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代行者」的出现有其固定的顺序。
总共十六位「代行者」——准确点说是「神罚代行者」被设计为定期觉醒完成自己使命的怪物。那是它们的存在理由,也是它们已逝的创造主的遗志。
陷人类于万劫不复之中。
「代行者」们就是为此……仅仅为此而存在。
所以,「代行者」们哪怕处于待机期,也并非完全停止活动。它们试想种种状况,不断摸索怎样才能让背叛者们更痛苦。「代行者」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被赐予思考力。为了作为神的遗言执行者降下神罚,它们同时具备干涉存在律的权能和行使权能的意志。
但是如果把它们视为与神或人相同,可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确实拥有与神或人相类似的地方……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代行者」是为了完成特定使命而被特化臻极的存在,其定义甚至不能称之为生命。勉强说的话,仅是神遗留的诅咒,是某种系统装置。
是以——他们亘古不变地筹划着下一个神罚的形式。
既不怀疑自我的存在,也不会迷惑踌躇,在睡梦中思索如何让人类更痛苦。随后,一觉醒来便火速将梦中的情景变为实体。在满足一定条件后再次进入沉睡,继续梦呓下一个神罚的形式。
这就是「神罚代行者」。
并且,现在……
(………………)
「代行者」悠然地挺立起涂满漆黑色的身体。
要形容它的样子,只需一个「影」字便足矣。
「代行者」的轮廓精准地模仿着神的模样。但那只是轮廓。「代行者」既无厚度也无重量。就像是按照神的模样剪切下来的黑色平面。这就是「代行者」本体。紧贴于地面时,它就是影子。
觉醒的「代行者」很快便放弃了作为无害影子的存在。
仿佛从地面剥离的黑色剪纸……无声无息轻轻晃动飘向空中。
「代行者」用它波澜不惊的思考力确认状况。在沉睡期试想出的四百二十七种「神罚」内,选择相对较为容易执行的方案。随后瞬间构筑奇迹术式,凭借高速演算能力将奇迹术式分割译成圣句形式。编纂处理完成后——立即释放圣句。
周围——奇迹作用圈的范围被统称为圣域。其中的物质瞬间将它的圣句视为神之物,遵从存在律的记述接受命令。将自身的物质特性假想化,实现「代行者」所希望的现象。
…………
吾等是执行者
吾等是刑罚者
吾等是复仇者
吾等是造物主愤怒之形
给予背叛者们降下制裁之铁锤
故森罗
故万象
遵从吾令
…………
冷漠森然的复仇之歌在荒野上高高响起。
圣光释放缠绕身躯,逆光中浮现出神的身影。如同在害怕这无慈悲的神之怒——周围触及圣域,被重组存在结构的物质卷起旋涡,发出仿佛悲鸣似的轰隆声。
「代行者」发动。
刹那间——
“…………!?”
一声不到半秒的短暂悲鸣迸发了出来。
偶然路过附近的人类接触到「代行者」的圣域后即刻死亡。
这片荒野上当然没有人居住。那恐怕是旅行商人或者其他正好通过附近的人吧。证据就是他们乘坐着带满货物的蒸汽式货车。上面载运一看便知是重视实用性的耐用商品,此外还装备了对强盗、怪物用的武器和装甲——但无论是多么坚硬的车体,只要是在圣域之中,就不可能阻挡「代行者」的力量。
被赐于神罚属性的高密度圣光近距离照射,那些人的肉体损坏速度远远超过被暴风或冲击等物理现像击中。构成物质的存在律被破坏殆尽。刹那前还是人类肉身的他们,瞬间变成黏稠状液体撒满地面——紧接着在下个瞬间便被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撞上「代行者」的发动地是他们的不幸。
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幸福的吧。
因为他们甚至没有感到痛苦与恐怖的余暇。
(……………………)
「代行者」凭借声音侦查及热量侦查等数种方法探测周围区域。
它发现在荒野尽头处有个小型城市。
首先从那里开始——如此判断之后,「代行者」用与其力量相比可以称得上是迟钝的动作朝着最近的城市开始空中滑行。
这当然不是「代行者」的极限速度。
「代行者」的移动速度存在特别含义。虽然速度确实很慢,但是并非慢到人类可以从它的威胁中从容不迫逃走的地步。勉强形容的话,那是为了让人类饱尝危如累卵般的恐怖与痛苦——而严密计算过的速度。
附近的城市中恐怕居住着数万居民吧。
他们很快便会察觉「代行者」的发动以及接近。但他们没有足够逃离城市的时间,不要说家畜无法如数带走,就连蒸汽机车的数量也不足以让城市中的所有人都完成避难。人们很快就注意到这些残酷的事实。
陷于恐怖状态的人们不必等「代行者」到达,就会因相互争夺食物和交通工具而出现数十数百的死伤亡者。在愚蠢的人类依旧抱头鼠窜之际,「代行者」将会到达,然后冷血无情地蹂躏那些未来得及逃离的人们。
恐怕最后会有八成左右的居民死亡。
反过来说,就是有两成左右的人能逃脱。
这样的结果并无大碍,这也是「代行者」计算之内的事。
苟延残喘的人们必须发挥相应的作用。
叹息,悲泣,恐慌,疯狂,人们以各种感情向更多的人们传达神之愤怒的强大。瑟缩于「代行者」威胁之下的日子被强加给更多的人类。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它才让两成之数的人逃过一劫。「代行者」的力量绝不是无法完全杀尽人类。或者说对它而言灭绝人类也许更简单些——但那样做就没什么意义了。
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类带着沉重的罪孽感生活在如临深渊之中。
让更多的人类无法回忆起幸福的意义,绝望地死去。
「代行者」仅仅为此而存在。
将周密计算过的令人噤若寒蝉的恶意给具现化。
对此「代行者」没有任何感慨。
只是为了执行复仇任务而运转的系统装置当然不可能会拥有那种感情。
¤
香芝省吾认为自己是个理解力优秀的人。
该说是价值观富有弹性呢?还是该说能简单接受他人意见的同时怀疑自己所学的常识呢?……总之,性格上存在这类部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按照花梨的话来说「那才不是理解力优秀呢,只是单纯的自信不足罢了!」,但说话人既然是花梨这种桀骜不驯的标准原型,那他自然是难以坦诚接受的。
这些先不管它。
无论原因如何——基本上省吾不会完全否定他人的想法。
这主要是由于他对于幻想类漫画游戏小说动画等虚构度高的娱乐很感兴趣,相对而言对现实或常识的拘泥感则较为淡薄。
然而那毕竟存在一个程度。
他虽然身为宅男但也算是在现实与常识中长大的普通高校生。
所以——
“…………异世界?”
省吾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
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从至今发生的一切来看,朦朦胧胧地猜到了。但郑重其事地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词,还是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个单词的存在意义仅限于架空设定之中。如果轻易把它作为现实之物来接受,那他渡过的人生也就未免过于脱线了。
对于花梨来说也是一样吧。
坐在省吾的身旁,紧皱着可爱的小脸——她的右手食指与大拇指摩擦撮动。省吾知道那是她在思考时特有的习惯。
“这里是——异世界?”
“是的。如果用省吾殿下所在世界的语言来形容的话,这里便是异世界”
对于啰嗦地反复嘀咕着的省吾,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声音平静安详毫不紊乱的美丽少女——<莱纳凯特>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耐心地一一作答。
“…………”
省吾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了。
一如既往的早晨,一如既往不请自来的花梨,一如既往地更换衣服饮牛奶吃面包,一如既往地往书包中塞入教科书笔记本等东西,和花梨一起——
在这里他的日常生活陡然终止了。
而且倏忽间——竟成了「异世界」
(这不是……幻觉吧)
省吾像是在确认自己正常与否般,检查了一下记忆。
虽然由于困惑与不安造成众多细节部分很模糊——但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都能清楚记得。记忆中的时间秩序没有混乱,也无矛盾之处。所以,他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无意识中创造的妄想。
省吾和花梨被自称是姬巫女的五名少女带离了那个奇异的地方。
那个巨大的竖坑似乎是个被称为「圣廊」的设施。
虽然莫名其妙地被初次见面之人指引该往哪里走,的确让他们产生了巨大的抵抗感。但目前的状况并非完全不能往好的方向猜想,再加上也找不到其他确实可行的方案——毕竟脑子依然一片混乱的省吾,只能呆滞地让思考空转,毫无采取积极行动的余暇。
途中花梨曾稍稍在他耳旁说“想办法去套些能够判断状况的情报”,省吾姑且先在梅璃尔她们的催促下离开了「圣廊」。
他就是这时才发现「圣廊」原来是座地下设施。
通过砖块辅成的漫长道路,登上楼梯,踏入好似鸟笼般的升降机,透过金属栏杆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和脚下的情景……在上升到足以让恐高症患者痛哭流涕的高度后,终于到达了地面。
踏上地面首先欢迎省吾他们的是一望无际的树海。
放眼望去绿色的领域不见尽头,高耸入云不知凡几的参天大树深深压倒了在都市中长大的省吾。一条貌似道路的小径从省吾他们面前延伸向森林,完全无法想像到底通向何方。
情不自禁深呼吸的省吾感到一种混合了泥土、树木以及微风的气息。与一小时前省吾所在地的空气明显大不相同。与双亲同样出生于都市的他,没有常人所说的「故乡」——也就是乡土气息沉重的老家。他环视着周围,不知为何一股怀念感油然而生。
随后他看见了背后的一幢宅院。
“这个是……”
不——这幢建筑的规模与氛围用「宅院」来形容,或许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因为在省吾与花梨所熟悉的现代日本,那幢建筑可以称得上是 ‘古怪’的代名词。
建筑规模接近学校或宿舍。虽然只是个两层建筑,但周围配置有数幢尖塔,还有石头堆起的屏障包围着宽阔的用地。从这些布局来看,也许该说它是个小规模要塞才对。
建筑本身有一种让人联想到西洋贵族馆的优美气息。至少与注重实用、强调坚固的要塞之流有明显不同。
然而……如果认真观察细节之处,某种不协调感就会凸现出来。
巨大的外形确实类似洋馆,但玄关大门以及墙壁上的图案色泽却与西欧风格有着微妙差异。总感觉有些粗陋……与装腔作势的冷硬西欧风格不同,更像是某种洋溢原始生命感的民族图腾。梅璃尔她们的服饰上也有类似感,如果硬要用省吾所学的知识来形容——那就是北欧与阿伊努文化的混合印象体。
宅院的内部比看起来更宽阔。
“请往这边走”
在堪比体育馆大小的玄关前傻站的省吾丝毫没有察觉梅璃尔的招呼声。直到花梨用肘部顶了顶他的后背,才缓过神来迈开步伐。
穿过玄关,踏上足以表演音乐剧的宽阔楼梯,通过即使让卡车并行也绰绰有余的走廊……走了近三分钟,省吾他们终于来到一间好像是客厅的房间。
面积大概是二十个榻榻米左右的程度吧。
无论家具还是照明器具的形状都奇妙且陌生,但一眼就能明白那是精心打造的豪华房间。比如说家具,粗略一看似乎形状简单,然而在细节部分都刻有独具匠心的图案。省吾他们被请坐下的椅子上也似乎刻有某种动物的形象,坐面以及靠背上使用的布料柔弱有弹性,触感与天鹅绒很相似,非常舒适。
这些姑且先放一边——
“异世界啊……异世界呐”
花梨用有些讽刺的口吻说道,
“最近的异世界都说日语吗?”
