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咆哮,巨型身躯翻腾扭动起来。
丑陋且高大的肉体。大概有数倍人类大小,众多内脏器官乱七八糟地组合在一起,足以让普通人为之作呕的丑八怪——从外观上来看似乎挺弱的。滴答着污秽液体,胖乎乎蠕动的外皮似乎只要被剑或斧轻轻一击就会毫无抵抗地被切碎。
不过<斯格纳尔>知道那只是表面现象。
这可是「邪神」。
等级八十九的高级老怪。其体力是<斯格纳尔>的百倍有余,不仅拥有五花八门的魔法技能,周身还有数层魔法防御圈缠绕。虽然用相应的附魔武器并非无法突破它的防御圈。但破坏力会减少到数分之一,必杀的一击会弱化为只能让它负个小伤的程度。
为了打倒它,首先必须尽可能地——虽然令人火大——但不得不积累那种小伤害,用以消减它的体力与魔力。
必杀一击则是在那之后发动。
所以现在还没轮到他出场。
“——「念弹」!”
女魔导士<库米尔>发动的攻击魔法连续击中「邪神」。
“「念弹」!「念弹」!「念弹」!!「念弹」!!”
这虽然是个相对低阶的攻击魔法。但因为可以无视对方属性给予伤害,所以也是个泛用性很高的魔法。许多人中意更华丽攻击力也更优秀的属性魔法——「雷弹」或「焰弹」,实际上<库米尔>也能使用这类魔法,但对方是个能以秒为单位转换属性的名符其实的怪物,所以这类魔法会有一定机率产生反效果。用火炎系魔法攻击带炎属性的怪物,只会让对方精神焕发。
“精神力差不多要见底了”
高位僧侣<莱贝利斯>嘀咕道。
他的头上环绕着蓝白色魔法「探知」,用以阻止「邪神」隐藏身姿的「透明化」魔法;吟唱「圣壁」设置魔力防御壁,使「邪神」大范围无差别攻击无效化;并且还对前锋使用「治愈」咒语。
僧侣虽然几乎不参加攻击,但实际上,却是战斗中最忙碌且最须判断力的职业。他们是集团战斗的核心。有无各种支援魔法的帮助,攻击效率迥然不同。毕竟「治愈」可以让濒死者一瞬间回复正常。对于那种原本就必须做好死个上百回才可能撂倒的高级老怪,没有圣职者同行的部队等同于自杀团。
“还搞不定它?这怪物……可真够难啃的”
「邪神」正面站着以体力见长而著称的肉盾骑士<masakado>,他保护同伴不受「邪神」的直接攻击。
全身覆盖的厚重装甲+<莱贝利斯>的「治愈」,再拼上他引以为傲的体力,勉勉强强挡住了「邪神」——但却快接近极限了。「治愈」的恢复量明显赶不上「邪神」攻击造成的伤害。毕竟「邪神」的攻击力可是人类战士的十倍。装甲和体力不足者,被它碰一下就得回复活点报到了。
“我靠——它又属性变换了吗!?”
<masakado>身旁擅长高速移动奇袭战的暗杀者<速刃>轮流抽出地、水、火、风、光、暗六种属性的魔法匕首,边东跳西躲边进行攻击。但对于三头六臂的「邪神」效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尽管如此对手的体力也确实在一点点被削弱。
现在的问题是这边先被全灭,还是那边体力更快见底。
胜负呈现出消耗战的模样。
可是——
“不妙——它打算用召唤吗?”
<速刃>高喊的瞬间,「邪神」完成了压缩型咒语咏唱。
来不及阻止,一声意义不明的鬼叫在大家头顶炸响。
一道闪光过后,「邪神」周围依次出现四个通过空间转移出现的「邪神官」。这就是「邪神」通过咒语召唤出来的助力。
黑衣「邪神官」个个带着一副不爽的便秘脸开始咏唱咒语。向自己崇拜的神施加「治愈」,大伙儿好不容易砍掉的「邪神」体力竟然开始恢复了。
“先干掉这些家伙!莱贝,用「封咏」!”
回应<masakado>的要求,狩人<吉乌特>的弓箭改变了目标,施展「多重冲击」,逐个打倒了「邪神官」。虽然消耗精神力巨大,但狩人的「多重冲击」拥有将中位怪物一击必杀的威力。「邪神官」固然属于高位怪物,但还剩口气的几个都被暗杀者<速刃>的一对匕首给宰掉。
同时<莱贝利斯>也完成了「封咏」咒语,强制停止了「邪神」的召唤魔法。但「邪神」毕竟是拥有极高魔抗力老怪,就算了中了「封咏」,也仅用三秒就挣脱了。
「邪神官」眨眼间被驱逐一空。
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大家一拥而上,剑斩、弓射、魔炮向着「邪神」劈头盖脸地打去,削减它的体力。
更绝的是——
“差不多该给它最后一击了——上吧,我们的必杀兵器!”
“遵命!”
久候多时的圣骑士<斯格纳尔>飞跃而起。
就是为了这一瞬,他才故意回避战斗,保存体力和精神力。
“我顶你个肺啊~~神之奇迹!——「破魔圣十字」!”
「破魔圣十字」
那是将自我体力、精神力转化为破坏力爆发出来袭卷敌人的一种自爆攻击。如果以半吊子的体力或精神力来使出这招,只会造成力量透支并让使用者死得悲情无比……但如果使用妥当,就可以莫大破坏力一鼓作气粉碎对手。
神圣的强光瞬间迸发。
轻易撕破了被连续攻击给削弱的「邪神」魔防壁,一滴不剩地榨干了其丑陋肉体内尚存一息的体力。
「邪神」的巨体狂抖,一声轰鸣炸开。
失去组合力的烂肉块吧嗒吧嗒地崩溃掉落,暴露出里面扭曲的骨骼。酸性的黑色污血飞溅到地面,嘶嘶地冒出白烟。
“………………!!”
几乎是无敌——不,应该说是强大到犯规的怪物,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摔倒在地面。小幅痉挛了两三下后,巨大的利爪心有不甘地插入地面……随后「邪神」便死鱼般不动了。
“干掉……了?”
漫延而开的静寂中,「邪神」的肉体开始消失。
丑陋的巨体,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后,飞散溶入虚空。
同时世界以令人惊讶——且不留痕迹的迅速恢复了原状。
「邪神」死后没留下任何尸首。肉块体液全都不见。
不仅如此,就连「邪神」破坏的诸多东西——烤焦的地面,大地的裂缝,燃烧的树木皆如梦幻般消失。就好像数秒前发生的灾难完全不存在般。
周围只留下看起来极为平凡的景致。
战斗的痕迹用了不满十秒的时间便被完全擦拭一空。
<斯格纳尔>他们放下武器——
“各位辛苦了”
“大家辛苦了”
带着缺乏紧张感不合时宜的语气彼此招呼道。
“搞定收工。这次爆出什么好东西了?”
“MVP是谁?经验值多少?”
“是我,爆出的是——<圣骸布>”
“珍稀度排行多少?”
“500位左右吧”
“呜哇,这名次真微妙呢。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干掉它的呀”
“不过是靠<斯格纳尔>最后给它一个热情拥抱罢了”
“话说<斯格纳尔>太投入了哟,最后那个真搞笑”
“哼哼哼~~请称呼我为勇者<斯格纳尔>吧”
七嘴八舌……
打倒「邪神」的众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不必多做介绍。
刚刚发生的事当然不是现实。
这是在线游戏<特尔纳诺格online>的虚拟空间中发生的事。
<斯格纳尔>他们是通过玩家组成的团队——通称行会所结识的伙伴。
人物全是由精致的三维CG绘成,与操作他们玩家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虽然他们的交谈气氛和睦友好,但彼此却并未真正见过网络另一头的玩家相貌。虽然会话时使用的是语音频道,然而要说这一定是真人的声音就未免有些微妙了。语气和话语固然无法简单改变,但改变自己的声音,将男声变成女声的自由软件,只要在网上搜索下,就能随便出来一堆。
简单来说他们是一群在日常生活的空闲中,享受架空冒险乐趣的人。
“该怎么说呢……拼了老命之后,怎么觉得缺少成就感呀”
“反正不过是游戏嘛”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现在这个「邪神」是可以再刷出来的吧?也就是说就算打倒了他,过个几小时也会复活对吧?”
