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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学校与堂吉诃德

清一色穿着相同服装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登上坡道。

听说这种叫做「制服」的服装,原本是模仿军服设计出来,目的是让学生学习组织的整体感。不过一大群人做同样的打扮,往同一个目标前进,怎么看都有点像宗教活动。

心中作如此感想的真哉,自己也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制服长裤,慢慢走在坡道上。

「不知道爬上坡道,会不会看到诺亚方舟?」

「学校才不是那么棒的地方。」

走在身旁的莉子一边忍着哈欠,一边回答真哉。

莉子挺直的腰杆外同样包着制服。

女生款式是绑着红色缎带的短袖衬衫、格状花纹的朴素裙子,长袜底下的便鞋「叩、叩」地发出声响。

她有气无力地拿着书包,怨恨地看向天空。

「看来今天也会很热。」

「嗯,的确。」

真哉同样抬起头,对灼热起来毫不手软的艳阳泛起苦笑。它位于太阳系中心,个性潇洒,无时无刻不忘表现自己。

除了持续散发超过一百万度的高热,让周围的星球感受到热能外,它似乎便没有其他事情好做。

然而,莉子之所以觉得疲累,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她把视线移回前方,无奈地看着某人的背影。

「姊姊今天一样很有精神呢。」

「嗯,的确。」

真哉重复一次同样的话,看回走在前面的那名少女。

那个人将略成波浪状的头发绑在头上,穿着跟大家一样的制服。她跟莉子及周遭不同的地方,在于朝气蓬勃的表情。

高温对她不造成任何影响。对她来说,「热」的定义搞不好是摄氏四十度以上。

她抛下步调比较慢的真哉和莉子,轻快地走在前面,同时跟周围的同学打招呼。

「早安,桃香。」

「啊,早安!」

「不好意思,这个星期天你可以再来社团帮忙吗?」

「是可以,不过傍晚前会结束吗?我还得回家做晚餐。」

「一定会一定会。太好了!」

「桃香桃香,你知道RED SEAL冰淇淋最近推出新口味吗?车站前的那家店也开卖了,弹珠汽水口味听说超棒的,放学后要不要去吃吃看?」

「唔……听起来很吸引人,可是这个月经济拮据……」

「饭、饭山同学,昨天的数学作业你有写完吗?需、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看喔。」

「咦,真的吗?得救了!」

就这样,她一个个跟路上遇到的向学寒喧。

真哉佩服地在后面看着。

「桃香真受欢迎呢。」

「……是啊,她的大好人性格帮了不少忙。」

听到莉子的声音有点阴沉,真哉问出心里的疑问。

「我从昨天便开始在想,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嘛……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是这样相处的。」

「是吗?所以这也是一种家庭型态吧。」

「家庭?」

「不,没什么。」

莉子前一秒还讶异地看着他,下一秒立刻压低声音提醒:

「我再说一次,请不要把我打工的事情说出去。」

「喔,我知道。我不会打破约定的。」

「……那就好。」

她的声音还是有一点不安。

这时,一个心怀不轨的男生从旁接近桃香,而且故意假装刚好跟她遇到。

「嘿,桃香。」

「呃……大田原。」

桃香原本开朗的笑容瞬间转为苦涩,还偷偷后退一步。

那个男生完全不以为意,大剌剌地靠上去。

「什么嘛,别那么冷淡啦!我们不是一起上课的好朋友吗?」

「谁跟你好朋友?我们只是同班而已。」

「那样不是已经很够了?」

接着,他轻佻地笑起来。

真哉在距离他们十步左右的后方看着,询问一旁的莉子。

「我曾经听路法说过,那在日本叫做『KY』对不对?」

「你真清楚,一点也没错。顺带一提,KY是『没用的家伙给我去死吧(注4)』的简称。」

「这也算日本的日常生活吗?真有意思。对了,听你那样说,所以他是在练习话剧罗?」

「你觉得他演的是谁?」

「唐吉诃德。」

「答对了。」

唐吉诃德——想像自己是骑士,对风车发动攻击的怪人。那个男生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这样比喻,继续跟桃香装熟。

「你为什么要走在我旁边啊?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们要去的地方都一样。」

桃香用赶狗的方式要他离开,但是那位唐吉诃德不予理会,依然把手插在口袋里,悠哉悠哉地走在她旁边。

真哉把手放到嘴巴上思考:

「路法说过,日本有句话叫做『看气氛』。她还提醒我这在日本是不可或缺的技能,一定要多加注意。不过实际上好像不是如此。还是说他对别人的敌意太迟钝了?」

注4此处原文为「くたぽれ役立たず」。「役」在日文中有戏剧角色之意。

「都说是唐吉诃德了,他的常识大概跟奶嘴一样忘在家里吧。」

「原来如此,真是上了一课。」

这个回答直截了当,而且很有说服力。

莉子同样看着唐吉诃德的背影,用平板的语调告诉真哉:

「我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

「嗯,是什么?」

「最好别让那个人知道你跟我们——更正,是我姊姊住在一趄。」

「有什么原因吗?」

「他好像对姊姊有意思。这点我也觉得很惊奇。如果他的眼睛没问题,想必就是脑袋有问题。」

「我知道了。可是桃香好像觉得他是苍蝇,很想赶走呢。」

「那样是对的。我自己也不想喊那种东西『哥哥』。」

难怪莉子投以唐吉诃德一种看到毛毛虫的眼神。

真哉把莉子的忠告记入脑海。同一时间,桃香再也受不了,回过头用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音量大喊:

「喂,快点跟上来!你不是要去教职员办公室吗?我带你过去!」

「……」

「……」

「怎、怎么啦?」

她见真哉跟莉子都没应声,不由得心生动摇。

下一秒,莉子担心的事情成真。

「喂,桃香……他是谁啊?」

唐吉诃德停下脚步,看向真哉。

他的个子算满高的,然后不知是否不懂制服穿法,把裤子当垮裤穿,衬衫胸口处也不扣好扣子,让里面的银色项链露出来见人。

莉子按住额头,哀怨地看向天空。

「……对不起,看来还有另一个人也很不懂得看气氛。」

「照刚才的情况看来,桃香也算KY罗?」

「不。日本除了KY,还存在脑袋天真的有害人种。」

唐吉诃德不知有没有听懂两人的对话,他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威吓真哉。

「你这小子,竟敢直接叫桃香的名字!」

「喔~~我懂了。」

「……啊?啥?」

喀嚓。

真哉拿出他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拍下唐吉诃德的大头照,并且附带放进电子邮件。

「寄去给路法跟基尔曼看看吧。告诉他们这是日本快要绝种的KY实际照片——」

「……我不觉得他有成为天然纪念物的价值。」

「是吗?他们如果知道日本真的有唐吉诃德,一定会吓一大跳。」

「嗯,的确有可能。之后我们再去找找看,有没有他骑的那匹瘦马。」

他跟莉子不受影响,平淡地继续对话。唐吉诃德大表不悦,一把揪起真哉的胸口。

「你这小子……是在耍我吗!」

盛夏的上举路上响起一阵咆哮。不过桃香立刻从他背后叫道.