是的——梅璃尔她们说的确实是日语。
发音有些不标准,或者干脆说有些怪。这大概是由于日语并非她们的母语吧。她们的口语用于正常沟通没什么问题,而且比起那些流行少年少女间使用的略语、隐语、流行语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来说要正规得多。
不过——
“这是因为我们学习过省吾殿下所在世界的语言”
梅璃尔说道,
“这个世界当然也有自己的语言。但能够使用日语的只有我们以及另一些为数不多的人。而其他人既听不懂也不会说这种语言。我们是为了辅佐省吾殿下而接受的教育,所以掌握了这种语言”
恐怕那时「圣廊」中大多数人所说的话就是这个世界的母语吧。在前往这里的途中,曾见过姬巫女以外的其他数人,其中还有人与梅璃尔她们交谈过……无论是哪个人说的话,省吾和花梨都听得一头雾水,梅璃尔她们也用同样意义不明的话语作答。
光从发音来看,似乎与德语有些接近——省吾就不必说了,就连花梨对德语也毫无涉足。所以到底是语言结构相似,还是单纯的发音相近就不得而知了。
“老实说”
省吾压低了声音用尽可能避免刺激梅璃尔她们的口吻说道,
“我还是不能相信异世界之类的话。没有证据能完全否定这是个大骗局或者是在演戏。你们是被人雇来欺骗我们的演员,这个房间还有刚才那里都是设置好的布局”
嘴上虽这么说——但省吾心中却似乎在否定自己的话。
哪里会有人为了骗取区区一介高校生而劳师动众地布下如此大规模的骗局?而且骗子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将省吾他们从香芝家的玄关带到这种地方?既然无法用常识进行说明,那么这就只能算是常识之外的事态了吧。
但是……
就算如此,要他们若无其事地接受‘这里是异世界’之类充满非常识单词的说明,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是人之常情”
梅璃尔没有露出丝毫不快,平淡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日后将由我带领殿下参观城市。到时想必能打消殿下的疑惑了吧。此外还有另一个方法,那就是让殿下观赏魔法”
“……魔法?”
皱起眉头,花梨质问道。
“是的。这里的魔法译成日语就是「奇迹术」”
“…………”
省吾和花梨面面相觑。
“——荷杰妲”
梅璃尔转身向姬巫女之一说道。
走出跟前的是所有姬巫女中个子最高的少女。
俯仰之间在省吾脑中浮现出的印象是——「女武术家」。让人联想到小刀般,除去多余部分精炼至极的伶俐美貌,修长的手足,眼角细长的紫色瞳孔,垂柳般延伸至腰际的亚麻色头发被编成三股。
荷杰妲从附近墙壁上取下一根好像木杖似的东西。
再次定睛细看就会发现异样之处。
外观似乎是某种机械,基本形状就好似一个延长了下部的『?』号,在弯成圆环的曲线部中心有一个黑色球体,它被放射状配置的树枝形物件给牢牢架住。圆环部分是凹凸不平的椭圆形——看上去就像某种生物的背骨裹着球体般。
荷杰妲握着的地方,形状酷似枪柄和板机,其他还有数个像是运转装置的部位。
“这个是——”
荷杰妲用沙哑性感的声音说道,
“被称为拟神杖的奇迹术用道具。通过操纵这个,我们便能显现奇迹术”
荷杰妲边说着边举起拟神杖对准房间一角中装饰用的花瓶。
花瓶上插着的大朵红花与白花,它们好像在争芳斗艳般,怒放着各自的花瓣。插花的习惯与文化似乎与省吾他们的世界并无多大差异。
“——那么”
荷杰妲按下手杖的板机。
卡嚓!一声轻响后数个装置运转起来,圆环部分弹出数根棒状部件。
同时——
“…………?”
球体的一部分打开了个缺口,从中漏出白光。
就像是雷射光似的,既不扩散也不减弱地笔直朝着花朵射去。
“ai.kabaana.damu.buruto.omu.kaamu.zerai.oruekusu.imu.oomun.rukusu.rihusu.zen.gurun.ia.toun.ia.huxittu.yamu.nisu.zen.keityasu.omu.nouno.unto.doruto.wai”
荷杰妲朗朗吟唱起不可思议的语言。
那大概是在吟唱咒语吧。当然了——虽然省吾他们完全听不懂,但也能明白这些咒语的作用巨大。因为如同在配合她的话语一般,光在空中突然扭转,绘制成几何图形般的东西,缠绕花朵。
随后……
“——请看”
说这句话的是梅璃尔。
在她说完的瞬间——名副其实的奇迹发生了。
“——!?”
——卡吱
好似玻璃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同时省吾觉得花瓶周围的空间仿佛刹那扭曲了。
下个瞬间,花朵毫无征兆地染成了雪白色。
“…………”
荷杰妲无言地伸出拟神杖,用前端碰了碰花朵。
“……哇”
省吾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花——完全冰冻的花瓣接触到拟神杖的瞬间,宛如失去了微妙平衡般,粉碎掉落在地。
“……让您见笑了”
说完荷杰妲回到姬巫女们的行列中。
瞬间冻结花朵。
那是只有使用液态氮才能完成的表演。不——其实早在途中,拟神杖发出的光线在空中转弯绘出几何图形的影像本身,就可以算是奇迹了。花瓶周围的空间之所以看上去发生了扭曲,恐怕是因为急剧降温引起的空气密度差造成了光线折射吧。与地面水蒸气的原理基本相同。
省吾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了。
在他看来,这真是名副其实的魔法。
不过——
“您能相信了吗?”
给梅璃尔的确认做出回答的是花梨。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不是骗人的把戏”
“——喂,花梨——”
“越像是奇迹的怪事才越可能是骗人的把戏。假设她是真正的奇迹师,当然不会弄出会被我们看破老底的粗陋戏法。但刚才的也有可能是伪装成魔法或奇迹的样子罢了”
花梨盘着胳膊说道。
“话是……没错”
“而且,即便那是真的魔法或奇迹。也不能证明这里就是异世界吧”
她说的没错。
虽然是相当苛刻的指责——但无论是梅璃尔还是荷杰妲都没有浮现出半点动摇或愤怒。姬巫女们如同看到了某个蛮不讲理的孩子般,面面相觑苦笑了一下。随后梅璃尔作为她们的代表说道,
“那么要如何做,才能让您相信呢?”
“事实不能只凭某个现象便妄下判断。光有一个证据是会产生重大误判的。所以必须在多方面收集不同证据后,才能确认事实”
“…………”
省吾皱着脸看着花梨。
虽然她说的基本上是没错——但能轻巧说出这些话的中学生怎么看都不觉得可爱呢。面对匪夷所思的事情,老实地两眼放光、激动无比的神经,在这位少女身上似乎严重欠缺。可爱的表妹何时起变成了这种爱强词夺理的小怪物?
“嘛~~这些我先保留意见”
耸耸肩,花梨说道,
“退一步说,我假设这里是与我们所居住的世界不同的地方——「异世界」,如果我不这么承认的话,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吧”
“感谢您贤明的判断”
梅璃尔深深笑了笑说道。
“把我们叫到这个异世界的人就是你们吗?”