“那不是废话嘛”
“不是啦,我想说的是无论它多么强,都不是「Last Boss」呀”
“也是呢”
“话说——以前的RPG,那些不和网络联机的游戏,不是都存在「Last Boss」吗?玩家如果打倒了它,不就会成为世界中的勇者了吗”
“哈哈——我有点明白你想说什么了哟”
“啊?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呀”
“换句话说,无论打倒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成不了「英雄」或是「勇者」。英雄也好勇者也罢都是天生与凡人不同的存在吧。这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哪里,即使出现了战胜「邪神」的「勇者」,也毫无意义”
“不过有人确实玩得很HIGH呀”
“那种人不过是深度中毒者啦”
“你真是嘴硬啊”
“嘛~我倒是想下次试试那个「勇者」系统哟”
“那是什么?”
“哦~~我也听说过。如果打倒在各区域随机刷出的BOSS级怪物,名字前就会暂时挂上「勇者」两字”
“啊?是吗?我总觉得有些蠢啊,那种东西岂不是成名片了吗?”
“你们呀,我想说的这不是个啦”
…………
玩家们在七嘴八舌的交谈中打发了时间。
MMORPG——多人参加型在线游戏的最大乐趣之一就是在线聊天功能。虽然众人合力进行战争也很有趣,但为了享受谈天说地,而将计算机连入这个虚拟世界的玩家也并不在少数。
随后——
“啊!已经这么晚了?还待会还有事,先下了”
<速刃>说完便站起身。
或许大家都在等他这句话吧。紧随<速刃>之后,大家都起身道别。
“我也要睡了——”
“那我也随大流”
时间是凌晨——不,其实已经是清晨四点了。对于早上有预定的人来说,确实是个难以为继的时间。
被光柱包围,同伴们逐个消失了身影。结束游戏,断开网络连接。
¤
显示屏的另一边是异世界。
画面中被风轻抚缓缓逶迤的草原无限延伸向远方。远方天空中隐约可见飘浮着巨大的魔法都市。不时在视野中经过的人影多数长着尖尖的耳朵,或是身后带根尾巴。
令人叹为观止的精致——正因如此才会产生不自然感的景观。
在这样的风景中,一位银发的美男子身披圣骑士银铠,携带足以匹敌自己身高的巨型圣剑,无所事事地呆呆杵在那里。端正的五官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姿势,如同灵魂被抽出般纹丝不动。
“「勇者」这两个字……啊”
默默的嘀咕声在空气浑浊的房间中扩散。
“总觉得有些不对啊……”
英雄、勇者。
这种东西在MMORPG的世界中当然不可能存在吧。
为每个玩家提供的单独游戏,有多少玩家数就代表同时存在多少个并行且独立的虚假世界——比方说此类曾经主流的单机版RPG中,玩家成为英雄自然是可能的。那是一种乐趣,无须多言。因为那种世界是仅仅为了单个玩家所存在的,在那里谁都理所当然的是英雄是勇者。
然而使用网线,通过多人同时参加形成一种「社会」的MMOPRG系统,通称「网游」之中,那却是不可能的。每一位玩家对于游戏公司来说都是平等的客户,提供的服务中不可能存在露骨的差距,或者说游戏公司会尽可能地排除这类导致破坏游戏平衡的要素。
由此看来当然不会有英雄之类的东西。
所谓的英雄就是突出的存在,这一概念是为了与凡人有所区别才诞生的。
假如设定了过于强大的敌人,游戏平衡性就会明显受损。中途加入的菜鸟——新客户将无法顺利融入游戏,结果就是变成封闭式的游戏环境。经营企业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设定的都是些谁都可以打倒的敌人。
虽然其他玩家也会发现某些使用异常高等级角色的人……但那只是单纯长时间扑在游戏上,或者是用了某些外挂程序。无论那种都不是能冠以「英雄」或「勇者」称号的家伙。
为了能让玩家快乐游戏,厂商发明了不会出现高人一等感的‘方法’——战胜烦忧的气概,面对逆境的勇气,追本穷源的智慧,保护弱者的高尚都被视为没有存在的必要,在游戏中刻意回避此类设计。
并且随着游戏系统的高级化,只能独自单调地进行老套故事的单机RPG市场已开始渐渐萎缩。取而代之的是拥有极高自由度,可与他人携手的MMOPRG市场不断壮大。
虽然并非绝对,但这也算是种潮流吧。
然而……
“就连游戏中……也没有英雄的容身之地了吗?”
悲天悯人地低吟一声后,打了个大哈欠。
恍惚间视线飞到房间一角——某张老游戏的海报中,右手携剑左手抱美人的英雄正露出爽朗的笑容。在墙上贴了数年之久的海报已经开始褪色,边角也有些缺损——但今时今日却依然如故地贴在那里,明天后天大概也会继续挂着吧。
可是……
“该怎么说呢……”
嘀咕着的少年名叫香芝省吾。
市内公立高校上学身心健康的高校二年级学生。
虽不是毫无个性,但也非拥有过人一筹的能力或相貌。他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校生。嘛~~虽然兴趣中有被评价为宅男倾向的地方,但还没到严重到完全脱离世界的程度。
既然是身心健身的少年,偶尔熬夜一、两回也无大碍。
为了迎考而临时抱佛脚的熬夜固然很难挺住,但为了自己喜好的事情而熬夜的话,便全然不在话下了。
睡眠不足的确很难受,但可以在学院好好补觉一番。拜此所赐,撑着下巴睡觉是自己最擅长的得意技。偶然特技失败,只要傻笑一下就能混过去了。最近的社会舆论犀利无比,别说是体罚了,就连扔个粉笔头或是踢椅子都会被视为「暴力」,几乎被封印了所有手段的教师就算看见有人上课睡觉,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他的双亲都是杂志编辑,早出晚归当然是家常便饭,就算睡在编辑部也并不罕见。因为生物钟与普通人有所偏差,对儿子省吾几乎是放任不管的状态。省吾对于入睡起床的时间并不太在意,这大概是由于他始终能把分数——至少在成绩单上——维持在平均线的缘故吧。
也正因此……省吾才经常彻夜进行自己喜欢的在线游戏。
不过他并非是那种由于完全迷上了游戏,满嘴经验值效率或是稀有物品收集之类眼睛充血的深度游戏中毒者。他只是喜欢那种和同伴们一起狩猎怪物的感觉。
所以他至今未给包括双亲在内的他人制造过什么麻烦。
大体上来说没有问题,嗯,本应是没有问题才对。
但——这世上却有个并不如此认为的人。
“——省吾!”
随着声怒吼,咚咚咚咚咚咚——楼梯上传来有如击鼓般的脚踏声。
“…………”
差不多快出现了呢,早有所料的省吾并不慌张。
要说对这朝自己猛吼的声音作出什么反映的话,他也不过是照了照镜子,看看眼镜片后面的瞳孔有无充血迹象,眼袋下有无黑眼圈之类罢了。常年蓬乱的鸡窝头就不去管他了,原本就有些卷毛的发型光凭简单梳个几下是不会服帖的。
(精神萎靡呀)
省吾心中苦笑道。
自己的相貌与游戏中<斯格纳尔>的容姿天差地别。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平凡普通的高校生。要说外表特征的话,就是眼镜兄。省吾心想自己还真够朴素的,试想了一下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的自己——脑袋里轻易便浮出一个边发牢骚边拖着发胖身躯赶向公司的中年男人的样子。
(嘛……那样也不算太差吧)
正当他用T恤衫的一角擦拭眼镜时,外面传来了砸门声。
虽然当事人一直坚称自己的行为是敲门,但这声音再怎么听都只会让人联想起破门而入之类的事。省吾甚至觉得这敲门声中饱满某种意义不明的怨恨。
总之,在门板上连续留下三拳重击后,声音的主人没等省吾的同意,便猛然开了门。
“阿省!!“
“哦~早啊”
省吾连头也没有回。
“早你个头啊!”