「快点住手!不然我要叫老师罗!」

从这里已经看得到学校,附近的学生也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唐吉诃德注意到这点,只好咂一声舌,转过身体。

「我已经记住你了。」

他抛下这句没什么意义的话,气冲冲地离开现场。

莉子轻叹一口气,耸耸肩膀,用受不了的表情看着他的背影。

「难道他没有其他台词了吗?就算是以前的黑手党电影,说出来的话都比他帅多了。」

「要像柯里昂家族那样也不是很容易。」

「况且要是他真的学那些人说话,我反而会觉得反胃。」

她想像一下,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莉子你也是,再慢吞吞的就要迟到了!」

「……姊姊,请你多注意自己的发言。」

「有什么问题?」

「算了,没事……果然不能对姊姊抱有期待,我只好尽量让自己多注意一些了。」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妹妹同情起自己的姊姊,作姊姊的则被弄得一愣一愣。

莉子似乎真的有点疲累,真哉轻轻笑着帮她打气。

「好像很辛苦呢。真同情你。」

「你在说什么?」

她讶异地抬起头,宣告真哉的未来。

「接下来会辛苦的,可是你喔。」

「今天,有转学生要加入我们的班级。」

班级女导师一边调整圆形镜片的眼镜位置,一边在黑板上写下秀丽的字迹。

直(哉已经很久没见过日文汉字,现在看起来果然还是一样美丽。即使是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之间也散发出东洋的神秘气息。这正是一种美感、一种艺术。身为每天都能欣赏到这些汉字的幸福日本人,实在应该心存感激。

笠取真哉——女导师以正确的笔顺写完后,重新转回面对班级学生。

「这位是德国来的转学生,名字是笠取真哉。虽然现在快要放暑假,上课时间已经不多,如果笠取同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家还是要多提供帮助喔!」

接着,她请真哉自我介绍。

真哉向前踏出一步。

四十名左右的学生穿着同样的制服,排排坐在没有电风扇、更没有冷气的教室内。

天气明明热得要命,大家却专注地看着自己,不发一句怨言。若说这般情景是一种拷问,搞不好真的有人会相信。

真哉对他们的忍功感到敬佩,同时按照路法交代,挺直腰杆,尽量做出开朗的笑容。

「我是笠取真哉,来到日本之前一直住在德国的德勒斯登。因为很久没来日本了,对很多事情不是很了解,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说完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同学们见他那么恭敬,有如事先计算过,全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女导师毕竟经历过较多的人生历练,先一步把自己拉回现实。

「讲、讲的非常好喔!这样我就放心了。饭山同学——」

「咦?是。」

桃香从教室右后方的座位站起,其他同学跟着看过去。

「刚才是你带真哉同学去教职员室的吧?接下来也麻烦你带他参观校园。」

「我、我吗?是、是可以啦……」

她回答得有些犹豫,但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其他同学听了,纷纷开起玩笑,或是发出羡慕之声。她也红着脸颊为自己辩解。

「……可恶。」

在那群学生中,一个靠坐在墙边的男生瞪向真哉。原来唐吉诃德也在这个班级,之后或许可以去跟路法和基尔曼炫耀一下

「那么,你就坐饭山同学的隔壁。饭山同学,他还没有课本,所以请跟他一起看。」

真哉在女导师的指示下,走向自己的座位。

一路上,「多多指教」、「等会聊一下吧」的声音此起彼落。

他学其他同学把书包挂在书桌旁的挂钩上,然后环视教室。

「这就是一般日本学校的教室吗?感觉有点狭窄。」

「是吗?难道德国那边不是这样?」

「嗯……我们大学的讲堂非常宽广。」

「啊?大学?」

「不,没什么。」

他笑着回避桃香的疑问,看向教室前面。

其实,真哉并不需要转进这间国中上课。他早已破例在德国、美国等地完成工程学、经营学的研究所学业。

之所以要专攻这两个领域,在于他的母亲认为在接下来的时代里,只精通其中一种将鸡以存活下去。

尽管两人之间没有亲情可言,真哉依然对母亲的先见之明由衷感到佩服。

「那么,我们开始上课罗!请大家把课本拿出来。」

接下来的上课内容,可说是相当新鲜。

「这是我第一次学习日本史。蒙古帝国率领舰队侵略九州?所以是相扑选手间的对决吗?」

「咦?那样日本不是一定输吗?拿到横纲(注5)的相扑选手几乎都是蒙古人耶。」

注5日本相扑力士中等级最高的称号。

「汉文啊……如果是英德法这几种语言,我还没有问题,但古文可就看不懂了……雁点(注6)?为什么一行字要从下往上读,然后又转回去?」

「啊,一定是因为当时还没有橡皮擦,写完后突然想到什么才又加上去。作者一开始不是也说,他是觉得无聊才写的吗(注7)?」

「英文我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关系代名词跟假设法……碰到文法也会没辙呢。」

「你、你在这种地方说什么东西啊!这跟胸部大小(注8)有什么关系?」

「啊,数学我很拿手,即使看不懂汉字也可以作答。」

「我也很拿手喔,毕竟平常就在记工厂的帐……不过联立方程式到底有什么用?可以增加帐簿上的黑字吗?」

「生物……老师在黑板上画的图是什么?外星人?」

「桐竹老师写字跟画图都不好看。那不是外星人,一定是失去笑容的沙门氏菌。我们下次实验就是要帮它找回笑容。」

一天下来的课程,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注6日本人读解汉文时,表示词语阅读顺序的符号。

注7指《徒然草》之序段。

注8文法(grammar)与身材性感:王要指胸部大的女性(glamor)日文发音相同。

「嗯,学了不少东西呢。」

一切进行得似乎很顺利,然而——

「……」

随着时间经过,班上同学听着他们的对话,表情越来越复杂。

午休时间,一各似乎是桃香朋友的女同学再也看不下去,走过来给桃香忠告。

「我说,桃香。」

「嗯,什么事?」

「你最好还是多用功念点书。我是说真的。」

「为、为什么啊?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一直教转学生乱七八糟的东西……蒙古人怎么会相扑,黑字又怎么会加加减减的?」

「不对吗?可是最近根本没有日本人成为横纲,而且我家的帐簿老是赤字。」

「……算了。」

那名女生无力地摇摇头,回去自己的座位。在往后的时间中,不寻常的气氛仍旧持续着,但是再也没有任何人开口。

一转眼,便来到放学时刻。

有人转学进来似乎是一件稀奇的事,每次休息时间,都有不少人过来跟真哉聊天。不过到了放学后,大家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笠取同学,你想参加社团吗?」

「目前还没有打算。因为我才刚搬过来不久,行李都还没整理完。」

「好吧。那等你有兴趣的时候,欢迎来我们田径社喔!」

光是今天一天,类似的对话便高达七次之多。不过放学后便不再有人问起。

每个人不是赶着回家,便是参加社团,忙碌的程度连社会人都自叹不如。真哉慢慢把东西整理好,准备回家时,大部分的学生已离开教室。

「准备完了没?」

「嗯,久等了。」

真哉从座位上站起。今天放学后,老师交代桃香要带他去认识校园。

同一时间,教室前门开敔,班导师把头探进来。

她找到桃香后,对她招招手。

「饭山同学,可以帮我一点忙吗?」

「啊,好的。」

桃山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她连要帮什么忙也不问便爽快答应。

「回来后再带你去校园。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留下这句话,小跑步离开教室。

在日本的学校里,每个班级都有学生担任「班长」。桃香似乎正是这一班的班长。这个制度实在很有意思,不知是要培养未来的领导人才,还是想透过身体力行的方式,让学生明白领导者是一份很麻烦的工作。

「呼……」

真哉突然没事可做,稍微吁一口气。

看来身体比自己预期的还疲惫,于是他转动颈部,让关节清脆地劈啪作响。

正当他这么打发时间时,有人发出低沉的声音。

「喂。」

「嗯?」

他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唐吉诃德低头对自己露出不祥的笑容。

「赏个脸吧。我们会带你认识校园的。」

唐吉诃德用拇指比向外面。

真哉看到他的动作,说道:

「我听说日本人喜欢看动画,所以那个奇怪的动作也是从日本动画学来的吗?」

「啊?你在说啥啊?」

「没有啦,只是觉得开了眼界。我想拍下来传给朋友,可以吗?」

「啧……反正你给我过来!」

唐吉诃德抓住真哉的手臂,把他拉出教室。

现在是德国的早晨,路法已经起床。

『什么?对方对您说那种话?』

她对真哉遇到的事情感到讶异,但还是仔细向他说明。

『赏脸并非真的要您把脸剥下来交给他,而是一种威胁别人的话。以前的不良少年漫画里,搞不清楚状况的角色很喜欢说这种话。』

「我懂了……你知道那句话唐吉诃德也会说吗?」

『这个我不知道。还有,刚才那张照片是什么啊?请不要在大半夜传那种东西来啦~~』

电话另一端的路法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身体仍然很疲倦。

事实上,真哉听不懂唐吉诃德那句话的意思,而打电话给有个日本人母亲的路法。

「啊,还有,我想用一下『梅杜莎』。」

『咦?社长您又要乱来……』

「不用担心,它现在刚好在日本上空。」

『不是那个问题啦……要是再来一次,基尔曼先生又要生气罗!』

而且是对我生气——路法带着叹息,多补充这一句。

真哉笑着无视她的忠告。

「麻烦你设定到三分钟后,我可以在这里用手机操作。」

『您完全没听我说话呢……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管喔!』

路法一边抱怨,一边开始敲打键盘。

她是办事能力一流的秘书,不论社长提出什么要求,都有把握做到最完美——同时,她也已经放弃到这个地步。

那也说不定只是因为习惯社长各式各样的要求罢了。

「你这小子,电话是要讲多久!」

唐吉诃德对真哉失去耐性,冒幽青筋大声咆哮。

真哉看他一眼,继续听路法说话。

『社长,请您赶快回来吧~~基尔曼先生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

「放心,如果他看起来在生气,代表心情还算好。」

『看起来没生气的话呢?』

「那就最好别靠近他。听到他讲话特别带刺的日子,更是千万要小心。」

『之前他跟一位身材圆滚滚,态度又傲慢的官员见面后,笑着说「不能飞的猪只是猪而已(注9)?错了,猪即使会飞一样是猪」。超恐怖的。』

「那个大概是第四级吧。」

『……我先别问全部有多少级好了。』

注9出自动画电影《红猪》之台词。

即使隔着电话,真哉也可以想见路法浑身颤抖的模样。

他面露苦笑,用比较平静的口吻说道:

「路法。」

『啊,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路法发现听筒内的语调突然改变,惊讶地询问。

真哉温柔地告诉她:

「我也很清楚自己老是丢一堆麻烦的工作给你。我是说真的。你一流的办事效率帮了我许多忙,真的是多到数不清。由一直麻烦你的人说这句话,绝对错不了的。」

『您、您过奖了……我只是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路法突然变得害羞,最后几个字小声到快要听不见。

真哉继续往下说。

「Orion能够成长到现在这个规模,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基尔曼,而是靠路法你的努力。我很清楚你为了发射卫星前的最后检查,留下来帮忙我到很晚;我也没忘记你比谁都早到公司,帮我把办公桌整理干净。因此,我可以放心把工作交给你。」

『社、社长……我只是……』

路法说得断断续续。她的声音中除了难为情,还带有另一种感情。

最后,真哉做出结论。

「所以,接下来也拜托你了。」

『是、是的!包在我身上!我路法·马丁尼————不对!』

她这时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对着话筒高声发出自己的怒气、焦躁和其他数种情感。

『社长,等一下!您怎么可以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去!您有在听吗?社——』

「那么再见啦。」

通话结束。

路法尖锐的声音才到一半,便被冰冷的嘟嘟声切断。

接下来,真哉开启另一个应用程式,重新看看四周。

唐吉诃德把他带到校舍后面,人烟罕至的地方。

除了他本人以外,大约还有十个男生把真哉团团围住。他们每个人都跟唐吉诃德一样,制服穿得随随便便。

这些人想必从小便没学好正确的穿衣方式——一想到此,真哉不禁同情起他们。

接着,他看向气得肩膀不断颤抖的唐吉诃德。

「哎呀,让你久等了。因为我不太懂你那句话的意思。」

「还敢戏弄我……」

真哉好奇地看着他同样发出颤抖的拳头,开口询问。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

唐吉诃德伸出手,展示聚集在周围的男生。

那十个人嚼着口香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往下看着真哉。

唐吉诃德稍微恢复冷静后,张开双手从容地说道:

「告诉你,我已经付给他们每人三万圆。就算你现在哭着求饶,也不会有人罢手的。」

「喔~~三万日币吗?真有钱呢。」

「我爸可是在Orion工作的人。你听过这家公司吧?」

「喔?在Orion工作?」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字眼,真哉睁大眼睛。

看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公司聘了唐吉诃德的家人进去工作。

他想像一下路法跟基尔曼听到这项惊人事实,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可惜用不着零点一秒,他便知道那两个人只会说「好啦好啦,快去工作」。

唐吉诃德搞错真哉惊讶的原因,得意地挺起胸膛,笑容也咧得更开。

「他比其他什么社长或议员伟大多了。只要他有那个念头,要搓掉暴力事件都不是问题。明白了吧?你已经没有地方逃了!」

「原来是这样。」

真哉总算理解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唐吉诃德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摆出更邪恶的表情,活像一只被压扁的青蛙脸。

「如果你现在下跪道歉,发誓不再接近桃香,我可以饶过你的一只手臂。好啦,快点哭吧!本大爷没什么耐性的!」

「可是,不接近她有点困难耶。」

「啥!?」

真哉的答覆让唐吉诃德丙度燃起怒火。他抓住真哉的胸口,把他提起来。

他跟桃香住在一起,要不接近桃香,实在是强人所难——真哉谨记莉子的忠告,不把这件事说出口。然而这样一来,他便完全无从解释。

正当他思考该怎么办时,唐吉诃德把脸凑到他的鼻尖。

「看样子,你这小子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要我的一句话,你可是会立刻变成绞肉的喔!」

「绞肉……我想起来了,基尔曼曾经说日本的牛肉很美味。回去时问问看晚餐能不能准备一盘有名的松阪牛肉好了。」

「喂!乖乖听我说话!」

「嗯?」

唐吉诃德没来由地骂了真哉一顿,真哉思考一会,再次说出自己的看法。

「还是说米泽牛比较好?不然神户牛肉也不错。德国只吃得到香肠跟马铃薯,酸菜也酸得要命,而且跟酸黄瓜比起来,日本用米糠腌的酱菜好吃多了。」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你很想赶快下地狱对吧?」

极度不爽的唐吉诃德似乎累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我就让你好好了解,谁才是这里最强的人。」

「关于这一点,的确也很有意思——」

啪擦!