“是的。准确来说是包括我们姬巫女在内的被称为<莱纳凯特>的集团通过大规模奇迹术举行了召唤仪式。原本目的只是为了召唤省吾殿下一人,但偶然把花梨殿下也一起卷入其中”
“……真是对不起你们呢,带了个拖油瓶”
花梨冷嘲道。
“不,绝没有那样的事”
梅璃尔优雅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们召唤阿省的理由就是因为「救世主」?”
“是的”
没有丝毫踌躇或犹豫——也没半点羞涩,梅璃尔与其他姬巫女颔首点头。
承受着姬巫女们过于炽热直接的视线,反倒是省吾不好意思起来。从常识看来,「救世主」之类的词不仅仅是老套,甚至可以说是被滥用过度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存在。
省吾喜欢的英雄故事中固然是惯用的台词,但是被人当面用异常认真的表情这么说——只会感到冷汗涔涔吧。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省吾是个能够清楚分辨自己兴趣爱好隶属于幻想领域的正常人。
“突然被你这么说,我怎么……救世主到底指什么?”
好像为了躲避姬巫女们的视线般扭捏着身子,省吾问道。
“是指拯救我们世界的殿下”
理所当然的回答。
不过,这也就是说——
“情况已经十万火急到必须从其他世界召唤救世主了吗?”
花梨的口吻虽然带着挑衅,但梅璃尔依然浮现带温柔的微笑,坦率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世界的人类,目前正濒临灭亡”
毫不遮掩地如此说道。
她的语气——不知是由于她的性格,还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仿佛在谈论明日天气如何般,缺乏悲壮感。所以省吾下意识向她追问道。
“真的?人类……灭亡?”
“是的。虽然不是在今天或明天。但是现在的局面如果再持续下去,人类不久便会灭绝吧。不知是一年后还是五年后,虽然准确数字无法判断。但可以断言,我们仅剩的时间与我们曾经刻下的历史相比,可谓只有短暂的刹那”
“…………”
省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类灭亡。那是对他来说比‘异世界’这个词更遥远,只属于幻想领域的词汇。
他带着某种期待依次望着梅璃尔以及其他姬巫女们。
然而……没有任何向他摇头之人。
¤
骏马胆怯地低低嘶吼了一声。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吧”
他喃喃自语,轻抚着爱马的鬣毛。
「代行者」降下的神罚基本以人类为对象。这种意义上来说,马似乎没必要惧怕那个自成一体的巨大诅咒。然而由于「代行者」所引起的灾难过于强大,大多数情况下会无差别将人类以及周围所在之物破坏殆尽,所以首先遭殃的是家畜。虽然他的爱马接受过作为军马的训练。但面对「代行者」也不得不感到怯意吧。
因为「代行者」的力量是压倒性的——而且是恶意的集合体。
与其他所有存在相比,「代行者」从一开始就过于异类。并非生物,甚至恐怕连物质也算不上。它是已逝之神所遗留的怨念集合、单方面行使杀戮的生物、粉碎物质的强横力量。
并且迄今为止,依然找不到任何能与其对抗的手段。
“好吧,在被追上前,先撤退吧”
他拉了一下缰绳,背朝「代行者」。
轻踢马腹。就像对这个命令等候已久般,马儿撒腿飞奔起来。大概它早就希望远离那个巨大诅咒了吧。
然而……
“……不妙啊”
视野中,荒野角落里,他发现了数个异形的身影。
只有用异形才能形容那些东西吧。
从外表看是巨形蝎子。
如果真是巨大的蝎子那兴许还好些。之所以称其为异形,是因为那是个连外形都有可能会刺激到人类心灵的东西。
它有着人类的肤色。
具备类似人类般的手、足、颜、胴体,但外形却是蝎子。这个怪物给人的印象就是把人类分尸后,故意拆装成的蝎子。
四对脚全是人类的手腕,两肋的夹子是末端膨胀的人类手掌。就连尾巴也是根被手腕微妙拉长的手腕。胴体上虽然具备乳房与性器官,但外形却好像被强行压垮似的扁平——最震撼的莫过于它的头部还长着一张普通人的脸。
这是被称为「落地怪」的怪物。
肉色的蝎子蠕动非手非脚的肉体,用令人惊讶的速度在荒野上疾驰。怪物脸上浮现出恍惚的表情,高声咆哮。从嘴里吧嗒吧嗒地滴下哈喇子。大概伴随「代行者」一起发动,让它感到了兴奋吧。
很快「代行者」似乎发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猎物。
怪物共有七只,它们用夸张的速度接近猎物。
“真缠人啊”
他摸了摸插入马鞍专用架的长枪。
行走荒野者必备之一:标准贡杆式长枪,装弹数是八。虽然后备弹药准备齐全——但是他还没从容到可以边骑马边填装后备弹。更何况他也没有一枪解决一个「落地怪」的自信。
「落地怪」全称是——「神罚代行者的落地怪」
「代行者」的威胁各种各样。缠绕在它们身上的圣域固然也是威胁,但从那里显现的各种破坏现象——小至火炎冲击波大至台风海啸——都危险至极。而最麻烦的是「代行者」们制造的灾害在「代行者」进行休眠期后依旧残存。
其中具代表性的就是「落地怪」——被普通人称为怪物或怪物的异形生物群。
它们是「代行者」的圣域所制造的生物兵器。出自本能地袭击人类。当然了,虽然它们是由奇迹术所创造,但「落地怪」本身是由普通物质组成的,采取相应措施——比如以攻击型奇迹术或火枪——是能被打倒的。
不过,它们是生物。无论是哪种异形都是作为生物被制造的。
换言之……它们能够繁殖。
无论消灭多少,都无法将「落地怪」完全驱逐干净。具有双性且成长迅速的这些怪物,只要残存两个。一年之后就能繁殖到十倍,二年之后就是百倍。并且它们还拥有稍比猴子逊色的简单智力。群体数量一旦减少,便会聪明地躲起来等待势力恢复。
它们确实是恶梦的产物。
“…………”
首当其冲的怪物露出诡异的笑容。
光从那张脸来看,似乎是个平凡的中年妇女。也正因此才会让那些看见「落地怪」全景的人们不寒而栗。据说在遭到「落地怪」的袭击而逃过一劫的人中,有些从此只会一味面向墙壁傻笑,还有些则会每晚从梦中惊醒惨叫不绝。
“……我还不能被你们杀掉”
他嘀咕着拔出长枪,拉下装填杆。
轻巧地扣下板机。
荒野上响起清脆的枪声。
最前面的怪物额头被射穿一个小孔——「落地怪」架势一颤,仿佛只皮球般从荒芜的大地上跃起。爪子朝着空中乱挥,像只蝎子似地抽搐后再也没动静了。
让人作呕的景象。
但是他忍住了胃部的不适,再次拉下装填杆,弹出空弹药后,继续扣下拖板机。
「落地怪」四散跳起,子弹无耐地扑了个空。
残弹——还剩六发。
不知是否找到了什么可笑之物,怪物们发出难听的笑声追了过来。
他又连射了两枪。弹轨微妙偏移的攻击,射中了第二只怪物的身躯,但处于亢奋状态的怪物浑若无事地继续疾走。
不妙,与平日的练习差别太大了。
眼中映出口水滴答、笑容满面的人类脸皮贴地紧追不舍的影像——压倒性的厌恶感让手颤抖起来。
又是两连射。一发子弹击中刚才受伤的怪物手腕。怪物一个不稳,翻倒在地——没有死,但那样子似乎追不上马匹了。
还剩五个,子弹却只剩两颗。
腰上虽然还挂着备用的手枪和短剑——但毕竟是接近战用的武器。威力低弱。到了不得不动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就等于给判了死刑。
Ia.Kabana.Damu.Buruto.Omu.Gamuzerai.oruekusu.imu.oomunn
“吾以神之权能下令,万物听从吾之号令——出现.显形.虚无之剑.真空之刃.聚集吧,前往吾所示之方向”
攻击型奇迹术圣句。
高声吟唱——瞬间引导圣光,从空中描绘出的术式回路中产生数个具有指向性的真空断层,朝着怪物们射去。
杀戮在眨眼之间完成。
被分尸成数十段的三只「落地怪」四肢朝天——刹时喷出的黏稠血液将荒野染红。攻击型奇迹术的效果到底不至于将五只全部屠戮一空,剩下的两只立即调头,准备逃跑。它们大概具有判断能否取胜的基础智慧吧。
但是它们似乎没有判断是否在劫难逃与孤注一掷的智商。
枪口射出的子弹与攻击型奇迹术制造的真空之刃,逐一停止了「落地怪」的生机。现在可不是装酷摆姿势、放弃趁胜追击的时候。能杀多少是多少,这是遭遇「落地怪」之人不成文的义务。
“得救了吗……”
他停下马,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
“……莱奥大人”
一个明显带有责难意味的声音喊住了他。
不回头,也能猜到对方是谁。他一边小心谨慎地从皮带上取出后备弹装填上长枪,一边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不起,很感谢你的帮助”
“…………”
无言的压力。
他长叹一声,向出声之人转过头。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
与他同样骑在马上,但女孩手中紧握的并非长枪,而是拟神杖。如果是对奇迹术有所涉足之人,大概会发现女孩手中拟神杖的型号有些陈旧。
长长的黑发被编成两根利于行动的发辫,身上穿着旅行用的厚重斗篷,脸蛋被砂尘与汗水给弄脏,且面无表情——总之是感觉不到什么惊艳感的相貌。不过莱奥知道,让她好好打扮一番的话,绝对是个漂亮的美人。
乍看之下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但那是由于她身材娇小、外貌童颜所致。其实她真实的年龄是二十二岁。旁人是怎么也看不出来的。而她本人似乎对这一点格外在意。如果被人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她当真会大发雷霆。因为平日不太显露自己的感情,所以一旦生起气来,就尤其怕人——不过莱奥觉得她露出常人表情的时候,才更为让他安心。
女孩的名字是安洁莉特。
和莱奥已经打了整整五年的交道。
“我反复叮嘱过您,外出时请一定要带上我”
“看你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吵醒你”
“…………那是因为莱奥大人——”
安洁莉特一声不吭地沉默了。
不过察觉她脸上隐隐泛红的莱奥现出苦笑。
“我明白。对不起”
“……嗯”
安洁莉特低着脸点点头。
“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会被「代行者」追上的”
“是。另外还有——”
安洁莉特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说道,
“<莱纳凯特>的事情”
“嗯?”
