了大量钱财,而且还告诉她,自己是天主教。”
花乃屋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埋藏起来的东西是天主教祭祀用的东西。财宝箱不过是人们的胡猜乱想。要是天主教的东西,不是我这万事通的眼睛还看不出来呢!”
虎之介听了哈哈大笑;“过多少年你也成不了万事通。你仔细看看这家谱上的文字,别看漏了。本族大明神大女神也,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就是说千头家是开创天主教的大女神。”
“哈哈!傻瓜,这个家里有一件跟天主教有关的东西吗?”
所有的调查结束以后,新十郎开始提审千代。
新十船让千代坐在椅子上,问道:“茶是你沏的吧?”
“是。”
“茶沏好以后,把茶端到二楼的时间是你决定的吗?”
“不是。什么时候端上去,得听从宇礼的指示。字礼也是个巫女,可以领会神灵的旨意,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她一直坐在我和佣人们面前,命令我们干这干那。”
“听说你围棋下得不错?”
“哪里,下得不好。”
“不要谦虚嘛。一个熟悉你的老棋手对我说过,你至少是初段水平。你看见你丈夫让甚八四子那盘棋的终盘的盘面了吧?”
“看见了。”
“是怎样一种局面呢?”
“这个嘛……甚八黑棋本来形势很好,但在最后关头,白棋杀死了角上的一块黑棋,反败为胜。”
“黑棋看漏了一招棋吧?”
“好像是看漏了一招棋。”
“那招棋是不是‘倒脱靴’?”新十郎说话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声音也提高了。
千代吓了一跳,避开新十郎的目光,没有回答。
“甚八在村里到处转着问这一带有没有什么有名的石头,稀奇的石头。”新十郎继续说。
千代还是不说话。
“他在一个小酒馆里听说棚云山的山顶上有被当做山神祭拜的石头,第二天就上山去找了。”新十郎也不管千代回答不回答,继续说下去。
“甚八对你哥哥天鬼说,他转着找石头,是因为看见津右卫门临死之前指着棋盘上石头做的围棋子,甚八是这样说的吧?”
千代依然不回答新十郎的阿题。
“你把沏好的茶端到二楼以后,先给谁上的茶?”新十郎换了一个问题,
千代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新十郎,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血色。
“我记得是先给甚八先生上的。”
“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他的膝盖旁边。”
“第二杯茶呢?放在了什么位置?”
“放在了东太的膝盖旁边。”
“不是放在了你哥哥的膝盖旁边吗?”
“不是。虽然也算是我哥哥前边,但是,我哥哥坐的位置离开东太有二尺左右,我很注意地放在了靠近东太的地方。”
“你为什么很注意放在什么地方呢?”
“因为是再现二十年前的情景,所以我比较注意。那杯茶不是给我哥哥的,而是给死去的津右卫门的替身东太的。”
“二十年前,两个人都把茶喝了吗?”
“我不记得了。”
“东太把茶喝了吗?”
“没有。”
“这你倒记得挺清楚的。”
“那时候东太坐在那里已经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有人给他上茶。苑女给甚八先生续茶的时候,我看见东太的茶杯还是满的。”
“哦,对了,苑女也是这么说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呢?”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在茶里放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习惯?”
“我嫁到千头家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习惯了。”
“听说甚八一口气就把一杯茶喝了,你看见了吗?”
“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看见。”
“你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是东太。”
接下来新十郎又问了关于东太的一些问题。东太小时候的事情,现在的事情,各种各样的问题问了几十分钟以后,结束了审问。
新十郎又到千头家去,把吟女和苑女叫过来,让她们把当时沏茶的情况用具体动作表演了一遍,问道:“你们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异常的样子和举动吗?”
“什么异常都没有。”
“把那个装盐的罐子章过来给我看看。”新十郎接过女佣人递过来的盐罐子,看了看里边,又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几粒来放在舌头上尝了尝,立刻吐掉,连声说,“是盐,确实是盐。这个盐罐子里的盐,最近没有明显的减少吗?”