气势汹汹地嚷嚷着,声音的主人极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不等省吾的同意,便拉开窗帘,接着便打开窗。
清晨的阳光与寒露以及室外的喧嚣瞬间如雪崩般涌入,洗涤沉淀的空气。省吾的家位于商业街附近,小至汽车排气声大至商家叫卖声,种种声音络绎不绝。不过因为最近的房子隔音性能都很好,关上窗、拉上窗帘便几乎可以挡住所有噪音。
“你又在玩网游吧!?”
“嗯,昨天有新版本了。里面有我期待许久的BOSS级老怪「邪神」”
“我管你是新版本还是旧版本!总之再我不是说过别再熬夜了吗!?”
“你真够烦的呀——”
省吾边说边头也不回地操纵着键盘。
屏幕中他的分身角色圣骑士<斯格纳尔>依旧默然地矗立于草原中央——随着省吾下线,游戏画面也跟着关闭。前往或是离开异世界……从手续本身上来说非常简便。只要敲三下回车键,便可以立即断开与电脑空间中架空大陆的连接。
“真是的……你难道是我老妈?每天毫不厌倦地跑来说教”
说到这里,省吾终于转过头面朝对方。
“要不是受惠子阿姨所托:「花梨呀~我家的笨儿子就交给你啦」,谁会想来管你啊”
“花梨,你知道社交辞令这个词吗?”
“要不要我用广词苑中的定义给你解释一下”少女如是说。
在他面前这位表情不爽地站着的少女名叫敕使河原花梨。
她是位名字很麻烦内在更麻烦的少女。身居全国模拟考个位数名次常客的她,竟然还会常常对此感得不满。
以前曾有一次省吾看到她罕见地露出低落的表情,嘴里念叨着「测试只拿了九十」。本打算去安慰她的省吾在打听了后才知道——她所谓的九十不是指分数,而是指偏差值。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省吾甚至想把对方的脑筋从脑袋里给摇出来。当然了,这种想法他只敢在脑内补完。
话说如果花梨是个带着厚厚眼镜,脸上有如写着「书呆子少女是也」般朴素无垢之人的话,省吾还是可以释怀的。但不凑巧的是对方的视力比较——不,应该说是极为优秀,对此省吾只能对神的不公仰天长叹了。
作为一个女孩来说,花梨的头发略微有些短,但却与她活泼的个性非常相称。小巧精致的五官很是可爱。要说他们两人哪个看上去更像书呆子的话,带着副眼镜头发一团糟的省吾必然更适合一些。如果硬是要举出些她的缺点,大概只有「女性的娇媚完全不见踪影」这一点吧——嘛~或许该说这是将来值得期待之处吧。
这些姑且不论。
她走到省吾跟前,食指指着对方的鼻子。
“快换衣服,准备上学!”
“别来烦人~偶四肢乏力,准备睡觉。偶感冒了,就在刚才。所以今天请假——”
“想要长眠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咔哒咔哒~花梨指间发出一阵爆响。
“顺便再替你交上一份退学申请如何?啊呀——我真是体贴啊”
顺便一提,这位天才少女的运动能力也相当出众。
以前省吾曾亲眼目睹某个向花梨开下流玩笑的同级男学生被她用合气道给扔了出去。虽然再怎么说十七岁的高校男生在体力与腕力上都不可能输给十五岁的中学女生。但技术等级的差异足以让双方互换立场。
说简单点就是——作为人类这种生物的构造,梨花占据着压倒性优势。
因为这种怪物就是自己的表妹——又因为家门之间的距离步行只需三分钟,花梨可以每天跑来毫无理由唯我独尊地教训自己——省吾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平凡这一事实。
神真的很不公平。
嘛~虽然并非对现状抱有什么明确的不满……
“…………”
稍稍瞥了一眼房间角落。
有些褪色的游戏海报中,英雄浮现着毫无半点阴霾的笑容,注视着省吾。右手携剑左手抱美人。在不知何处的遥远世界天空下,毅然决然地面对未知的危险。
“阿省!”
“……受不了你啦。好吧,我去总行了吧?”
面对花梨急躁的怒吼,省吾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应道。
¤
香芝省吾喜欢英雄故事。
那是现在早已过时的老套剧情——比如在剑与魔法的世界中被命运选中的勇者打倒魔龙,最后与美丽的公主喜结良缘;或者是某天突然觉醒了自己的能力与使命的少年,与潜伏在黑暗中策划毁灭世界的恶党们斗争之类的故事。
记不清最初拥有这种爱好的契机是什么了。
是小时候看的动画吗?还是游戏吗?或者是漫画、小说?再也许是从谁那里听过的传说吧。总之他很喜欢粗犷豪放光明磊落的英雄故事。漫画、电影、动画、游戏,还有小说——无论是哪种媒体都无所谓。
所以在他房间中有许多这类题材的作品。结果就是花梨仔细端详了书架上的漫画与小说名字之后,指着省吾曰‘宅男’!嘛~~对于喜欢阅读各类专业书籍或是经济报纸——喜欢阅读这词也许该打上引号——的花梨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
省吾觉得任何人都应该曾经对这类东西怀过憧憬。
一个人展开惊天动地的大冒险。穿过迷宫与同伴相会,获得神器修得奥义,打倒魔物救出公主。所作所为最后甚至改变世界的命运。
这是多么刺激的人性啊。
试想一下,自己要是变成那样将会如何?每当此时,总会有一股好似寒气的激流在省吾的脊梁上游走。孩提时代的憧憬,至今依然不肯消散地顽固残留于他的体内。
不过……花梨和他双亲给他的评价是「总也长不大」。
他无法否定。
独自一人在房中手握仿制剑或是模型手枪摆弄造型时被家人发现,确实很尴尬。但最致命的莫过于被花梨用冰冷的眼神吐糟说「老子~很酷吧」。那时的他真的为是否要上吊而烦恼过。
这些事先放一边。
省吾偶尔会自嘲自己的爱好也许是彼得潘症候群的一种。(C注:Peter Pan syndrome「彼得潘症候群」即童话中彼得潘所代表的心理病征。不愿意长大,抗拒投入成人及其代表的建制的生活世界)
但同时他也怀疑是否成为大人就意味着不得不放弃这种憧憬?
当然了……省吾很清楚。
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并且他也同样清楚自己所属的现代社会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法律与道德逐步完善,教育水准不断提升,信息密度与传送速度调整发展的当今世界——在这个高度系统化的世界中,根本不可能会存在凭借个人的活跃而左右世界命运之类的事。无论是军事胜利还是划时代的发明,都是通过集体合作有组织地完成。当今世界还未破绽百出地脆弱到单凭一人的英雄主义行为就能轻易改变历史走向的程度。
所以……那对于省吾来说只是单纯的憧憬。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对此他有着相当的自觉。从未有过把世界给圆圈叉叉之类的恐怖主义理想;也未热衷于诡异梦想而投奔新兴宗教;更未做出接收奇怪电波在某小道杂志的读者栏中寻找身为前世圣战士的朋友和恋人。
他最多也就通宵玩一下与自己向往的世界极为相似的游戏。
对省吾来说,英雄是个早已丧失的概念。
那只存在于名为‘幻想’的异世界之中。
然而——
¤
“快点快点!再利索些!”
