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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五章 前往白线的内侧

两人来到的目的地,是位于最上层的空教室。

由于少子化与高龄化时代的到来,国中生人数锐减,班级数也减少,因此产生大量空教室。最近并校、废校的学校数量似乎也有增加的趋势,因此这所学校有如此大量的空教室,可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

「这里是?」

「原本似乎是理科准备室。是我在校园里四处乱晃时偶然发现的~」

由于理科教室位于新校舍大楼,恐怕这里在理科教室盖好后,便乏人问津了吧。

率先踏入教室的爱,越过窗户将视线落在中庭。

如果是平常的话,软网社或没办法使用体育馆的篮球社会在这里进行社团活动——

「今天留校练习的社团似乎不多?」

「好像是老师们有研修之类的活动,几乎全员出动了。既然顾问都不在校内,所以社团也跟着休息。」

「哼嗯。」

以让人搞不清楚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的声音回应后,爱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

温暖的热风吹了进来。但并没有扬起太多灰尘,也许爱在事前打扫过也不一定。

「那么……」

向窗外瞥了一眼之后,真哉开口询问爱。

「你要告诉我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这个嘛~」

爱以指尖卷着发尾,并烦恼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到底要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接着,又陷入短暂的苦恼之后,发出呻吟声,得出如此结论。

「唔,还是算了吧。反正你全部都知道了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所知道的资讯……」

真哉的指尖指向爱,并说出目前他所知道的事情。

「大概就是你想要挖出Orion的情报而已。」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应该是说,这就是全部。」

爱甩了甩手,动作夸张地耸肩。

真哉背靠着教室的墙旁,然后询问站在他眼前的神秘少女。

「你为什么想要Orion的情报?」

「当然是因为,这是工作啊。」

爱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微微一笑。

「虽然对你很抱歉。但这个世界上,似乎有很多人都想要得到你掌握的情报。而且,这些情报可以拿来换钱。」

「嗯,这也是正常的。」

「是啊,就是这样子。」

于是,爱轻轻靠坐在窗框,将双手的掌心朝向天花板。

「千万别问我客户是谁之类不解风情的问题喔。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她向真哉发出事前警告。

的确,如果是货真价实的专家,绝对不可能泄漏这方面的情报。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这个嘛。」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率直地问出在意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只要你假装听不懂,损失就会获得控制,不至于扩大到这个地步吧?」

「那么做根本毫无意义。」

爱一脸遗憾地摇头,并说出其理由。

「面对已经对自己起疑心的对象——而且,还掌握住证据,即使装疯卖傻也没有帮助吧。」

原因在于……

「也许当下能够掩饰过去,但这么一来,任务也宣告失败了吧?」

「是啊。」

在她让对方产生戒心的时间点上,可以说爱的工作已经埋下致命性的失误。

不过,既然如此,他也产生了更进一步的疑问。

「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就此收手才明智。」

「那么做实在是Too Bad了。阿真。」

只见她一副「你没搞清楚状况」的模样,摇了摇头——

「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工作才行。否则的话……」

表情从她的脸上褪去,爱像是要吐出积压许久的心声般如此说。

「否则的话,我就不能跟妈妈在一起了。」

「妈妈?」

「你明明知道还装傻。今天早上你不是被她叫出去吗?」

经她这么一提,真哉回想起那位眼神锐利的女老师。

这么说来,当时他也是被带到空教室。说她们俩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的确满有道理的。

「我还以为她是你姊姊。」

「你去告诉她本人吧。就算是场面话她也会很开心的。」

爱高兴地绽放笑容。

那张笑脸与那位女老师——正确说来是冒牌女老师的笑容,有所连结。乍看之下,外观给人的印象明明呈现两极,但她们两人的确极为相似。

这一点,也恰恰证明了两人之间存在著名为血缘的羁绊。

「妈妈在这个世界可是相当有名的人喔。」

「这个世界——你是指情治单位的世界吧。」

「That's right.」

情治单位。

这是普通的国中生——不,就连平凡度过一辈子的大人,也几乎不曾听闻的存在。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必须在不被人发现真实身分的状况下,完成任务。

而令人惊讶的是,站在眼前的这位与自己同龄的少女,竟然从事那种工作,更别说截至目前为止战果非凡。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做为女儿的立场,跟她做一样的工作。毕竟我是她的女儿。」

「不过,我并不认为因为是女儿,就必须与母亲做一样的事喔。」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是一样的道理。」

爱以掌心遮住阳光。

像是要看穿流窜在其中的血液般,轻轻眯起眼。

「反过来说,那的确是一种羁绊。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联系。所以,我会继续这份工作。」

「是吗?」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这也许是毫无意义的无聊理由也不一定。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这也许是令人百思不解的动机也不一定。

然而,真哉非常能够理解,甚至理解到痛彻心扉的地步。

「你是为了守护与母亲之间的羁绊,才做这份工作的呀。」

「……是啊。」

这句肯定里,隐约掺杂了一丝落寞。

「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做这份工作的。不,不是的。应该是说,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同时也是相当明确的信念准则。

「无论是每天吃饭、每天洗脸、每天呼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存在。」

「…………」

「所以,我绝对不能够在这里失败。我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被妈妈抛弃……!」

仅仅一瞬间,爱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

而那份情感,真哉多少也明白。

「我有点理解了。」

「理解?」

「你跟我很相似。」

没错。

这名少女与他自己——过去的自己非常相似。

「以前的我,与你有着相同的思考模式。获得母亲的认同,就是我的一切。只是一味地寻找某种联系。因此,无论是怎样难受的事情,我全都忍了下来。无论是何种目标,我都会达成,所以——」

轻轻将视线往上移,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当我失去那个信念时,我的眼前、我的世界瞬间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

彷佛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给团团包围住。

彷佛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光明。

映照在他视野内所有事物都失去了色彩,光辉不再闪耀,并且会轻而易举地崩塌消逝。

「是吗?阿真你也是这样子啊。那种事情就算调查过你的经历,也不可能知道呢。」

想必,爱调查过的情报中,也包含了真哉与他母亲之间的关系吧。

而她应该也有察觉到,其中的联系与她自己的情况极为相似。

「但是啊~我绝对不会让我眼前、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爱坚定地拒绝这件事的发生。

光芒就该维持其光芒,而光辉就该永远闪耀。

「所以啰~阿真。」

应该是她事先藏在这问教室里的吧,只见她以一把闪着漆黑光芒的十字弓对准真哉。

接着,在嘴角贴上平日那抹面具般的微笑后,询问真哉。

「可以请你老实招出我想知道的情报吗?」

「你还没死心呀。」

「当然。话先说在前,我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安装了超强大的讯号干扰器。虽然涵盖范围不广,但效果很强,明白了吗?因为,我第一天就如愿测量到你的智慧型手机频率。」

「第一天——啊啊,是那次啦啦队的事情啊。」

「没错。非常幸运地,你为了我而使用智慧型手机,对吧?」

当时,爱将视线落在手表上并在便条本上写下东西,看来似乎是分析出他与卫星通讯时的电波频率吧。

真是了不起。她在搜集情报的能力上,比真哉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用来测量频率的仪器,想必就是这支手表吧?」

真哉一边说一边从口袋取出手表,并轻轻丢出去。

「哎呀?果然是忘在你家了。」

单手接过那支表后,爱不甚在意地微微耸肩。

「谢谢你送来给我,Thank you.这东西可是意外地昂贵,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喔——」

「不,反而是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你不需要在意,没关系。」

「…………?呃,这、这没什么啦。」

爱将手表收回口袋,但视线仍然紧盯真哉不放。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阿真你在这个房间里是没办法使用智慧型手机的哟。」

「似乎是这样子呢。」

「还有你一向引以为傲的杀手卫星,没有智慧型手机根本派不上用场吧?」

爱露出一抹认定自己胜券在握的笑容,并以极为熟练的动作架好十字弓。

对爱而言,必要的只有情报。

将那些情报得到手之后,即使杀掉真哉也只需要销声匿迹就行了。虽然手法没有桃色陷阱那么优雅,不过,这也是搜集情报的方式之一。

「好了,快点说吧。首先就从主伺服器的密码开始招出来喵~」

爱刻意以戏谵的态度,说出这句话。

于是,当真哉的背一离开墙壁——

「你真的这么渴望知道?」

「是的。非常渴望,渴望到甚至会下意识地扣下扳机的地步。」

「是吗?」

视线稍微朝窗外一瞥,确认『那个』后点了点头。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吧。」

就这样轻轻举起左手。

然后,如此答道:

「答案是『我不知道』。」

就在下个瞬间——

「唔!」

冷不防地,爱手上的十字弓从中间被烧断。

如艺术糖花般融化,又彷佛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般,十字弓相当干脆地一分为二,弓体与弓箭纷纷落在她的脚边。

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方法只有一个。

「怎么会……!讯号干扰器应该会有效才对……!」

爱扔掉只剩下握把部分的十字弓后,彷佛弹簧动作般抬头望向天花板。

没错。

那里应该开了一个无法以肉眼辨识的小洞。

「你似乎彻底误会了某件事情呢。」

真哉的双手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然而,如果因此而认定他什么都做不了的话,如此先人为主的观念可以说是大错特错。

「我的确能够操控卫星。不过,我并不是透过魔法或发动超能力,进行操作的。」

「你到底在说——」

「你试着回想一下。」

这名少女所掌握到的关于真哉的情报,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多上许多。

「我平常是透过何种方式操控卫星?」

「——智慧型手机……难、难道说——!」

「没错。」

真哉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并抬起左手——

「如果说得极端一点的话,只要拥有那台终端设备,任何人都能够操控卫星。那台设备现在并不在这里,而且——」

他的指尖指向窗外。

「我拥有能够信赖的家人。这就是一切。」

「唔!」

爱反射性地回过头,眯起眼望向窗外——

「那是——!」

立即发现站在对面校舍的那道人影。

同一层楼、同样的窗边,但不同的校舍。

窗户的对面——位于旧校舍里、平日无人使用的教室里,出现真哉与爱的身影。

然后,视线前方的真哉,举起了左手。

这就是暗号。

「请输入密码……呃,就是『我不知道(I don't know)』吧。」

将GPS的修正座标输入智慧型手机后,按照真哉事前的指示选择好公式后,

略过所有跳出来的英文警语,接下来输入密码后,一切就在瞬间结束了。

下一秒钟,视线的前方——一道雷射光朝旧校舍的空教室发出低吼。

作用时间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已经足够。

出人意表地将十字弓这种危险物品带来学校的爱,一脸慌张地抛开那把弓。

她似乎在吼叫什么,并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当真哉朝窗外一指,她才彷佛弹簧般转头看向这里。

两人四目相接。

「你好呀。」

笑容可掬地低喃后,再度将手指落在智慧型手机上。

雷射烧开爱的脚边,她一脸慌张地向后一跃。

这东西似乎被设定成无法击中人类,所以真哉表示不需要客气。就这样重复两三次之后,映入眼帘的是,爱在对面一边大动作地向后跳开,一边望向这里破口大骂的模样。

不过,反正声音传不到这里,所以选择忽视。

当然,即便声音传得到这里,也还是会选择忽视。

「呵呵呵,你就尽情地跳舞吧。」

心满意足地窃笑不已的智慧型手机操作员——莉子,咚咚咚地将手指落在智慧型手机上。

她手上的智慧型手机像是反应慢半拍的电玩手把般,只见爱配合着慢半拍的时机慌慌张张地左闪右躲。

「还满有趣的嘛。会让人玩上瘾耶。」

另一方面,爱也不可能一直处于被人玩弄在手掌心的情形。

「……真是伤脑筋呀——嘿!」

也许是目视到莉子的指尖动作,爱向后一跃。下一秒钟,雷射贯穿了她留下的足迹。

真是惊人的反射神经。即便不如梅兰那般身经百战,但她似乎也很习惯使用武器,看起来也有一定程度的实战经验。

正因为如此,也许她早已经历过这种程度的困境也不一定。

「不过,如果你以为这点程度的攻击就能打倒我,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哟。」

爱一边躲避雷射光,一边从口袋里取出某样物品。

而那个物品,真哉也有印象。

「哎呀,那不是——」

「没错。」

爱拿在手掌心摆弄的那个物品,呈现扁平的椭圆外形。

「正是发信器!」

那是过去属于真哉的所有物。

「这是被你从这所学校赶出去的役所老师,给我的东西哟。」

说明只到这里,接下来,打开发信器的开关后——

「嘿咻。」

就这样朝窗外扔了出去。

结果,原本瞄准教室的雷射光,彷佛被吸引过去般,逐渐朝中庭而去。当初为了让雷射不会直接命中发信器,因此设定成雷射会微微射偏的状态,所以只要发信器持续发挥作用,雷射就会持续射向中庭。

真是了不起的防御卫星手段。

「喔,真是令人吃惊。役所老师还好吗?」

「老师离职后似乎是回去继承家里的店。生活算是还满顺遂的。不过,还是一样对阿真你恨得牙痒痒的就是了。」

「人类的怨恨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呀。看来,我似乎被你摆了一道呢?」

他确认过发信器早就不在役所老师的手上。

但从来没料到东西竟然会落到爱的手里。

由于知道那一连串事件的只有真哉、莉子,还有小雪而已,所以看轻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以说是真哉的失策吧。

爱竟然能够调查到这件事,还将发信器拿到手。老实说,她搜集情报的能力的确令人赞叹。

「还没有结束喔。只要我启动这所学校里的讯号干扰器——」

完全没有丧失一丝斗志的少女,微微压低腰部,眼神变得锐利——

「就是我赢了。」

直接冲出空教室。

目送她离去的真哉,一脸钦佩地将手抵在嘴边。

「原来如此。只要在学校四处布下讯号干扰器,卫星就会完全失去作用。」

其实只要变更发信器的设定,发信器对他来说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但用来下达指令的智慧型手机在学校里无法传送讯号的话,对方就完全不需要顾虑来自于头顶上空的威胁。

这种情况不仅只局限于学校内。

照这个情形看来,对方也有可能在饭山家动了手脚。

「唯独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

他可不愿意把那家人卷进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

正因为如此,尽管他早就知道爱与她母亲的真实身分,却没有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放任她们为所欲为。其实他打算在适合的时机点,表示他已经察觉到这件事,然后与她们进行交易。

万万想不到对方会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这摆明是真哉的计算错误。

「既然如此,看来今天必须在这里做个了结。」

如果今天让对方溜掉的话,接下来不知道会采取何种手段对付他。

如果只针对真哉一个人还好,但在无法保证对方不会锁定桃香她们的情况下,一直处于被动立场绝对不是上上之策。

「那么……」

叹了一口气之后,真哉站在窗边。

那道视线的前方,是站在对面校舍同一层的莉子。

今天早上抵达学校时,爱的手表对可疑的频率产生反应。真哉明白这是由讯号干扰器发出的电波——恐怕当时正在安装或测试——因此,他才会确信对方即将发动攻击。

所以,他才会将智慧型手机交给莉子。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当对方启动讯号干扰器,导致真哉无法使用智慧型手机时的紧急应变措施。该说真不愧是莉子吗?她完美地掌握住使用的诀窍。

接着,真哉对那样的莉子比出食指,然后握拳,最后再比出三根手指。

「…………」

在对面校舍看到这个情景的莉子,立刻在智慧型手机中输入文字。

然后,轻轻对真哉点头。

「很好,就让这一切在今天划下休止符吧。」

确认之后,真哉也点了点头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空教室。

划线筒的使用方法,看似简单实则困难。

这是用来在操场上画下纯白线条的田径赛必备品。构造极为简单,但想要完美驾驭却意外地困难。

首先,想画出笔直的线条非常困难。

即使你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但人类的身体却会出乎意料之外地偏移。不是线画得歪七扭八,就是转过头去才发现自己画成曲线,简直如同人生般,事情永远不会如你的预期。

另外,画曲线也不容易。

就连想徒手在纸上画出美丽曲线都很困难。更别提以大型的划线筒来进行这项作业,想当然耳,绝对需要一定程度的技术。

而最大的问题就是,拥有这个技能的学生出乎意料之外地少。

「唉……」

桃香边叹气边独自一人操作划线筒。

事情的开端起源于,进行完打扫工作的桃香被班导师逮到。对于当过众多社团的救兵的桃香而言,划线筒是她多年来的好朋友。甚至熟悉到有自信能够仅凭这么一台划线筒,画出麦田圈。