某样东西破裂的声音响彻校舍后方。

「哇!」

唐吉诃德猛然按住胸口往后倒。

他的反应来得太过突然,周围的男生开始慌乱。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什……好烫————」

「哇啊!痛死我啦!」

那些人的身上接二连三传出破裂声,他们接着发出哀号,痛得在地上打滚。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在场只剩真哉一人还站着。

唐吉诃德按着胸口,惊恐地抬头看向真哉。

「你……做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微波炉的原理?」

真哉单手操作手机,回答他的问题。

「微波照射水面,使水分子剧烈震动,温度便会升高。这也适用于电子仪器,尤其是透过强力微波照射让电路过热后,便会像你们口袋里的东西那样。」

「什么……是手机?」

唐吉诃德听了,把手伸进胸口的口袋,拿出放在里面的手机。

那支手机已经破碎。

他先吃惊地看着手机,然后生气地抬起头看向真哉。

「你这家伙……动了什么手脚……东西藏在哪里?」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喔。」

真哉摇摇头,举起空着的手,指向天空。

「东西其实是在那里。」

正确说来,应该是指向卫星轨道。

「好一阵子之前,大家便在研究从宇宙发射微波,给地表上的电子设备充电的可行性。但是卡在微波对人体的影响,以及调整发射的微波强度太过困难,所以迟迟没有实现。」

「你说什么?从宇宙……」

「我们买下那项核心技术的专利,自己重新制造,在半年前发射上卫星轨道。它的定向性很出色,可以瞄准到香烟盒大小的东西,所以——」

他把手机上的操纵面板秀给唐吉诃德看。画面上是跟GPS连线的座标系统。

「——只要知道座标,要瞄准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成问题。」

定点电磁波照射卫星,通称「梅杜莎」。

这颗卫星目前进入实验性质的应用阶段,在人类难以进入的火山地带和海上,半永久地持续提供电力。它可以直接把太阳光转换为能量,因此不需消耗燃料。广大的企业看准这些优势,争相提出合作计划。

另外,这当然也是能运用在军事上的危险技术。

「如果再提高强度,你们体内的血液会沸腾,最后痛苦地死亡。」

「少……少胡说八道!」

「想试试看吗?」

那一瞬间,他们眼前的草坪冒出火苗。

高强度的微波集中火力,使草坪温度急远上升,而起火燃烧。周围那群男生见状,纷纷惊叫着倒退几步。

「我记得你说一个人给了三万圆对吧。」

真哉单手操纵卫星,缓慢但是坚定地摇头。

「实在是太天真了。那样一点小钱,根本不可能买到小型卫星或国会议员的票,更不用说是家庭。」

以一个组织而言,跟随唐吉诃德的那些男生或许算得上家庭。

可是真哉十分清楚,用钱买来的家庭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也很清楚,金钱的正确使用方法。

「你最好记清楚——」

真哉暂停一拍,慢慢说出这句话。他不只是说给唐吉诃德,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

「金钱应该这样使用才对。」

下一秒,他的周围燃起一片红莲。

桃香回到教室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要他在这里等的吗?」

班导师拜托她的事情拖得比预期昀久。她走到真哉的座位,查看桌子旁边。

「书包还在……会不会是去厕所?」

再不然,也有可能是独自溜出去闲逛。

一想到那个人捉摸不定,又带些达观的性格,便觉得不无可能。

正当她犹豫该出去找人,还是留在教室等待,以免待会两个人又错过时,敞开的教室门口传来某人的低语。

「姊姊。」

「咦,莉子?你会来这里真是难得,有什么事吗?」

出声叫她的人,是永远维持一号表情的莉子。

莉子确定教室内没其他人后,缓步走向桃香,举起纤细的手指指向她的胸口。

「你的领结歪了。请把它系好。」

「唔……我、我当然知道!刚刚一直在帮老师的忙,才不小心歪掉的!」

「看你的制服那么凌乱,是去帮什么事情?性方面的事情吗?」

「才不是!我去帮忙搬装满资料的纸箱!」

「这样啊。不过这个其实不重要。」

「你喔……」

一直以来,莉子的个性都是如此。

她脚踏实地,善于捉弄人,而且跟桃香不同,成绩非常优秀,身材也媲美模特儿,因此在男生间相当受欢迎。不过她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两个人的基因明明相同,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作姊姊的有一个这么完美的妹妹,即使心生嫉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莉子本人找不到事做,开始拨弄自己漂亮的黑发。

「姊姊,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倒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个脑袋有问题,不知为何很哈你的唐吉诃德,把我们家的食客叫去校舍后面了喔。」

「唐吉诃德?你说那家折扣商店?」

「……对不起,我忘记讲得比较拐弯抹角,姊姊会听不懂。真是抱歉。」

「为什么听你道歉两次,我反而觉得很失礼……」

桃香不知道莉子第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得出第二句话的同情。

对于不成才的姊姊,莉子把原本的句子翻译得浅显易懂。

「我是说某间大企业员工的笨蛋儿子,而且跟你同班。」

「喔,大田原啊……等等,那不是很不妙吗!」

桃香不禁大叫起来。

她跟大田原是同班同学,但从来没听过他有什么好的传闻。甚至还有耳语说他会在暗中使用暴力。

莉子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她呼一口气,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所以我才来问你担不担心。」

「快点找老师!我先去阻止他!」

桃香还没说完,便急着冲出教室。

「不过,我看是没有必要了。」

莉子悠哉悠哉地跟过去。

放学后的教室走廊上看不到任何人,桃香不断加速冲刺,脚上的室内鞋几乎要发出哀号。她不知道真哉会在哪里,只能确定是在某个没有人的地方。

她即将冲下楼梯时——

「哎呀。」

「哇!」

——差点跟爬上楼梯的真哉撞个正着。

要找的人出现在眼前让她吓一大跳。她用力抓住对方纤细的肩膀。

「你没事吧!有没有打架还是受伤?」

「我吗?我很好。我对自己的力气完全没有信心,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

「可是,刚才大田原不是叫你去……嗯?是不是有什么烧焦味?」

真哉也闻到味道,看向楼梯下方。

「啊,校舍后方好像有小火灾。听说帮忙灭火的学生有点被烧伤。」

「真的吗?那可糟糕了。」

下方传来大家的骚动声。

桃香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好在真哉没有受伤的样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她仍然放心不下,倒是真哉一点也不在意,露出沉着的笑容。

「也好,我也顺便了解了校内设施的分布,你不用再带我到处参观了。我们回家吧。」

「咦?喔,好。你认为没问题便没问题。」

反正在现在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好好带路。

这时,莉子慢吞吞地跟上来。她从窗户往下看,不解地问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做。」

真哉这么回答,并且伸手指向天空。

「大概是天空的女神恶作剧吧。」

莉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无力地叹一口气。

「好吧,算了。我之后还有事情,先失陪了。」

「嗯,加油。」

虽然不知道真哉是指什么,莉子还是行一个礼,往校门口走去。

留在原地的桃香和真哉亘看一眼。

「你真的没有事吗?」

「嗯。该不会是让你担心了吧?」

「其实也没有……好吧,我们也回家吧。」

「嗯。」

他们简短交谈几句后,把楼下的骚动抛到脑后,回去教室拿书包。

真哉以食客的身分住进饭山家后,即将面对第一项任务。

「来,拿着这个。」

一个比他还高的棒状物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

「修枝剪。以前深夜看购物频道时,连到底是什么东西部没搞懂便冲动买下来了。」

桃香向真哉简单说明修枝剪的使用方法。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饭山家的庭院。

这个庭院占地很广,建两座网球场都不成问题。从地上的车痕看来,这里大概是供卡车停放的场所。

他们从学校回来后,桃香马上以「你是这里的食客」这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向真哉交代工作。

真哉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好在修枝剪的使用方式不难,听桃香讲解一次即可理解。其实说穿了,这东西就是一种很长很长的剪刀。握好手把部分,便能喀嚓喀嚓地控制前端刀片。