“你很烦啊”
省吾嘴里衔着面包回答道。没有烤过也未涂上黄油的切片面包,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但因为慢吞吞地执着于味道的话,肯定引来花梨的暴走,所以就连最低限度的加工和调味都被免了。
这副模样跑去学校,会不会在拐角处与让人心动的美少女来个宿命的四十五度冲撞?省吾一边带着这种美妙的妄想,一边将面包拼命塞入嘴口,接着朝喉咙里灌入牛奶。
“不要把嘴巴塞得那么满!真下流!”
“虽爸屋劈蹭则氧德?”
“都怪你熬夜不好!”
“乃神饭啊”
省吾蠕动着嘴巴。
口腔内被面包所占据,舌头连动弹的余地也没有。即使这样还能开口说话的省吾当然可以算是很厉害。但没有翻译便能正确明白对方语意的花梨却更胜一筹。两人打交道的时间可不是一两天,所以这样的对话才能成立。顺便一提,省吾说的话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你真烦啊)
花梨是香芝省吾母亲一方的表妹。
但在省吾的感觉中她与其说是自己的表妹,还不如说更接近于妹妹。虽然现在的花梨都喊省吾为‘阿省’,但以前的花梨常常喊他「省哥」并时刻紧跟在他身后。不知是由于哪里发生了偏差,原本性格柔弱的「妹妹」,现在却完全一副傲慢大姐的样子,对比自己年长两岁的省吾颐指气使。
敕使河原家与香芝家距离很近。
因此花梨与省吾常常去对方家窜门。花梨的母亲总是代替时常不在家的省吾双亲做晚饭给省吾吃,召开家长会的时候,也是阿姨代为出席,省吾受她照顾不浅。对省吾来说敕使河原的阿姨是可以称之为自己「第二位母亲」般的人物。顺便一提,省吾的母亲其实是花梨父亲的姐姐。
不过,一大早就跑去敕使河原家混饭吃的闲暇实在不多。早上省吾一般用事先购入的面包+牛奶应付一下就出门了。
“——还没好?”
玄关处花梨盘着双腕怒视着省吾。
“我说——你那么急的话就先走吧”
“办不到!”
在这种每天轮流上演的对话中,省吾准备开始自己新的一天。
“…………?”
陡然停下动作,他蓦地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协调感袭上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眨了眨眼。
有些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发什么愣呢?”
门口回首的花梨质问道,随后走了回来。
“不……那个……”
“还没睡醒?所以我才忠告你不要熬夜玩游戏——”
花梨白净的小手抓住省吾的肩膀。
就在这瞬间——
“——唉?”
首先消失的是声音。
通过家门前的汽车声,还有抚弄面颊的风声。
所有的声音都好像音响关上的音量般急速变小。用时间来形容的话就是几种秒内的事情。不自然的静谧包围了他。花梨明明搭着他的肩膀喋喋不休,但省吾却什么也听不见。
是不是鼓膜出问题了?——脑中倏忽掠过这个想法。但很快明白那不对。袭向他的并非那种常识中的现象。
接着消失的是触觉。
被花梨搭住的肩膀失去了感觉,皮肤感也随之消失,就如同被打了麻醉剂后身体麻痹了般,如痛似痒的莫名感觉支配了全身。以后省吾才明白那既非痛也非痒,而是神经中的感觉情报被突然中断所导致的「空白」。当然了,现在的省吾并不可能会懂这些。
紧接消失的是嗅觉与味觉。
气味就算不去刻意感觉,也常常充满在空气中。唾液中其实也存在所谓的「气味」,只是被当成理所当然的感觉不会特别留意罢了,但如果突然中断这种感觉又会如何呢?
就像是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如同口腔中被塞入大块冰锥,舌头变得又冷又硬。
(不……)
不妙
本能毫无理由地这样通知了自己。
不妙,真的不妙!不正常!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是什么出问题了?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导致异常的是哪一边?无法判断,在迷惑与不安之中……不,说清楚点,其实只有「不安」。
“花梨,快离开——”
「快离开」——就连这样简单的语句也发不出。
并且……
最后连视觉也开始丧失。
视野中黑暗不断扩大……不,「黑暗」大概只是种错觉吧。那是有如发生贫血时的视觉麻痹。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只是虚无横亘在面前。
(………………!!)
随后。
省吾的五感全部断绝。
这是唯有「思维」还保持运行的绝对中断,他与世界已经完全隔离。
在这之中——
(…………!?)
脑内浮现出无数的影像。
这些是——记忆。
并且还是逆流而上的记忆。
花梨举起手,倒退着离开省吾。同样倒退着走出省吾的房间。游戏画面中自己控制的角色倒退着走向同伴,「邪神」复活,游戏起动画面关闭——
(…………!!)
省吾大声惨叫。
逆流的时间不断加速。意识不变唯有记忆被强制拉回过去。就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但哪怕真是如此,也不至于会将人生的点点滴滴全部回想起来吧。
所有回忆尽数倒流。
高校入学式时对校长无聊的演说打哈欠的记忆。
中学二年级体育祭时接力跑担当首发跑者的记忆。
小学三年级的初春与花梨家人一起野营的记忆。
幼稚园时被坏孩子欺负哭着走回家的记忆。
…………
(停下……给我停下!!)
省吾大声喊道,口中却无任何声音。
接下来会变得怎么样——接下来会看见什么,他本能地预感到了。
从婴儿床上抬头看到的父、母亲的脸。
全身穿着蓝色手术服的产妇科的医生。
(…………!!)
省吾哇哇大哭,从产道回到子宫。
Berth . Trauma (C注:意为儿童出生时到的精神创伤)
据说婴儿之所以哭着出生是因为他们带着恐惧感从充满宁静隔绝一切不安的母亲胎内进入狭小痛苦的产道,并被毫不留情地推到外面世界。对人类来说那是最初痛苦与害怕的记忆。
省吾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
可是……
(…………!!…………!?)
省吾所记住的恐惧却并未停留于此。
时光倒转。
一切都向着过去逆流。
那么——出生前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呢?
(…………!!…………!!)
只有意识在哭喊。
生的另一侧既是死,省吾本能地感到自己正掉向虚无。
不知所谓。
不知起因为何。
随后——
(…………!?)
无所视,无所听,无所感。
就连记忆也已中断。
完全的——连黑暗也不复存在的虚无。
仅仅伫立着,自己便要四分五裂般扩散……究极的孤独感覆盖了省吾。真正意义上的「真空」恐怕指的就是这种领域吧。
(不会吧……)
这就是死?
这个绝对虚无的世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遽然闪现的不幸想法——在下个瞬间便被否定。
(…………!)