马儿再次迈开步伐,莱奥斜着脑袋问,
“又有什么动静了?”
“似乎重新获得了<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者”
与莱奥并排,安洁莉特说道。
“…………是吗”
莱奥感慨一声,表情朦胧。
“回格罗兰特城吧。需要做些准备了”
“遵命”
安洁莉特颔首点头。
随后两人背对着傲然耸立于地平线彼岸的「代行者」,默默快马加鞭起来。
¤
过去——世界还未以世界之形存在的时候。
四方天地,只有无尽的空虚遍布其中。
五位创世神认为这种只有虚无的世界过于寂寞,于是彼此协力开创了新世界。
创世神首先创造了光。接着创造了天与地,创造了海洋与星星,创造了大月与小月,创造了火与水,创造风与雷,创造了虫与鱼,创造了鸟与兽——随后为了拥有可以在包含所有这些的乐园中生活的居民,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
这个新的世界蒙受着五位神的慈爱与奇迹。四面八方充满活力,繁荣昌盛永不停息。人们沉浸于幸福之中,无时不刻地向神明献上感谢的祈祷。
然而……如此光辉灿烂的乐园,却有某个深深憎恨她的存在。
那是曾经身为虚空世界支配者的邪神。
邪神妒嫉创世神们建立的世界。
邪神企图藉强大力量窃取支配新世界,创世神们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守护乐园的创世神与邪神战斗——最后邪神虽被打倒,但五位创世神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并且,邪神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向这个世界发出诅咒。
诅咒所有的人类。
诅咒与创世神外貌相像,同时也是神之子民的人类,陷于万劫不复。
众神的时代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但是邪神的诅咒却遗留下来。
…………
“——真会给人添乱”
听完梅璃尔她们说的故事之后,花梨第一句感慨就是这个。
“邪神虽然也不够干脆,但五位创世神既然不能尽职尽责地把世界守护到底,那还不如别轻易创造世界呢。五对一居然还打输了”
“你啊……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话说得再漂亮,也于事无补”
花梨平淡地打断省吾的抱怨。
“你说什么?难道省吾觉得刚才的故事感人肺腑?”
“…………”
省吾沉默不语。
事实上……虽然为了顾虑梅璃尔她们的感受而选择了沉默,但省吾心底的感想与花梨其实差不多。失去乐园这类概念类似于基督教的创世幻;复数神灵创造世界的故事,在日本神话或北欧神话等多神教的世界观中,是随处可见的桥段。嫉妒创世的恶魔或邪神对世界下达诅咒也是惯例的剧情。
博闻强记的花梨姑且不论……就连省吾也早在游戏漫画等幻想题材中见惯了这类设定。事到如今再听见这种老套的创世神话,不要说是惊讶——甚至感觉有些麻木。
但是……
“花梨。这儿可是现实哟”
对梅璃尔她们来说,这是现实,而不是什么哈哈一笑就能混过去的空想。
她们就生活在神话的延长线上。至少她们是把这种神话当做现实来陈述。与省吾他们下意识将这些内容归类于虚构故事不同,梅璃尔她们真实地活在这类近似于纯属虚构的世界之中,双方的理解程度上,大概会产生巨大温差吧。
哪怕再老套再腻味……换成了现实便无法轻描淡写。
“如果她们说的并非真相……嘛~这先暂且不论”
花梨向梅璃尔转过头。
“换言之,你要想要阿省——省吾去解开神的诅咒?”
“是的,如您所说”
梅璃尔点了点头。
“怎么去解?不好意思,阿省只是个没有任何特殊技能的平凡高校生”
在「平凡」这个词上,花梨加重了语气。
“我说你啊——干嘛用那种口气?”
“阿省,如果这个是现实,那么阿省也必须好好正视现实。冷静地想一想,阿省到底能做什么事?能顺利觉醒超能力?还是能用在网游里锻炼的技术打倒邪神?”
“…………”
省吾不吭声了。
身为平凡高校生这一点,是他完全无法反驳的事实。至少摆个姿势奋力一拳就能打碎岩石,或者从手掌中射出闪电之类的事情,他自认办不到。他的运动能力与头脑都不超过普通高校生的平均水准。
就算要他「解开邪神的诅咒」,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办法已有”
梅璃尔说。
“准确来说……解开邪神诅咒的手段与方法已经准备就绪”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你确定我能用得了?”
梅璃尔微笑着向出声询问的省吾肯定地点头。
不过——
“既然方法手段都具备了……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动手?”
花梨用怀疑的视线看着梅璃尔她们。
梅璃尔正面接下了花梨的视线。
“凭我们是做不到的。邪神对我们下达了诅咒,我们无法解开的诅咒。要是人类能够解除的话,诅咒最初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所以——我们只有从这个世界的外侧,从诅咒对象之外的领域中召唤救世主”
“具体来说,那个诅咒能发挥什么样的效果?”
省吾的提问让梅璃尔在一时间语塞了。
“各种各样……有时是数个龙卷风,有时是疫病,有时是凶暴的怪物,有时是持续的干旱,还有有时会让一定数量的人类发狂残杀其他人。总而言之,只要是让人类痛苦的事,什么都有”
“……怪物之类还好说,干旱或疫病的话,不是根本无计可施吗……?”
“并非如此”
梅璃尔对省吾的提问摇了摇头。
“邪神将自己的影子作为存在、思考、进化的诅咒之核,遗留于这个世界。我们称它为「神罚代行者」,或者简称「代行者」。只要打倒它,便能直接消灭灾难。即使是怪物或疫病等难以根除的灾难,只要打倒「代行者」,我们就能设法与其抗衡。
根据我们的记录,已确认的「代行者」共有十六个。他们平时处理休眠,但是会依次定期觉醒散布灾难。不过,在这数百年间,「代行者」的觉醒间隔逐渐缩短,它们每次觉醒造成的死亡人数不断递增。恐怕在未来数年之内,因「代行者」灾难而死亡的人数将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吧”
“……是这样啊”
省吾点点头。
不明白的部分还有很多——但从听到的内容上来说,也算合情合理。
被毁灭的邪神所凌辱的世界。
普通人类绝无法打倒的诅咒之核。
人们对未来感到绝望,在等待灭亡中渡过每一天。
随后——
“打倒「代行者」——只有身为异世界之人的我才能做到?”
脑中缓缓渗透对此的理解。
并且这为他的意识带来奇妙的效果。
“您说的没错”
“……………”
省吾——表情扭曲。
某些无法形容的东西在心中深处旋涡般转动起来。
…………
中学修学旅行时,同级生中有人偷偷带酒过来让大家品尝。
其实并不是特别想喝酒。倘若真有那种愿望,也没必要特地在修学旅行中来喝。在家里的话,想喝多少都成。那些同犯的学生们大概也一样吧。而且他并不觉得十四、五的自己可能会明白酒的美味之处。实际上这次行动留给他的回忆只有头痛难受。
但是……
那时的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想做些大人的举动,想做些与平时不同的事情。
但没有引发的契机,便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修学旅行就是个极好的契机。与平日不同的地方,与平日不同的夜晚,与平日不同的人们。家中绝对不会存在的非日常状况猛力推了一把少年们的后背,悄悄滋生出仿佛祭典最酣时的兴奋。触犯禁止之事的解放感与罪恶感激烈地让他的心脏悸动不已。
和那时一样。
他明白自己像个傻瓜似地兴奋了。
在常识面前遗忘的东西,在现实面前放弃的东西。
很久很久以前——幼时岁月中丢弃的东西,在面对这种异常情况时,再次跃跃欲试起来。挣扎着试图冲出他的心。
不妙呀——他脑中的一角,理性如此低语。
自己将要踏入的地方也许是万丈深渊,也许会后悔莫及。太危险,别干了。理性与懦弱的自己在悄悄劝说。
然而……
“……这样也不错”
感受着因兴奋而抖动不已的指尖,省吾喃喃自语。
不是害怕,不是疲惫,不是寒冷。
此时的省吾生平第一次知道,临战武者的亢奋这种事真的存在。
“等等——阿省”
大概是注意到省吾样子的变化吧。花梨用指责般的口气喊住他——但省吾无视她,凝视着梅璃尔。
真的不错。
一介平凡的高校生解救世界,成为救世主。
游戏漫画小说中,这类故事主题之所以多到生厌,大概是因为众望所归吧。
当今世界确实是个‘英雄不在’的时代。
但并不是人们忘记了成为英雄的愿望,而是由于在高度系统化的世界中,英雄已无用武之地。这结果造成人们不再指望英雄诞生,放弃了成为英雄的志愿。一切不过是由于系统所造成的,就仿佛科学技术的发达将‘神’赶入了形式化的概念世界。
但是……如果在这个世界的话。
人也许能成为英雄。
这里有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这里有他鞭长莫及的愿望。
就像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那么——
“不是很有趣吗”
他颤抖着——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
仪式出现了预定之外的要素。
“——「救世主」以外的异界人吗?”
