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雷电闪过——房间里被染成了一片青白色。
当然,那是发生在一瞬间之内的事情。眨眼间,房间里又再度充满了昏暗。然后迟了一小段时间——雷声轰然作响,镶在窗户上的玻璃微微地震动起来。不过这也是发生在一瞬间之内的事情。
闪光与轰声消逝,阴郁的寂静又再度沉淀在这个房间里。
只有……雨水断断续续打在窗户上的声音静静地回响着,未曾中断。
雨天。
“……省吾殿下……”
梅莉妮·柯德兰的呢喃声缺乏抑扬顿挫——又相当含糊不清。
这是因为她从头到脚都盖着毛毯,整张脸又埋在大枕头里的缘故。宛如畏惧雷声的小孩一般,她在床上缩起了身子。
原本一直贴身携带的拟神杖就这样被扔在地板上。
“……省吾殿下……”
再度呢喃着的梅莉妮吸进了残留在枕头上的气味。
——那是一股让人怀念的气味。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不光只是枕头而已,梅莉妮觉得毛毯上似乎也残留着爱人的味道。会不会连房间的地板、墙壁,以及诸多家具上都残留着这股气味呢……梅莉妮这么想。
因为这里是省吾的房间。
不——正确的说是“过去安排给省吾的房间”。更进一步地说,这个房间位于“省吾与姬巫女们过去一同生活的宅邸”里。也就是搬迁之前的——在〈圣庙〉附近,归巴尔玛斯家所有的住宅,同时也是被召唤到索隆的省吾与花梨和姬巫女们一开始共同生活的宅邸。
分配给第四代救世主的五位姬巫女——梅莉妮·柯德兰、哈杰妲·玛布罗、瑟妮卡·路思波力提、爱菲妮耶·欧托鲁奇,以及蓓尔提雅·因培拉斯被判处在这栋宅邸里闭门思过。
理由很明显——就是身为救世主的省吾·香芝遭人夺走一事。
而且这回已经是第四代救世主第二度离开〈雷涅盖德〉的管理之下了。
虽然就当时的情况看来,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不可抗拒力所致。不过一旦发生了什么失态的话,就非得让某个人承担责任,此乃以赏罚分明为宗旨的组织常态。〈雷涅盖德〉也不例外。
而未能确保第四代救世主本人的相关责任最后落到了姬巫女们身上。
结果五位姬巫女们受到了在夺回〈渎神之主〉以及第四代救世主之前——也就是不指定期限的闭门思过处分。她们之所以被判处在之前的宅邸里闭门思过,而非搬迁后的宅邸,大概是因为这栋宅邸离〈圣庙〉较近的缘故吧。
如果是这栋宅邸的话,那么警备相关的人员配置就可以和〈圣庙〉统一。
反过来说,如今〈雷涅盖德〉的人手就是这么不足——因为其余的人力都派去搜寻〈渎神之主〉的下落了。
总之——
“……省吾殿下……”
现在并没有梅莉妮她们能做的事情。
她们只能等待而已。在这个索隆里,甚至连祈祷都是无意义的。毕竟他们应该祈求的神明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他们亲手杀害了。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省吾的确对梅莉妮说过“等我回来”。
【我马上就会回来了,所以安心地等我回来。】
因此梅莉妮正在等待着。
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省吾的归来。
然而尽管如此——她内心的不安却没有消失。
梅莉妮并非怀疑省吾所说的话。她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
不过省吾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他既不是不死之身,也绝非万能。就算他本人打算回来,实际上的情况也不一定能容许他回来。
“……省吾殿下……!”
在为了成为姬巫女而接受的教育与训练之中,也有如何控制自身精神状态的方法。为了消弭不安重回冷静而实行应该做的事情——梅莉妮应该知道这种操控自己本身的方法才对。
然而梅莉妮却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就算像这样闻着省吾残留下来的气味,她还是无法冷静下来。坐立不安的她仿佛就要无意义地沿着房间的周围跑起来似地。
把毛毯拉过来紧紧抱着的梅莉妮蜷曲着身子。
“……省吾殿下……”
雷声的轰然巨响又再度震动着窗户。
然后——
“那个……梅莉妮……饭菜……”
提心吊胆的声音透过门扉传了过来。
那是同样接受闭门思过处分的一位姬巫女——哈杰妲的声音。
不过明明房门没有上锁,她却不打算走进房间里。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
梅莉妮沉默不语。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毛毯,一动也不动。
“总之……那个……梅莉妮的份……就放在下面的餐厅里……那个……要是你肚子饿的话……就过来好吗……?”
哈杰妲用担心似地声音这么说。
不过梅莉妮依然没有回答。她没有回答的余力。而哈杰妲大概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过了一会儿。
“…………”
在门的另外一边,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消溶在持续不绝的忧郁雨声中。
——————————
回到餐厅之后,哈杰妲一边将拟神杖立在墙边,一边叹了口气。
“今天也是不行。梅莉妮和蓓尔提雅——还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坐在椅子上……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尽管她的身高是姬巫女之中最高的,而且又拥有一双锐利的细长眼眸……不过她那缩着肩膀的动作却显得相当软弱无力。
虽然哈杰妲的容貌乍看之下相当刚强,不过实际上她却是五位姬巫女之中性格最懦弱的女孩。当然,这只是和其他姬巫女们比较下的结果——如果从索隆的全体女性来看,她的精神方面也并非特别脆弱。
“话说回来,爱菲妮耶呢?她不在房间里头呢。”
“刚才——”
坐在椅子上冷淡回应的是瑟妮卡·路思波力提。
“浴室里有脚步声。”
枯叶色的卷发绑成两束、鼻梁上挂着一副小巧的眼镜是这位少女的特征。
她的身上飘散着一种宛如文学少女般的温顺气质,正好与哈杰妲互成对比。
只不过……如果要问谁在性格上比较苛刻的话,认识这两者的所有人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指向瑟妮卡吧。她的性格并不刚强,不过因为她平常的言行举止冷静得吓人,几乎看不出像是一位少女应有的感情起伏,所以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排挤他人般的——不让他人有机可趁般的硬质氛围。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自己先开动吧。那女孩每次都洗很久。”
“好的。”
瑟妮卡的回应还是一贯地冷淡。
不过眼前摆放在桌上的每一道料理却都是瑟妮卡亲手做的。
把各种蔬菜炖煮到黏稠软烂的浓汤中,隐约透出了香草的芬芳。拌在色彩鲜艳的沙拉里头的是参杂着小豆子的酸味酱料。将看起来很清淡的白肉鱼切成方便食用的一口大小,并且仔细地将鱼肉腌渍入味之后,再铺上一层薄薄的面粉慢火煎熟的一道菜。点缀般地洒在盘子上的酱汁,散发出和沙拉酱一样带有酸味的香气,激起哈杰妲的食欲。
真是一桌出色的料理。
不过因为省吾不在,瑟妮卡并没有使用“那个食材”就是了。
(…………)
哈杰妲努力地将这件事情赶出意识之外。就算她明白为了将省吾留置在救世主的位置上,会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她的心情还是变差了。
“……来。”
瑟妮卡舀出盛装在大盘子里的一部份料理,并且将它递给了哈杰妲。
她这种周到的举动还是跟往常一样。
虽然瑟妮卡看起来不太显眼——不过老实说,姬巫女们之中,在指挥与处理这种琐事的能力上最优秀的就是她。
虽然花梨现在被囚禁在〈圣庙〉里的其中一间房间,不过在宅邸里共同生活的那段期间里,全都是瑟妮卡在照料花梨的生活起居。搬迁之际的行李整理工作也是她默默地承接起来,若无其事地挑起大家都忽略的工作的总是瑟妮卡。
她的这种特性也充份地表现在料理之中。
虽然她并非特别擅长烹饪——即使如此,她也绝不会失败。尽管没有独创性,不过她总是仔细地做出无懈可击的菜肴,简直就像拿出了料理的范本一样。
“嗯,很好吃。不愧是瑟妮卡。”
哈杰妲面带微笑地赞美瑟妮卡的手艺。
由于实际上这些菜肴也真的很美味,所以哈杰妲的这番感想并没有骗人。
然而……在只有两人的餐桌上,哈杰妲的声音却飘高到不自然的地步。而且她的表情也显得微妙地生硬,哈杰妲自己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相对地,瑟妮卡还是跟平常一样。
简直就像是进行着什么劳动工作一般,瑟妮卡默默地以机械性的动作将自己做的料理送进嘴里咀嚼着。喝了一口汤之后——
“谢谢。”
瑟妮卡以平淡的语气说。
然后——她们就没有进行什么特别的对话,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餐点。
虽然五位姬巫女们为了方便而排上号码顺序——然而她们在综合的权限上并没有上下之分。同时她们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四人的发言力也没有差别。
不过姬巫女们也是人——自然就有所谓的个性相不相投的问题。
由于梅莉妮和蓓尔提雅从以前就维持着像是朋友般的关系,所以她们彼此之间的联系也比其他姬巫女们要来得紧密。而同样地,哈杰妲也觉得和其他姬巫女们相比,自己对瑟妮卡更是格外有一份亲切感。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其实哈杰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或许理由只是瑟妮卡会正经地陪哈杰妲讨论奇迹术也说不定。尽管所有姬巫女基本上都学会了奇迹术,不过梅莉妮、蓓尔提雅,以及爱菲妮耶学习奇迹术只是作为姬巫女的必备技能而已,她们的奇迹术相关知识并没有特别丰富。
(瑟妮卡……不觉得担心吗?)
哈杰妲不经意地想着这种事情。
虽然哈杰妲觉得自己和瑟妮卡比较亲近,不过她们两人并不像梅莉妮与蓓尔提雅那么亲密。其实哈杰妲也时常搞不清楚这位缺乏表情的姬巫女到底在想些什么。
“诶——瑟妮卡?”