他看见了光。
一道白色温暖的光从虚无中孤零零地显露出来。
省吾下意识地向其伸出手。不……现在的他当然感觉不到手。只是试着那样集中意识罢了。
随后。
逆转开始了。
芭璐特.柯德兰从空中回廊上俯视「圣廊」内部。
虽然是见惯的光景——但芭璐特每次站在这里,眺望如此巨大的设施时,总不禁发出某种感慨。人类的欲望和执着能将多少事变为可能的铁证之一就在此地。这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多数情况下技术都是在不断完善中慢慢解决的。真正该恐惧的是不知进退忘乎所以的思想。无法释怀不可能之事,想要完成未尽梦想的秉性。多数情况下人们最初只会评价其为疯狂——同样也在多数情况下人们不敢再取笑这类疯狂的日子总是悄悄降临。
就如五百年前的那一天。
(「圣廊」这个词真是说得好)
芭璐特威严的脸上现出冷笑。
「圣廊」——这个也许混杂着讽刺感而如此命名的设施,用最简单的词来形容就是「巨大的竖坑」。贯穿地面的漂亮圆筒形大洞,它的底部呈圆形硬币状——墙面如抛光般顺滑。
这当然不是自然的产物。
秘密结社<莱纳凯特>(C注:Renegade 背教者,变节者)制定建设草案后,花费了整整二百多年的岁月,通过奇迹术和土木机械以及膨大的人力——且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才完成了它的建造。没有人敢嘲笑这是愚蠢的行径。蠢行极处便成伟业,无论哪种壮举只要剥下表皮便可以发现潜藏于其中伪装成理性的疯狂。
芭璐特所在的空中回廊沿「圣廊」内壁——也就是洞穴纵深的墙面被设计成环状。
无数柱子被形成支撑回廊的模样——其中五座白塔沿墙面围成圆,驻立于「圣廊」底部。各座塔身上分别刻印着代表支配<莱纳凯特>的五氏族纹章,设计于底部的塔基开口处,一条钢铁轨道笔直延伸向「圣廊」中心。
本是为追求现实利益所建之物……圆形建起的塔与柱,呈放射性延伸的五条钢轨,以及布满圆锥形洞穴底部的白线与文字群,这些东西所描绘的影像让人不禁联想起某处庄严的大圣堂或是巨大寺院神殿之类的建筑。就连设置于各处浑然一体的蒸汽装置,仿佛也在「圣廊」中酝酿出某种祭坛般的神秘感。
本应与信仰崇拜最无缘的这个「圣廊」竟会有如此气氛,真是多么偶然的讽刺啊。
“…………哼”
仪式似乎很顺利。
芭璐特所在位置虽然看不见细节部分——但此时,塔内的各氏族之人应该正将圣遗物活性化,并起动控制能量的圣句咏唱装置。其证据就是从塔窗和开口部漏出的白色光芒,那是虚效化后的剩余圣光。
塔周围所配置的奇迹师们,通过奇迹术布下的力场将塔内转化出的膨大圣光进行精密控制。名副其实的神之威光被圣句和奇迹术引导,不扩散也不减弱地集中到「圣廊」底部中央——并在那里绘出复杂奇怪的奇迹术回路。
这是大规模奇迹术 。
为了实现即使聚集数万根普通拟神杖也不可能完成的这个仪式,才会选择「圣廊」作为举行地。
「圣廊」最初是为了<依柯维拉斯特>(C注:ICONOCLAST既渎神之主)而建造的设施。
这里是作为研究、设计、建造、调整、配备以及收纳<依柯维拉斯特>的地点而被建成的,原本不能挪作他用。
但大规模奇迹术 无论如何都需要<依柯维拉斯特>内藏的最大圣体——即圣遗物。而圣遗物无法轻易从<依柯维拉斯特>中拿进拿出,更何况光是将比黄金更贵重无数倍的圣遗物运送到其他场所,就必须先制定严密的警备计划以及获得五氏族的许可等等极为麻烦的手续。经过反复斟酌,五氏族之长们最后决定在「圣廊」中进行仪式。
“<依柯维拉斯特>……”
芭璐特嘀咕道。
严格来说现在进行的这个仪式并非与<依柯维拉斯特>全无关系。或者可以说举行这个仪式其实是为了获得<依柯维拉斯特>最重要的操作部件。这种意义上,仪式在「圣廊」中举行也算是名正言顺。
“……真是麻烦的替代品”
芭璐特的呢喃溶入「圣廊」内沉重的空气中。
「圣廊」的出入权即使在<依柯维拉斯特>中也仅限少数人士才能拥有,末端人员甚至从未听说过这里。<依柯维拉斯特>是对普通民众严格保密的最高机密——泄漏这里者将被处以极刑。所以从根本上来说,这里是不带紧张感便无法跨入的场所。
各处配置的共六十多位奇迹师以及在他们间来回走动的近百名作业人员的表情无不显得僵硬,多说废话或是嘻嘻哈哈之人一个也没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大规模奇迹术式原本就是极为危险的东西。
所谓的奇迹术是通过直接干涉物质存在律,使物质产生各种效果——然而动用多达五个圣遗物所设置的超大型术式,有可能会引发与普通状态完全不同的副作用。
特别是当圣遗物异常活性化,并且超越圣句控制极限的圣光大量涌入其中时,无差别发生的奇迹会引起饱和现象,形成拒绝一切控制的暴走状态。后果不堪设想。无差别显现的脱控奇迹,最坏可能是将整个「圣廊」中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化为遍地尘埃。
不,也许还不止如此——
“到达因缘遮蔽第七阶段”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圣廊」中响起。
芭璐特的视线朝向某个高塔。
声音是由一位少女发出的,她端坐在设置于高塔墙面的阳台专用座上。
那是位有着顺滑飘逸的金色长发,相貌清丽的少女。
极度纯粹——将少女这种存在提纯至极限的匀称容貌,没有任何多余的特征。所谓的特征其实是种偏向或扭曲。少女与那些东西无缘——其容貌是种纯粹的美,这样来形容她已经足够。如果硬要再加点修辞的话,大概唯有她双眸中令人神迷的苍穹色吧。
少女是<依柯维拉斯特>计划的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
虽与芭璐特同样冠以柯德兰的姓氏,但却与他无任何血缘关系。梅璃尔是作为<依柯维拉斯特>的姬巫女而被芭璐特收养的数名孤儿之一。由于梅璃尔在芭璐特的所有养女中无论容貌头脑还是身体运动能力都最为出类拔萃,所以作为柯德兰家的代表,她被赐于参加<依柯维拉斯特>计划的荣誉。
“成功将对象从原世界隔离”
“接下来开始引导”
“第四拟神杖群——起动”
“圣句第十八段落——咏唱开始”
从其他四座塔上各氏族挑选出的姬巫女们依次朗朗开口。
每位少女都是姿色不凡之人,但她们之中的梅璃尔又似乎更为出众。这是否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不,应该说是饲养者的偏心吗?无管怎么说,非才色兼备者是无法胜任<依柯维拉斯特>姬巫女一职的。
“警告,第四圣遗物——活性率一百六十二,突破临界点。确认与第二圣遗物发生感染共鸣”
“奇迹师第六班——请投入抑制奇迹术 ”
“了解,抑制奇迹术式赤八号——圣句咏唱开始”
“第四圣遗物活性率回复到一百五十四。确认感染共鸣消失”
姬巫女们的声音在「圣廊」中回响。
严密细致的术式控制在波澜不惊中有序进行。分析报告状态、向奇迹师们下达对应指示的姬巫女们,声音冷静毫无踌躇与犹豫。这是无数次重复预演的成果。
不过——
(现在哪怕只要有一人希望毁灭,下一瞬间世界就会因此终结吧)
芭璐特无不讽刺地如此想道。
大规模术式本身固然是危险之物——但将<莱纳凯特>五氏族族长们所拥有的五个圣遗物,同时而且还是在近距离的范围内进行活性化却是更为危险的行为。虽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抑制术式经过反复研究并通过层层测试……但不能也不应忘记出现漏洞的可能性。
他们的行动如果成功,将会成为被后世传诵的救世壮举吧,而如果失败,便会因这历史上最大最愚蠢的行径,而成为永不可恕的罪人——不过前提是失败之后记载历史的人类还能苟延残喘。
“真是件……麻烦事”
芭璐特喃喃自语道。
冒着如此巨大的危险——其结果<莱纳凯特>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人类,一个‘也许能够’拯救世界的人类。甚至关于这位救世主预定者的姓名性格容貌等等,芭璐特他们还一无所知。
“这世界的命运竟然不得不托付给素不相识的外来人”
“又在说这样的话了呀”
传来一个带着苦笑的声音。
芭璐特转过头。他视线前方站着位身长削瘦的青年,两名护卫跟从在青年身后。
与粗壮、汗臭之类的词无缘,他的容姿纤细柔美。在两位精壮护卫衬托下这点尤为明显——与秀才这词如此合适的男人,芭璐特只认识这么一个。相貌是中性美,沉稳的笑容时常浮现在嘴边,待人接物可谓彬彬有礼。手上如果再持把乐器也许就像个吟游诗人了。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吟游诗人这种职业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了。
当然——芭璐特十分清楚这位并不仅仅是个长相秀丽的人。尽管是世袭制,但光凭几分相貌是不可能成为<莱纳凯特>最高权力者之一的……哪怕真是凭运气才当选,恐怕不出三天就会主动辞任。
涅罗.奥托路琪
<莱纳凯特>五氏族之一:奥托路琪家的年青族长,同时也是姬巫女爱绯妮儿.奥托路琪的亲哥哥。
“由于存在律的束缚,我们不要说打倒「代行者」了,就连接近他们也办不到——”
涅罗语气温和地说道。
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处,两位护卫双手交叉在后如雕像般默默站立。基本上「圣廊」中禁止携带枪械或刀剑。但即使手无寸铁,这些护卫单凭身上隆隆凸起的肌肉和体格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者必须是与我们不同世界的物质所构成的人类”
“……这我知道”
芭璐特颔首示意。
这是重复了成百上千次讨论的结果。芭璐特对此很清楚。
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个世界的人类无法打倒「代行者」。
以压倒性的力量永远折磨人类的存在——仅仅为了这个目的而被创造的史上最大最强的诅咒「代行者」。它作为法则蹂躏人类,它作为真理所向无敌。这个世界之人被弑神的原罪所污染,存在律规定了他们的存在方式。故他们绝对无法打倒「代行者」。
那么——如果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又将如何呢?