五氏族会议席上首先被选为议题的就是这件事。
“根据预定,本该只有「救世主」一人。为什么会把其他人一起召唤过来?”
陆丝波利提家之长帕洛玛兹.陆丝波利提急躁地问道。
细看有些神经质相貌的帕洛玛兹,在五氏族之长中对「救世主」的附属物,也就是那个被一同召唤而来的少女特别在意。
帕洛玛兹对于事物的进程慎重到神经质的地步。反复周到地推敲准备计划,在预备数个安全策略妥当后才加以实行。可是他还有一个性格缺陷。如果计划不按照自己的预定进行,就再也藏不住自己的焦急之情。
(……他要是再多点从容不迫就好了,说到底器量也不过如此)
芭璐特边看着用指尖敲击圆桌台面的帕洛玛兹,一边这么想道。
“术式按照预定进行,那个完全是偶然的结果。恐怕是因为召唤奇迹术发动之时,与「救世主」有所接触,术式将两人误判为「一个人」了吧”
给出答复的是玛布洛家之长泰罗依德.玛布洛。
玛布洛家精通奇迹术的研究,实力在五氏族中甚至能与柯德兰家并驾齐驱。建立召唤奇迹术式的就是玛布洛家的研究者。当然了,所有召唤术式都经过其他家族的彻底审查,玛布洛家不可能在其中偷偷设置什么小把戏。
“也许该将这样事视为幸运才吧”
涅罗.奥托路琪发言道。
芭璐特带着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的视线,转向奥托路琪家的年轻当家者。
“她可以派上很多用处”
涅罗那张始终好像戴着虚伪假面的笑脸没有一丝动摇。
他的相貌纤细标致到足以被人误以为是少女,再加上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以及只有二十岁的弱冠之龄,常常被帕洛玛兹或泰罗依德嗤之以鼻。然而,芭璐特最为警戒之人其实就是这位可以称之为少年的奥托路琪家之长。
“能有什么用处?女性无法担任<依柯维拉斯特>的操作者”
帕洛玛兹说。
芭璐特在心底苦笑。
慎重过头的帕洛玛兹,他的慎重大多是徒劳无功。无意义地反复研究,准备了多个不必要的对策,除了可以让他自己安心外,别无他用。帕洛玛兹既不像他自认为的那样聪明,也不是位优秀的谋士。
(典型世袭制的弊端)
芭璐特暗自思忖。不过芭璐特也是受世袭制的林荫,才能成为柯德兰家之长的。
(他眼中的异界人,只能当成<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者。没有退一步思考的弹性,脑袋的僵硬层度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可以用来当人质”
涅罗说道。
“别说蠢话。必须让「救世主」主动协助我们才行。姬巫女不就是为此才存在的吗?”
“说的没错。驾御<依柯维拉斯特>之人如果对我们不怀好意,那还了得?奇迹术对异界人不起作用,所以用奇迹师也无法控制他的意识”
泰罗依德表示同意。
奇迹术确实对异界人无效。因为存在律中没有「遵从神之御令」的记述,所以异界人才是这个世界——不,是<莱纳凯特>的救世主。
不过,泰罗依德随即展现了玛布洛家对于奇迹术的矜持所带来的过度拘泥。奇迹术以外的方法,在他眼中皆为下品。
“洗脑虽然可以用麻药之类来完成。但是怎么能用如此差劲的方法毁了千辛万苦才获得的「救世主」?<依柯维拉斯特>与连接术式中尚有众多不安定的部分。必须让他身心都保持健康”
“一点也没错”
帕洛玛兹点点头。
“我刚才说的,简而言之是将另一位少女作为最后的王牌控制在手中哟。虽然无法给「救世主」洗脑,但给那个少女洗脑是可以办到的吧……让她和姬巫女一样,成为一条束缚「救世主」的柔软枷锁是可能的哟。而且,她还有其他可以派上用场的地方”
“比如说?”
“用她可以延长「救世主」的使用期限呢”
“…………”
因为涅罗说得过于轻巧,帕洛玛兹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不过——
“涅罗.奥托路琪。你难道想——”
脸色一变,冷不防发言的人是茵培拉斯家之长塞布隆。
“如何防止「救世主」的构成物质受这个世界存在律的影响——提议这个理论的是泰罗依德.玛布洛阁下吧?”
“…………”
同时沉默。
泰罗依德和帕洛玛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僵硬,塞布隆对涅罗露出明显厌恶愤怒的表情。塞布隆所属的茵培拉斯家在「五英雄」中处于最特殊的位置。与其他四氏族之人继承四位奇迹师的血统相对,茵培拉斯家原本是舞剑师的家系。因此,代代茵培拉斯家的当家以性格认真刚直者居多。在塞布隆看来,涅罗对自己的发言——或者说设想,应该当场自刎谢罪吧。
“涅罗.奥托路琪。我非常不愉快。作为人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塞布隆如是说。
涅罗微笑中混杂着一丝苦笑,耸了耸肩。
(……天真的家伙)
芭璐特在心中对塞布隆下了如此评价。
一族之人都这个样,正因为都是这种孩子般的思考方法,才会在<莱纳凯特>的内部权力斗争中被甩在后面,不得不屈服于末席。
“我想说的是,无管怎样,她的用处都不少”
对塞布隆的愤怒,涅罗置若罔闻般说道。
“…………”
“这些先保留吧。芭璐特.柯德兰。他们安定下来了吗?”
涅罗看着芭璐特说道。
“现在姬巫女正在地面上解说情况”
本来芭璐特他们也应该出面的——但是芭璐特他们并未学过异界之人的语言。目前能够使用异界人语言的只有接受过相应教育的五位姬巫女和其他数人。就算芭璐特他们到场,也听不懂一句话。
“警备如何?”
“姬巫女们已经足够——保险起见,还在城馆周围配备了十位奇迹师以及十三位武装士兵。他们打算逃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轻易捕获”
“很好,我没有其他的建议了”
涅罗说完,回到座位上。
就在这时——
“——打扰了!”
一个声音与随着敲门声同时响起。
“进来”
芭璐特吩咐过后,一个男人脸色苍白地进入会场中。踏入<莱纳凯特>五巨头齐聚的会场,确实会让人神经紧张吧。但现在这个男人的表情却惨白到超过必要的程度。
“什么事?”
“「代行者」——”
他的话让会场的空气为之冻结。
前来报告的这个男人,如同将不断上涌的恐怖化为语言般继续说道。
“收到「代行者」觉醒的报告!地点在洛塔沙漠以西,约三百五十麦里斯——现在,以时速二十麦里斯向凯英派克斯城移动中”
“比预料中更早呢”
芭璐特喃喃自语。
塞布隆哗地站起喊道。
“立即起动<依柯维拉斯特>!”
然而——
“不,等一下”
涅罗打断了他。
“凯英派克斯城已经没救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才刚刚到达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一无所知地乘上<依柯维拉斯特>,立即投入实战之中。反过来说,只凭半吊子的决心出战,更让人担心。
再说,哪怕现在就解除召唤用的术式调整,要让<依柯维拉斯特>进入起动状态,至少也需整整两天”
“可是——”
如同挡住正要反驳的塞布隆般,涅罗继续说道,
“一旦展开战斗,赢不了的话就麻烦了。救世主的替换虽然可以找到,但是却哪儿也找不到<依柯维拉斯特>的代替品。不要一时冲动被眼前的感情所蒙蔽。<依柯维拉斯特>也好救世主也罢都该在万全的状态下投入使用”
“…………”
塞布隆咬紧牙关,沉默了。
涅罗的微笑依然如故,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为难地面面相觑。
“——各位”
芭璐特为了总结这次对话,稍稍提高了点声音,用略微带点做作的口吻说道,
“我觉得涅罗.奥托路琪的意见很正确。谁有异议吗?”
“…………”“…………”“…………”
帕洛玛兹,泰罗依德——以及塞布隆都没有开口。
“很好。那就暂缓<依柯维拉斯特>的出击”
这一瞬间,便决定了一个城市的灭亡。
也许是无可奈何的事。涅罗说的没有错。<依柯维拉斯特>是<莱纳凯特>名副其实的最终兵器。若是有个万一,无论是<莱纳凯特>还是人类都将被逼上绝路。
“虽说如此——”
芭璐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涅罗。
“涅罗.奥托路琪。你刚才说的话,似乎是刻意想对一个城市见死不救,你在盘算什么?”