这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的能力受到老师肯定,因此,桃香此时此刻才会在几乎学生都已经走光的学校里,不停画白线。

「我看看……要画指示来宾用的停车场空间的箭头,还有VIP专用的停车场……」

她一边来回看向手边的便条与地面,一边俐落地转动划线筒。

由于学校在周末所举办的活动——好像是大规模同学会——的关系,因此她才必须在这里画引导线。

这所学校当然也有停车场,但数量很少。去年同学会当天,汽车停车位不足,因此有许多人将车子随意停在路边,引来许多附近邻居的投诉。

因此,今年才会利用操场与校舍后侧做为临时停车场。而桃香正在画的线,就是指引汽车前往那些临时停车场的箭头以及停车格。

「唉……」

桃香随兴地操作着划线筒,一丝叹息再度从她的嘴里溢出。

即使手边的画线动作不断,但她满脑子都是食客与转学生的身影。

那两个人好像一开始就认识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果然是……情侣吧?」

她会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借口说是两人在百货公司偶过,根本就是天大的谎言,其实他们两个早在很久以前——搞不好是他来饭山家当食客之前,就在交往了。

他们去了保健室之后,一直到打扫时间结束也没有回来。

其实她可以追着两人的脚步而去。

她比爱或真哉都要熟悉这所学校。即使他们不在保健室,只要好好搜寻一定能找到两个人的行踪。

但是——

「……找到之后又如何?」

阻止他们两个人恩爱吗?

妨碍两个人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吗?

如果他们甜甜蜜蜜相处在一起的话,要找碴吗?

——不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班长,所以必须这样不嫌麻烦地照顾人?

还是出于责任心,必须管好自己家的食客?

或是因为她不允许任何人败坏学校风气?

抑或是——

「啊!够了!」

奋力地搔头。

这样不就跟之前一样吗!

她的思绪彷佛在这里被按下暂停钮般停住,迅速倒带转回去之后,又再度回到最前面的地方。

「……心情好烦闷。」

彷佛有鱼刺卡在喉咙般,又像是睡觉时有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般,那种让人感到无能为力的焦虑感支配了她。

为什么她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焦躁呢?

她不知道理由——不,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不想知道。

如果莉子听到了,想必会说『你这个人还真是麻烦透顶』并一笑置之吧。

没错,她也有自知之明。

虽然有自知之明,但这种事情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啊,糟糕了!」

由于她分心想事情的关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画出奇怪的线条。

这里是网球社平日练习使用的中庭。

因为老师们今天必须集体去研修的关系,几乎所有的社团都休息。

所以才能够随她画线画到饱,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对那弯曲得有如蛇般的线条置之不理。

「不妙不妙,赶快擦掉吧。」

急急忙忙停下划线筒。

因为她是画在中庭的水泥地上,必须洒水才能擦掉线条。正当桃香东张西望巡视四周,寻找水龙头时——

「咦?那个是——」

视线前方发现某个人奔跑过来的身影。

桃香立刻辨识出,以惊人速度迅速接近的那名身穿制服的女学生,正是桃香的同班同学,以及与家里食客一起消失得不见踪影的转学生——桐生爱。

「哈……吁……哈……」

「你、你是怎么了?流这么多汗。」

看到一路跑到自己身旁的爱,桃香忍不住惊呼。

爱失去了平日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彷佛遭到某种恐怖的东西——没错,她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被狮子还是猎豹追赶的危机感。

而散发出那股惊人氛围的同班同学,则是一边调整紊乱的气息一边抬起头望向桃香——

「——小桃,你来得正好。」

如此说完,嘴角妖媚地一歪。

真哉追着爱的脚步,下楼到中庭。

「那么……」

在中途的楼梯上,别说是碰到人,几乎整个校舍都不见任何人影。虽然是大部分的社团活动休息所导致的,不过,也许她早就看准这一天也不一定。从爱稍显强势的行动看来,真哉认为有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一边巡视周围一边寻找爱的身影,直接穿着室内鞋来到中庭。

「她应该是跑来这附近一带才对。」

他下到二楼时,正好瞥见爱朝中庭飞奔而去。

也许是为了回收发信器,所以才来到中庭的吧。

「那不是——」

在中庭的正中央处,站着呈现身穿制服搭配划线筒所形成的奇妙组合的桃香。

「咦?怎么了?」

看到朝自己走近的真哉,桃香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感到纳闷。

真哉来回张望,试着问出他正在寻找的人下落。

「你有在这附近看到爱吗?」

「…………」

一瞬间,桃香的表情变得僵硬。

然后,她的脸逐渐染上一抹不悦的神情,嘴角弯成「ㄟ」字型,眉毛则是呈现仰角向上扬。

「……哼,怎么?你们是在玩捉迷藏吗?感情还真是好耶。」

说完,不屑地将脸转向一旁。

尽管如此,她还是老实地回答真哉。

伴随着隐约掺杂一丝悲伤的声音,桃香指向校舍后侧。

「那里。虽然她刚才还在这里窸窸窣窣地不晓得在做什么,不过你找她的话,她往那边去——」

——如果他再晚一秒察觉的话,想必就危险了吧。

平常由园艺社负责管理的花圃里,洒水器正直挺挺地抬起头来。

那个喷水口,正笔直地朝向这边——正确来说,是桃香所站的位置。

「——桃香!」

「咦?」

强烈的水柱就这样呈一直线射来,与真哉抱住桃香的动作几乎在同时发生。

按照常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形成的强力水柱——恐怕是爱动的手脚——朝真哉的背部袭击而去。

彷佛遭到什么东西痛殴般的强大冲击,直击他的背。

「呀!」

在他臂膀里的桃香,发出小小的尖叫声。

真哉忍着背上的痛楚,奋力拉起桃香的手后——

「——柱子后面。」

「呃、好!」

两人将身子藏在连结走廊的柱子后。

洒水器的水柱无法喷到那里,伴随着一股安心感涌上的同时,真哉也猛烈地咳起嗽来。那是彷佛用铁锤敲打背部的强烈冲击,空气遭到挤压,伴随着一阵猛咳强制排出他的肺部。他甚至无法顺利呼吸,只能以手扶着柱子,狂咳不已。

原本相当慌张的桃香,见状立刻轻抚他的背。

「呃,你没事吧?」

「嗯……咳咳!」

水柱的威力实在惊人,真哉好不容易才能点头回应。

如果一不小心击中要害的话,即使是水也能够取人性命。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如何改造的?洒水器竟然具备镇暴洒水车般的破坏力。

一想到那道水柱不慎击中桃香的话——一股寒意窜上他的背部。

「我、我们去保健室吧!动、动作快!」

「——不,我没事。」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轻轻拨开桃香的手。

然而,桃香却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望着他的脸。

「但、但是很痛吧?一定很痛吧?」

「嗯……稍微。」

「你这么说绝对是骗人的吧!」

接着,她真的就这样哗啦哗啦地流下泪水,双手紧紧揪住制服的胸口处。

「都、都是我害的——」

「不是这样。」

没错,并非如此。

真哉以指尖拭去桃香的泪水,并以坚定无比的语气说出原因。

「绝对是我的关系导致的。」

竟然把桃香牵连进如此毫无意义的事情里。

虽然早就预测到会发生什么状况,但他想得太天真了。

其结果就是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呢?真哉忍不住想失笑出声。

「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但、但是……」

「对我来说,你没有受伤就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啊……」

唯独这一点令他感到欣慰。

如果桃香在这里受了伤,真哉一定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吧。

「比起这个,现在的问题在于……」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

指尖微微地颤抖。并不是恐惧。这并不是那种情绪,而是一种更加激烈的东西。

而这东西属于他未曾经历过的范畴内。

「这种情绪是怎么回事?从我出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连自己都无法压抑的情感。」

「无法压抑的情感?」

桃香一脸不可思议地复诵后,才支支吾吾地以有些谨慎的语气说:

「这个……该怎么说呢?应该就是那个吧……?」

「?你知道什么吗?」

「这个嘛,只要看你的表情就能明白了。」

只见桃香像是有点被震慑住,又像是有点吓到般,将那份感情化为言语。

「你是在生气吧……?」

「生气……?」

「是、是啊。不过,我从来没看过你露出这种模样耶?虽然表情跟平常差不多,但是,总之就是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有点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很有魄力的感觉。」

「原来如此……」

听她这么一说,真哉才恍然大悟。

既像是找到自己的字典截至目前为止所欠缺的文字般,又像是在拼图的空白处拼上零片般,这样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胸口。

「这就是一般人称为愤怒的感情呀。」

愤怒——

一直以来,主要都是针对他自己而生的情绪。

针对那不争气的自己、想必是在哪方面自以为是的自己,而产生的强烈怒气。

过去曾经有个忘记何谓哭泣,并且无法打从心底微笑的自己。

对于同样不识愤怒等一切情感滋味的真哉而言,这可是从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情绪。

——让他产生如此情绪的理由,只有一个。

「竟然将我的家人牵连进来,唯独这一点绝对不可饶恕。」

真哉的双眼细细眯起。

同时,他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既然爱不顾一切地做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择手段卷入他的家人——

他也不再客气,也不会有所顾虑。

——只会全力以赴对付她。

「……咦?」

就在这个时候,真哉不经意地察觉被水淋湿而渲染开来的白线。

「这些是?」

「咦?啊啊,因为这个周末不是要举办大规模的同学会吗?到时会有很多人开车来,所以才必须画指示线,只不过……」

桃香看着好长好长的线,浮现一抹伤脑筋的笑容。

「我刚才在发呆,不小心画太长了。」

「原来如此。」

真哉将手抵在嘴边,脑袋开始全力运转。

这似乎派得上用场。

真哉望着画得很长的线,询问桃香:

「这条线一路延伸到哪里?」

「校舍后方不是有紧急逃生口吗?那里再过去就是临时停车场,线会一路画到那附近。我已经在那里画上许多长方形的停车格了。」

「是吗?」

真哉点了一下头,并抬头仰望头顶上方。

今天天气很晴朗。换句话说,从天空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以高速在脑内进行模拟,计算出存在于头顶上方的所有卫星轨道。谨慎地确认好一切的搭配组合后,筛选出最适合的复数物件,接下来,将导出来的结果从头到尾演算一遍。

于是,出现了一个需要追加的项目。

「我记得教职员办公室前面有公共电话吧?」

「咦?啊啊,是啊。虽然没有人会用,不过的确有。」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拨号至我接下来念出来的电话号码吗?」

真哉一背出号码之后,桃香吃惊地眨了眨眼。

「这个号码我记得是……你认识那个人?」

「啊啊,算是有点交情。」

然后,再追加一段留言,请桃香帮忙转达。

虽然桃香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但还是答应真哉的请求。

「呃,要我打电话是没关系啦……不过,你呢?」

听到桃香这么说,真哉眯起眼朝爱跑离的方向望去后——

「我必须稍微教训一下某个人才行。」

如此说完,以脚尖轻点脚边的白线。

※  ※  ※

打开藏在校舍后方的讯号干扰器开关。

「……这么一来,最后的讯号干扰器也打开了。」

确认LED灯亮绿灯之后,爱将装置放回树丛中。

至此,遍布在学校里的讯号干扰器,全部都启动完毕。在以学校为中心的半径一公里范围内,真哉无法使用智慧型手机。

因为手机频率实在五花八门,所以其他的手机多少会难以连上线,但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好了,看你会如何出招。」

既然她将桃香卷入这场战斗,真哉绝对会追过来吧。

她早就在事前的调查中知悉,那名少年社长有多么重视家人。

爱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一旦真哉离开学校的话,这次的作战策略就毫无意义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展现出会对他家人下手的态度,强迫真哉选择速战速决。

这么一来,无论如何他都会打算在今天之内做个了结吧。

因为他就是这么重视家人、他就是这么重视自己寄宿的那个地方。

「……真是令人羡慕呀。」

从她的口中轻溢出带着些许自嘲意味的话语。

不过,不只是他重视家人。

爱也不例外,她必须保护自己的立足之地、她必须守护与家人之间的联系。

为此,无论如何她都得将真哉所掌握的一切情报弄到手。

「接下来~」

就是在某处对决了吧。

莉子所在的校舍一楼,此刻应该由于灭火器破裂而变成雾茫茫一片。根据爱调查到的莉子行为模式,她绝对不会做出冒险的行为,等到那里的状况解除后才会出来。所以,莉子会有好一阵子无法行动。换句话说,她无法使用智慧型手机。

更何况,就算莉子逃脱出来,也没有关系。

只要有刚才完成的讯号干扰器包围网,她就没办法使用智慧型手机,还有卫星也——

「——————!」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

冷不防地,彷佛头部遭到铁锤重击的冲击朝她袭来。

「唔……这是……怎……么回事……?」

头痛欲裂,不由得双膝跪倒在地。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敲锣打鼓,又像是有人用汤匙搅拌脑袋的强烈不适感支配她的全身。

她具备能够辨别此现象的知识。

记得是叫做——

「雷神……之锤……!」

镇暴用卫星。

这是OrionLute所拥有的卫星中,在以人类为对象的情形下,也能够发挥无可比拟效果的卫星。透过声波破坏人类平衡感的攻击,在没有戴耳塞也没有耳机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防御。虽然只要加以训练,似乎就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勉强活动,但根本没有余力进行思考。

「为……什么……?」

她倒在地上拼命思索。

卫星应该已经被封锁住了。

附近既不见真哉,也没有莉子的身影。

既然如此,为何这个人造卫星会对她发动攻击?

「唔……!啊……!」

她的头突然不痛了。

之前的痛楚彷佛骗人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巡视周遭。别说是真哉,放眼望去根本不见任何人影。

「刚、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手扶着校舍外墙,再度向前走。当她一边戒备四周一边谨慎地走着时,那东西又再度露出獠牙。

「唔……!」

甚至没办法好好呼吸的激烈痛楚。一股截至目前为止未曾体验过、令人难受至极的感觉,袭击她的脑袋。

「——!又、又好了……?」

当她痛得打滚时,又在瞬间恢复原状。

到底是怎么了?

巡视四周,仍然不见任何人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意扫射?

不可能。根据她事前侧写的人格特质推敲,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无论是真哉或现在手上握有智慧型手机的莉子,都会在一定的理论基础上进行逻辑性思考。他们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

更何况,目前应该没办法在校内使用智慧型手机才对。

她也没有去理会躺在中庭的发信器,应该毫无关联。

「这下不妙了……我才不想一直承受这种痛——!」

有如遭到痛殴的头痛再度降临。

雷神之锤果真名副其实。

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雷击般,一道强烈的麻痹感从天灵盖灌注至全身。

爱实在无法忍受那强烈的冲击,就这样连滚带爬地闪避到紧急逃生梯。

接下来,头痛再度彷佛浪潮退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到底是……?」

令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即使她慎重地以视线扫视,仍然不见任何人影。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必须特别防范遭人跟踪,所以她对于自己在这方面比常人敏感相当自负。

事情很不对劲。

不,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思考,事态确实正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还有,那超乎想像的冲击。

她顶多只能再承受一次。下一次,恐怕就会痛到失去意识。

「可恶……竟然上锁了……!」

原本打算从紧急逃生梯进入建筑物内,门却锁上了,导致她无法顺利入内。虽然透过声波发动的攻击,似乎也能对身处建筑物内的目标对象发挥作用,但心理上仍会忍不住产生想躲进有屋檐之处的念头。

搞不好,对方也算准了这一点。

无可奈何之下,爱只好爬上紧急逃生梯,上到顶楼。

如果没有讯号干扰器的话,这里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听说那位名叫役所的老师,也是在这里被收拾掉的。

接着——

「——嗨,你来得比我预期得快呢。」

目标露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埋伏在这里。

※  ※  ※

太阳已经渐渐西下,因此天气并没有那么炎热。

天空几乎没有云朵,可以说是万里无云的超晴朗天气。如果能翱翔于天空的话,似乎会感到相当舒畅吧。不过,搞不好实际飞翔之后,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反而让人感到无聊也不一定。