<莱纳凯特>的主持者们没用多久便想到了这个主意。由于是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物质所构成,所以不会背负原罪,也不会被存在律所束缚。倘若这样的人能使用<依柯维拉斯特>的力量,那么打倒「代行者」岂不成了可能?……
然而这个「救世主召唤计划」的实际投入,在<莱纳凯特>五百年历史之中,也不过是最近——仅仅二十年前才开始实行。
直到二十年前,与异界的接触即使在<莱纳凯特>内部也被视为不可能实际的幻想。而普通社会的民众甚至根本不知道异世界的存在,普通人只会深信自己所认识的世界是唯一且全部的世界。
这并不奇怪,那些只会战战兢兢、浑浑噩噩、在乞求宽恕中渡过每一天的人们,当然不会有空去设想无论坐马车还是乘船都无法到达的世界之事。
顺便一提,与异界接触最初是五氏族之一玛布洛家所研究的逃亡计划的一环。逃往神之诅咒鞭长莫及的新天地——乍看之下,是个很有魅力的计划。专注于新式奇迹术研究的玛布洛家的人们,重新构建各种术式,并以这为基础不断寻找打开异界之门的可能性。他们的计划之所以被迫变更为「救世主召唤计划」是由于从研究结果中,他们发现即便只将少数人送往异界,也不得不动用所有五件圣遗物。
况且——那个异界同样有人类存在。
无法判断异界之人是否会接受从这个世界大量涌入的‘难民’。有可能会被视为麻烦而遭排除,也有可能因为立场的差异,而被当作奴隶。<莱纳凯特>的主持者们对于异界人类的善意与良识不抱任何幻想,他们太清楚人性的本质了。
因此——
“「代行者」的活动周期在逐年缩短”
就像为学生解惑的教师般,涅罗说道。
“而且还是以加速度的方式。我们的许多都市都尚未从「代行者」发动的灾难中完全复兴。不仅如此,甚至某些残存至今的灾难还在不断扩大受灾面积”
「代行者」所带来的灾难各种各样。
仅仅是海啸或龙卷风之类的现象,只要熬过去威胁就会消失——但有时「代行者」所带来的灾难会通过成群的怪物或疫病得以显现,即便「代行者」进入沉睡期,这类灾难也会继续折磨人类。
“这样下去,不出百年人类文明就难以为继。不——也许会更快。我们无法完全否定「代行者」活动周期会进一步加速或是十六个「代行者」同时觉醒的可能性”
“可能性——吗?”
芭璐特无不讽刺地呢喃道。
对于「代行者」的具体详细,几乎一无所知。最多也就是根据迄今为止所观测的事实推导出数个猜想。谈论那种东西的可能性这一行为本身便是愚蠢无比的。因为「代行者」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现状令人绝望。
是以芭璐特他们才不得不依赖异界之人,才不得不将命运托付给<依柯维拉斯特>。
没有迷惘的闲暇,更无考虑其他选择的时间。
然而——
“希望这次能一切顺利”
芭璐特自言自语道。
“姬巫女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嘛”
“……花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是我的错觉吗?”
“嗯……?”
听到芭璐特这样说,涅罗也转过头向「圣廊」内部望去。
姬巫女梅璃尔当然不可能听到远方义父的低语,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声音在「圣廊」中响起。
“存在异物混入的痕迹”
瞬间鸦雀无声。
不久理解她意思的众人所发出的喧嚷声在「圣廊」中扩散。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赌上世界命运的行动。预测之外的事态任谁都会感到不安吧。
“什么情况?”
从空中回廊上传来的芭璐特的提问,让喧哗一下子平静了。
“可以确认存在两个对圣光诱导的主观反应。观察对比质量体积的测量值——似乎同时召唤了两人”
梅璃尔的话让奇迹师和作业人员惊愕地呆住了。
这真是超出预料的事态。
“姬巫女,报告各自担当的奇迹术式状态”
按照芭璐特的吩咐,五位少女开始确认手边的计测器。在吐出的记录纸上,有只小巧的钢铁制机械手正记录着数据。少女们迅速确认了一遍后,依次开口说道,
“第一圣遗物以及第一到第六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二圣遗物群以及第七到第十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三圣遗物群以及第十一到第十四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四圣遗物群以及第十五到第二十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五圣遗物群以及第二十一到第二十六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现在,召唤程序待机于第九阶段”
梅璃尔作为她们的代表总结道。
“离待机极限还有一百四十秒——请问该如何处理?”
仪式的管理基本上在姬巫女们的权限内,然而若是出现突发事态,便超越了她们可以下决定的范围。因而这时,以芭璐特为首的五氏族之长们不得不亲自临场指挥。
“……嗯”
芭璐特环视了一圈「圣廊」。
“召唤奇迹术本身似乎很安定”
“对”
涅罗在旁附和道。
“很好。因发生紧急事态,我以<莱纳凯特>五氏族之首芭璐特.柯德兰之名下令,继续召唤仪式”
“遵命”
梅璃尔点点头,再次确认了身边的记录纸后,朗朗吩咐道,
“为以防万一,拟神杖第四群以及第九群准备微调整用追加圣句。调整用圣句以第八章第二段落为基础,各自把握调整尺度”
“……这样没问题吗?”