“……什么事?”
“省吾殿下……不会有事吧?”
哈杰妲明白就算问了这种问题,也是没有用的。
不过梅莉妮与蓓尔提雅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而且自己事实上又是以“闭门思过”的名义被软禁在这栋宅邸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在连一半的位子都坐不满的宽广餐厅中默默地用餐……该怎么说呢?让哈杰妲觉得非常沮丧。
“你很在意省吾殿下的安危吗?”
“当然……”
哈杰妲这么说之后。
她才察觉到瑟妮卡问的并不是只有字面上的意义而已。
察觉到这一点的哈杰妲……脸红了起来。
“当然会在意呀……毕竟我也是姬巫女嘛。”
说着说着,哈杰妲觉得自己仿佛在辩解着什么似的。
瑟妮卡依然以淡淡地进行作业般的手势将菜肴送进嘴里之后——她开口说:
“……老实说,我不认为省吾殿下那么具有异性魅力。不过梅莉妮和蓓尔提雅似乎都超乎预期地迷上了省吾殿下的样子。”
瑟妮卡说话的语气就像在朗读着计算结果一般。
她透过眼镜凝视着哈杰妲说:
“他个人有什么特质足以让人忘记身为姬巫女的教育吗?”
“……啊……不……那个……你说呢?”
哈杰妲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如果要问省吾的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有魅力的话,其实哈杰妲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一度行踪不明之后再回来的他,显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虽然他原本就是一个个性温柔的少年——不过现在却变得不是只有个性温柔而已了。他给人一种像是身为男人下定了“决心”的印象。而引发哈杰妲兴趣的——虽然是很勉强地说——恐怕就是他的这种部份吧。
不过。
哈杰妲自己并不想逼退梅莉妮以获得省吾的宠爱。
就算在她的眼里看来,梅莉妮拥有的美貌也是完美无缺的。况且梅莉妮热衷于救世主的模样可说是非比寻常。这样一来,省吾会疼爱梅莉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哈杰妲也能接受这件事。
然而……即使如此,在梅莉妮偶尔不从省吾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里的那几晚,哈杰妲的心里总是会涌现出一种奇妙的心情。
“……喜欢上男人。”
呢喃似地这么说之后……瑟妮卡突然停下了动作。
简直就像精密仪器因为某些问题而故障了一般。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常一样。
不过能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的,或许只有哈杰妲也说不定。其他姬巫女们恐怕察觉不出瑟妮卡的变化吧。就算是哈杰妲好了,如果叫她指出瑟妮卡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的话,她大概也会困惑地摇摇头吧。
只不过……
“喜欢上某个男人真的是那么愉快的事情吗?”
“——咦?”
哈杰妲花了一瞬间才察觉到那是个质问。
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哈杰妲的困惑……瑟妮卡心不在焉地从眼镜镜片的深处往手边的盘子里投注着无色的视线。盘子里已经空无一物了——不过她依然用汤匙无意义地搅弄着虚空。
“就算得抛弃自己的人生……抛弃自己活到现在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各种羁绊,也想跟随那个人,这真的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吗?”
“……瑟妮卡?”
惊讶似地大叫之后——哈杰妲才察觉到。
瑟妮卡说的并不是省吾或梅莉妮、蓓尔提雅,以及哈杰妲。
而是她的亲姐姐,也就是和第二代救世主一起逃离了〈雷涅盖德〉的安洁莉特·路思波力提。
根据哈杰妲听说过的传闻,安洁莉特这个女孩似乎被称为〈雷涅盖德〉创始以来的才女。奇迹术的研究就不用说了,她也精通机械工程与数学,而她遗留下来的功绩,如今在〈雷涅盖德〉里依然随处可见。
例如设计〈渎神之主〉的奇迹术机关。
例如设计用来搬运〈渎神之主〉的飞行船。
例如解析“救世主”们居住的异世界的语言。
虽然这些作业不一定全都是安洁莉特一个人完成的,不过她的确在这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巴尔玛斯也把她当成引以为傲的女儿,并且积极地赋予她权限,让她可以随意进出各处的样子。
然后……安洁莉特被任命照顾第二代救世主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这似乎也跟她完全学会了当时尚未完全解析完毕的异世界语言有关。
总之,安洁莉特时常陪伴在雷奥的身边……结果两人就发生了男女关系。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以巴尔玛斯为首的众多〈雷涅盖德〉相关人士似乎还不担心这件事情的样子。由于可以把两人之间的关系作为让雷奥确实地协助〈雷涅盖德〉的手段,因此他们反而很高兴发生了这种事情的样子。
然而……被甜言蜜语“诱骗”的人反而是安洁莉特。
她背叛了〈雷涅盖德〉——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与妹妹。
安洁莉特大概无法让雷奥投入危险的实验之中吧。事实上,在雷奥之后作为〈渎神之主〉的驾驶者而被召唤过来的第三代救世主,在与〈渎神之主〉连接的实验过程中精神失常了。虽然事后〈雷涅盖德〉开发出确保安全性的安定术式——不过反过来说,也正因为有第三代救世主的牺牲,他们才得以开发出这个术式。如果安洁莉特没有和雷奥一起逃走的话,雷奥大概就变成用以开发安定术式的祭品了吧。
无论如何——
(对了。在瑟妮卡看来……)
安洁莉特选择了心爱的男人——舍弃了妹妹与父亲。
这么说起来,哈杰妲曾听说过安洁莉特与瑟妮卡是一对感情非常好的姐妹。
当瑟妮卡听到姐姐背叛的消息时……她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呢?
“那……那个……这个……你说呢?那个……该说是因人而异吗……我……该怎么说呢?我也不至于会背叛〈雷涅盖德〉……不……嗯,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杰妲语无伦次地打圆场。
老实说,哈杰妲本身也不觉得自己适合当个姬巫女。
该说是自己的胆子不够大吗——至少自己欠缺足以扼杀自己感情的冷静与气魄。由于父亲泰罗伊德身为奇迹术研究者的一面很强烈,因此除了最重视奇迹术相关的知识与技术之外,再加上人选是自己的女儿所带来的安心感,所以他才会选择哈杰妲作为姬巫女——不过哈杰妲却时常觉得父亲搞错了人选。
“那个……这个……对不起。”
这么说完之后,哈杰妲低下了头。
然后是一阵沉默。
瑟妮卡也不愧是瑟妮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一如往常的贫乏表情凝视着哈杰妲。
汤匙敲击盘子的声音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
“对不起。”
“咦……?”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瑟妮卡这么说。
唐突的话语让哈杰妲吓得抖动了一下。
真让人意外的一句话。应该说……哈杰妲觉得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从瑟妮卡的口中说出道歉的话来。
“我无意否定你对省吾殿下的感情。这只是我个人的疑问。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你不要在意哦。”
“啊……那……那个……”
“如果你能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瑟妮卡依然将视线投注在手边的盘子里,并且这么说。
“嗯……嗯。那个。这个……对不起……”
慌张的哈杰妲不自觉反射性地道了歉。
然而——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在眼镜底下眨着眼的瑟妮卡问。
“咦?啊——不。那个。这个。不知不觉就道歉了。”
“…………”
虽然瑟妮卡凝视着哈杰妲的脸好一会儿——
“是吗?”
不过她只轻声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再度回到将菜肴运送到嘴里的作业上。
——————————
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在爱菲妮耶的鼻头上进开来。
“嗯——……”
爱菲妮耶一边恍惚地让视线发散到空中,一边发出了像是呻吟般的声音。
这里是浴室。浸泡在浴池里——并且横躺着的这位个头娇小的姬巫女让思考四处打转。
爱菲妮耶·欧托鲁奇——她是年轻的亲哥哥聂罗接掌了家长一职的欧托鲁奇家的姬巫女。
和其他姬巫女们比起来,她的容貌显得相当年幼。她那在热水中飘荡的肢体决不能称得上丰满。这并不是说她的实际年龄很幼小——只是她有一副这样的容貌罢了。
不过……
正因为如此,爱菲妮耶才会那么理解男性欲望这种东西。
在男人对女人兴起情欲的情况中,除了单纯地肇因于本能的性欲之外,征服欲大多也牵涉其中。也就是说,在拥抱女人这种行为中,很多男人心里想的是压倒对方、支配对方。强奸大概算是个中典型吧。
正因为如此,只要能高明地刺激这种男人的感觉,对方就会马上变成禽兽。
在这种时候,她那年幼的容貌反而大多变成了优点,而非缺点。蹂躏处女之雪,并且留下足迹——这种行为可说是征服之最。而爱菲妮耶那残留了浓厚稚气的身形除了易于压倒之外,也会让人联想到尚未有人留下足迹的纯洁雪原。简直就像是——等待他人凌辱践踏一般。
仿佛诉说着“来吧,玷污我吧”。
接下来只要用什么形式在对方背后推上一把就行了。
比方说利用带有如同娼妇般娇媚的耳语。
比方说利用带有如同少女般甜美的眼神。
光是这样,大部份的男人就会放弃仅有的一丁点理性,自甘堕落。最常用来形容这种行为的辞汇就是诱惑。只要诱惑对方就行了。接下来就任凭对方随心所欲地压倒自己。
然而……
(该说是他的操守特别坚不可破吗……?)