在这能够将天空一览无遗的顶楼上——

「……看来你似乎又留了一手神奇的魔术呢,阿真。」

「你动的手脚也比我预期的多呢,爱。」

真哉与爱面对面对峙。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顶楼对峙,彼此之间毫无遮蔽物,有的只是彼此的立场而已。

爱露出一副猝不及防的表情,但也只有一瞬间。

接着,立刻缩起下巴,微微压低身形,嘴角缓缓浮现一抹从容的微笑。

「不过,这下子反而方便了我。」

从远方传来心浮气躁的汽车喇叭声。

平常的话,喇叭声应该无法传得这么远。但由于学校社团都休息的关系,所以校内几乎没有学生。这里没有喧嚣嘈杂,也没有号令声。两人在这只有一片静谧的学校里,面对面相视。

「上来到这里的话,小莉就没办法透过智慧型手机瞄准我了吧?更别提现在整个学校都涵盖在讯号干扰器的作用范围内,所以不管她能不能使用手机,都没有关系。」

「是啊,讯号干扰器的确是遍布整间学校,多到有点过于谨慎的地步呢。」

「因为这些装置都是在我转入这里之前就安装的嘛。」

原来如此,如果是暑假期间的话,要潜入教室等地方设置机关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听她这么一说,真哉才想起之前隐约察觉到,爱似乎从一开始就很了解学校的构造。

「好了,阿真。继续刚才的问答时间吧。」

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如此宣布的爱,手上握着比刚才的还精巧的小型十字弓。

虽然忍不住好奇她把东西藏在哪里,不过她的手段似乎越来越不优雅了。

这说明了一件事。

「你似乎很焦急呢。」

「……是啊。非常焦急。」

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并以双手用力握住十字弓。

箭尖微微颤抖着。

「被妈妈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挨骂的。她一定会生气地大骂『瞧你这是什么落魄样?这种程度的工作也做不好吗?我竟然会对你有所期待,我真是瞎了眼。早知道就别对你寄予厚望——』」

彷佛在抗拒这一切般摇头后,爱像是要呕出血般奋力地挤出话语。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我承受不住。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承受那种打击……!」

「你——」

这件事其实相当单纯。

「真的很喜欢你母亲呢。」

「没有错……!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是啊。」

即便是欠缺许多事物的真哉,也能够理解这一点。

「我也真心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喜欢家人。

会想要跟家人一直在一起。

与其说是理所当然,倒不如说是自然而然。

真哉能够将Orion集团扶持到这个地步的契机,也在于他寻求家人——母亲的认可,而这也是他拥有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当那份心愿无法实现时,他产生了抛下一切的念头。

即使活着,也看不见任何一丝的曙光。

对爱而言,想必家人就是成就她这个人的所有要素吧。

「正因为如此——」

没错,正因为如此。

「更应该让这一切到此结束。」

真哉一边说,一边轻轻移动放在脚边的划线筒。

「…………咦?」

看来她并不明白真哉做了什么吧。

实际上,他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划线筒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做任何事情——

「————!」

下一瞬间,爱抱住头,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倒向地面。

「又来了……!这是为什么……?」

连架好十字弓的余力都没有,仅能痛苦地挣扎。

像是要逃离什么般翻了几圈,当她移动至栅栏附近时——

「……咦?」

背上的重量却突然消失,爱撑起身体。

呈现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副搞不清楚状况地按着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还没有察觉出来吗?」

「难不成是小莉……?不过,她是从哪里……」

「不是的。」

真哉不疾不徐地摇头,否定爱的话。

「莉子不是还在对面的校舍吗?而且这里很危险,所以我也事先对她下达在原地待命的指示。更何况,智慧型手机因为讯号干扰器的关系而无法使用,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不然,到底是为什么……!」

「你这么说还真是神奇呢。」

真哉微微耸肩,将指尖朝向天空。

「我刚才应该告诉过你吧。」

抬头望向应该是存在于上空的人造卫星。

人造卫星并不能够自行动作,说穿了,一切动作都得遵从发射人造卫星的人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让它行动的方法相当有限。

「我并不是魔法师,也不是超能力者。这么一来,答案就只有一个吧。」

「答……案?」

「真要追根究柢的话……」

真哉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后,拿出那个东西。

「为什么你会认定我手上只有一支智慧型手机呢?」

「第二支……!」

没错。

这支手机与他交给莉子的那支不同。

顺带一提,同样的东西在他的房间里大约还有十五支左右。

「处理情报时,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先人为主——也就是预设立场。」

真哉一边灵巧地把玩第二支手机,一边以淡定的口语接着道:

「人类拥有对于自己越了解的事物,就越容易妄下判断的坏毛病。只要踩煞车,汽车就会减速、DoReMi接下来就是Fa、只要是蛋糕就一定是甜的——诸如此类。」

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法轻易改掉这个习惯。

这是因为,人们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人类能够处理的情报量是有限的。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擅自在脑袋中预做判断,想借此减少需要处理的情报。就像是现在的你。」

「但是!」

大声吼叫的爱,一边站起来一边反驳。

「但是,我明明启动了讯号干扰器……!」

「没错,学校现在确实是涵盖在讯号干扰器的作用范围内。」

而这一点,正是她预设立场最严重的地方。

「不过,在稍早之前并非如此。如果你一开始就启动整个学校的讯号干扰器,我的选项就会变得少之又少。然而,你并没有这么做。」

「你是说,在我启动讯号干扰器之前,你动了什么手脚……?那也跟现在的情况没关——」

「我只是设了圈套。」

这是能够以一句话表示的单纯事物。

「这应该是你的看家本领吧。虽然你似乎很擅长设圈套,但似乎不擅长应付被设下圈套的情况呢。」

说完,真哉指向脚边。

受到他的动作牵引,爱也跟着将视线落在脚边,接着,一脸错愕地瞪大双眼。

「……!这是……!」

「你终于察觉到了?」

真哉敲了敲划线筒,并揭露他的手法。

「我只是利用桃香帮我画的线而已。」

画在顶楼上的是某种图形。

包围住真哉绘制而成的是一个圆。

绕了一圈画了一个约半径三公尺的圆。然后,像是要盖住那个圆般,顶楼上画了一个更大的长方形。那个长方形的一边,从爱刚才站的地方——也就是紧急逃生梯的入口处开始,一路延伸到爱现在所站的位置。再从她现在站的位置继续往前之后,线条转了九十度变成直角,然后延伸到真哉的脚边。

那条线所画的是长方形。

「圆所代表的是,攻击范围外的意思。相反地,长方形所代表的是,攻击范围的意思。」

「难道说,卫星是读取这个……?」

「是啊。」

真哉将指尖朝头顶上方一指,指出应该位于那里的位置侦察卫星(弗蕾亚)与镇暴用卫星(雷神之锤)。

「透过位置侦察卫星(弗蕾亚)取得这个影像后,再根据刚才说的规则,用镇暴用卫星(雷神之锤)照射声波。喏,很简单吧?」

「难不成,你刚才移动划线筒是——!」

「没错,就是连接最后一条线。」

刻意不完成长方形的框架,留下一小部分的空隙。

当他连好这段空隙的瞬间,爱所站的位置就成为镇暴用卫星(雷神之锤)的攻击范围。直到爱跌跌撞撞地离开长方形为止,都会持续不断地受到镇暴用卫星(雷神之锤)的声波照射。

顺带一提,圆与长方形重叠的部分是设定成以圆为优先。换句话说,真哉所站的位置并不会受到声波照射。

「那么,楼下又是怎么回事……!」

「啊啊,其实原理很简单喔。因为楼下现在有许多长方形。只要你一踏入长方形内,就会被镇暴用卫星(雷神之锤)攻击,离开的话,攻击就会停止。虽然原理只是这样子,不过,应该会让你产生自己遭人锁定的错觉吧?」

「…………唔!」

从她咬紧嘴唇这一点看来,似乎是被真哉说中了。

她会这样也无可厚非。毕竟,不会有人想到脚边的白线就是原因吧。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顶楼的图是我跟桃香借来划线筒,刚才画上去的。楼下的长方形则是桃香为了这个周末的同学会而画的。」