涅罗嗫嚅似的悄悄问道。
“即使现在中断,也同样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结果。那么就该继续进行。顺利的话,还能得到预备用的「救世主」”
“原来如此。您的慧眼真是不同凡响,在下深感佩服”
涅罗微笑着点头致意。
虽然在礼节方面的口气与措词毫无漏洞——然而这位青年的言语中总浮现着嘲弄他人般的不逊之色。他本人是否未注意到这点?或者说注意到了却还故意为之?这些不得而知。
当然,芭璐特不会对这种小事斤斤计较。身为<莱纳凯特>各氏族之长,气量自然不凡。
“因缘接续开始”
承着梅璃尔一声令下,配置于「圣廊」各处的奇迹师们同时举起拟神杖。
他们的任务是诱导并结合五个圣遗物所释放的圣光。集中数个小型奇迹术式,建立通道——奇迹术式回路,并让圣光通过其中,显现能产生更大效果的奇迹术 。
奇迹师们按下拟神杖的板机。
咔嗒!一声轻响过后,藉发条弹力将拟神杖玄室球中的空气排出。玄室球中的圣遗物在真空中进入活性状态。以钢铁和树脂模仿女性背骨所制的拟神杖振动起来,从安装于玄室球中的阀门处,凌驾于万物之上尽显一切权能的神之光——圣光开始溢出。
Ia.Kabana.Damu.Buruto.Omu.Gamu
“吾以神之权能下令,万物听从吾之号令”
奇迹师们咏唱的命令句——圣句的基础段落在「圣廊」中回响。
接着记述微调整命令的圣句开始被朗朗诵读。
“圣光阀——解放”
各座塔墙面上设置的专用窗口——圣光阀陆续打开,迸射出新的强烈白光,伴随着阵阵压力直线前进的奇迹之光,突然受到了阻碍。它们分叉、曲折地在空中描绘出复杂的花纹,在「圣廊」中央部紧紧缠绕,构成花纹所绘的奇妙多面体。
微调整术式与用来收纳塔中圣遗物的巨大拟神装置<依柯维拉斯特>各部份同期化。曝露在真空中的圣遗物所释放的莫大圣光,被数十重之多的微调整术式强制性诱导,引入仪式中。
白光所描绘出的巨大多面体——也就是所谓的奇迹术式集合体,开始在「圣廊」中缓缓回旋。
“仪式逆转,因缘接续中”
梅璃尔宣布道。
她身边的计测器似乎坏掉了般速写出大量的记录——术式的计算情报。吐出的记录纸在姬巫女脚下渐堆成小山。
“因缘接续第一阶段,固有记忆再构成”
“再构成无问题”
“周边空间存在律构成无异常”
“异空间存在律流入确认”
“异界存在律浓度上升”
“自我组织化开始”
姬巫女们平静地叙述仪式状况。
奇迹师们有条不紊地咏唱圣句。
召唤场被某种异样的兴奋所包围。
他们的举动究竟能否成为拯救世界的第一步?抑或是——
“因缘结合第六阶段”
“确认术式第七章第六段落发生自毁现象”
“圣句再咏唱开始”
“圣句第七章第六段落再咏唱开始”
“异界存在律固定”
“固有时间加速,是否使用抑制术 ?”
茵培拉斯家的姬巫女贝露迪雅回首朝空中回廊询问道。
若是随她的视线望去,便能发现其视线所指是位外表刚正不阿的中年男子。虽然身高不及芭璐特或是涅罗,但双肩宽阔,胸膛宽厚。倘若不以权谋之术而单纯以肉体的优劣来比试高下决一胜负的话,被击倒在地的定是芭璐特或涅罗。然而,现实中在开始肉体战斗之前,他就会因自己的耿直而陷于权谋术的泥沼之中。
这个男人就是贝露迪雅的父亲,同时也是茵培拉斯家之主塞布隆。
虽说全权负责——但姬巫女毕竟是各氏族的代表。既然氏族之长们亲自到场,贝露迪雅面向塞布隆提出询问,也并非特别不可思议。
“没关系,继续进行”
不等茵培拉斯家之主回答,芭璐特便以锐利的口吻命令道。
“…………了解,继续进行”
虽然转瞬间露出踌躇之色,但贝露迪雅还是遵从了命令。
茵培拉斯家在五氏族中只是末席。贝露迪雅还有塞布隆大概都很清楚这一点吧,只见塞布隆的表情有些不乐,但却没多说些什么。
“真强横呢”
微微苦笑着,涅罗说道。
“一切以时间为最优先。犹豫不决,会增加发生预测之外事态的可能性”
芭璐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在<莱纳凯特>最高权力者们的俯视之下,闪耀的多面体内部渐渐显现出两个身影。
¤
所有现象开始逆转.
“——!!”
虚无变得淡薄起来。
记忆回流的速度之快与此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一秒化为一天一周一月一年。高速闪过的画面——信息流量已经不能用奔流来形容而是等同于爆炸,其巨大的压力让省吾的意识发出悲鸣。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反叛于五官的感觉,藉被击入的知觉为中心重新整合。混沌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收缩成秩序之形,并在那里转变为感觉情报。
宛如填充一块块拼图般凝结浮现出某个样式——
“…………啊?”
随后省吾发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然而他却无法正确判断,这儿到底是哪里。
傻站着的省吾首先感觉到的是紧抓着自己左腕的花梨重量。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右手去确认花梨的存在。花梨似乎也和他一样,在置疑省吾的存在般用手掌碰触他的手腕胸膛。
确认了花梨之后——省吾终于有了注意周围环境的闲情。
“什么……”
这里——像是某个设施。
粗看之下,是个巨大的竖坑。
光是抬头仰望上方就让省吾产生双腿发软的错觉。过于巨大的建筑完全无法与他平日所见的东西相提并论——这大概是由于感官有些微妙的不正常所致。
用目测来大胆估计一下的话,这里直径大概超过百米,高度也达到三百米左右。不过,由于规模过于庞大,省吾实在不敢妄下判断。外形几乎是个完美的圆筒,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都经过仔细打磨。
省吾他们所在位置是地面的中心部。
五条类似某种坑道设施的宽条轨道,延伸至省吾他们足下。轨道停在即将相撞的距离处,前端的枕木辅成若干个二米左右略微扭曲的五角形,省吾和花梨就站在这些五角形的正中央。
“怎么回事……!?”
这些自然是他过去无从目睹的光景。
省吾感到一种模糊的不安。
这姑且可以算是畏惧吧。人类看见陌生的巨大物体——越是形状单调越会抱有某种感慨。因为这会让人类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就如近距离观看巨大舰船或建筑物,会感到某种压过来般的无法言喻的不安。而如果是不明物体,这种感觉就会更强烈。
花梨似乎也同样感到了不安,这位平日个性好强的少女浮现出忐忑不安的表情,紧攥着省吾的袖口。
从省吾他们周围放射状延伸的五根轨道与壁面上的五座白塔相连。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塔的方向,可以见到人的身影。
那些人穿着让省吾联想到某个少数民族衣服的陌生打扮。至少看起来绝不像是坑道作业员的服装。大致扫了几眼,虽无法断定准确数字,但全部加在一起也许超过五十人吧。抬头望去,一圈圈类似于支架似的伸出式回廊围绕在竖坑内侧,隐约可以看到有人从那里俯视着省吾他们。
“——……”
塔方面的那些人以朗读圣经般的节奏在朗读着什么,他们拿着类似手杖却带有机械棱角的道具上下挥舞。他们的合唱声,以及道具下端敲击在地的声音伴随着奇妙的压力感,转入省吾他们耳中。
咚,咚,咚,咚。
近似异教宗教仪式般的奇妙旋律。
众人用饱含炽热感情的眼神,凝视着省吾他们。
并非敌意,或者该说是——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明数分钟前他还和花梨一起站在家中,怎么突然就到这种地方来了?不,当真是数分钟前吗?自己的记忆与意识真的无误吗?
面对这异常的影像,常识与逻辑不得不动摇起来。
就在无意义的吼叫,即将因为迷惑与恐怖而要冲破喉咙的瞬间。
“——……!”
犹如锐利的刀锋般——某个人的声音在整个竖坑中响起。
虽然发音清晰明了,但却是省吾完全不懂的异国语言。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人们的咏唱声以及数十根手杖敲响的节奏立即停止了。
暂时的沉默过后——代替突然停下的旋律,波浪般熙攘的声音在人群中扩散。
省吾像是要庇护花梨般将她拉到身后,但他随即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周围三百六十度尽是人们的眼睛,都带着同样兴奋的表情——不,应该说是狂热也不为过的炯炯目光望着二人,并相互交谈着什么。
“怎么回事——这是在搞啥?”
“阿省……”
花梨声音颤抖地呼喊道。
刚毅的花梨胆怯了,即使是她也无法理解这个状况吧。
“喂……你们……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来历不明的恐怖感缓缓涌上心头。
如同预见了他的反应般——
“——请您冷静地听我说”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省吾他们背后传来。
既不响亮也不尖锐,但在这异国语言组成的群体之中,日语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传入省吾他们耳中。
回过头的省吾和花梨看见从远方的塔中走出一位少女。
“…………!?”