浮现在爱菲妮耶脑海里的——当然就是省吾。
不用说,爱菲妮耶也明白他是来自于价值观不同的异世界。所以一开始她以为省吾之所以不拥抱自己,是因为那种价值观的缘故。不过反过来说,不管在任何价值观的世界里成长,男人就是男人——只要让他习惯这个世界的思考方式,就可以轻易地攻陷他,爱菲妮耶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来似乎并非那么一回事。
当然,爱菲妮耶之所以无法笼络省吾,蓓尔提雅的阻碍以及先行接受宠爱的梅莉妮的存在也有很大的影响——不过就算如此,只要省吾有意拥抱爱菲妮耶,其他姬巫女们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异议才对。
(“温柔”——啊。)
一旦化成语言,爱菲妮耶就突然觉得有些古怪。
爱菲妮耶不觉得有温柔的男人存在。她认为只有伪装温柔的男人而已。再说,温柔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人类共同经营社会生活之下产生的妥协产物,爱菲妮耶这么想。
所以追根究底,人类在本质上的部份……全都是禽兽。
(……然而那个“救世主”殿下却……)
迟迟不肯在她的面前变成禽兽。
既然他都已经拥抱了梅莉妮——那么他应该不可能没有性欲才是。
总之,爱菲妮耶就是静不下心来。
省吾的存在微妙地偏离了爱菲妮耶对男性的观感。在借由将男人定义为“男人就是这种东西”而获得某种安心感的爱菲妮耶看来……省吾的存在很有可能会从根本之处动摇自己的想法。当然,爱菲妮耶并没有忘记身为欧托鲁奇家姬巫女的职责,不过现在的她是出于个人的欲望而意图笼络省吾。
唯有让他压倒自己——爱菲妮耶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
“您要快点回来啊。”
爱菲妮耶呢喃道:
“这次一定要攻陷您——省吾殿下。我会好好地保养肌肤等您回来的。”
这么说完之后,爱菲妮耶叹了口气……不过她自己却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
不断打在窗户上的雨没有歇止的迹象。反而给人一种雨势变强的印象。
不时闪过的电光让灯光熄灭的房间里色彩为之翻转。远雷随之而来的轰然巨响晃动着沉淀在房间里的空气。
在这之中——
“…………”
蓓尔提雅紧握着提在右手上的木制模拟剑剑柄。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
然后一边喷发出气息,一边施展出曾经学过的招式。
宛如迸发开来般向前挺出的剑身毫不留情地挖开虚空——空气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在外行人的眼里看来,这一剑看起来大概疾如电光吧。不过并非只有快而已。这道剑闪里蕴含了任谁都可以“看得见”的重量。这一剑就是有这般威力与胁迫性——宛如疯狂肆虐的电光一般,要是有东西碰触到剑身的话,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
“…………”
剑尖摇摆着。
过了一会儿,剑尖无力地垂落下来,撞击到地面上。
蓓尔提雅·因培拉斯。
她是五家族之中唯一继承了“剑舞师”之血的因培拉斯家的姬巫女。在姬巫女们之中,她所拥有的娇小身躯仅次于爱菲妮耶。
那痛快又凛然的举止不愧为一介武门之女——她给人这样的印象。
不过那并非仅止于印象而已。
蓓尔提雅的身体运用能力是姬巫女们之中最出类拔萃的。虽然她最擅长的是身为因培拉斯家族直系无一例外的剑术——不过像是拳击术、枪术、暗器术等等,这些格斗技系统就不用说了,她也精通射击术和战斗用奇迹术,只要跟战斗有关,就没有任何一位姬巫女能够赢过她。
虽然人们总会不知不觉地被那身可爱的模样误导——不过这位因培拉斯家的姬巫女可是〈雷涅盖德〉内部屈指可数的武斗派。
然而……
“……省吾殿下……”
如今蓓尔提雅呢喃着的身影却完全欠缺霸气与精力。
刚才的一剑要是被父亲杰布隆或蓓尔提雅其他精通剑术的友人看见的话,他们一定会皱起眉头质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那一剑的确精练到外行人的技巧无法相比的程度——不过如果和平常的她相比,她现在的动作可说是相当散漫又不成熟。
这是因为她欠缺集中力的缘故。
身体重现了曾经学过的招式。不过招式里却没有成就招式的气魄。
“…………”
蓓尔提雅将模拟剑靠着墙边立起来之后,便走向床边——接着像是瘫倒似地横躺在床上。承受她身体的床吱吱作响,毛毯的边角微微地飞了起来。
她将脸按在枕头上,并且叹了口气。
闷在枕头中的微暖气息反而让蓓尔提雅觉得想吐。
对于自己的厌恶感无边无际地膨胀起来。
(……有我……有我跟着……)
还让省吾被人抢走了。
虽然姬巫女的职责有好几个——不过其中最重要的是确保救世主本人。不光只是笼络救世主以让他协助〈雷涅盖德〉的这层意义而已,还包含了从各式各样的角度保护救世主肉体与精神上的安全。
尽管如此……蓓尔提雅还是让自称〈血族〉的那些家伙们将〈渎神之主〉连同省吾一起夺走,并且让他们杀害了自己的伙伴,而自己却连反击都办不到,只能一味地逃走。
就算其他人逃走了,自己也不应该逃跑才对。
就算会被杀害,自己也应该前往省吾的身边保护他才对。
蓓尔提雅从梅莉妮口中听说了,省吾似乎是为了扩展自己的视野而自愿被〈血族〉带走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只有自己——就算其他姬巫女们办不到,蓓尔提雅认为唯有自己应该在省吾前去的路途中效力才对。
奇迹术比不上哈杰妲和瑟妮卡。
身为女性的魅力比不上梅莉妮和爱菲妮耶。
正因为蓓尔提雅有这样的自觉……她才会将自己的存在理由寄托在战斗能力上。只有凭着自己学会的一身武艺保护省吾到底,才是自己以姬巫女的身份在他身边侍候的意义,蓓尔提雅这么告诉自己。
借由这么做,蓓尔提雅才能压抑体内觉醒的对省吾的爱慕之情,以及对梅莉妮的忌妒之心。
所以……
(……省吾殿下……!)
这样要是省吾身有不测的话,蓓尔提雅一定会后悔不已的。
阴郁的雨声还是看不出有歇止的迹象。
在一片昏暗之中,剑的姬巫女紧握着毛毯的一角——独自一人静静地呜咽着。
——————————
当省吾醒过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
靠在枕头上的脖子像是针扎似地疼痛。这颗枕头里大概塞了稻杆吧——床单底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硬邦邦的奇妙触感。
“…………”
省吾一边心不在焉地凝视着岩层裸露的天花板,一边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种地方呢?
“啊啊——”
突然明白的省吾眨眨眼。
这里是〈血族〉的居所——也就是从山壁上凿出来的洞穴里。
果然就如同省吾前往“神社”之前所想的一样,〈血族〉在这片山壁里建出人工洞窟,并且在里头居住。当然,用来挖掘岩石的是奇迹术,不过在所有人都称得上奇迹术高手的〈血族〉眼里看来,庞大的挖掘作业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总之,省吾被赋予了这个洞穴里的其中一个房间。
洞窟的居所也和“神社”互通——说得更极端一点的话,这个洞窟也可以说是一栋包含了一整个众落的巨大住宅。
“……嗯嗯……”
不知道是身上还残留着疲惫的缘故——还是睡太多的缘故。
省吾的脑筋一直无法顺利地运转。
就算只是想一个单纯的东西,如果省吾不刻意让思考转起来的话,自己的思考就无法具体成形,并且溶化在一片暧昧之中。
“…………”
不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
由于省吾被带往的房间位于洞窟深处——所以房间里没有窗户。说到室内的照明,也只有烛台上摇曳的火焰而已,所以省吾还是无从得知现在到底是白天或是黑夜。
虽然省吾带了手表,不过在移转到索隆,又经过长距离移动的过程之中,白天与夜晚的时间早就错乱,这支手表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因此,省吾已经不怎么去看那只手表了。
省吾坐起身子,环顾着房间里头。
大小约有三坪左右。
房间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顶多只有简陋的床和椅子——以及放在后方的烛台而已,没有其他貌似家具的家具。恐怕他们只是把最低限度的东西搬进一间空房间里吧。如果只是要睡觉的话,这个房间的大小应该超乎足够的程度才是,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窗户的缘故,省吾反而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然后——
“——省吾殿下。”
躺在省吾身旁的一位少女傻呼呼地露出微笑。
“……啊。”
这个少女是谁?
为什么在我身旁的不是梅莉妮呢?
…………省吾一瞬间想了这些事情之后,才总算回想起昨天的对谈。
“特丽法斯基亚塔……”
“请您叫我特丽法。”
少女带着一副漫无边际的笑脸说。
她的双眸依然将焦点固定在无穷远的彼端。毕竟她失明,会有这种情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不只如此,这位少女整体上都给人一种像是刚起床还没睡醒一样,仿佛连意识的焦点都模糊不清一般的暧昧印象。
至少她给人的印象和省吾至今为止认识的少女们大为不同。
“……喂!”
省吾呻吟似地说。
刚起床的自己似乎也相当恍惚的样子。所以省吾到了现在才终于发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之中。
如果说得更直接一点的话——
“为什么——你会跟我睡在一起?”
“……咦?”
特丽法斯基亚塔带着一脸呆愣的表情歪着头。
清爽飘逸的黑发披散在裸露的白皙肩膀上。
没错。
特丽法斯基亚塔是以全裸的姿态睡在省吾的身边。由于她的身上还盖着毛毯,因此她的身体还不至于全部暴露在省吾的眼前——不过从毛毯上勾勒出来的曲线看来,特丽法斯基亚塔显然没有穿任何衣服。
(……昨天是……嗯……)
省吾回溯自己的记忆。
(因为太累了,所以我吃完饭之后就马上——)
像是瘫倒在床上似地就寝了。
不过和特丽法斯基亚塔一起从“神社”回到这里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塔耶妮亚塔说了“带她一起走”,所以省吾以为她就算眼睛看不见,也一定能够确实地掌握〈庭园〉的地形位置——没想到她却完全不清楚。就连在这个洞窟的居所里也是一样,他们还是跟凑巧路过的〈血族〉之人说明事情原委之后,对方才将两人带到这个房间里。
说穿了,她根本就完全派不上用场。
餐点也是其他貌似接受塔耶妮亚塔指示的〈血族〉送到这个房间来的,在省吾他们吃完之后,这位〈血族〉又把空盘送回什么地方去。
“您说的为什么……是指什么?”
