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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那日的樱之森林

作者:雪乃纱衣

插画:由罗会理

翻译:黛黛希

——《前线小说》20期

放眼望去无边无垠的樱之森林,提花灯笼一直延伸到看不见边际的远方,夜樱在微白的玄幽中浮动暗香。

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有谁亭亭玉立地站着。

色如鸦雀湿羽般的发丝随风飘动,看不清那张脸。不过却有另外一个人蹲在樱花树下啜泣——她正是年幼的秀丽。

“……呐,秀丽,好了啦。不要再哭了,笑一笑。跟我一起回去吧。”

年幼的秀丽泪水刷刷地往下掉,回过头来。

“不要,我不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也笑不出来,因为——”

话语被湮没在卷着螺旋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没有传递过来。

“秀丽,你怎么了?一直在发呆。”

父亲的话语让秀丽终于注意到自已竟然神情恍惚地眺望着庭院。刘辉给的那些樱花只开了三裸。

“不知为何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呢,在一片樱之森林中,明明没有任何人,却有连绵不断的提花灯笼一直延伸到远方……”

秀丽的思绪中还残留着不可思议的余韵。不过自己曾去过这种一望无垠的樱之森林赏花吗?

然而邵可却好像很惊讶似的,目不转睛盯着秀丽。

“樱之森林?之前你也说过同样的事情哦,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

“诶?我说过吗?”

“是的,就在你神隐的时候。”

“神隐?!”

邵可苦笑不已。

“果然是记不得了呀。小时候的你曾经在夜蝉山失踪过。”

“真的假的呀?!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时可是引起了大骚动呢。你和静兰去山上采蘑菇,到晚上静兰神色惊恐地回来说你不见了,我和他到处寻了个遍,都没有你的踪影,然而到了半夜你却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有好多不可思议之处。小小的夜蝉山,明明搜遍了其中每一个角落,然而一不留神,秀丽就好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何,你还带着一棵樱花的树苗,你着,就是后院中那棵不开花的樱花树。”

“诶,那个是我带回来的?!那棵奇怪的樱花树?!不过夜蝉山有樱花树吗?”

“没有,所以这不是让人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吗?我差点都认为你是真的被神明隐藏起来呢。”

秀丽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即便听父亲说完之后也完全想不起来。

“樱之森林呀灯笼呀,那个时候的你确实说过哦。之后你还说了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或许你做的就是那个时候的梦呢。”

“拜托你了!歌梨!要多少谢礼都行。”

这一日刘辉也一如往常追逐着号称当代第一的画师碧歌梨,点头哈腰地想要请她帮忙作画。难以想象作为一个帝王能如此低三下四,然而歌梨却完全不为所动。

“哦,你认为能用钱买我的画吗?请回到前天重新听听我是怎么说的吧,你这个笨蛋。”

第一百零一次恳求也被无情拒绝,然后被认作是笨蛋赶了出来,刘辉只能垂头丧气地折返。他没精打采地在池塘边抱膝而坐时,不知是谁也跟着坐在他身边。

“又被母亲欺负了?真不好意思,打起精神来,陛下。”

正是歌梨的儿子——万里(5岁)。在他温柔的安慰下,刘辉不知

不觉就向万里倾诉起自己的烦恼。

“……为什么歌梨不愿意为孤画秀丽的画像呢?她明明很喜欢秀

丽,所以孤以为只要去拜托她画,绝对会很乐意的说……”

“那个,母亲几乎没有画过我和父亲以外的人哦,别放在心上。”

虽然刘辉对那个传言早有耳闻,但他还是不想放弃。若是能够画一幅掌心大小的袖珍画,就能偷偷藏在身上,随时可以看到了。明明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而已!

“对了,万里,你怎么样?能帮我画一幅秀丽的画像吗?”

“我?嗯——但是……”

万里犹豫不决。尽管在玩耍时信手涂鸦过几次,但仔仔细细画人像图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你来说还太早了。”大概是母亲这样说过的缘故。不过看着陛下那满是哀怨和期待的双眸,万里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嗯、嗯。那么我就试试看……吧。”

“真的吗!谢谢你,万里!我会水远记得这份恩情的!”

刘辉欢喜地抱起万里转了好几个圈。

“那么我画了去秀丽家的地图,你去吧。她正在闭门反省当中,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

万里忽然抬头望着刘辉。嗯嗯?难道陛下拜托白己画画的理由是……

“万里,让你这么孤单,真抱歇,皇宫里也没有小孩子。你叫朋友过来玩也可以哦。”

“我没有朋友,因为我一直都跟父亲、母亲在各地漂泊。所以不用担心。”

他那带有些许寂寞的身影并没有逃过刘辉的双眸,不过万里却又马上笑了起来。

“但是这里有陛下,而且能让我画画,我也不觉得寂寞,那么我走了哦。”

看着扬了扬手中的地图、蹦蹦跳跳离去的万里,刘辉不禁注意到一件事。

(嗯……今天也是一声不响呢,这株樱树!)

父亲去了府库之后,秀丽便来到后院那株许久未曾注意过“奇怪的樱树”旁。想来,这真是隔了好久之后,秀丽第一次认真地去看它。

它的奇怪之处在于与普通的樱花相比,树形完全不同,简直就看不出是樱花。不过把它称之为樱的正式秀丽。虽然年年见长,却从来没有开过一次花。好像有种仍旧顽固地认定自己还处于冬天之感。这院子中其他的花木本也开花,但在王位争夺战之后,便不再盛开。唯有这棵树,从始至终地贯彻着“自我主义”。

“说起来,好久没来看这株樱树了。”

以前倒是经常来这棵树嘟哝些怨言……难道是因为听了太多牢骚话才会扭曲到发育不良的?