「我了解了。那么现在要剪什么东西?总是不如意的现实?」

「……可以的话,我的确很想剪剪看。」

桃香指向沿着水泥墙栽种的几棵树木。

「你要负责修剪那些树的枝叶。它们长得有点太茂盛,树叶一直掉下来,实在很伤脑筋。」

那些树底下的确已经出现枝叶堆成的小山。

它们好像都是樱花树。

听说春天时,饭山家会招呼左邻右舍来赏花。到了夏天,翠绿的树叶尽情伸展,造成现在树枝落叶布满庭院的结果。

「这是很粗重的工作,而且有些地方我又构不到。你是男生,应该有办法吧?」

「嗯……操作握把的时候,前面的剪刀会跟着动作。这设计真有趣。」

「没错吧。可惜用到它的机会少得可怜。」

只能拿来剪树枝跟切断现实——桃香叹道。

「但是都花钱买回来了,当然得用回本才行。所以——」

听到这里,真哉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总之,把这些树枝清掉就对了吧?」

「没错没错。既然在这里当食客,就请帮点忙吧。」

「好,没问题。」

真哉答应后,用空的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桃香指着树枝继续说明,没注意到他的举动。

「不是通通剪掉喔!要挑长得特别长的地方……像是那根快要伸到独屋的树枝。看到那种长度的,就通通剪掉。」

「嗯,知道了。」

他接到指示后,开启手机上的应用程式。

画面上出现Orion的公司标志,进入跟GPS连线的操作画面。他输入几道调整用算式,决定强度和作用范围,解除安全锁定装置。

他只抬头看一眼树枝,便按下画面上的启动按钮——

「那我先去准备晚餐。剪完了再叫我一声。」

「已经好罗。」

「……啊?」

桃香才刚说完,真哉立刻回答做完了。她用不太理解状况的表情转过头。

枝叶啪沙啪沙地大把落下,宛如一开始便没有长在树枝上。

「………………咦?」

「嗯——」

真哉看着落到地上的枝叶量,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

「好像有点剪过头了。瞄准座标的自动修正功能还得更精确才行。这说不定比实际动手修剪枝叶还困难……」

他把手放到嘴边,自顾自地思考。

不用说也知道,那些枝叶不可能是被修枝剪剪断的。

尽管事实如此,大家作梦也不可能想到,它们是被远从卫星轨道发射而来的高频率雷射,在一声不响的情况下清光。

这是反恐用特殊攻击卫星,通称「朗基努斯」。

这颗卫星配备强力雷射装置,从高空发射到地面的过程中,能量不会衰退。它的准确度高到可以穿过针眼,彻底破坏目标物。只要调整一下火力,即使是再厚的铁板,都能轻轻松松穿透过去。

顺带一提,他之前就是用这个拯救优希。

以昨天那个器材的程度来说,根本简单得如同用细线切豆腐。他让雷射持续照射在固定一点,器材自己倒下来时,自然会被切成两半。

当然了,拿它来修剪树枝,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奇怪,是我太劳累了嚼……」

桃香揉揉眼睛,看着难以置信的情景,最后往自己的手掌一敲,得到这个结论:

「啊,难道你拥有修剪枝叶的称号,像将棋的名人或龙王那些?」

「嗯……我不记得自己参加过什么比赛。」

「那么,不如意的现实你也剪得断吗?老实说,期末考已经快到了……」

「这把剪刀可能还不够长。想剪断时空的话,必须让它伸到更高的次元才行。」

所以是长度问题吗——桃香抚着嘴角,看来她是真的很烦恼。

她边走边想事情,不自觉地接近刚修剪过的树木。

那棵树上的枝叶尚未完全落下

「桃香,这边。」

「嗯?」

真哉拉住她的手,硬是把她拉回来。

下一瞬间,一根要断不断的大树枝落下,碰地一声掉到桃香原本站的地方。桃香吓得缩起身体,这才明白发生什么事。

「谢、谢谢……」

她轻声感谢救了自己的真哉。

话刚说完,又有某个东西掉到她的肩上。

「啊,毛毛虫。」

「……咦?」

她顺着真哉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一只绿色生物正在蠕动。她僵住一秒,接下来——

「啊————————」

一阵几乎可以传到平流层的高频率尖叫,剧烈敲打真哉的耳膜。桃香本人则以第一宇宙速度奔逃出去。

「……嗯。」

真哉按住一边的耳朵,忍受麻痹的鼓膜,看着身影逐渐消失的桃香。

「不管是人类、公司,还是蝴蝶,在展翅高飞之前,都得忍受大家瞧不起的眼光呢。」

他低喃着自己得到的结论。

顺带一提——

即使桃香的惨叫没传到平流层,也足以震动住在附近的人家。

邻居打电话叫的警察在十分钟后出现。他们足足花了一小时说明事情原委,并且对大家道歉。

「真是太倒霉了……」

众人半苦笑地要他们以后多注意点后,两人总算得以回到母屋。

桃香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厨房,同时不忘发出抱怨。真哉点点头同意。

「是啊。」

「还不是你的关系!」

「是吗?」

「一定是!」

看来事情似乎就是如此。

「那真是抱歉啊。我没想到你会叫得那么大声。对了,你要不要考虑将来当个女高音?」

「闭嘴,不要学莉子那样挖苦我。」

桃香最后叹一口气,拍拍脸颊振作精神。

「不跟你说那些了……接下来,要请你帮忙准备晚餐。」

「好,我会努力。」

她拿起挂在厨房里的围裙,熟练地穿到身上,接着又流畅地移动到冰箱前打开门。

「我看看……蛋还有剩,但是平底锅要煮其他东西……不然吃白煮蛋吧。」

她拿出几颗蛋,交给站在门口的真哉。

「来,这些。你来帮忙做水煮蛋。」

「水煮蛋吗?蛋架在哪里?」

「那是什么?」

从桃香的反应看来,日本大概不用蛋架和刀叉之类的东西。

「虽然我不太懂你要的是什么,不过这样已经很齐全了。计时器在那里,去把鸡蛋热个十分钟。」

「热十分钟是吧?知道了。」

只要知道这一点,便相当足够。

桃香也这么认为。她在脑中构思晚餐菜单,同时想着要做哪些事情。

「那我去削皮好了。印象中马铃薯放在后面吧。」

决定好之后,她立刻从后门出去拿马铃薯。

留在现场的真哉,则开始计算卫星轨道,准备加热那些鸡蛋。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他得出结论后,把五颗鸡蛋摆到面向外面、晒得到阳光的窗户边。接着拿出手机,调整GPS系统,开启另外一个程式。

「我记得桃香说加热十分钟。十分钟,十分钟……好。」

他启动定时功能,略微修正座标,小心翼翼地把目标设定到眼前的鸡蛋上。

最后,开始加热。

尽管那些鸡蛋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它们确实都在加热中。

因为有人立刻打电话过来。

「喂?」

『社长!您是不是又在用定点电磁波照射卫星(梅杜莎)了?』

电话一接通,路法尖锐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真哉继续盯着鸡蛋,回答秘书的问题。

「是啊,我想用一下微波功能。」

『请不要随随便便说用就用啦~我这里要消除纪录,让一切看起来正常是很辛苦的……』

看来现在即使不用真哉拜托,路法也会主动帮忙消除纪录。

路法已经认清自己说破嘴巴也没有用,现在反而开始对真哉做的事情感到好奇。

『那么,社长您这次是要做什么?无人机的实证实验,还是检查能量储存的效率?不过社长擅长的是引擎设计吧?』

「不,我想拿来做水煮蛋。」

『啊?水煮蛋?』

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是「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于是真哉把其他必要的资讯一并告诉她。