特丽法斯基亚塔坐起身子。
毛毯从少女的身体上滑落下来——暴露出她的裸体。
和那还残留了强烈稚气的脸孔相反,极为发达的乳房宛如诱惑省吾似地晃动着。她的肌肤上没有一丁点黑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和省吾睡在一起的缘故,她的身体被微微冒出来的汗水濡湿了……那副模样与其说是一幅极为倒错的光景,倒不如说是相当煽情。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啦。而且还把衣服脱掉。”
省吾一边慌张地瞥开视线,一边说。
虽然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和梅莉妮肌肤交叠,不过反过来说,省吾并不知道其他的女性。看到特丽法斯基亚塔突然展露出自己的裸体时,连省吾也无法完全压抑内心的动摇。
“……?”
特丽法斯基亚塔歪着头。
看来她似乎真的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毕竟特丽法斯基亚塔看起来也不像是言语不通的样子,对她来说,“光着身子和省吾一起睡”大概是就算质问她,她也不清楚理由的那般理
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
“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塔耶妮亚塔在想些什么?
把特丽法斯基亚塔配置在省吾的身边是针对他的怀柔策略吗?
的确,如果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职责是就性的意义上接待省吾的话,那么省吾就能明白为什么塔耶妮亚塔叫自己带着特丽法斯基亚塔一起走了。
不过……该怎么说呢?她的气质显然和同样基于怀柔的目的而配置在省吾身边的姬巫女们不同。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言行举止实在是——说好听一点是纯真无邪,说难听一点就是“蠢”。看起来傻愣愣的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积极的气质。
不——既然她都在省吾睡着的期间脱掉衣服和省吾同床共枕了,所以也不能说她消极,不过……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带着一副傻愣愣的笑脸说:
“如果您的疲劳已经消解的话——请您务必到‘神社’协助我履行职责。”
“……啊?”
“因为您昨晚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不。我是问你在说些什么?”
“就是履行职责的事情。”
特丽法斯基亚塔用当然至极的语气说。
两人的对话怎么样都对不起来。
省吾一边将视线固定在错开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方向——不过他衣服底下的一部份却毫无节操地完全不见消止的迹象——一边有些焦躁地说:
“所以我说……职责到底是什么?”
“省吾殿下。”
带着一副纯洁的——非常非常纯洁的笑脸。
用一副当然至极的语气。
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请您让我怀孕。”
——————————
那也很像是在打瞌睡。
她的意识并非完全中断了,不过也并非正在活动着。
虽然她被动地接受来自外界的声音与光线,她却无法斟酌考虑这些东西。宛如滚落路旁的一块小石子一般,她只能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而已。
少女身处透明的牢狱之中。
花梨·敕使河原——敕使河原花梨。
一切都被冻结在那一瞬间的圆筒之中,她只是一味地凝视着虚空。被人强行中止了所谓的“生存”这件事——在被人以奇迹术将新陈代谢削弱到最极限的状态下,她就存在于那里。
作为一个人质。
作为胁迫第四代救世主省吾·香芝的道具。
然后……
“这真是一件怪事。”
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正在说话。
就算花梨能够听得见那个声音,她也无法理解那个人到底是谁。
流过花梨耳边的只有像是杂音似的声音而已。
然而——
“如果只看第四代救世主的身体状况和其他纪录,就算影响已经出现了也不奇怪才是。”
“这话怎么说?”
某个人问道。
不过花梨依然不清楚那个人是谁。虽然她看得见一位皮肤白皙的银发青年——虽然这位青年的身影化为视觉情报映入她的眼里,不过她却无法将这个情报当成知识来认知它,并且进而在头脑中理解这个知识。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索隆的人类无法成为搭乘〈渎神之主〉的救世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从异世界将救世主召唤过来。可是——”
花梨看见某个人转过头来面向自己。
“这并不是说只要在异世界出生就行了。〈代行者〉的影响力和奇迹术是一样的。那股影响力甚至能够影响物质的构成单位。因此,始终只有由异世界的物质所构成的人类才能成为〈渎神之主〉的驾驶者。”
“没错。”
银发的某个人大方地点点头。
“不过——人类要吃饭,也会排泄。在这个过程之中,构成自己本身的物质会进行替换。虽然我们还没有得到正确的数字,不过大约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人类的肉体就会经由新陈代谢而替换掉大部份的构成物质。这样一来,救世主就会和我们一样受到〈代行者〉的影响,只要一接近〈代行者〉的身边,就会立刻死亡。”
“……为了延缓这种情况发生,我们才会那样使用第二代救世主殿下。再说,除了当成人质以外,我们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保存了这位少女……”
“没错。不过——第四代救世主不是曾经短暂地脱离了我们的管理之下吗?在那段期间内,他吃的应该是普通的食物才对。”
“这样的话——啊啊,原来如此。”
银发的人物一副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构成物质的替换应该会进展得比我们想像中要来的快才是。”
“……嗯。”
“虽然我们还不清楚物质要替换到什么程度才会受到〈代行者〉的影响。不过救世主殿下身上的物质应该已经替换掉一半以上了才是。毕竟我们也不是持续不断地供应单一食材的饮食——如果救世主殿下在脱离我们管理的状态下生活了一段时间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你说——救世主殿下的身上没有出现影响?”
“是的。的确,现在已经没有和〈代行者〉进行格斗战了,不过毕竟救世主殿下一直在最前线战斗……要说完全没有产生影响就太不自然了。”
“…………”
“普通人类只要一暴露在〈代行者〉的奇迹影响圈之中,就会立刻被消灭,我们现在依然可以确认到这个现象。这样一来,那位第四代救世主能够免于〈代行者〉的影响,一定存在着什么理由才是。”
“嗯……”
“总之……消费这位少女或许没有意义也说不定。他之所以能够接近〈代行者〉,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存在才对。这样一来,我们还是把这位少女当成人质确保起来比较好——我是这么认为的。”
“的确。虽然说是人质,不过要是一直不让救世主殿下见她的话,会招致救世主殿下的不信任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是吧?”
“是的。”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
银发的某个人点点头。
然而花梨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也无法想任何事情。花梨无法理解他们正在谈论关于自己的待遇。更不可能理解这些男人打算对自己和自己的表哥——也就是自己最重要的青梅竹马省吾——做些什么。
因此——
“不过这件事情还不要透露给其他人知道。虽然到时候其他家的相关人士应该也会察觉到就是了——”
“我明白。”
她只是一味地存在于透明的圆筒之中而已。
——————————
省吾说不出话来。
【请您让我怀孕】——特丽法斯基亚塔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也就是说,要自己拥抱这位少女吧。
然而——
(为什么要“怀孕”呢?)
当然……性行为的最终目的是繁殖。就生物学上来说,性行为只不过是交换遗传基因、搅拌遗传基因的过程与仪式罢了。
不过由于人类的性行为之中伴随着快乐,所以性行为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目的。
正因为如此……向有所请求的对象“献上女人”这种主意才会产生,这一点只要看过姬巫女们的例子就能明白了。这是因为人们往往期待对象者在性行为中得到的快乐,以及对象者最后移情于女性身上的结果,可以发挥束缚对象者的“温柔枷锁”的机能。
可是……
(还是说……这是什么独特的说法吗?)
虽然省吾已经会说索隆的语言了,不过顶多也只有在日常对话中不至于感到不便的程度而已。如果在某些使用特殊行话或迂回说法的场合中,恐怕省吾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并且时常产生误解。
可是——
“你说让你怀孕……那个……是什么意思?”
“……?”
面对着有些厌烦地询问自己的省吾,特丽法斯基亚塔还是一脸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她有好一会儿都以一副傻愣愣的表情思考着什么——不过不久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归纳出说法的缘故,她露出了闪耀着期待的淡淡微笑说:
“就是请省吾殿下赐予我子嗣的意思。”
“……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你知道具体上该做些什么——”
“是的。”
特丽法斯基亚塔点点头。
带着变得更开心似地表情——简直就像是为了“自己听得懂的话题总算出现了,两人的对话总算搭得起来了”而感到高兴似地——这位〈血族〉的少女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缠绕在自己腰上的毛毯。
“就是请省吾殿下在我的这里——”
这么说完之后,脸上没有任何羞耻之色的少女用白皙的指尖指着自己的跨下。
不止如此,依旧一脸天真烂慢的特丽法斯基亚塔甚至用自己的指尖翻开了开始长出淡淡毛发的阴部。
“——注入您的种子。”
“…………”
看到可说是纯洁无暇少女——做出这种犹如娼妇般的行为,省吾又再度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在根本上的性道德观与价值观大概不同吧。
省吾也知道随着时代与区域的不同,性道德观也可能全然迥异。好比在以前的日本,这也是省吾听花梨说的,就连将“同性恋”视为禁忌或异端的价值观也是在江户时代中期以后——也就是自从儒道价值观兴盛以来才产生的。在更以前,特别是室町时代到安土桃山时代中的战国时代,据说男人不管男女都拥抱的行为被视为是性方面独当一面的表现。
贞操观念与婚姻型态也并非绝对不变。
这些东西只要出现了某种必然,就会轻易被改变。
虽然省吾明白这个道理,不过——
“省吾殿下?”