“…………”
露出惊讶的表情,转头看向涅罗……无论是塞布隆、帕洛玛兹、还是泰罗依德,似乎都有点看不懂这个名为涅罗.奥托路琪的男人了。
“那当然是——”
涅罗浮现出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容,说道,
“为了让「救世主」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
当被带到自己的寝室时,省吾瞬间好像石化了般。
面积大概在二十个榻榻米左右吧。室内的模样自然和他原来的房间天差地别。
首先是屋内中央,架着一张再怎么想对单人使用者来说都过于巨大……甚至于能在上面跳舞的大床。普通的日本家庭,因为床位所占面积的问题,即便在房内放置床,一般也是选择某个角落,以便让房间看起来宽广些。而这里却极为奢侈地将一张巨型且带着顶棚的豪华大床作为单人用床铺,置于房间正中央。
光是这样就让省吾仓皇失措。
虽然很没面子,但他脑中最初浮现起的想法是,随随便便在这种屋子里睡觉的话,会不会出现巨额住宿费帐单……之类不合时宜的担心。
定睛细看的话,并非单单是床。
与刚才的客厅一样。壁纸、家具、毛毯、细节之处不胜枚举。这里没有任何他习惯的现代艺术品——取而代之的是众多近代风格且充满异国情趣之物所酿成的独特氛围。
比如……仅仅是一张椅子,便显然不是工厂批量制作的产品。
让人感受到手工制作的独特造型。形状并非哗众取宠,其设计中包含工匠的执着——可以从中窥见与真水无味的合理性相对的某种「无为」,或者说「从容」。在不影响使用性能的位置,精雕细刻,木材与木材的拼组方法,有如积木艺术品般,复杂到令人目眩。
仔细看便会发现,其造型与式样中存在一种独特的气氛。
在房间中随处可见——就像北欧文化中渗杂了阿伊努色彩般诞生出的无国籍样式。省吾对这种文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记忆。
就像是「奇幻」般的空间。
太愚蠢了。
眼前竟然会有这么露骨的——仿佛画中所绘般的异世界文化。
不过这些只能让省吾的心情更加澎湃,而非给他浇下一盆冷水。
“真不敢相信~~”
呻吟似地从嘴里试着说出句话来,然后眼前的光景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间房您还满意吗?”
“当然满意,嗯……很好”
省吾下意识对梅璃尔的询问,快速回应到。
与满意或不满意无关。这种房间,他只在电脑屏幕上或照片中看见过。地上铺的毛绒绒的地毯,壁上贴的精美式样的壁纸,用来照明的不是萤光灯而是四角油灯。
眼前倏忽间觉得有点像是以前和家人一起住过的宾馆客房——所以刚才突然冒出了住宿费之类的想法——不过两者的大小和细节之处迥然不同,气氛也天差地别。这里既没有电话也没有小型冷箱,更没有为住宿者准备的指南手册以及电热烧水壶。仅仅是为了脱衣睡觉而特别准备的近二十榻榻米的空间中,飘扬着某种极度奢侈感转化的独特气息。
式样固然有些微妙差异,但在房间之中悠然地溢满了那种不得不让庶民正襟危坐的——就像是电影或历史资料中所见「贵族大宅」式的慵懒华丽。
“……花梨的房间也是这种样子?”
花梨应该已被带到另一个房间。
独自睡觉的不安感,以及与一个虽说是表兄但毕竟是个男生之人同床共寝的抗拒感在天平上过秤的结果,似乎是后者取得了胜利。当然了,花梨并非当真要与他同床共寝,而是将房间选在了他的旁边。大概是考虑到如果呼喊的话,省吾可以马上听到吧。嘛~~作为省吾来说,要和欠缺姿色的表妹一起睡的话,他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睡觉更踏实些。当然了,最好的莫过于能有一个像梅璃尔那样的美少女作伴。
“是的。房间的构造基本相同……但是家具装饰多少有些不同”
梅璃尔回答道。
“如果您有什么要求,请摇此铃”
说着,梅璃尔指了指吊在床边墙壁上的铃铛以及牵着铃铛的细绳。
铃铛十分小巧,就算拉动细绳恐怕也发不出什么大声音吧。
想从外面听到这样的铃声,虽不至于要动用助听器来倾听,但是——为了听见不知何时响起的声音,房间外面需要有人时刻保持待机吧。
……真是浪费人力啊。
把这当做奢侈,乐不可支的省吾一脸庶民相毕露无疑。
或者说省吾常识所做出的判断只认为那是个普通的铃铛——其实铃铛上说不定设下了某种魔法,即使相距遥远也能既时通知到对方。
“我,或者其他的姬巫女会赶过来,请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好……对不起,麻烦你们了”
省吾支支吾吾地道谢。
看着这般模样的他——梅璃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省吾第一次见到她真实的表情。
虽然至今为止她脸上的微笑都不曾消失过,但其中却有些做作的印象。当然了,即便如此她的美还是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与现在的这个笑容相比,之前的微笑就像是某种义务感带来之物——如同「营业用」的笑容。
并非作为姬巫女……而是作为碧玉年华的少女笑颜。
那有着让省吾为之语塞的魅力。
混杂着不甚明了的困惑与欢喜,省吾的意识一阵动摇。
仿佛在不经意间指尖触及了自己原本无法企及而被放弃之物。
“…………”
“啊——非常对不起”
不知对无言杵在那里的省吾作何感想——梅璃尔深深垂下头。
“绝不想嘲笑救世主殿下。如果招致您的不快,都是由于我轻率的举动所至。能够请您谅解吗?”
省吾不好意思地,有些结巴地说道,
“吃……吃了一惊”
“您受惊——了吗?”
梅璃尔雏鸟般无垢地斜着脑袋。
“嗯、嘛~怎么说呢——可爱……不对……那个…………”
可悲的是省吾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轻松说出「因为你太可爱了,所以我才吃了一惊哟」之类的话。而且情急之下似乎会说出丢人显眼的句子,于是省吾选择了沉默。
“…………”
“…………”
省吾与梅璃尔。
二人间不协调的静寂微妙地在漫延。
明知这时该说些什么比较好……然而焦急的省吾却找不到适当的话题。与其因说出蠢话而丢脸,倒还不如沉默地杵在地上比较好。
沉默被梅璃尔打破。
“我……经过十三年的姬巫女修业”
“那……那真是辛苦——”
下意识地回答的省吾突然醒悟过来,
“十三年?”
“是的,我们世界的一年与省吾殿下世界的一年,在长度上有微妙不同……这里一年有三百八十四天,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省吾殿下的世界,我想应该并没有太大差距”
一年十九天的差距,确实称不上特别严重。
“……那个,打听你的年纪是不是会很失礼”
“十七岁”
梅璃尔坦然自若地回答道。
刚才她说过姬巫女是为了辅佐「救世主」而存在的。
换言之,她从四岁起,就开始为了从未谋面的「救世主」进行作为姬巫女的训练。虽然省吾他们的世界并非没有这种事。「能」或「歌舞伎」的传统艺术家庭中,长男在三岁到四岁之间就开始踏足舞台并不罕见,这样的孩子往往在二岁前后就要开始接受教育。
不过……
为了将来会遇上的某个人,而经受整整十三年的训练。
为了这种目的,不惜占用这位少女人生的大半时间。
并且,那同时也是——这个世界在很久以前就被逼入朝不保夕的证明。在这样的世界中接受姬巫女教育……梅璃尔恐怕从未指望过像普通少女般生活吧。
“那个,省吾殿下?”
“啊……对不起,走神了。嗯,那个,修业辛苦了”
慌慌张张地,有些语无伦次。
梅璃尔再次莞尔而笑——
“「你要为了辅佐救世主大人,好好努力学习」,我是这么被人教导的。但是对于将来所要辅佐的救世主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还是会感到不安”
“那是……人之常情嘛”
“所以我……擅自在脑海中想像着救世主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梅璃尔有些羞涩——表情就像是在坦白孩子气的恶作剧般说道,
“最初我将救世主殿下想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不过,途中突然开始担心:那要是个很可怕的人该怎么办?——当真正遇上时虽然没有害怕,但其实在我的猜想中,曾经把救世主殿下想像得非常非常可怕”
梅璃尔边浮现出怀念的神情,边缓缓说。
“因为不断擅自想像救世主的模样,我心中救世主的假想图,变得非常极端……”
“……哈”
极端感的假想图。
完全无法想像——也许是膀大腰圆能徒手杀熊的肌肉男吧。
“但是真正遇见的,似乎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殿下。心中稍稍有些安心了。刚才我是在笑自己总喜欢胡思乱想,以至于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这么一说后,梅璃尔再次露出普通少女——或者说与她年华相称的笑颜。
“温文尔雅……?我好像没被人这么说过呢”
“我原以为会是位更严厉的殿下呢”梅璃尔补充道。
“嘛……我并不否认自己性格有点软弱”
“绝对没有那样的事”
收起了微笑,梅璃尔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庆幸,省吾殿下这样的人能成为救世主”
“…………”
被她这么正经八百地赞美,省吾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梅璃尔浮现出欣悦的表情,定睛细看着一脸困惑的省吾。
“省吾殿下”
冷不防想什么似的,她说道,
“那么——今晚省吾殿下的陪寝之事”
“……啊?”
“是否由我来负责?”
“………………………………啊?你刚才——说什么?”
省吾不知其意地反问道。
不……并非完全不懂。而是他脑中的常识将理解给否定掉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愚昧落后异想天开的事。
可是——
“省吾殿下今晚陪寝的人选”
梅璃尔重复了一遍后,省吾明白刚才自己并没有听错那个单词。
“…………等等!”
省吾不禁傻眼了。
“你——和我?”
“是的”
梅璃尔温顺地点点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忸怩、踌躇。只有可以称之为天真无邪般的安然,就好像这一切是天经地义。
“……那个”
省吾脑中的思考向各个方面空转起来。
他试着抓住其中带有常识性的词汇,并强化理性。
“异世界真奇妙呢,嘛~~我想大概是对于单词的解释存在些差异,所以确认一下。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哟。这个,那个,嗯……所谓的陪寝指什么?是不是待在我周围,防止我从床上掉下去之类的事——吗?”