「你是说,你运用了这些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所谓的圈套,并不是什么装置都要从某处带来,然后花功夫安装吧?」

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记得他也曾经指导过梅兰设置圈套的方法。

当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将手边现有的材料进行搭配组合,也是圈套的一种喔。」

「……原来如此。」

爱似乎明白地点了点头,接着,露出一副略显疲倦的表情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爱的周围画有将她团团包围住的长方形。画着似乎一开始就打算将她诱导到那里的长方形。换句话说,她完完全全踏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顺带一提,发信器的功用已经被我瘫痪,而且这个圆圈也已经设定好自动防御系统。你的弓箭无法碰到我。」

「真是棘手呀。」

爱轻轻耸肩,动作俐落地从十字弓上卸掉弓箭后,扔至一旁。接着,像是嫌空无一物的十字弓碍事般,毫不客气地抛开。

喀锵一声,确定十字弓撞向地面弹起后,真哉才不疾不徐地问道:

「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吗?关于雇用你的客户……」

「你打算从我这里问出情报?阿真,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手指在鼻尖前方来回摆动后,爱的嘴角浮现一抹落寞的笑容。

「我好歹也算是职业级的。也许从你的角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还是有自尊心的。」

「…………」

「更何况……」

用力地咬紧嘴唇后,爱像是要压抑颤抖的肩膀般,紧紧抱住自己。

「失败得如此彻底,妈妈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我会被妈妈抛弃……我会被妈妈丢下……!我没办法独自一个人生存……!」

爱百般不愿地摇头,并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然而——

「——既然如此!」

当她终于抬起头来时,那里只剩下一对泫然欲泣的双眸。

「只要结束这一切就行了。」

说完直接轻盈地一翻身,跳上唯一一处不会受到卫星攻击,同时也是最后一条遁逃路线的栅栏上。

灵活地取得平衡,在栅栏上方俐落一转身,回头望向真哉。

「阿真,你真是设想周到呀。还特地为我准备好最后的舞台。」

「但我并不希望你使用就是了。」

「不过,你就是认为我会用才准备的吧?」

看向画在脚边的动线,爱不禁微微一笑。

那条线确实是将爱引导至某一处。

——也是唯一一处栅栏高度比较低的地方。

「没关系。这是因为我对你设下圈套却失败的后果。我反而误中你的圈套,被逼到绝境。换句话说,是我输了。输即意味着……」

爱摊开双手,带着清爽无比的表情笑了。

「一切都结束了。」

真哉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女的笑容——真正的笑容。

望着这副看起来有多么清爽,就令人感到有多么悲伤的笑容,真哉开口问:

「这样子真的好吗?」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爱彷佛飞翔于空中的鸟般伸展双手,但无论她有多么想振翅高飞,人类是绝对无法飞翔于空中的。

「如果将淡水鱼放入海里的话,它就无法存活。这就是世间的规则、常识,同时也是唯一的选项。」

风从顶楼呼啸而过。

令站在栅栏上的爱的裙摆轻舞飞扬,并冰冷地抚过真哉那被洒水器喷湿、仍然湿漉漉的背部。

等到那阵风平息之后,真哉才轻轻开口。

「是这样子的吗?」

「咦……?」

想必她没料到会遭到反驳吧。

爱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在栅栏上方瞪视他。

「规则这种东西能够由自己作主吧。常识这种东西也会日新月异。至于选项嘛~」

真哉喀地一声,踏了踏脚边的图形后才说:

「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

「……才不是。才没有这回事。那种东西是只有阿真你这种人才会被赋予的特权。」

也许的确是这样子也不一定。

只有一部分的人类才有选择的权利。

「像我这样的平凡人,根本没有这种权利。我才没有那种力量……」

「平凡人?你吗?你这句话还真是奇怪。」

假设真是如此,也绝对无法构成不适用于爱的理由。

「我看过你的经历了。老实说,只能用一句真了不起来形容。你可以说是任何国家都惧怕——不,应该说是任何国家都极度渴望得到的存在。」

「……才没有这回事。那是因为有我妈妈的关系。由妈妈负责安排程序,妈妈进行各方面的准备,也是妈妈指示我该如何做。所以——」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所谓的功劳,通常都在负责人的身上。

当然,负责人也是其中要素之一,但绝对不是唯一。

「无论指挥官有多么优秀,实际上成就这件事的其实是实际动手的人。而你透过最困难的方式,也就是亲自实践,磨练出这项技能。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必要的,你应该已经借由亲身的经历深刻地感受到才对。」

「亲身的经历……深刻地感受……」

「是啊。所以……」

没错,正因为如此。

「你也差不多该毕业了。」

「毕……业……?」

真哉对那彷佛被热气给冲昏头的低喃,轻轻地点头回应。

「你与我非常相似。我能够了解你的心情,而且也能理解你内心的纠葛。正因为这样,我认为你也差不多该独立了。」

这句话同时也是他过去对自己所说的话。

那个时期的他,为了寻求与母亲之间的羁绊、依赖形式上的家人,不顾一切地拼命努力。

当他失去那个形式的时候,所感受到的是宛如世界末日来临的绝望。

想必这位少女,现在也感受到相同的绝望吧。

正因为如此,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传达给她。

「如果不这样的话,便无法拥有真正的家人。这就是我在这里——饭山家学到的。」

「再早一点……」

倏地——

爱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在那副不同于之前,似乎带着某种豁达的笑容的另一头,绑在两边的头发轻轻摇曳。

「如果再早一点遇见阿真你的话,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吧。」

然而,现在才找到能够用来连接无法吻合的齿轮的唯一一个零件,似乎也已经为时已晚。

「但是,果然还是不可能。」

爱斩钉截铁地说出否定的话语,将手靠在自己胸前。

「我并没有坚强到能够独自一人活下去。我一点都不可靠。」

这句话,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般,显得那么刻骨铭心。

「所以……」

最后,爱对真哉轻轻挥手。

「拜拜,阿真。虽然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但我这阵子过得很开心。」

「是吗?」

「嗯。」

接下来,她大大地伸展双手。

「再见了。」

以彷佛在回家途中的岔路上挥手的轻松态度,但似乎快哭出来的表情——

就这样背对外面,朝栅栏的另一侧一跃而下。

※  ※  ※

重力之前,万物皆平等。

无论是保龄球也好,乒乓球也好,或是人类也罢,朝地面坠落的速度都一样。这是无论你累积多少财富,或是得到多少名声,都无法改变的宇宙法则。

一下子就看不到原本映在她视野内的真哉的脸庞,短短一瞬间即切换成蓝天。

晴朗无比到令人忍不住心生怨恨的蓝天映照在爱的眼帘,彷佛有人从背后拉着她般朝地面坠落而去。

从顶楼到地面,不管历时多久,都不过几秒钟而已。等在那之后的,只有死亡。

(……应该会很痛吧。)

她无法采访死者,所以没有人知道答案。

即使她是搜集情报的专家,也不可能向幽灵打听。

然而,她立刻明白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所以比起那种事情,倒不如想些快乐的事情。

(早知道就跟他多聊聊了。)

不经意地浮现在她脑边里的,是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的少年社长的脸。

总是一副超然脱俗的态度,让人搞不清楚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却出乎意料之外地敏锐。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败给了他。

如果他们邂逅的方式不同的话,也许能够拥有截然不同的关系吧。

如果命运的齿轮稍微偏移的话,也许结果就会不同于现在吧。

(出乎意料地,他似乎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明明是把她逼到如此绝境的对象——不,正因为是这样子的人,才会令她产生如此想法吧。

第一次与他邂逅时、在百货公司第一次与他对话时、假装在教室重逢时、在澡堂一起应付大叔军团时、他从坍塌的折叠椅下保护她时、她试着在保健室诱惑他时、一起围坐在餐桌前用餐时、在他的房间里再度尝试诱惑他时,还有最后在保健室被他看穿真实身分时。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会回想起这一切的经历。

她的记忆力很好,能够一字不漏地记住与别人的对话内容。

但是,该怎么说……现在的回忆与她惊人的记忆力无关。

这些回忆,非常不可思议地被当成开心的记忆保存下来。

(既然如此,早知道她就玩得开心一点了。)

这么一来……

(也许他们的感情就会比现在更融洽吧?)