“你——……”
觉得这样好吗?原本打算这么问的省吾把话吞了回去。
特丽法斯基亚塔一定会觉得这样很好。省吾回想起来,特丽法斯基亚塔对自己打声招呼之后,曾经说过“请您务必授与我优良的种子”这样的话。省吾当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也没有多加留意……
“你想生我的孩子吗?”
省吾一边看着错开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方向,一边问。
“……?”
特丽法斯基亚塔又像只小鸟一样歪着头。
她一脸说着“我不懂这句话的意义”的样子。
“别人的……该怎么说呢?我想生这个人的小孩,你没有这种愿望吗?”
“……您说……愿望吗?”
“对。你自己本身的愿望。”
“…………”
特丽法斯基亚塔那傻笑的表情中混进了困惑的神色。
看来两人的对话还是搭不起来的样子。
不过……
“啊——有的。”
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表情稍微亮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理解了什么一般——并且说:
“我想生省吾殿下的孩子。”
“不,我不是说这个。你也不可能对我一见钟情吧?”
“……?”
特丽法斯基亚塔还是歪着头。
对话完全没有进展。虽然这位少女应该也有些愚钝……不过两人的几个价值观在根本的部份上还是有所偏差。该说是梅莉妮她们身上感觉不太出这样的违和感吗?一想到梅莉妮她们相对的就比较容易理解的事实——那么这个奇妙的思考型态大概真的是属于〈血族〉社会的独特之物吧。
“那我问你。那个——你们之间是怎么看待那个所谓的职责呢?”
“…………”
特丽法斯基亚塔沉默了一会儿,看来她似乎正在脑海中整理适当的说法。
“那是——”
…………然后。
〈血族〉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修正用语,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足以令省吾为之惊愕的“职责”全貌。
首先,所谓的“职责”就是〈血族〉的女性以怀孕为目的而从事的性行为。
而且全体〈血族〉都肩负了这个最重要又神圣的“仪式”。
还有——他们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职责”的对象,而是遵从〈首领〉的指示,和〈首领〉指定的对象进行这个“职责”。
而关于这个“职责”的内容——
“……然后男方提起女方的腰……”
“不,够了。你可以不用说得那么仔细。”
省吾厌烦地说。
看来“职责”的细部程序似乎是从几个模式当中挑选出来的——好比该从哪个地方开始爱抚,甚至是该用什么样的体位性交——然后完全按照这些模式来进行“职责”。而且该选择哪一种模式,似乎还是遵照〈首领〉指示的样子。
“我听说省吾殿下是异乡人。”
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所以程序方面就由我来引导吧。省吾殿下,请您按照我的请求进行‘职责’。”
“…………”
省吾……无言以对。
听了特丽法斯基亚塔所说的话之后,省吾明白了。
〈血族〉——这整个封闭的小社会是以这个“职责”为中心而运作的。不管是生活也好、习惯也好、道德也好、思考也好,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此而生。
的确,这也不仅止于人类而已,生物的存在理由之一就是繁殖。
生下小孩,让血脉一直向未来延续下去——这的确是一件非常高贵的事情。
可是……
(……疯了……)
省吾只能这样想。
(……这简直就像是家畜的品种改良嘛……!)
和才刚认识的男人——而且还不是自己选择的男人——共渡春宵,并且怀了那个男人的小孩。
这个行为的细节甚至还受到指定,其中完全没有个人的自由意志存在。
而且……特丽法斯基亚塔对这件事也不抱持着任何疑问。
就像呼吸、吃饭、睡觉一样,她把这个“职责”当成一件当然至极的事情。
“省吾殿下。请您履行职责——”
“我哪能这么做!”
省吾不假思索地怒吼。
要说当然也是很理所当然的——特丽法斯基亚塔带着一副惊讶的模样眨着眼。
“我和你才刚认识不久吧。可是为什么我非得和你做——那个——‘职责’呢?”
就算知道徒劳无功,省吾还是从嘴里说出了这样的正论。
省吾出生成长的世界里的正论。
然后——
“职责……就是职责啊……那个……您……不履行这个职责吗?”
特丽法斯基亚塔嘴里回应的是她的世界里的正论。
“…………”
一股徒劳无功的感觉压在省吾的身上。
就算进行多少次对话都是一样的。她无法认知那件事情的异常。因为两人从根本建立起来的常识与价值观完全不同。
“那个……省吾殿下?”
就算是这样的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也察觉到省吾的模样有些怪异了吧。她用战战兢兢的语气说着,并且伸出了手。无法窥见对方表情的她——除了听声音之外,恐怕只能借由碰触对方、感觉对方的体温与呼吸,才能确定对方的感情变化吧。
“我……说了什么……让您感到不快的话吗……?”
“…………”
少女用纤细又白皙的指尖触摸着省吾的脸颊。
在自己的脸颊上慢慢来回窜爬的纤细手指——在省吾看来就像是真实身份不明的怪物触手一般。
——————————
伴随着一阵阵钝重的声音,木箱逐渐被堆叠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往上堆叠起来的木箱上缠了绳子固定起来。上方还盖着一层稻杆。虽然这点加工还称不上伪装——不过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在没有交易路线之处行驶的蒸气式卡车的货台。而且就算木箱里面的东西被看见了——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价值”。
如果不知道它的“价值”,那么木箱里的东西看起来也只不过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东西罢了。
而且实际上……负责搬运的男人也不知道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他的雇主为什么特别想要这种东西呢——男人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只是——运送这些东西而已。
安全地。确实地。而且秘密地。
光是这样,他就可以获得玩乐过活一百天的钱。
“——你怎么处理?”
“冷冻起来了。”
被男人这么一问,这个将大衣的连帽深深地戴在头上的女人用嘀咕似的声音说。
男人也已经习惯了她那略为偏调的独特音韵。虽然她慎选用词,并且使用标准的说话方式——不过声音里却显然有种平常用不惯的生硬感。
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像这样的交易已经进行超过十次了。虽然这群家伙们依然让人感到不快——因为除了看不到对方的脸之外,对方的声音又显得含混不清,所以男人也不知道一开始进行交易的对象和现在这样面对面交易的对象是不是同一人物——不过只要习惯的话,他们和其他的人类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很好。那么这给你。”
女人默默地收下了男人递出来的皮包。
伸向男人的手上——
“…………”
有六只手指。
男人也已经习惯这件事了。不管手指是五只或六只都没关系。就算连帽底下的脸上有三只眼睛,就算额头上长了一只角,只要对方能够沟通的话,交易就能够进行。男人不需要和这女人有超乎交易以上的关系。
“再见啦——”
“再会。”
当男人说完,并且爬上了蒸气式卡车的驾驶座时——穿着大衣的女人身影大大地摇晃起来,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就像幻影一样突然消失了。
她是变透明了吗?或者是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还是她的存在本身消灭了呢?
男人并不清楚。
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说依旧无关紧要。
——————————
“省吾殿下……?”
蕴含着些许不安的声音对省吾穷追不舍。
同时——抓着省吾手肘边的指尖有些用力地拉着他。
“省吾殿下?那个……省吾殿下?”
“…………”
省吾就这样一直皱着脸,走在挖掘成完美圆筒状的洞窟之中。
不用说,跟着省吾后头走的——应该说有如就这样抓着省吾的衣服,一同被拖着走的是特丽法斯基亚塔。
省吾就不用说了……连特丽法斯基亚塔现在也整整齐齐地穿着衣服。
听特丽法斯基亚塔说过关于“职责”的内容之后,省吾愤然离开了分配给他的房间。
他要前往的地方是“神社”。
正确地说,是在〈血族〉利用奇迹术从这座山里挖掘出有如蚁窝般的居所内——位于中心位置,又被称之为“神社”的区域。
不用说……省吾当然不是为了在“神社”里履行“职责”,而是为了再一次和人应该在“神社”里的〈血族〉首领塔耶妮亚塔对谈。也不知道特丽法斯基亚塔是不是理解了这件事情,虽然她抓着省吾的袖子走着,她那傻愣愣的表情里却混杂了不安的神色。
“省吾殿下……那个。”
漫无边际的表情之中混杂了些许的畏怯。
“我……做了什么让您感到不快的事情吗……?”
“不。没有。”
省吾一边说,一边继续在洞窟中前进。
“可是……您好像在生什么气的样子……”
“我不是生你的气。”
“嗯……”
“这不是你的错。”
“那个……”
“总之,离开这里之后,我要再见塔耶妮亚塔女士——再见首领一面。”
这些人根本就处不来。
这是省吾最率直的感想。
到底——这群叫做〈血族〉的家伙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省吾知道他们远离世俗而隐居起来。对他们来说,在这座岩山下挖掘建造出半地下的居所,以及这个对外封闭的社会,恐怕都是为了存活下来的手段吧。
然而……像这样舍弃个人意志而创造出管理社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的确,如果住在这种场所里的话,在食材或其他物资方面势必会变得相当缺乏的样子,省吾也亲眼确认了这一点。就算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用奇迹术应付这样的不便,不过为了维持这样的封闭社会,他们大概还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包含节制生育在内的——管理体制吧。
然而——有必要用这样的形式来贯彻封闭社会吗?
(这样简直就像——)
在省吾的眼里看来,〈血族〉简直就像自己建造栅栏,并且自己走进去的家畜一样。
“啊啊,可恶……这个洞窟是怎么搞的!”
省吾焦躁地大步前进。
老实说,由于昨天是由〈血族〉的人带路的,因此省吾也不是很清楚这个洞窟的内部构造。总之先离开这个房间,之后随便在路上抓住某个〈血族〉请他带路吧,虽然省吾这么想……不过不巧的是,路上完全不见任何〈血族〉的身影。
他们应该已经在洞窟里绕了超过十分钟以上才对,然而却没有遇见任何一位〈血族〉。
只不过——
“…………?”