“那是——”
此时梅璃尔脸上第一次飘起数朵红霞,敛首低眉。
异界之人、而且还是姬巫女——省吾发现与自己价值观完全迥异的她,原来也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羞耻心。在感到安心的同时,她这种反应所代表的意义也在省吾脑中呼之欲出。
“那是……男女间亲昵之行径”
“………………”
虽然是种古韵十足的表达方式,但省吾还没迟钝愚蠢到不明白其义的程度。刹那间他心跳如骤雨击鼓般狂响不止。
自己要与这位少女大被同眠?拥香揽玉?
老实说,那真是……求之不得。
无论用多么挑剔的眼光来审视梅璃尔,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绝世美少女。那些偶像明星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其实她与省吾间的距离就仿佛不同世界的存在——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一个与事实相差无几的比喻。
如果有机会一亲芳泽,即便要人跪地磕头,恐怕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去做。
更何况省吾是个有正常欲望的人。
说得更清楚,他正处于欲望有些过旺的十七岁。色情书籍、录像带、游戏一个都不能少。最近由于花梨总是不请自来,所以为了藏起这些东西他还花了不少功夫——总之,他绝不是对那种事情毫无兴趣、引以为恶的功能障碍人士。
不过——
“……省吾殿下?”
梅璃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偷偷看着缄默不语的省吾。
“省吾殿下——”
再次重复了遍。
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淡淡不安与悲哀的神色,省吾慌了。
“啊?哎?不是的——那个”
“您有什么任何不满的地方,请不必有所顾虑,尽管吩咐”
梅璃尔垂首低头,平静地说道。
“哎?不不,不是顾虑,那个”
“如果对我不满意的话,省吾殿下可以从其他的姬巫女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象。我会马上让她们过来——”
“不对!我没有任何不满!一点也没有!其实我是很欢迎你的!!”
省吾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道。其实他对自己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自觉。他只是想尽可能地不要让眼前这个表情晴转多云的少女留下什么误解。至于其他的事,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太好了”
梅璃尔边犯错似地低头看地,边轻轻呢喃道。
她抬起头,浮现出与刚才同样温暖、由衷而发的喜悦笑颜。
“还以为被省吾大人讨厌了”
“没有那种事,没有”
省吾摇头否认。
“我们是为了辅佐省吾大人而被扶养长大的”
梅璃尔微笑着说道。
阳光灿烂的表情——然而省吾却不知怎么的,感到其中带着一丝自嘲般的阴霾。当然了,那可能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陪寝虽然并非我们职责的全部。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救世主大人——也就是省吾殿下是我们存在的所有意义。为省吾殿下而生、为省吾殿下而死。虽然作为殿下的卒子而尽己所能是身为姬巫女的存在方式——不过”
梅璃尔倏忽间羞怯地将视线从省吾脸上挪开。
“我们是救世主大人卒子的同时,身为女性之事并未有任何改变。希望得到全心全意辅佐之人的宠爱,是无论如何都……”
“……那是与时代脱节的”
刚说出口——省吾就明白自己犯了个错。
“是嘛……这边的世界正是这种时代吗”
“……省吾殿下所在的世界中……有如此想法会很奇怪吗?”
梅璃尔的视线回到省吾身上,询问道。
她的表情恢复了温和爽朗——省吾心中安心地长叹一声。刚才的那丝阴霾大概是错觉吧。不管怎么说,话题能微妙地偏离正轨,避免忧郁气氛笼罩,实在可喜可贺。
“不是完全没有,但在很久以前就绝迹了。对我来说,那可真是相当古老的观念”
“是那样吗?”
“嘛~我们那边提倡的是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之类的”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我想省吾殿下所在的世界与我们这里大概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和平世界吧”
带着童女倾听外国故事般无垢的憧憬,梅璃尔如是说。
“没有那回事。我们那里的价值观根本没有完全统一过。战争到处都在打个不停。不过……我所居住的国家大体还算和平吧。至少还没到不得不从异世界召唤救世主的程度”
听省吾这么一说,梅璃尔又噗嗤一声笑了。
“真令人羡慕”
“……也许吧”
省吾耸了耸肩。
之后,是一阵别扭的沉默。
“——省吾殿下”
湿气朦胧的湛蓝色瞳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不久,又羞涩地挪开了视线,随后她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衣服。
“啊——对不起,不用了,不麻烦你了”
虽然遗憾到不知所谓——省吾还是这么说道。
梅璃尔的表情又开始晴转多云,省吾急忙补充道,
“先声明,那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讨厌或不满”
“那么为什么……?”
“花梨就住在隔壁,该怎么说好呢——我不想惹她生气”
虽然不是谎言,却也并非道尽了所有的理由。
这种过于想当然朝着自己所愿发展的状况,让省吾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外面对梅璃尔这种不折不扣的美少女,单纯地感到底气不足……这些理由都见不得光。更何况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次,没把握到底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之类的情由,更是难以启齿。
“而且,其实昨天我熬了一夜。虽然万分感谢你的提议。嘛~~今晚我想还是独自睡个好觉吧”
“…………”
梅璃尔默默想了想。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快……这大概是自我意识过剩产生的错觉吧。
“——明白了”
片刻之后——梅璃尔温柔地微笑着点头了。
似乎终于认同了。
“那么我这就告辞了。祝您做个好梦——省吾殿下”
深深一鞠躬后,梅璃尔走出寝室。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省吾终于放松了全身的力量。
“异世界……吗?”
省吾嗫嚅着,走向窗边——拉开窗帘。
布满深邃黑暗的遥远夜空,在玻璃窗的另一边无限延伸。
夜空中高挂着一大一小两个月亮。
这里确实不是省吾他们所居住的世界。
“救世主……英雄……勇者……”
听了梅璃尔她们的叙述之后,省吾对于未来跃跃欲试。
拯救世界。
也就是成为他所向往憧憬的「英雄」。
原本是根本无法企及而遭舍弃的梦想,现在却真实地存在于此。
并非没有不安,然而却按捺不住,某种兴奋与喜悦在心中缓缓卷起旋涡。
『拯救世界的方法是什么?』
省吾这么问过,但梅璃尔她们只是暧昧地摇着头。
<依柯维拉斯特>
据说被这样称呼的某个东西就是拯救世界的关键。
不过……那对她们来说是最大最后的王牌,属于最高级机密。因此,在人员和制度上都设置了数重防止机密泄漏的对策。即便是担当救世主一职之人,似乎也无法轻易就见到。
相当麻烦的事情……据梅璃尔她们说想要参观最终兵器,就必须先通过多方联系,办理繁琐手续才行。不过,省吾倒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那是传说中的宝剑?还是戒指?或者是其他什么的——拯救世界的武器或战术要是能轻易让人见到反而会显得不正常。那种东西,人们应该会严密妥善安置吧。一旦被盗或是被毁,世界可就要名符其实地灭亡了。
是以。
直到参观<依柯维拉斯特>的相关准备齐全为止——具体来说就是完成各种手续和获得许可,大约需要一天。为了打发这段时间,才特意给省吾他们设置了房间。关于「代行者」、<依柯维拉斯特>、<莱纳凯特>等各种单词和事物,据说稍后会进行详细说明。
明天似乎会变得很忙呀。
就如刚才与梅璃尔所说的那样,昨晚熬了一夜,今天还是早点睡觉吧。
可是——仿佛期盼明天郊游的孩子般,兴奋得没有一丝睡意。
“救世主——吗?”
远眺着一大一小两个月亮,这个词翻滚在舌苔上。
味道似乎——并非那么令人眷恋。
¤
步行在走廊中,突然被人招呼到。
“怎么了?我还以为你现在肯定被救世主大人给好好疼爱一番呢”
回首看去——那里站着姬巫女之一的贝露迪雅.茵培拉斯。
在姬巫女之中,她的身材小巧仅次于爱绯妮儿。但利落的动作丝毫感觉不到柔弱。由于乌黑的长发被一条白色绸带给系住,梳拢到背后,所以她白玉般的额头以及之下闪烁的枯叶色瞳孔就格外醒目了。
用动物来做比喻的话,最贴切的印象大概是犬吧。
但并非是年幼的小犬,而是身材娇小却喜欢紧盯目标不放,擅长奔驰的小型猎犬——这就是名为贝露迪雅的少女。
“贝露迪雅——”
“难道选了其他人?救世主可真是没眼光呢”
“不是那样的”
梅璃尔苦笑着说道。
虽然同为姬巫女,但是大家的关系并非特别和睦。更何况还有各自所属氏族间的隔阂——基本上虽然保持友善关系,然而也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作为姬巫女固然是同伴,但并不存在超越之上的感情。更何况大家都想得到救世主的宠爱,在这种意义上,她们还是竞争对手。
不过——梅璃尔与贝露迪雅抛开作为姬巫女的身份,她们还是关系相当不错的友人。
说起来,贝露迪雅是姬巫女中,对于救世主本人相对而言没多大兴趣的女孩。
至少贝露迪雅似乎没有想要积极争取救世主宠爱的念头。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样的少女会被选为姬巫女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贝露迪雅的情况有些特别,她有着一身祖上代代相传的精湛武艺,很可能对其武艺深怀期待,才将她作为救世主的护卫,选为姬巫女的吧。
五氏族之长中,拥有异常耿直思考回路的塞布隆,确实有可能会这么做。而作为她亲身女儿的贝露迪雅,就算揣着这种简单想法而成为姬巫女,也并非特别匪夷所思的事。
茵培拉斯家原本是由五氏族中唯一的舞剑师发展而来的家系——怀有传统武者思想之人居多。虽然舞剑师的技艺最初侧重于艺术方面,很难单纯称之为武者——反过来也正因此,有些人才会特别拘泥于自己武者的身份。对于其他奇迹师家系的竞争意识,大概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缘由之一吧。
顺便一提,单从外貌来看姬巫女之一的荷杰妲似乎更具武者相。然而不管是空手格斗、还是使用短剑长剑的白刃战,甚至是使用枪械的中距离战,只要不牵扯到奇迹术,姬巫女中就没有人是贝露迪雅的对手。姬巫女的职责之一是保护救世主的安全,所以梅璃尔以及爱绯妮儿等都学过些格斗技、枪械、拟神杖的基本使用方法。但与贝露迪雅相比,就明显处于劣势。
“没有叫到我,那么是荷杰妲?还是爱绯妮儿?”