无关乎工作,也不是任务。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的话。

假如上帝是真的存在的话——

(下次当她睁开眼时,希望自己能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她许下了如此心愿——

——下一秒冲击传来。

「————!」

在她背部扩散开来的那股冲击,与原本想像的截然不同。

伴随着一股彷佛要包围住全身的触感传来的同时,她被温柔地接住。发出砰噗一声的巨大声响,似乎被埋没在某种巨大物体内的感觉袭向她的全身。

这种感觉并不是原本应该在她身下的水泥地。

「……咦…………………………咦?」

她发出呆滞的声音,纳闷地眨着眼。

浮在她视线前方的是一模一样的蓝天。太阳看起来有些寂寞,似乎是因为过于热血,导致别人无法靠近它身边。

然而,爱的周围却不是这样。

「——小爱,你没事吧?」

「有受伤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小爱,瞄得很准喔!」

「喂~你别忘记,这可是老子精湛的卡车驾驶本领呐?」

「什么嘛,你只不过是按照真哉小子所说的做而已吧。」

「你说什么!」

「来啊!」

将爱团团包围住的是笑声、喧闹声,以及之前认识的大叔军团。

啪哒啪哒地试着动动手,也试着弯起脚,并没有哪里会痛。

抬起头来巡视四周,只见某种雪白柔软的东西延展开来。

看来——虽然她不明白理由,也搞不清楚怎么会这样——她似乎是落在这东西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耳边传来有人从紧急逃生梯走下来的喀哒喀哒脚步声。

当那踩着自我节奏的脚步声消失后好一会儿,这次变成一道人影笼罩住她的视线。

「嗨,看来你漂亮地着陆了呢。」

抬起头来的视线前方,是明明已经在顶楼道别的真哉,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柔和的微笑。

「到……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其实事情很简单。」

真哉朝爱伸出手。

当爱充满顾虑地握住他的手时,立刻被一股意外强劲的力道拉起来。因为拉动的反作用力而站起来后,爱才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你从上面跳下来之后,被铺在这辆卡车货斗上的气球接住。就是这样子而已。」

没错,她身处的是覆盖住卡车货斗的大型气球上。

用体育课练习用的大型地垫做成的气球,扩张成一个半径达四公尺、外形歪斜的圆。跟可以灌入空气的大气球一样,在稍远之处放有电动充气帮浦。

而这东西就被放在中型卡车的背上。当然,气球没办法完全塞进货斗,所以大大地超出车体,不够的部分似乎是由大叔军团以手支撑住。

她抬头仰望,再低头看向脚边,才终于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那个栅栏的线是……!」

「是啊。」

少年社长的脸上挂着一抹不带有任何抱歉意味的微笑,并以坚定的语气如此说:

「我猜想到如果是你的话,想必会这么做,所以就在这里安排了车子。只为了接住你。」

怎么会——

万万想不到,她搜集情报的目标对象,竟然会反过来侧写自己的人格特质。

「设下圈套,不见得就是贬低对手,也不一定是为了将对方逼到死路喔。所以……」

当真哉边说边以手遮住阳光,并抬头望向顶楼后——

「请你好好记住这一点。」

露出一抹彷佛小孩恶作剧成功的天真笑容,对她说了这句话。

「所谓的圈套,就是这样子运作的。」

※  ※  ※

爱缓缓地走下彷佛巨大棉花糖的气球。

率先走下气球的真哉,朝还在气球上的爱伸出手。她似乎迟疑了一刹那,但立刻坦率地握住他的手。

下来到地面之后,爱抬起头直直地望进真哉眼里,并如此问道:

「……为什么要救我?」

「你的问题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真哉率直地承受爱的注视,并对她露出一抹浅笑。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干涉你的行动喔。是你自作主张地坠落在这个上面,自作主张地救了自己。」

「那么,卡车也是自作主张跑来的吗?」

「是啊。」

真哉点头后,立刻指向聚集在一旁的团体。

「是他们自发性地这么做的。」

那个团体——大叔军团纷纷涌向爱的身边,将她团团包围住。

「嗨,小爱!要喝果汁吗?这是我那农夫老爸从老家寄来的天然苹果汁喔。」

「别管他了,小爱,要吃可乐饼吗?我这里也有肉饼喔。这是刚炸好的,超美味的喔。」

「你们这些大笨蛋。小爱才不会吃那种东西,她已经有我做的奶油泡芙了。」

「混帐,你说什么!也不想想是谁开卡车来的!」

「哈!电器行用来回收废弃物的卡车,用这种东西来迎接小爱也太寒酸了吧。」

「比你这王八蛋的鱼腥味熏人的轻型卡车,强上一百万倍吧!」

「你说什么?」

「要打架吗?」

瞬间上演全武行。

一脸呆滞地看着如此喧嚣场面的爱,小声地询问站在一旁的真哉。

「这些都是阿真你安排的吧?你有付钱给他们吧?」

「怎么可能。」

耸了耸肩后,真哉否定她的话。

「负责联络的是桃香。我只有请她转达『爱碰上大危机,请大家帮忙』的留言而已。」

「咦……?」

爱彷佛大吃一惊般倒抽一口气,但下一秒却立刻否定这件事。

「这种事情……一定是骗人的吧……!我明明戴上假笑的面具,对大家撒谎,欺骗了大家……!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帮这样的我——」

「我之前也告诉过你吧?」

真哉打断爱的话,并将视线移向聚在一块的团体。

「所谓的魅力,并不是想学就能够学会的,又会因人而异,所以根本没有统一的学习方法。」

至少,真哉不知道。

想必任何一本教科书,都绝对没有记载吧。

「你从一开始就拥有这个天赋,一路磨练发展至今。这么做是为了工作或你母亲,抑或是你自己,我就不清楚了。但是……」

他一边说一边对眼前的光景笑眯了眼。

在他眼前的是,一下子大笑一下子动怒,吵吵闹闹的大叔军团。

能够动员他们到这里的人,毫无疑问地是一名少女。

「只看结果的话,眼前的情景确实地呈现出……你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喔。」

「……即使是骗人的魅力也没关系吗?」

「魅力是不分谎言或真实的。」

因为那是即使想隐藏也无法隐藏的事物。

「这个道理就跟一个人的魅力不会因为化妆或穿着打扮而改变一样。是否会产生想朝对方伸出手的念头——这与任何道理或真伪无关,只会被那个人本质上的魅力所左右。我是这么认为。」

「本质上的……魅力……」

低头望向自己的手,爱喃喃自语地轻溢出如此疑问。

「……我身上有这种特质吗?」

「当然有。」

真哉笃定地扫除她充满不安的疑问。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物。」

老实说,他觉得由他来说这种话,极为不恰当。

但是,冥冥之中确实有彷佛奇迹、彷佛命中注定般的联系。

真哉就是来到日本之后,才学到这一点。

「对于曾经只认定有血缘关系才是家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联系的我而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的相当不可思议呢。直到如今我仍然这么想。」

「…………嗯。」

爱轻轻地点头,并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真的是这样子呢。」

就在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时——

「喵~」

一只猫咪发出这样的声音,在爱的脚边轻轻磨蹭。

「是……那个时候的……」

听到爱这么说,真哉也想起来了。记起曾在澡堂附近遇过这只流浪猫。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猫的地盘似乎意外地狭隘呢。搞不好,它是搭上卡车一起过来的喔。」

「喵~」

猫咪叫出声来,彷佛在表示就是这么一回事。

「呵呵,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吧?」

「喵~」

「是这样子的吗?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轻轻抱起猫,对上它的视线后,爱的脸上浮现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再也不会迷惘了。」

「喵~」

猫咪叫出声来,彷佛在表示真是明智的决定呀。

最后,当猫咪开始在爱的手里挣扎起来时——

「啊,在这里。」

伴随着大叫奔跑过来的,是桃香与莉子两人。

爱露出一副被那道声音吓到的神情,猫咪则趁机灵巧地从她的手中逃走。

率先靠近的莉子,轻轻在真哉的耳边低声问。

「真哉,没事了吗?」

「是啊。谢谢你,莉子。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会,我也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莉子说到这里,瞥了姊姊一眼。