突然间……
“什么?”
宛如哀号般的声音掠过了省吾的耳朵。
毕竟这里是洞窟之中,声音大概也会四处回响吧——省吾完全搞不清楚那个声音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声音的源头距离自己有多远。不过仿佛要证明那并不是省吾自己耳鸣或听错了一般,虽然那个像是呻吟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是省吾确实一直听得见那个声音。
竖耳倾听的话,就会发现那并不是只有一道或两道声音。
至少有十人以上都发出了某种声音的样子。
(这声音是……什么?)
洞窟。呻吟声。
省吾不由自主地想像到地下牢房之类的景象。
然而——
“这个是——什么?”
“您说的这个是指什么呢?”
特丽法斯基亚塔回问。
失明人士的听觉格外发达——虽然省吾时常听到这样的说法,不过特丽法斯基亚塔看起来好像没听见这个声音的样子。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声音?啊啊——”
〈血族〉的少女表情为之一亮地点点头。
“有的。我听到了。”
“这是什么的声音?里头有人在拷问吗——”
这么说完之后。
(……该不会是。)
自己的想像让省吾动摇了起来。
呻吟声——那真的是呻吟声吗?
如果那不是呻吟声的话……
“这是——”
特丽法斯基亚塔开心似地肯定了省吾那毛骨悚然的想像。
“——履行职责的声音。哥哥们和姐姐们的。”
“…………”
省吾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仿佛要证实省吾的这般想像似地,几道声音逐渐接近省吾他们。不——应该是省吾他们正逐渐接近声音传来的方向吧。总之,那些声音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明确,一个个声音都变得清晰可辨。
那是好几位男女的——喘息声。
同时……
“……呜……?”
省吾的视野一瞬间摇晃了起来。
他将手靠在石壁上支撑身体。
“怎么搞的……?”
省吾觉得有些头晕。
心脏也跳得很快。
简直就像以前偷偷背着父母亲跟花梨,和朋友们一起开酒会的那个时候一样……
(……我又没有……喝什么酒……)
就在这个时候,省吾察觉到了。
是空气。不,是气味。
如果集中意识的话,就会发现洞窟里飘散着一股虽然有些淡薄,却又奇妙的气味。
这是……
(……香……麻药……?)
省吾掩住自己的嘴。
说到麻药——特别是鸦片之类的麻药,虽然不嗜用这类麻药的一般人普遍对它们的印象是“注射”,不过由于只要让麻药的成分吸收到血液里就行了,因此,就算只有放在香炉等器皿里焚烧也能产生效果。况且大麻的基本摄取方式原本就是当成烟草来使用。
恐怕是某个地方正在焚烧含有麻药成分的植物吧。
尽管就算受到广范围地扩散后混入空气中的麻药吸引,也不会立刻引发中毒症状……不过毕竟省吾是被迫第一次体验麻药的效果,他还不可能对药效产生适应性。
特丽法斯基亚塔目前看起来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惊讶似地问:
“您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
省吾从吊在腰带上的小包包拿出紧急用的绷带,并且把口袋里剩下的面纸夹在嘴上包起来。就算只做了这点小步骤,应该还是多少有些不同了才对。省吾没记错的话——将过滤有毒气体的过滤器转而当成民生用品使用,就是所谓面纸的起源,省吾记得曾经听花梨这么说过。
追根究底,由于飘散在空中的微细粒子就是气味的本体,因此只要隔着一层纲目细致的东西呼吸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应该能够阻止这些粒子入侵体内才对。
“这样就跟变态没什么两样了……”
这么呢喃之后,省吾又再度迈开步伐。
声音——疑似男女进行房事的喘息声依然不断传来。
“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就是‘职责’的——?”
“是的。那是进行‘职责’的声音。”
特丽法斯基亚塔坦率地点点头。
然后——
“……!”
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到了哪里——省吾的视野唐突地扩展开来。
他和特丽法斯基亚塔来到了一个像阳台一样往外突出的部份。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可以俯瞰三米下一个有点像讲堂的地方。看来这块突出的部份似乎是为了照明而兴建的……只见平台上焚烧着大盆篝火,火焰一边悠然地摇曳着,一边往四周散发出朱红色的光芒。
“……虽然……也不是想像不到……”
省吾呻吟似地呢喃着。
在他眼下延展开来的一幅壮烈的光景。
绝非淫靡,那的的确确是一幅壮烈的光景。
沿着圆形广场的外围放置着十几张貌似床铺的平台。貌似床铺——省吾之所以不敢轻易地断言,是因为那些平台比一般的床铺大了一倍以上,长宽则分别有将近三米长。
不用说,在平台上纠结在一起的就是裸体的男女。
十几名男女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察觉到省吾他们的存在——明明省吾两个外人距离最靠近他们的男女还不到四米——只见这些男女完全不看旁边一眼,只是一味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之中。在这般极近的距离之下,甚至连汗水与其他分泌物混合而成的淫靡气味都飘散过来,让省吾感受到一股不同于刚才焚烧麻药的晕眩感。
男人的阴茎反复在女人的阴部里进行往返运动。他们正在性交。正在做爱。他们毫不顾忌地高声喊出猥琐的声音——
不。如果只有这样还好。
虽然省吾不认为这是可以特意表演给外人看的事情……不过他并不否定这个行为本身。
省吾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了梅莉妮。姑且不提一开始那一次,第二次拥抱梅莉妮的时候,省吾觉得非常舒服……也觉得非常开心。和所爱的人肌肤交叠原来是如此甜美的事情啊,省吾这么想。
然而……这不一样。
眼前的这幅光景却不一样。
这是……
“……啊啊……啊嗯……嗯嗯嗯……啊……”
“……哦呜……哦呜……呜呜呜……呜……”
交缠在一起的白皙四肢。
从肌肤上滑落下来的汗水。
淫靡的腰部动作未曾歇止。
“……哥哥……哥哥……啊啊……嗯嗯嗯……”
“……嗯嗯嗯……嗯哦哦哦……哦哦哦……呵哦……”
只不过……所有人都用同样的姿势做爱。
同样的体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
“……这是……怎么搞的……”
简直就像看着工厂的生产过程一样。
那是——
“这是什么啊……!”
比省吾想像中要来得更——更为非人类的光景。
“那些家伙们……到底是怎么搞的……”
省吾的呢喃几乎没有意义。
不过特丽法斯基亚塔却规规矩炬地回答了:
“那是哥哥们和姐姐们。”
“……咦?”
省吾再度咀嚼着这句话的意义——等到真正理解时已经花了几秒钟的时间。
虽然这也是因为焚香让他的意识处于半朦胧状态的缘故,不过……
“该不会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有人都是?”
“是的。”
特丽法斯基亚塔以当然至极的语气肯定了省吾的疑问。
“我们〈血族〉本来就像一个大家族一样。‘职责’大致上都是由血缘相近的哥哥们和姐姐们搭配进行的。虽然也有父亲大人和姐姐或母亲大人和哥哥这种组合的‘职责’——”
“…………”
省吾重新望向床铺上的男女。
由于〈血族〉的人们一直以来都深深地套着连帽的缘故,因此省吾一直无法比较他们的五官,不过——
交缠在一起的男女长得十分相像。
他们的发色相同。眼睛的颜色也是一样的。容貌也有很多共通点。
而且他们的容貌和特丽法斯基亚塔也有共通之处。
血亲。
而且——
(……近亲相奸……?)
仿佛证实省吾的想像似地,女人们的娇喘声中交杂了几个单字。
“……父……父亲……嗯啊啊……父亲大人……”
“……哥哥……啊啊……再来……哥哥……”
父亲。
哥哥。
“您怎么了?”
特丽法斯基亚塔对省吾问。
虽说她的眼睛看不见,不过她也不可能不明白男女就在身边——真的在触手可及般的距离下挥洒着汗水,交叠着身体,进行着像是野兽般的性交。然而她却一点也不焦躁,也完全不感到害羞。
(……封闭社会……)
如果个体数少的话,那么未知男女的搭配自然就会很快地陷入僵局。
这样一来,近亲之间的交配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话虽如此……
“……该不会。”
特丽法斯基亚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省吾殿下您是第一次做这个‘职责’吗?”
“啊……不……”
姑且不论近亲相奸——省吾也已经不是处男了。
然而……
“太好了。”
少女傻愣愣地露出愉快的笑容。
“因为我是第一次,所以对于能不能顺利完成‘职责’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呢。”
在露出纯洁微笑的少女背后——好几对纠缠在一起的男女一边大声喘息,一边运动着。他们的声音在岩壁的反射下融合在一起,声音整体就像怪物的咆哮声一般响彻了这个广场。
这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而且——
“可喜可贺。”
站在广场中央的是身上穿着大衣的〈血族〉。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能够授精之人——值得庆贺。能够受孕之人——值得庆贺。我等乃继承御神之血者。是故,御神就寄宿在我等之血中。血与血的交融之下,御神将会再度降临人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铃。铃。铃。铃。
唯一一个穿着衣服的〈血族〉一边摇响了像是铃铛的东西,一边用有如诵经般的声音说:
“怀胎吧。怀胎吧。怀孕产子——才是我等的存在证明。效命吧。效命吧。直到我等取回血的完整形体之日——我等应当竭力效命。”
铃。铃。铃。铃。
省吾注意到了。
男人们配合着铃声摆腰,女人们配合着铃声喘息。
那甚至——还带着些许喜剧性。
配合铃声动作的男女。
挺出腰部。收回腰部。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那已经……不是什么男女交欢的行为了。浮现在省吾脑海里的画面,反而是奴隶们配合鼓声滑桨的军船。
“……疯了……”
省吾呢喃着。
价值观会随着土地与时代的不同而改变。
省吾很清楚这一点。虽然他很清楚这一点——不过正因为在那里的他们同样都是人类,所以他们不是更应该秉持那最低限度的、不可退让的最后一道防线吗?