「我要加热十分钟。现在卫星应该还在日本上空对吧。可是持续照射十分钟,吸收的能量会相当惊人——」

『不会吧……』

路法听出真哉话中恐怖的地方,连忙对着话筒大喊:

『快住手!请马上停止定点电磁波照射卫星!不然的话——』

「真糟糕,马铃薯只剩下一颗,只好等一下出去买了。」

可惜她说到一半,桃香便从后门回来。

桃香见真哉把鸡蛋摆在窗边,而且在讲电话,疑惑地皱一下眉毛。

「……咦?你还没开始加热?还有为什么要把蛋摆在窗边?那是什么咒术吗?」

「不,这其实是——」

「啊,我懂了。你不知道锅子在哪里对吧?锅子都收在水槽下——」

这个时候,鸡蛋炸裂开来。

五颗鸡蛋一起炸开,蛋白和蛋黄飞溅出去,沾在屋内所有的东西上。

这副光景有如不小心打开潘朵拉之箱,只不过里面窜出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灾难、混沌和蛋液。

桃香跟真哉当然难以幸免。

「哇啊~~」

他们直接从正面受到蛋液攻击,头发、脸部、四肢以及身上穿的制服难逃一劫,从头到脚都变得黏呼呼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僵在原地。

「……………………」

桃香受到巨大冲击而失神,不但嘴巴说不出话,连身体也动不了。

「嗯……」

真哉用拇指抹掉沾在脸上的蛋液,看看鸡蛋爆炸后的残骸,低喃道:

「我从来不知道,日本的鸡蛋会爆炸。」

『……这是很基本的常识。』

路法轻咳一声,告诉他这项恒久不变的真理:

『鸡蛋无国界。』

到了傍晚,气温略微下降。

不过白天的热气依然强烈,迎面而来的热风拂过肌肤,让人感到不舒服。树上蝉儿们的谈笑声不歇,似乎是想抓住夏天的余韵。

在白天和夜晚交界的时刻,真哉和桃香走下工厂外的漫长下坡路,准备前往车站前的商店街,购买短少的食材。

「鸡蛋到底为什么会爆炸……是放太久了吗……不,那样应该不至于爆炸……」

桃香把手放在嘴上,一直想着刚才的事情。

他们脱掉黏答答的制服,换上轻便服装。真哉选择衬衫和牛仔裤,桃香则是有一个简单图样做装饰的衬衫。

「不过,你连水煮蛋的做法都不知道?那你在德国是怎么活的?有人帮忙下厨吗?」

「不,我在那里是一个人生活,基本上是外食居多。」

真哉回想起住在德国的日子。

他通常不吃早餐,午餐在员工餐厅解决,晚上则到处参加宴会或聚餐。他也经常出远门,所以几乎没有在家里吃饭的机会。

「不过我们家是因为其他人都不会煮饭,所以我也没资格说什么。可是——」

桃香指着真哉的脸补充。

「你是住在我们家的食客,所以请多帮一些忙。我们可没有多余的经济能力再养一个只会吃闲饭的人。」

「有道理。我会好好努力的。」

只不过,他从来没下过厨。

母亲离开之前,他们也几乎是买外面的食物回来吃,再配一些营养品。他甚至没看过亲手做的料理是什么样子。

比较好的情况,是基尔曼实在看不下去他的饮食习惯,把他带回自己家,让妻子煮一些热呼呼的料理给他吃。

「嗯,我就当做你会乖乖学习。」

桃香用不抱期待的语气说完后,背着手走到真哉前面。

「今夭我顺便带你认识一下环境。你应该还不知道这附近有哪些地方吧。」

「可以吗?」

「只是顺便,顺便而已。」

她挥挥手表示没有什么,然后继续往前走。

尽管她经常说些有的没的,但她其实很会照顾人。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她总是为还不熟悉环境的真哉着想。

那想必是她的天性,以及生在温暖的家庭使然。

真哉过去和母亲一起生活,和之后独自生活的过程中,始终得不到「家庭」这个羁绊。他明白眼前这个少女拥有自己渴望已久的羁绊,而且把它看得相当重要。

「车站在那里,然后对面是公园。一直走下去会到一问家庭用品中心,不过有点距离。所以我都是在这里的商店街买东西。」

桃香用双手比向前面,出现零星几间商店的地方。

「原来这里是商店街。我还以为是铁卷门展示场呢。」

「虽然不算错,但是千万不可以那样对店家说喔,会被赶出去的。」

她看了看附近的店面,开始在脑中盘算。

「今天干脆准备家常菜好了……买一点可乐饼、马铃薯沙拉,再用剩下的豆腐煮一锅味噌汤。好!」

两个人经过卖家常菜的店铺时,桃香低喃一句「看来还没到促销时段」,向真哉提议:

「我们去车站那边绕一圈吧。」

真哉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两人慢慢转往车站方向。

「这里以前明明很热闹的。」

桃香看着没什么行人,通往站前的道路。

这个地方过去应该有不少店家没错。不再使用的招牌和广告塔,依然痴痴地等待不会出现的客人。

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咦,我怎么不记得这个地方有咖啡店?」

桃香发现一间陌生的咖啡店,停下脚步。

这家店的外观别致,招牌也像是刚挂上去不久。虽然往来的人潮不多,隔着玻璃窗还是可以看见里面有不少客人。

另外还有从外面看不出来的一点:这间咖啡店的气氛,跟一般的咖啡店不太相同。

真哉见了,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天气这么热,我们进去看看吧。由我请客。」

桃香惊讶地回过头。

「真的吗?不过你是个食客,身上有钱吗?」

「我还留有一些现金,这也算是刚才的赔礼。」

「这样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刚才的赔礼」这几个字奏效,桃香开必地跟真哉走进咖啡店。

门铃发出叮当声响的同时,两人突然停下动作。

「欢迎回来,主人,小姐。」

「……」

「……」

他们似乎来到奇妙之国。

一名穿着以黑色为底、轻飘飘服装的女性,面带笑容向他们鞠躬。

桃香见了,颤抖着声音开口。

「女仆……是女仆……」

真哉听到她的话,有种很耳熟的感觉。

「嗯……而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打扮。」

在他回想起来之前,面前的女仆先礼貌地开口询问。

「请问是两位吗?请坐窗边的位子。」

两个人面对面就座后,桃香好奇地观察店内各处。

「咦~~女仆咖啡店吗?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这种店。」

「女仆咖啡店?」

「一种由女生打扮成女仆接待客人的咖啡店,听说在特定族群中很受欢迎。这里的人的确很多呢。」

「有女仆的咖啡店,听起来很高档呢。」

「不,真要说的话,这种店应该算不上高档。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桃香忙着观察四周,眼睛一刻也不得闲。

这时,另一位女仆送上冰水和菜单。

「欢迎回来,主人,小姐。为两位送上菜——」

女仆突然把话打住,用媲美花式溜冰中三周半跳的速度转过身去。

「……你为什么要转过去?」

「这是为了嘉惠客人。我们收到全国多达两千万名后颈控的要求,决定开始这项服务。大家都说女生的后颈美丽得让人受不了。」

「喔~这样啊。那你又为什么要用假音说话?」

「我的声音就是这样。我的目标是成为女高音。」

「这样啊。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

桃香歪头感到纳闷。女仆看准这个空档,把脸转向真哉。

「啊,主人,您的领口沾着蛋壳。」

「嗯?我吗?」

「一定是哪里的三姊妹中有个歇斯底里的长女为了抒发平日累积的压力而把鸡蛋砸到您身上吧。请跟我来,我为您把身上的蛋壳和压力清理干净。」

她一口气说完后,强拉真哉的后颈,把他拖去后面。

来到桃香的视线死角,亦即跟厨房之间的空间时,她才放开真哉。

「这是什么意思?」

真哉当然认识这名女仆。

「啊,果然是莉子。」

真哉整理好衣领,重新看向莉子。

莉子穿的服装,跟第一次遇到真哉时的服装一模一样。所以说这里是她打工的地方,难怪那套衣服那么眼熟。

不悦地指向桃香的座位。

「……姊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啊,我们外出买东西时,她说要顺便带我认识一下环境。」