那是位美丽——极为美丽的少女。
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
在容貌出众这点上,花梨虽然还有些稚气未锐,但也非姿色平平。其他的美少女——或者说外貌适合这种称呼的女孩,省吾多少还知道几个。
但出现在省吾面前的这位少女……与他习惯的日常生活中的女孩们,明显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就算被人这么问,仓促之间省吾也很难说清。
是因为少女堪比最高级绸缎般柔顺光滑的金色长发吗?还是由于那双秋水般清澈、苍穹般深邃的双眸?抑或是她凝如脂洁如雪的肌肤以及散发着异国风情的容貌所致?
不对,不仅仅是这些。
虽然这些确实是她美貌的支柱,但却不是所有。倘若这些美丽之物只是简单拼凑起来,便不过是杂乱无章罢了……绝不会诞生出如此柔和统一的美。
(简直就像是……人偶一样……不……)
少女的美非比寻常。
然而却也极为危殆。
她的容姿有如臻至完美的艺术品。从出生到死亡她似乎始终是同一幅容颜——过于完善以至无法想像其幼时及年老后的模样。世俗的想像力对此没有一点能介入的余地。她身上有种远山芙蓉、玉质天成般的纯粹之美,周身散发着典雅高贵却又神秘的气质。
可是同时那也是种玻璃人偶般的美。
就像仅仅一个伤痕就会失去所有一切般——少女的美建立在极度细密的平衡之中。明艳、秀丽、可怜、冰清、端庄、硬质、透明。然则过于……脆弱。其美貌让观者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保护欲。达了高贵领域的纤细招致观者无意识的忠诚与献身。
不媚、不骄,一切似乎理应如此般的绝代佳人。
(仿佛——)
只存在于英雄故事中的美丽公主。
就在省吾和花梨看得出神时——少女从轨道上走了过来。
轻盈的步姿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体重。
不带一丝尘埃,仿佛是个人偶,只为了这份美丽而存在,少女身上飘浮连呼吸都会被视为秽物而遭舍弃的气息。
“…………”
省吾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
或者说——在这个瞬间省吾也许已经恋上她。这不是一见钟情。至少向省吾询问的话,一定会被他矢口否认吧。因为那里站着的正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他只是刚刚注意到,在这场邂逅前自己便早已深深迷恋上对方——如果定要给个解释的话,便是如此了。
“救世主殿下”
银铃似的楚楚之声,让省吾清醒过来。
“怀着一日千秋之思,我们终于等来了您的降临”
轻柔光滑的纤纤长发轻摆摇曳,少女曲膝跪倒在省吾和花梨的面前。
少女佩戴着数个饰品,身上的衣服缠绕着数重装饰布,从中酝酿出与他人迥异的气氛。假设这里是某个宗教团体的集会,那么她给人的印象就是其中的圣女或是教主之类。
“啥……她说什么——”
省吾呆若木鸡般嘀咕道。
不知是否看穿他的动摇——少女略微浮现出优美的笑容定睛细看着他。
并且——
“…………!?”
接着又出现四位少女——同样向他曲膝跪地。
她们都拥有不逊色于领头少女的容姿。
虽然体型容貌各有不同,但无论哪个都是透出高贵动人气质的少女。
乍看之下,好像某个偶像团体……但与那种少女们截然不同的是——她们毫无任何轻佻浮夸感。跪倒在省吾跟前的少女们犹如修女般矜持——仿佛只要她们并肩站在某处,那里就会变成礼拜堂似的。当然了,她们身上的衣饰也功不可没。举手投足间透露的沉着冷静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她们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虽然身上服饰的做工多少有些不同,但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属于同一文化圈之物。不过,与其他人的服装相比,跪在省吾正前方的少女们,衣服尤其细致精密,装饰也格外独具匠心。
“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到底——”
“我们是<莱纳凯特>”
领头的少女回答道。
其他四位少女仿佛点头般颔首低眉。
“我的名字是梅璃尔.柯德兰”
领头的少女说道。
“我的名字是爱绯妮儿.奥托路琪”
“我的名字是塞乃嘉.陆丝波利提”
“我的名字是贝露迪雅.茵培拉斯”
“我的名字是荷杰妲.玛布洛”
少女们依次俯首鞠躬。
随后——
“我们五位姬巫女以及<莱纳凯特>所有族人衷心感谢您的大驾光临。从现在起,将由我们来负责辅佐殿下,请您给予许可”
自称是梅璃尔的领头少女如是说。
莫名奇妙。
虽然能听懂她的语言,但却理解不了其中的意义。省吾除了呆若木鸡地望着少女们外,什么也做不到。不知对这种傻样的省吾作何感想——名为梅璃尔的少女用她含情脉脉的眼眸看着省吾说道,
“能否将尊驾大名告诉我们?救世英雄,打破绝望的勇者,我等一同衷心期盼的最后希望,至少请允许我们赞美歌颂您的大名”
“…………”
省吾下意识向周围看了看。
这少女——到底要说什么?
英雄?降临?救世主?最后的希望?
省吾所在的一侧有那种人存在吗?
“…………阿省“
花梨紧张且表情僵硬地说道。
“她说的人是阿省哟”
“…………啥?”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大家都在看着阿省”
“……他们不是在看你吗?”
省吾好像嘀咕般悄声说道。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省吾终于也发现了。
少女们以及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自己身上而非花梨那里。这不是什么错觉。普通的视线是能感受到的。而如果是聚集了数十、数百道视线,那就会形成某种压力,使对象感到压抑。
他们注视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省吾。
“……不可能”
省吾环视周围喃喃自语。
谁都没有笑。
没有正在拍摄的相机,也没有扛着写有节目名字的牌子,边喊着‘很好,准备拍下一个镜头’边走出来的监督。更何况群众演员应该表现不出如此逼真的气氛吧。其实省吾现在害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众人凝视他的视线过于一本正经——以至于他担心自己要是不小心说出什么糊涂话来,会被这些人给乱棒打死。
“无论如何请您先将大名告诉我们”
梅璃尔重复了一遍。
“我……我叫……”
虽然脑中依旧一片混乱,连她话中的一半意思都无法理解。但省吾还没傲慢大胆到再次无视少女的要求——或者说是恳求才对吧。
“我叫……省吾。香芝……省吾”
“省吾殿下”
仿佛在低语着无可替代的恋人之名,省吾的名字在梅璃尔的舌尖上响起。
光是这样,省吾就感到某种快感在脊背上游走。
然而——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四位少女紧随其后。
恭谨地,可爱地,并且自豪地。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
其他人也加入了附和声中。
他们的声音如波纹般徐徐扩散。
“省吾殿下”——竖坑中数次回响的这个词丧失了本来的意义,变成一种单纯的旋律蜂拥而来。巨大竖坑中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如祈祷般吟唱起这个名字。
无数呼喊自己名字的人们。
如果是拥有某种病态嗜好之人——比如自我意识过剩者抑或是无法区分妄想与现实的界线者,大概会对这种场面感到很高兴吧。
但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省吾没有那种奇怪的嗜好。
或者说——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对他而言,这是令他毛骨悚然的光景。
如咒文般反复响起的他的名字,与本人意志或感情无缘地不断覆盖广场。他们确实在欢迎省吾,这也许是种赞美方式吧。但在这赞美声中——却存在某些能唤起不安的,包含了异样声调与热情的兴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省吾和花梨不知道任何能逃出这里的可行手段。人们歌颂省吾之名的声音和身影形成重重围栏笼罩住他们。
几乎是下意识地省吾与花梨紧靠在一起,强耐着心中的不安。
然而——
现在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也不过仅仅是个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