然而那种东西并不存在于这里。
仿佛他们不是人类一般。
仿佛他们是某种机械或昆虫一般……
“省吾殿下?”
一派地纯洁。彻底地纯真。
而且又一脸不可思议似的〈血族〉少女——正眺望着一脸苍白的省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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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小小的人影正在砂尘飞舞的荒野中前进。
娇小的少女——看起来显得相当无依无靠。她的身体上只缠着寒酸的——称不上衣服的布块,而且还光着一双脚丫子。每当干燥的风吹过,扬起那块破布的下摆时,总会意外地露出白皙的大腿与腹股沟。看来在取代大衣的破布底下似乎是一丝不挂的裸体。
通情达理的人如果看了她这副模样,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对她伸出援手吧。
然而——
“…………”
——那却是个天大的误会。
少女停下脚步,并且紧盯着荒野的另一边。
地平线的附近有略为凹凸起伏的影子。那并不是自然成形之物。方方角角的影子是宛如紧咬着贫瘠的大地兴建起来的城市轮廓。
“……我判断那是个适当的对象。”
这么呢喃之后,少女便将自己的视线落向自己的脚下。
极其理所当然地——那是个人型的影子。
然后……
“吾乃执行者。”
少女咏唱起来:
“吾乃课刑者。”
同时,刻划在她脚下的影子开始缓缓地变形。
不——是开始巨大化。
仿佛将黑色的涂料全部倾倒出来一般,无秩序增殖的影子慢慢地在干枯的大地上扩展开来。可是……简直就像是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界线似地,那个影子扩展到一定的范围之后,便开始朝同一个方向描绘出轮廓。
“吾乃复仇者。”
少女一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继续咏唱。
吾等乃创造主愤怒之形态。
将对背叛者们降下制裁的铁锤。
是故森罗。
然后——
“是故万象——遵从吾令。”
在过去曾被称为茉莉的少女——在曾经是少女的东西脚下,巨大的影子悠然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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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坚硬的脚步声,省吾走在被岩石包围的空间之中。
这里和刚才一样,都是“神社”内部。
只不过因为省吾离开了那个“职责”的广场,所以那麻药般的香味与男女的喘息声也已经远离了他。
在那之后——省吾莽撞地在洞窟中乱绕,最后好不容易走到了曾经看过的通道。虽然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过那个香味的影响大概也拜此所赐而消退了,因此省吾的意识与脚步又变得清楚确实,不再有任何不安。
结果——省吾他们没有找到能够为他们带路的〈血族〉。根据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说法,在实行“职责”的时间中,除了老人、幼儿与病人等等之外,所有〈血族〉的人似乎都必须投入这个“职责”的样子。
这些〈血族〉的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只是努力地从事性行为也就算了——不过如果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说明是事实的话,他们似乎积极地进行近亲相奸的行为。
而且……
定着走着,省吾回想起刚才看过的几个性爱现场。
那里有一种异样的气氛。
如果要单纯地把那种情况下的交合行为称为性爱,省吾又觉得有某种异质的东西纠结其中。近亲相奸本身在省吾的感觉里当然是一种异常的行为——不过和这件事情比起来,把那种行为称为“职责”,而且又完全不感到疑惑的特丽法斯基亚塔,以及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行为被人看见,也完全不在意在他人的控制下进行这种行为的〈血族〉……在省吾的眼里看来更是怪得离谱。
如果没有理由的话,那样的状况是不会产生的。
那么这些〈血族〉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而进行那样的“仪式”呢?
在那个“仪式”的最后,他们追求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您来啦。”
温和的声音对省吾说。
这里是……省吾昨天和身为〈血族〉首领的塔耶妮亚塔会面的大厅。
以和分别前相同的姿势坐在位子上的塔耶妮亚塔,凝视着来到这里的省吾与特丽法斯基亚塔。由于她的头上还是深深地戴着连帽,因此省吾还是看不见她的容貌——省吾只能感受到连帽深处释放出来的气息。
“您的疲劳是否回复了?”
“……是的。”
省吾姑且点了点头。
“大致上都回复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听史普林菲尔德说过,骑乘那个钢铁巨人——骑乘〈渎神之主〉会伴随着严重的疲惫感。疲劳会让对话变得粗俗。原本能够解决的事情也会演变成无法解决的结果。”
“史普林菲尔德……听他说的?”
到了这个时候,省吾总算确定了。
日语。
身边带着身为〈雷涅盖德〉相关人士的女性。
宛如〈渎神之主〉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措辞。
还有关于〈渎神之主〉的知识。
(……我……果然不是第一个被召唤过来的人啊……)
其实省吾也已经半预料到了。
在省吾之前被召唤过来的“救世主”候补者——那就是雷奥。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离开〈雷涅盖德〉独自活动呢?省吾并不清楚。至于他之所以和这些〈血族〉联手的理由——省吾更是完全搞不懂。
然而……
(我也曾经一度……离开〈雷涅盖德〉……不,如果把这次也算进去就是两次了。)
这么一想,雷奥会脱离〈雷涅盖德〉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雷涅盖德〉绝非一个值得信赖的组织。
要是没有发生花梨那件事情的话,省吾或许早就带着梅莉妮和蓓尔提雅逃离了〈雷涅盖德〉也说不定。虽然省吾也不清楚她们是否能够离开自己出生成长的家族,以及整个家族隶属的组织就是了。
可是……
“塔耶妮亚塔女士。”
省吾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血族〉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
“我看过‘职责’的现场了。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那种——”
“为了怀孕。”
塔耶妮亚塔直截了当地说:
“为了怀孕生子。”
“所以我说——”
省吾的语气里透出了焦躁。
虽然只是直觉——不过省吾已经察觉到了。
塔耶妮亚塔和特丽法斯基亚塔不同。她位居首领的立场,同时也从统治全体〈血族〉的立场俯瞰大局。她不可能像特丽法斯基亚塔一样因为愚钝与无知而停止思考。
她必然是经过一番认知与理解之后,才会实施那个异样的“职责”。
“我不明白特意让兄弟姐妹或亲子生小孩到底有什么意义!而且你们还把那种行为称为‘职责’,又把它当成〈血族〉的重要仪式。到底——你们〈血族〉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们抱持着什么目的——”
“您不明白?”
塔耶妮亚塔像是打断省吾说话似地问。
“…………”
省吾闭上了嘴。
老实说,省吾是明白的。
不——至少省吾可以想像得到。
继承了“神”之血的〈血族〉。
边境的封闭社会。
“职责”。
近亲相奸。
…………也就是说。
“你们——疯了。”
省吾呻吟似地说。
也就是说——〈血族〉反复近亲交配是为了达成回归“原种”的目的。
他们意图从枝叶末端一路回溯到根源之处。
那是将分散在各个个体中的“神”之要素收集起来,并且加以熬煮、浓缩,从中提取出最纯粹之物的——为了提取出原型的疯狂作业。
“就算你们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让神复活的!”
“能够决定这一点的人既不是您,也不是我。”
塔耶妮亚塔静静地这么说。
“我们的夙愿——就是‘御神’的复活。不,那甚至可以说是我们〈血族〉的宿命。”
塔耶妮亚塔淡淡地编织着话语。
她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任何罪恶感与抗拒感。她那滔滔不绝的语气反而带着像是陶醉般的音韵。
“我们乃是继承了尊贵的‘御神’血脉之人。如此一来,我们应当做的,只有收集遗留散落在我们血液之中的‘御神’碎片,并且以此为根源,在这个世界上产下新‘御神’。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塔耶妮亚塔站起身子,并且张开双手。
“我们乃是新‘御神’的双亲!这个〈庭园〉将是新‘御神’的诞生之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继承了神的纯粹之血的一族。
全新之神的诞生。
然而那种事情——
“不可能办得到的!”
省吾大叫。
他的脑海里闪过洞窟内的淫靡光景。
近亲相奸。
那种行为之所以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被视为禁忌,是因为“血统变浓厚”会产生出种种弊病。就优生学上来说……和不同的血族交配时,隐性遗传的疾病不显现出来的可能性较高,然而在同族通婚的情况下,隐性遗传的疾病显现出来的频率就会变高。
近亲通婚之所以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历史上的许多国家与许多时代——被视为禁忌,大概是因为人们从经验法则之中察觉到这个事实吧。
不过……
另一方面,也有人因为过度重视血统而突破了那种禁忌。
只要翻开历史一看,就能发现为了让高贵的血统以尽可能不受损的形式遗留下来,许多人甚至故意让兄妹通婚或亲子通婚。
而这种行为的极致——就是神话。
日本神话中的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埃及神话中的休与泰芙努特、艾西丝与欧塞里斯,北欧神话的弗雷与弗蕾亚……近亲通婚在神话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神与神交合生下神。
那么半神半人呢——……?