听到这里,大致的情形已经很明朗。

莉子稍微叹一口气,再提醒一次真哉。

「你应该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嗯,当然。」

真哉点点头,环顾一下店内。

「所以你在这里打工?」

「这间店上个月才开幕,我是这里的初期员工。刚开始的时候容易人手不足,应该比较容易应征上。」

说到这里,莉子拉长身体,把手伸向他的衣领。一阵轻柔的香气窜过鼻腔后,莉子的指尖多了一块白色的东西。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蛋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喔,这个啊,莉子你知道鸡蛋会爆炸吗?」

「我了解了。请你以后绝对不要碰微波炉。」

莉子露出「败给你了」的表情叹一口气,想起原本的话题,再度看向姊姊那里。

「现在的状况才是最要紧的。请你想办法把姊姊赶出这家店。」

「不过我们也打算喝杯咖啡就走。」

「那就没什么问题……但请你还是多注意一点。」

她把菜单交给真哉,但眼神里仍然带着不安。

真哉回到座位后——

「来,这是菜单。」

「嗯,谢谢。」

桃香接下菜单开始翻阅,没有针对先前的事情提出疑问。

他们点了最安全的冰红茶和冰咖啡,另一位女仆迅速送上饮料。

桃香并未起疑,用吸管吸一口杯中的红茶。

「呼……喝了冰的东西,身体凉快多了。」

「是啊,日本的夏天实在热得受不了。」

隔着一片玻璃窗,外头的世界有一名穿着西装的男性,怨恨地瞪着太阳,不停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她继续吸着红茶,转动眼睛往上看向真哉。

「你好像满高兴的。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吗?」

「是啊。这里的所有东西对我来说都很稀奇。」

「奇怪,你不是也住过日本?」

「住过是住过,但我当时待的地方都是高楼大厦。再加上没有什么出门的机会,这种风景应该算是第一次见到。」

「喔~~」

她发出低吟,用吸管搅动杯中的红茶,同时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住下颚。

「这么说来,我对你几乎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你是爸爸以前朋友的儿子。」

「是吗?不过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提的事情。」

没错,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桃香不这么认为。她涌起好奇心,专注地凝视真哉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搬去德国?母亲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我想那应该不算工作……我的母亲是研究员,经常坐飞机去不同国家,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最后一次跟她联络,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啊?那你是怎么生活的?」

「跟一般人一样工作赚钱。」

「这、这样啊……真是辛苦……」

桃香低下头,暗自感到佩服。接着她又连点好几次头,似乎想通了什么。

「……难怪要来我们家当食客……」

她自己得出结论后,不待真哉说下去,便用力地握住拳头,大声宣言:

「好,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的生活,通通交给桃香姊姊吧!我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真是可靠。」

「嗯!包在我身上!」

她拍拍胸脯,带着笑容点头。

在真哉的眼中,那爽快的笑容非常有新鲜感,也非常耀眼。

如果自己真的有兄弟姊妹,大概会是这个样子——他试着想像不可能成真的现实。在他以为失败之际,脑中不知为何浮现自己出现在饭山家的画面。

正当他分心思考这些琐事时,安静的店内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我点的可是热咖啡耶!」

「……可是您刚才点的是冰咖啡没错。」

「什、什么?你昀意思难道是我点错东西?」

「……非常抱歉,不是的。」

发出声音的人,正坐在真哉的后面。

真哉从映在窗户上的人影观察,对方是身型微胖的男性。他正用咄咄逼人的态度对莉子抱怨。

他们似乎正在为是否点错饮料起争执。

「所、所以,你必须兑现这里送错餐点的赔礼,用、用『哥哥』称呼我——」

不知为何,那名男子高兴地指着菜单提出要求。就在这时——

「等一下!」

桃香不知何时离开座位,出现在那名男子面前,指着他的鼻尖。

「你明明就点了冰咖啡,刚才我也有听到!」

「你、你这个女人是什、什什什么意思?我……我我我是遭遇什么魔物了吗?」

「你说谁是魔物啊!?」

桃香用力跺一下地板,大声反呛回去。

「别想拿那种无聊的小事找碴!我在后面听得很清楚,你绝对是点了冰咖啡!」

「你、你是想找我碴吗!」

「找碴的人是你吧!别在那里为难女仆!」

她用手把女仆挡在后面,到此还没发现那个人就是莉子。

真哉不得不向她的行动力和正义感致敬。那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至少真哉没有想过要做到那个地步。

然而,那名男子的想法却不同。

「我、我生气罗!不管是什么魔物,敢妨碍我妹妹女仆计划的家伙,通通不可饶恕!」

「什么?要、要打架吗?」

「让你见、见识一下,我花了四百小时练到最、最强等级的锤子有多厉害——」

真哉事后听了莉子解释,才明白这句话是出自二次元的内容。

时间回到现在,真哉听到对方说出一个很危险的字眼,拿出手机挡到桃香和男客人之间。

「咦……」

桃香在他背后小声发出惊呼。

至于那位男客人,他也因为真哉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

「什、什么?魔物还会呼叫同伴?」

「你刚刚说餐点送错,对吧?」

真哉尽可能保持微笑,指向窗边的冰咖啡,同时用另一只手操作手机。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使用,所以即使不看萤幕,他照样能打开应用程式。

「我看是你搞错了吧?你自己看看——」

他像不太专业的魔术师,集中精神在那杯冰咖啡上,轻轻用手指滑过手机萤幕。

在那一瞬间——

「这杯咖啡不是热的吗?」

才一转眼,原本的冰咖啡竟然「滋——」地一声,变成滚烫的咖啡,而且还冒着白烟,有如直接在里面放入烧热的石头,或是直接用火在下面煮。

男子见了大吃一惊,开始慌张起来。

「怎怎怎……怎么搞的?刚……刚才不是还是——」

「还是不相信吗?你自己试试看。」

真哉用手指夹住玻璃杯的边缘,把杯子拿起。

「饮料可是在沸腾喔。」

接着,他把杯子贴到男子的脸上。

「好烫啊啊啊啊啊——  」

男子发出凄厉的哀号,连同椅子往后摔倒。整间咖啡店的人全部停下动作。

他按着被烫到的地方,用看到幽灵的眼神抬头看着真哉。

「这这这……这是怎么搞的……我……我的锤子根本赢不了……我、我要回去把等级练得更高再来——」

他大概是吓到精神错乱,丢下这句没人听得懂的话,连滚带爬地逃出咖啡店。

「……」

现场仍是一片静寂,客人们也满头问号。

好在这里的女仆相当专业,她们马上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换上笑容继续服务客人。

「吓、吓我一跳……」

桃香大大喘一口气,重新调整呼吸。

真哉转过头,带着温柔的笑容询问她:

「你没事吧?」

「嗯……没事。」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怎么样。

真哉确定她没事后,迅速看看店内,拿来他们桌上的明细表。

「我们好像给店家添麻烦了,还是赶快离开吧。虽然没喝完的冰咖啡有点可惜。」

「的、的确。」

「你可以先去外面吗?」

「好。」

桃香不时瞄向真哉,口中的话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便离开咖啡店。

接着,真哉带着明细表到柜台结帐。

「……那是什么魔术?」

莉子板着脸站在那里。

「你是指什么?」

真哉这么敷衍过去,但是化解不了对方怀疑的眼神。

「虽然你看起来没有偷偷掉包,原本那杯冰咖啡却在大家的眼前沸腾。要不是耐热玻璃,那个杯子一定会破掉。」

「嗯,究竟是怎么搞的呢~」

「打算装傻到底吗……好吧,算了。这次算我欠你一次。」

「何必那么夸张。」

「这是感觉的问题。」

莉子接过明细表打出收据,顺便往外面看一眼。桃香也一直往里面看进来。

「不过啊——」

她看着桃香嘟哝,那眼神好像发现新物种的昆虫学家。

「姊姊她啊,说不定……反正她也到了这个年纪,甚至还有点嫌晚呢。」

「?」

「这是饭山莉子的奇妙预言——」

真哉听不懂她说的话,莉子自顾自地得出结论后,露出愉快的笑容开口。

「接下来,事情说不定会变得很有趣喔。」

※  ※  ※

OrionLute总部大楼四十二楼——

这里是执行长(CEO)兼技术总顾问,亦即公司内权力第二大的人物,沃夫冈·基尔曼的办公室。

透过大片窗户,可眺望远方的山脉,也可俯瞰脚底下呈放射状的街道。这间办公室宽广归宽广,内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陈设,仅有一强办公桌和一块会客区。唯一称得上特征的,大概就是不太显眼,当做挂饰的基尔曼家族相片。

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基尔曼用他粗大的手指咚咚敲打桌面,对站在面前的路法接二连三提出问题。

「之前发射的观测卫星怎么样了?」

「是的。目前没有重大问题,正在预定轨道上运行。」

「但是燃料使用得比预期还多。」

「使用燃料量比原本计划的多出大约百分之二十。维护组已向上呈报耐用年限可能出现变数。」

「尽速查明原因。如果是燃料槽出现破洞,将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知道了。我会用最快速度向负责的发射组和开发组发出指示。」

「还有,我要求的管理手册内容修订呢?」

「目前已经完成草案。其中有几个正式实施后可能发生的问题,希望执行长过目后做出裁示。」

「我会了解一下。说到这个,废弃卫星的轨道还没计算出来吗?」

「因为要考虑到宇宙垃圾的影响,维护班仍然在确认中,几天内应该可以有结果。」

「为了保险起见,要其他团队也计算看看。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问题会相当严重。」

「了解了。那么,我将请英国的团队同步进行计算作业。」

「就这么办。另外,跟执政党议员的聚餐是明天对吧?」

「是的,我已先包下附近的一间餐厅。维安人员由双方各负责一半,聚餐费用则由敝公司提拨经费。」

「我们没有道理把税金花在这个地方。虽然我也没说那些人就没有随便乱花。」

事务报告继续平淡地进行下去。

路法原本是真哉的秘书没错,不过她也经常像这样接受基尔曼交付工作,或是代替真哉前来报告事情。

基尔曼自己并非没有专属秘书,但他的秘书主要负责管理行程和对外折冲,跟技术相关的内容一窍不通。

这种情况早已变得稀松平常,照理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

「那么——」

基尔曼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不给路法任何准备时间,把话锋转向目前最大的问题。

「社长跑到哪里去了?」

「……………………」

路法的眼睛瞥向左下方,逃开基尔曼的视线。

她的脑袋开始高速运转,一个接着一个地想出理由,但是又一个接着一个地打消念头。

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搪塞,注定都不会有用。尽管如此,她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社、社长目前,在发射基地的——」

「上个月不是才刚视察过?」

「对不起,是我记错了。是因为维护中心落成——」

「启用典礼不是还没到吗?」

「啊,不是。应该是某家专门杂志的访谈——」

「那些东西都是由我来负责的。」

「对、对喔。其实他说要去作第三代的收音机体操——」

「那有什么意义?」

执行长丝毫不留情面。

「……不然,请当做他带狗出去散步好了。」

路法快要哭出来,自暴自弃地说道。

基尔曼绝对已经察觉到真哉不在公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的办公室就在自己的对面,而且那间办公室又空了好一阵子。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基尔曼见路法怎样都不肯吐实,「呼——」地大大吐一口气,靠上高耸的椅背。座椅被他巨大的身躯一靠,发出咯吱的声音。

他又突然转变话题。

「公司总会是下个星期吧?」

「咦?是、是的。定在下个周末。」

路法翻开脑中的行事历,轻轻颔首。

「要是到时候真哉不在,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这一个……」

她顿了一会,想像没有社长的公司总会。

「身为最大股东的社长不在场,又没派发委任状的情况下,一切决议将无法通过。」

「对。」

基尔曼大大地点头,再度用手指敲起桌面,敲打的节奏跟节拍器一样精准。

同时,他平静地说下去。

「补充人力、提高融资额度、设立新据点、同意开发新型卫星——我们有一大堆重大议题等待审核。如果是这些议题,只要真哉跟我同意,议案即可通过……」

他在此暂停一下,锐利地看向路法。

「可是,你知道这次大会最重要的议题是什么吗?」

「最重要的议题吗?当然是——」

这时,路法也终于理解。

「原来如此……是社长续任的议题!该,该不会——」

一想到自己从来没放在脑中的事态可能成真,她倒抽一大口气。

「该不会,社长打算辞职吧?」

「很有可能。」

基尔曼似乎是累了,按住眉头,深沉地叹一口气。

「怎、怎么可以……社长好不容易得到今天这个地位……」

「因为他再也无法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价值。」

基尔曼打断路法的话。

「他大概是认为,自己追求的事物不在这里。再怎么说,他小小年纪便当上社长,登上这么高的地位,我也不是不明白他心中的纠葛——」

他耸耸肩,意有所指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什么……」

路法听不出那句话的含意,越来越感到困惑。

基尔曼再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对了。」

他稍微停一下,转而询问其他问题。

「你是不是对酒满了解的?」

「咦?酒吗?」

基尔曼不断转变话题,使路法听得一愣一愣。不过她还是很快把思绪切过来。

「不,我跟社长都尚未成年……不过因为有时候需要买酒做为赠礼,多少知道基本知识。」

「嗯。」

要求路法学习酒类知识的人,就在她的眼前。那个人深深颔首。

事实上,很多人收到酒类做为赠礼都会很高兴。从这个角度来说,酒类实在是相当方便的礼品。而且大家越不知道对方的喜好时,选择酒类的倾向也越明显。

前几天,真哉要她帮忙挑选礼品,送给接下来要打扰的家庭时,她选择的正是酒。

——没错,酒。

「请、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好的预感化为冷汗,沿着背脊往下滑。她生硬地出声询问,双眼同时游移个不停。

根据真哉所说,对方是一名成年男性,所以她选择了最安全的酒做鸿赠礼,请日本的批发商直接送过去。

当时她送的是价格低廉,仅八千日币的智利葡萄酒。

「不管是酒类还是红茶,都是一样的道理。」

基尔曼先以此开场,接着用飘渺的眼神,望向冰冷的墙壁。

「新世界产的酒(注10)绝对称不上差。虽然称不上差,不过想要让收礼的人高兴,还是要选历史与传统兼备的酒。」

注10指来自欧洲产区以外的酒。

他这么说道。

路法满脸疑惑,不了解他的意思。他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继续说:

「例如,一九六一年的波尔多葡萄酒——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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