“不是的啦”
“难道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就是救世主大人带来的那个、华梨?还是叫花梨?不会是她更好吧?梅璃尔的美丽可是那个女孩的百倍以上呢”
“……并不是那样”
“莫非是不能?”
“…………”
“嘛~~算了,怎么都好吧”
贝露迪雅轻松地甩了甩手。
与姬巫女时代的她虽有相当大的落差,但这才是她的本性。
有着武者爽直性格的贝露迪雅绝不是个脑袋僵硬、做事死板的人。她具备在必要之时,发挥姬巫女责任的灵活判断与自制力。所以才能在茵培拉斯家的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
气质不凡且优美。
但是作为姬巫女所披挂的要素深处,贝露迪雅无拘无束的性格,才是梅璃尔最喜欢的,甚至有些嫉妒。
“不过,我真是弄不懂你哟,梅璃尔”
“……是吗”
“你不是一天到晚都把‘救世主大人救世主大人’挂在嘴边吗”
“是那样……没错”
“为什么不再积极点进攻呢?还是说遇上的这个不对你的口味,所以失望了?”
“没有那样的事。贝露迪雅讨厌省吾殿下吗?”
“怎么可能呢”
贝露迪雅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毕竟我也是姬巫女。接受的是对救世主大人忠心不二的教育。如果被叫去陪寝,我也会全心全意地服侍。不过呢……我身边可有梅璃尔在啊”
“你指什么?”
“我觉得自己……比不上梅璃尔那么一心一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标榜自己,所以嘛~~我想自己还是适可而止吧”
“…………”
梅璃尔表情不甚清晰,沉默不语。
“可是,偶尔我会看不透你”
贝露迪雅轻描淡写地这么说道。
“是吗?”
“虽然我们打交道的时间不算短,但我不知道自己看见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梅璃尔”
“……我该怎么回答你才好?”
梅璃尔苦笑着说。
“天知道”
贝露迪雅也浮现出苦笑,耸了耸肩——没有进一步追究下去。留下梅璃尔一个人在那里,径直走开了。贝露迪雅是个即便对于朋友也不喜欢过于亲近粘人的少女。虽然有时会不经意地伤害到别人,但至少现在梅璃尔真想感谢贝露迪雅的这种性格。
救世主,世界,<依柯维拉斯特>,以及姬巫女。
与这些紧密牵绕的心情,如果要刨根问底的话,似乎会看见自己并不想看见的东西。
“真正的我——”
远眺着离去的贝露迪雅背影,梅璃尔孤零零地喃喃自语道,
“那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
还是睡不着。
天怎么还没亮?无意义地关注时间的流逝。不知道在这里到底有何意义——每次在床上辗转反侧,省吾都会确认一下手腕上系着的手表时间。与某部电影中拔山盖世的主人公所使用之物相同的限定版豪雅表「TAG Heuer」,在异世界中也继续勤劳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现在,指针指向了凌晨一点十七分。
就在此时——
“…………?”
因为听见有人敲门,省吾挺起身板。
梅璃尔又回来了?还是其他姬巫女?
或者是——
“——请进”
说完等待着对方进来,门上并没有上锁。
回应省吾的回答,门静静悄悄地——仿佛不想被他人听到开门声似的,慎重地徐徐打开了,站在另一头的是花梨。
“什么呀,你还没睡吗?”
省吾边从床上起身,边说道。
“那是我的台词哟”
花梨如此主张道。轻轻掩上门后……背靠在门上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省吾。
“……怎么了?”
跳下床,省吾走向花梨。
花梨目不转睛地看着走来的省吾,静静说道,
“阿省,我知道阿省喜欢英雄故事,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
“干嘛呀?突然说这个”
距花梨数步之遥处,省吾停下脚步。
深更半夜遽然跑了过来,而且还用这种唐突的口吻,这位骄傲自满的表妹到底想说些什么?该不会是害怕自己一个人睡觉吧?
“别管了,总之听我说”
花梨用烦躁的语调说道。
“阿省,故事终究是故事!因为不是现实所以才成立!”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我不明白啊”
“英雄故事主人公的所作所为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听懂了?”
“…………”
省吾皱着眉头,不吱声了。
“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会让你干些什么,但总而言之,他们是想逼你担当身强力壮的雇佣兵角色哟!救世主大人救世主大人地奉承你,让你脑袋发热地为他们战斗,把你当成用起来顺手的步卒哟!”
“……说得真难听呢”
皱着脸,省吾说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的兴趣。但以自己的喜好去决定事物的善恶,总觉得相当反感呢”
“……你果然还是没听懂啊”
花梨长叹一声。
“这不是讨厌喜欢的问题。我并没有说阿省的兴趣是好是坏。虽然偶尔把你当成傻瓜也许确实有些过分。
说到底——阿省难道想凭自己的爱好兴趣,就去接下救世主的职位?”
“…………”
她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
“——不好吗?”
“所以说,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里可不是架空的小说哟?如果梅璃尔她们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里就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作为一个整套系统而运行的世界哟!这种意义上,这里与我们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再进一步说,正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过于清晰明了,所以更会显得坚硬不可动摇”
“那又怎么了?”
“你难道以为在这种世界中,真会有英雄存在?”
“…………”
真意外。
社会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没有英雄的存在……
省吾没想到自己琢磨过的事,花梨居然也曾思索过。当然了,对头脑发达的花梨来说,也许轻易就可以看穿省吾的想法。或者大概是为了能摆出「阿省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之类的说教,花梨才稍稍推敲过一下也说不定。
不过——
“虽然我说不清——但肯定有问题。绝对不会成为阿省想像中的英雄故事。哪里一定有些不正常。英雄不是该「主动」站出来的吗?因为必要所以制造出来的也配叫英雄?你想想我们世界的事,还不明白吗?
光凭一个人的活跃,世界根本不会为之改变。就算发生了改变,也不过是被刻意营造出来的表相。这个世界当然也不会有所不同。阿省是被他们当成象征性标志给推出来的冤大头哟!
如果你真这么希望,我也无话可话。可是,阿省想要成为的英雄真是这种样子吗?”
“……啊~~别唠叨了”
省吾无精打采地说道,
“我脑袋不好使,你尽说些难懂的话,我根本听不懂。也许我确实打算不经大脑思考就去接受别人的请求。但是详细情况你不也不清楚吗?”
“话是那样说”
“详细情况明天会有人介绍的。等见到了「代行者」——或是为了打倒它的<依柯维拉斯特>之后,再慢慢想吧。再说,如果梅璃尔她们说的是真话,总不见得为了我们两个能活命,而丢下她们不管吧?这可事关世界命运哟?”
“所以我不是说了——”
“啊~受不了。你就饶了我吧。太困了,我要睡了。昨天熬了一晚,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离开花梨身旁,省吾转身跳向大床。
他的表妹虽然面有不快地盯着他——
“省哥——”
这种称呼真是久违了。
以前——在花梨还总是拽着省吾的衣服肘部时,她就是这么称呼省吾的。在升入中学之后——大概是思春期的这段时间,她才开变成现在这种‘阿省’的称呼。同一时期,曾经可爱的表妹开始发挥她的傲慢,将省吾当成傻瓜来对待。
“花梨?”
省吾不禁抬起头,看向花梨。
花梨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一脸温顺地盯着省吾。
“只有这点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省哥这边。就算有人背叛、欺骗省哥——只有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这点绝不要忘记”
“花梨——”
“就这些,晚安”
说完,花梨转身走出寝室。
与进来时不同,大门干哑地发出‘邦’的一声后,关上了。
“真是的……”
叹了口气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很清楚。
对于花梨不会背叛自己这件事,省吾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将这世上可能背叛他的人做个排序的话——恐怕花梨会在接近于末尾的位置。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在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后,省吾还能与花梨和睦相处。
并且——
省吾还知道,花梨确实道出了现实的一面。
光凭一己之力,无法撼动世界。那些看起来在改变世界的人物,都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其实,这类英雄不过是被当成旗帜来使唤罢了。
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省吾才会在那个世界——他和花梨原本所在的世界中,通过白日做梦的幻想,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因为深信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所以才放弃了自己心中所怀的英雄憧憬。
不过……如果是这个世界。
省吾如此心想,情不自禁地如此心想。
这又有什么不好?
“…………”
辗转反侧之中——省吾等待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