“你们……你们为了浓缩、过滤残留在自己体内的‘神之血’,并且进一步地还原本来的形体……才反复进行近亲通婚这种行为吗?你们只为了这个目的而不断维持这个小社会、教育新生的小孩——”
“没错。”
塔耶妮亚塔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那是我们被赋予的使命。在远离人烟的场所设置这座〈庭园〉,不和其他污秽的人类们交合,只是一心一意地粹炼自己体内的血……那就是我们‘血族’。”
她这么说的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些自豪。
可是……
“……怎么会……不过要是反复这种事情的话……”
出生的小孩身上出现某种障碍的机率就会飞跃性地攀升。
站在优生学的角度来看,就连区区一次近亲通婚都可说是危险的。如果这种行为反复了几十个世代的话,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呢——就连不是很清楚遗传学与优生学的省吾都能想像得到。
“伟业的成就势必伴随着牺牲。”
塔耶妮亚塔这么说的语气里依然没有任何动摇。
她的语气仿佛诉说着——我才不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乱了心神一般。
“我们一心只想献上这付躯体,以作为产下新神的基石——”
“…………”
他们果然疯了。
为了这种事情。
为了这种……绝不能称得上正常的目的,为了这种连能不能实现都不知道的目的,他们才把自己关在这座岩山中,并且在这几十年、几百年来都一味地反复近亲相奸这种行为吗?
只是——为了这种目的!
这不是追求快乐的行为。也不是彼此相爱而自然发生的结果。这只是为了让男人侵犯女人,让女人怀孕产下下一个世代,接着又让出生的兄弟姐妹或亲子之间发生关系的作业。然后在借由这么做而出生的人之中挑选淘汰掉“不适合”的人,接着又进一步地进行浓缩血脉的作业。
不与血统不纯之人交合。不与世俗之人交合。
只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在特化作业上的人们——〈血族〉。
“我——也是一样的。”
塔耶妮亚塔说:
“就任〈首领〉之人——是原本就浓烈地继承了“御神”之血的〈血族〉之中,血统又更为浓烈之人。说起来就是血统最为浓烈的继承者。具备〈首领〉资格的人光是拥有这个资格,就足以证明他有多么接近神。然而——”
说着说着,塔耶妮亚塔随意地将连帽往后一拉。
隐藏在微暗中的东西显露出来。
虽然衰老,虽然上头刻划着好几条皱纹,那张年迈女性的端正脸庞依然可以用美丽来形容。
然后——
“…………!”
那是一双白浊——绝不可能捕捉到光线的眼睛。
省吾茫然地凝视着那双恐怕不是生病所造成的结果,而是打从出生时就一直混浊不清的眼眸。恐怕除了塔耶妮亚塔与特丽法斯基亚塔以外,还有其他人也抱持着同样的问题。应该也有人在肉体或精神方面出现了其他问题吧。
搞不好几乎所有〈血族〉之人都抱持着某种问题。
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们时常戴着连帽的理由——
“这是继承了‘御神’之血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年迈的女人用狂热般的语气接着说:
“不过在我们持续不断地付出代价之下——‘御神’的母胎也随之诞生了。”
“神的——母胎……生下神的,女人……?”
“正是。”
听了省吾的呢喃之后,年迈的失明女性点点头。
“——特丽法斯基亚塔,这孩子也是‘太母’的候补者之一。在现存的〈血族〉之中,她身上寄宿的‘神’之血是最为浓厚的,同时她也是我的第十个女儿。”
塔耶妮亚塔自豪似地说:
“她将是生下神的母胎!”
“…………!”
省吾回头望向特丽法斯基亚塔。
明明这位少女应该也听得懂这番对话的意义才对——不过她却仍旧一直露出和平常一样的淡淡微笑。
特丽法斯基亚塔。
为了疯狂的目的而勤奋不懈的一族——身为一族精髓的少女。
“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够怀孕。”
“…………”
省吾以甚至蕴含了憎恶的眼神注视着塔耶妮亚塔。
如果她说的话是可信的,那么这个特丽法斯基亚塔就是塔耶妮亚塔的亲生女儿。把自己经过阵痛生下的孩子称为“母胎”,甚至还说自己的孩子“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够怀孕”。那也就是说……这位少女的亲生母亲莫非只把她当成“用来生小孩的道具”而已?
她们果然疯了。
而且——
“是的。我想我可以怀孕的。我会努力加油的。”
甚至连本人都不对这件事情抱有任何疑问的样子。
简直就像看着某个永不清醒的梦境一般,这位少女依旧一脸——和姬巫女瑟妮卡不同意义上的——面无表情。宛如喜怒哀乐全都暧昧地融合在一起,无法固定成明确的形式一般,少女就带着那般极为呆滞的脸孔面向略微错开省吾的地方。
“…………”
省吾体验到某种……宛如整个世界扭转过来般的违合感。
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疯狂吧。彼此的对话搭不起来,也无法互相理解。就算费尽千言万语,也无法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彼此的根本之处是由全然不同的理论与价值观所组成的——明明彼此看着同样的东西,听着同样的对话,使用同样的语言,然而彼此的距离却完全没有缩短。
省吾有种被火焰在近处烘烤的焦躁感。
光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省吾就感到一阵恶心。省吾想要立刻逃离这个除了自己以外全都狂乱了的地方。
然而——
“……那么。”
省吾呻吟似地说:
“你们为什么要把那个‘将生下神的母胎’——安排给我呢?”
省吾对这一点抱持着疑问。
她们特意制造出这个“血统浓烈”的少女。
这样一来——姑且不论伦理上的是非——让她和同为血族的男人生子才是合理的做法。
在这里把她安排给省吾并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和史普林菲尔德比起来,您比较接近。”
“‘接近’?”
“是的。您更为——‘接近’。当然,要是没有您协助进行更为仔细的调查,我也无法说得那么肯定。不过……”
“…………?”
省吾搞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接近”?
她是说有什么东西很相近吗?还是说很接近什么地方呢?
“其实因为史普林菲尔德出乎意料外地不‘接近’的缘故,所以我们并没有抱持着太大的期待。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在您入睡期间试着调查过了,结果您似乎相当‘接近’的样子。”
本应看不见的白浊双眸将视线投注在省吾身上。
或许塔耶妮亚塔——用了奇迹术或什么的而得以视物也说不定。
“您也有在这座〈庭园〉生活的权利与义务。”
“你说什么——”
省吾感觉到仿佛有某种异样的东西在水面下移动而声色俱厉了起来。
在他脑海中的某处是明白的。
就算不用多加说明,省吾也能明白塔耶妮亚塔话里的意义。
可是……
“你在说什么啊?接近?接近是什么意思?”
“……哎呀?”
塔耶妮亚塔用蕴含着些微笑意的声音说。
简直就像是——嘲笑着无知的幼童一般。
“您不知道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
“就是您在广义上也是〈血族〉。”
“……!”
莫名其妙。
这个老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如果昨天这个老女人说的话是正确的——那么所谓〈血族〉就是死去的“神”的子孙。正确地说是“神”与随侍在“神”身旁的女孩之间孕育出来的半神半人的后裔。
相对地,省吾原本就不是这个索隆的人类。
那么为什么她会说自己和〈血族〉是一样的呢……?
在这个异样的场所生活的权利?义务?
“您有‘神’的血统。因此您的体内也流着和我们极为接近的‘血’。”
神的血统。
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呢?
省吾可是地地道道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和这个索隆一点关系都没有。应该没有关系才对。还是说就像哪个地方的小说一样——像是奇幻系的漫画或动画一样,自己其实是在索隆出生的小婴儿,只是飞到异世界被人捡起来扶养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您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塔耶妮亚塔说:
“不过那不成问题。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能够拥抱女人。您的血和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血凑在一起的话,或许——会产生出更接近‘御神’的‘血’也说不定。”
“你在说什么……傻话……!”
“您没有拒绝的权利。既然您和我们一样都是继承了‘御神’之血的人,那么您就有和我们一起为了完整无缺的‘御神’再临而献身的义务。”
“简直是莫名其妙!”
省吾忍不住大叫。
另一方面——
“…………”
特丽法斯基亚塔反而带着一脸呆然若失的表情眺望着母亲与省吾的一来一往。
简直就像没有自由意志的人偶一般。
仿佛自己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般。
她的身影的确很美丽——甚至还显得纯洁无暇。
不过……美归美,在省吾的眼里看来,却可怕得吓人。
“就算您再怎么否定。”
塔耶妮亚塔举起了一只手。
那布满皱纹的指尖——那指尖衰老得让人无法想像她是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母亲——在空中游移一下,接着指向省吾的胸口。同时用她干燥的嘴唇编织出——圣句。
“只要像这样促进‘共鸣’的话,事实就一目了然了。”
“——!”
省吾愕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胸口上——略为靠向左边的那一带亮起了白光。
圣光仿佛在省吾的心脏上脉动似地明灭闪烁。
省吾不可能看错。
那的确是圣光。
而且那的确是应该只有“圣体”或〈圣遗物〉才能散发出来的光芒。应该只有神之肉体才能散发出那样的光芒才对。
当然,塔耶妮亚塔或许使用了什么诈术,让圣光看起来像是从省吾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也说不定,不过……
“这是……”
“我劝您最好接受事实。”
塔耶妮亚塔对动摇的省吾加重珠连炮般的语气:
“您和我们一样都是‘神之血脉’——也就是我们的同胞。您和我们是一样的东西。”
“不,不是。”
“接受吧!承认吧!让特丽法斯基亚塔怀孕吧!这就是您的义务。”
“别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省吾怒吼。
然而……他同时也感觉到一股像是自己的脚下崩溃般的不安感。
神是什么?
神的血脉又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身上会流着那种东西?
自己以香芝省吾的身份活过来的这十七年间——是虚构的东西吗?
而且……
“…………”
感到一阵晕眩的省吾当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这或许是塔耶妮亚塔说的“共鸣”的副作用,又或者是因为她用了什么奇迹术也说不定。
塔耶妮亚塔的声音仿佛盖在这样的省吾头上似地响起来:
“特丽法。明天一定要进行‘职责’。”
“是。首领大人。我会努力怀孕的。”
少女宛如担心省吾似地凑近他的身旁——却又用极为明朗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