说起那位桃香……

「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还真是有勇气耶——」

正以单手挡住阳光,抬头仰望爱跳下来的顶楼。

「你是如何向她解释的?」

「我把这一切解释成小成本独立电影。然后,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全部都是在演戏。」

「原来如此。」

真不愧是莉子,真哉暗暗在心里赞赏。

他向莉子下达的是『一○三号』指令。

在原地待机。万一遭第三者目击的情况,从以下数种模式选择答案,或是自行编出最适合的借口——

虽然是稍微有点强人所难的指令,但她却漂亮地达成目标。知桃香者莫若莉子。提起应付桃香,除了莉子之外无人能出其右。

于是,似乎是不疑有他立刻相信这个借口的桃香,则是带着一脸呆愣的神情转向爱。

「虽然看你很不顺眼,但你的勇气确实值得赞赏。」

「……小桃……」

面对桃香这段莫名有些自以为是的发言,爱则是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听进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名第三者踏入现场。

「这里是在骚动什么?」

「啊……」

现身的是一身套装、眼神相当锐利的女性——冒牌女老师。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冒牌女老师的指尖依序指向真哉与爱后,立刻旋过脚跟,返回校舍。

面对这起突发事件,桃香以慌张的声音询问真哉。

「喂,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你不需要担心。可以麻烦你帮我收拾那个气球,还有划线筒吗?」

「可、可以是可以啦。」

「…………」

真哉的视线仅与爱四目相接短短一瞬间。然后,彷佛要在前方帮坚定地点头的她带路,真哉从容地迈开步伐。

日本的学校设备,对他来说实在有点窘迫。

无论是书桌、椅子、门或是天花板,一切都是以标准的日本人体型打造而成。所以,他一坐下,椅子就会哀号不已—穿过门时,就会撞上门框;站上讲台看起来则彷佛巨人现身。

「真慢。」

「嗨,你果然来了。」

站在讲桌前兴致勃勃地转着白色粉笔的是基尔曼。

他一边在指间把玩对他来说实在是迷你到极点的粉笔,一边这么说。

「我也是才刚抵达不久。刚好有事来日本分公司一趟。」

说完,基尔曼将视线投向教室一隅。

站在那里的是,将真哉他们带领到这里的一身套装打扮的冒牌女老师。

「……约翰——不对。」

缓缓摇头后,爱重新改口喊了那个人。

「妈妈。」

爱以一副既伤脑筋又感到羞愧的神情,对眺望着窗外的那个人物继续道:

「对不起……我失败了。看来我已经没用处了。」

「…………」

呼——

听到叹息传来,爱受惊地颤抖着肩膀。

毕竟她是多么恐惧母亲对自己感到失望,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母亲接下来对她说的话,与爱原本的想像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落差。

「你在说什么?你并没有失败呀。」

「……咦?」

爱露出一副吃惊的神情反问,接着又慌张地摊开双手,反驳母亲的话。

「因、因为,我并没有完成客户的委托啊!妈妈交代我办的事情,我并没有完成……」

「是啊。」

虽然真哉已事先向爱的母亲表明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但她并没有告诉女儿这件事,想必就是希望爱继续完成任务吧。

然而,任务失败的如今,爱的母亲却是双手环胸、转过头来,如此娓娓道来。

「的确很遗憾没能完成,之前的客户所委托的任务呢。」

「之前……的?」

「是啊。」

点了一下头之后,爱的母亲以不带任何感情的淡然语气,继续说下去。

「做为交换,我并没有从现在客户所委托的任务中撤换掉你。当然,从现在开始要请你以正式成员的身分活动。」

「这、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明明什么都没——」

打断了一脸困惑的爱的话,爱的母亲轻轻地指向讲台的方向。

「现在的客户就是这一位。」

「……………咦?」

于是,爱彷佛被弹开般,迅速将目光投向那里。

站在那里、身材高大的德国绅士,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地开口道:

「你叫做桐生爱吧。不,这也是假名吧?」

「是、是的……?」

反射性地挺直背脊后,爱如此回答。

「今天下午四点半起,我与你——不,我与你的母亲缔结了临时契约。由于她表示不愿意担任正职,所以是以一年为单位进行签约。」

「签、签约……?」

基尔曼以更简单明了的方式,朝着对这陌生的单字感到不解的爱,宣布这句话代表何种意义。

「换句话说,你现在——应该说在十分钟前,成为Orion集团的临时约聘员工。」

「什么……?」

爱像是第一次听到般——不对,她确实是第一次听到——发出短暂的惊呼。

然后,接在基尔曼之后说话的是爱的母亲。

「我已经确实地向之前的客户支付违约金了。不过,这也是Orion集团出的钱就是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爱露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抬头望向真哉。

虽然他并不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但也大致想像得出来。

「最近因为许多事情,所以我们谈论过公司需要优秀的情治单位。但是,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与技术。而且公司内部看起来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更没有能力培植这种人才。」

「所以,必须从别的地方招揽人才。」

基尔曼以充满威严的语气,接着说:

「我从以前就听说过你——不,你们的传闻。据说你们不输给任何一个国家的情治单位,是相当优秀的私人特务。」

有多么优秀,从无论对自己或他人都相当严厉的基尔曼,会说出『优秀』这种评价就知道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在那个业界是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只不过,我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如此年轻的少女。但我们公司也有许多前例,所以完全不成问题。」

虽然基尔曼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瞥了一眼真哉的方向。

想必是在暗指,以真哉为首的梅兰、路法以及小雪等人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语气稍微变得轻松一点后,基尔曼以夸张的动作将双手一摊。

「现在只剩下确认你本人的意思,这个契约就算成立了。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说完,将选择权的球踢给当事人。

而接到球的人,则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这、这是为什么?如果是以前的话,无论是多么困难的任务,你也不会不惜支付违约金并接下别的工作吧?而且,如果做出这种事情的话,客户就再也不会信任我们了耶?」

「的确是这样子。」

阿莎力地肯定之后,爱的母亲将右手的手掌朝向天花板。

「但是,任务进行到一半时,我就确信不可能达成这次的任务,所以才转而答应这项交易。我告诉过你吧?我这边会先做好以防万一的对策。」

「不可能……?但我可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被揭穿——」

「道理其实很简单。」

打断女儿的话,并在嘴角浮现一抹之前未曾有过、隐约带点淘气的笑容后,她才如此说。

「因为设下桃色陷阱的人,反而被对方将了一军。不过,看来你自己并没有自觉就是了。」

「……………咦?」

接着,她就这样轻轻地戳了一下,发出脱线惊呼声的女儿的鼻尖。

「也许是因为你从小就一直在大人的世界里打转的关系吧。反而应该说,原因就在于你从来没有机会碰上这种情况。我也太大意了。」

只见她以与话语完全相反,隐约带有一丝愉悦的声音说完之后,就这样将脸凑近女儿的耳边。

然后,以彷佛在进行甜蜜告白般的语气,轻声呢喃。

「——似乎能谈一场美好的恋爱呢?」

「什、什、什么……!」

爱瞬间满脸通红,顿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于是,那位母亲从这样的女儿身旁走过去,将手搭在教室的门上之后,转过头来。

「那么,我在此告辞了。我女儿就随便你们差遣吧。」

「我会负起责任,好好照顾她的。」

爱的母亲仅以视线向基尔曼致意后,便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云彩地离去。

一脸呆滞地目送母亲背影的爱,好一会儿之后,才以恍然大悟的声音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我是这样子啊。」

接着,露出一副被摆了一道的表情,以手覆住眼睛,仰头朝向天花板。

但她的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碰上这种情况,的确只能支付违约金呢。」

虽然真哉并不清楚详情,不过他确实感觉到,爱似乎解决了心中某个疑惑。

于是,基尔曼像是要做最后确认般,出声询问这样的爱。

「那么,你意下如何?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其他适合的工作——」

「不用了。」

斩钉截铁地摇头后,爱以坚定但隐约带有挑衅意味的眼神回望基尔曼。

「我愿意。请让我做这份工作。不过……」

中途停顿了一下,将视线瞥向真哉的方向后——

「我有一个条件。」

说出某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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