“没注意。”吟女和苑女异口同声地说。
“好了,谢谢合作。”
新十郎的调查工作到此结束。
“走吧,回东京!”新十郎对花乃屋和虎之介说,“先回去一趟,两三天以后再过来。让凶手先过两三天的安生日子吧。”
新十郎恶作剧似的笑着,看了看花乃屋,又看了看虎之介。
※ ※ ※
第二天,虎之介恭恭敬敬地坐在了胜海舟面前。今天他没带用薄竹片包着的饭团。离二赴川越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呢,不用着急。
“阿虎啊,你慌慌张张的时候是一脸憨相,不慌不忙的时候更是一脸憨相,真是少见的面相!你呀,肯定长命百岁。”海舟一边戏谑着虎之介的面相一边放下小刀,拿起一张专门用来挤脏血的白纸,挤着后脑勺的脏血。
“凶手嘛,肯定不是千代。千代是沏茶端茶的角色,而且她的角色早就确定好了。她要是下毒的话,马上就会暴露,这是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想到的。那么聪明的一个千代,绝不会干这种傻事。正如新十郎的调查结果,千代围棋下得很好,所以她悟到了津右卫门临死之前暗示的是‘石之下’。当然,她知道甚八也悟到了‘石之下’以后,确实有杀死甚八的动机。不过,她不可能撇下没有自立能力的东太去犯杀人的大罪。所以她才推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承认自己是凶手。而凶手嘛,就是千代的哥哥天鬼!天鬼是个犯罪的鬼才,是个不会流眼泪的、铁石心肠的贪婪家伙,这从他对待弟弟地伯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天鬼把甚八视为眼中钉、内中刺。天鬼觉得若让甚八活下去的话,迟早会被对方找到千头家的财宝,这对天鬼来说无疑是个巨大威胁,因此势必除之而后快。天鬼把不让任何人知道的家谱拿给甚八过目,是要让甚八尽力去搜索财宝,同时放松对天鬼的戒备。但是,家谱上谜一样的文字并没有给甚八太大帮助,他已经认定财宝就埋在石头下面,遂决定单独行动。精明的天鬼看透了甚八的心思,所以计划拔掉这个眼中钉。以上种种,简直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吧?肯定是天鬼偷偷把毒药放到盐罐子里面的。因为天鬼也有可能喝茶,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他下毒,这小子安排得还挺周到。”
海舟的推理非常巧妙地戳穿了天鬼的阴谋诡计,真是好眼力!虎之介吐了吐舌头,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 ※ ※
新十郎在千头家让众人再现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祭的情景。志吕足在上座,比良在下座,负责主持二十一周年祭的须曾麻吕在中间,东太和天鬼坐在棋盘一侧,代替甚八的是笑嘻嘻地捻着胡须的花乃屋。走廊里还站着很多警察,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都想看看新十郎怎么破这个案子。
这时候,千代在一楼煮茶,宇礼端坐在千代对面看她煮茶,吟女和苑女也坐在旁边。千代把茶叶和食盐放进陶制茶壶里,冲入开水,把茶壶放在火上,煮沸以后把茶壶从火上拿下来,把茶倒进两个茶杯里,用托盘端着上二接去了。
接下来是按照宇礼的命令煮牛肉面。牛内面煮好以后,吟女端着牛肉面,苑女提着茶壶上了二楼,现在一楼只剩下宇礼一个人,当然还有新十郎和几个警察。
新十郎等吟女和苑女上了二楼,盯着宇礼催促道:“该你了!那天你都干了些什么,照那天的样子重做一遍吧!”
字礼看了新十郎一眼。
“没听见吗?接着做,你那天是怎么做的,今天还怎么做!”
字礼打了个寒战,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新十郎走到距离宇礼只有三四步的地方坐下来,继续吩咐道:“做呀,你那天是怎么做的,今天还怎么做嘛!”
新十郎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宇礼的眼睛。新十郎的目光,并不是一种强有力的目光。那目光没有任何变化,不放松,不紧迫,不间断。在旁人看来,那也许是一种什么都说不上的目光。但是,那目光有着非常强的黏着力,让对方感到沉重得难以承受。那目光像一根又粗又重的木棒,一点一点地插入对方的眼睛,让对方意识恍惚。这时候,宇礼的头脑里就像被塞进了大量的糯米年糕,黏乎乎的,而且沉重得要命。
“现在轮到你了,你那天是怎么做的,再重复做一遍!”
宇礼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是乞求怜悯?是绝望?还是想向新十郎挑战?谁也说不清楚。只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起盐罐子,走到厨房的洗碗池旁边,把罐子里的盐倒掉,又用水把罐子刷洗干净,用毛巾擦干,然后走到储备食盐的大瓦罐旁边,从大瓦罐里抓了两大把盐装进盐罐子。
恰好在这时,吟女和苑女从二楼跑下来了。他们是再现那天甚八中毒以后去叫入间玄斋的情景的。
一楼的宇礼,二楼的志吕足、须曾麻吕和比良同时被逮捕。
新十郎苦笑着对警察们说明原委。
“宇礼是个巫女,也是个容易接受暗示的女孩子,于是我就采用了这个办法。其他证据我一个都没有找到。我这也是黔驴之技,能够成功真是万幸啊!”新十郎说这番话的时候好像带着几分难过的口吻。
新十郎又说:“这个案子的关键,是为什么要把甚八叫到千头家来这个环节。只要抓住这个环节,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按照志吕足的设计,从一开始就要把千代陷害成毒杀甚八的凶手。如果陷害成功,千代还会被怀疑为二十年前毒死津右卫门的凶手,这样的话千代就死定了。非常偶然的是,甚八和千代是仅有的两个看破了‘倒脱靴’(石之下)的人。这就更使千代陷入难以摆脱的窘境,报难主张自己是清白的。志吕足特意把甚八叫来,又让他住佣人住的房间,吃跟佣人一样的饭食,给大家一种甚八没有大用、他愿意回家也没人拦他的印象,是一种大胆而巧妙的策略。万一甚八走了,他的戏还真没办法演下去了。另外,再现二十年前的情景之时,须曾麻吕故意对甚八不礼貌,激怒甚八,同样是个妙策。生气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嗓子冒烟,没存心思慢慢品茶,总会一口气喝下去的。”
※ ※ ※
听了虎之介的报告,海舟静静静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过了片刻,他吩咐下人把棋盘拿来。
“阿虎,会下围棋吗?”
“啊,随便玩玩儿,下得不好。”
“我知道阿虎天生一双侦探眼,就是棋下得不太好。知道倒脱靴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为此,我对自己真是痛恨至极呀!”
“倒脱靴嘛,就是这样的妙手。”海舟说着,在棋盘上摆开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