邵可邸如今一片寂静。父亲和静兰都上朝去了,秀丽也没有外出的想法。洗碗、晾衣服、扫除,接下来已经无事可做了。和在茶州的时候还真是大有不同啊。

空气中轻轻飘荡着春的气息,秀丽仰望着蓝天。此时静谧异常,就连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的莺呜也突然消失,周围一片寂然。在这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中,秀丽不禁感觉,仿佛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就在秀丽刚要打盹的一刻,从门外传来“不——好意——思”这样精神饱满的声音。

“想画一幅我的画?为什么啊?”

正在准备茶点的秀丽低头看向突然造访的万里,眨了眨眼睛。

“诶,那个,我想练习一下怎么画女孩子。”

万里慌慌张张撒了个谎。尽管他还很年幼,却不知为何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国王陛下想秘密地为秀丽画画。他虽然不清楚有什么理由,但一定是不纯洁的动机。

“哦,若是我可以的话就随便画吧。反正如今我时间多的是。”

秀丽沏好茶后,依万里所说的那样,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一想到王上露出那种欢快的笑颜,万里不禁暗自窃喜。

“要开始了哦,好,要加油!——”他意气风发地取出若干支小笔开始准备,然而不久他就歪起了脑袋。

(……咦?好奇怪啊……不知为何手居然半途中自己停了……)

无论画多少次,都无法继续。若是勉强画下去,就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转瞬之间已经浪费了数十张纸,万里果断地改变方法。对了!一定是勉强要她笑,才会觉得不自然。

“秀丽姐姐,你就像平时那样随意就好了,不用在意我。”

“……你说不用在意也……’

总之还是先收拾茶和点心吧。不过秀丽对于万里的视线非常在意,一直想着该怎么做才会自然,结果弄得反而更加生硬了。一开始还只是带着困扰表情的万里,然而直到傍晚又浪费了数十张纸之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森,秀丽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流着冷汗。

“……呐,不要再画我了。去试试其他的女孩子吧,肯定会更适合的。”

“不是的,我还要继续画,今天就此告辞了,不过明天我还会再来!”

——随后就像万里所宣言的那样,第二天以及接下来好几天他都在秀丽身边晃悠,既有拿着笔画画的时候,也有空着手一整天都在观察秀丽的日子。尽管尝试了各种努力,却始终不满意。明明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无可挑剔提、出类拔萃的画作,然而若是表扬他的话,就会更加不高兴,简直不可思议。

到了第五天,秀丽为了改变气氛。带着万里去了庭院。在一起慵懒漫步的短暂时间内,万里已经数次回头望向后院,倾着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嗯,不知为何好像听到有人的声音……后院有谁在吗?”

“咦?没有哦,今天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不过万里还是屡次回头,看样子很在意后院。秀丽也渐渐开始担心是不是有盗贼进入,她拿起一把扫帚,同万里一起进人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没有盛开的樱花树而已。秀丽安心地吁了一口气,万里却径直走向那棵怪樱。他目不转睛地蹲在地上仔细大亮。好几次不可思议般挠挠头思索着左看右看,然后朝秀丽回过过头来。

“秀丽姐姐,这棵树,没有开过花吗?”

“……万里……你没事吧?这棵树别说是开花了,就连花蕾都没有结过哦。”

“……说的是呢。不过好奇怪啊。明明没有开过花……我却能看到樱之森林。”

这样喃喃自语的万里猛然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游走。秀丽有些不安,听到了声音、樱之森林之类,万里怎么开始说这些奇怪的事情呢?难不成是因为画不出来,而想得走火入魔了?

“嗯,画好了。就是这样哦。”

秀丽胆战心惊地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樱之森林与提花灯笼。尽管整幅画只用黑墨勾勒出浓淡,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真的会迷失在这繁茂的樱花之中似的。

而秀丽真正在意的是这副风景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时旁边的万里却出人意料呆呆地仰望这棵树,秀丽也随之目光移上——顿时呆住了。

——樱之风暴,两人就好像立于常开不败的樱之森林中。

随后,一个没有听过的少年之声愉悦地响起——“欢迎到来”。

那一日刘辉也在工作间隙见缝插针,搞起了自己的秘密行动。他独自一人偷偷地躲在庭院的深处。差不多快完成的作品让他不禁莞尔时,身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哇!是、是是谁?!诶呀,是欧阳纯啊。”

突然偶遇的人也好像受到震惊般,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过随后浮现出的柔和微笑,怎么都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位强势的歌梨的丈夫。

“原来是陛下……请恕臣下失礼。那个,请问您知道犬子万里的去处吗?”

“万里呀,孤想他应该去秀丽家了吧。”

刘辉把拜托给万里的事向他说明之后,欧阳纯理解似的苦笑不已。

“哈哈哈……难怪每天都像是要去决斗般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万里会感觉苦恼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大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吧。”

“……孤拜托的事有那么难吗?”

“对于拙荆与万里来说,给人画像还真是很难哦。该怎么说呢……不想使用技巧把人画得很漂亮,换言之就是不能对画撇谎。”

“嗯嗯?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特别要求要把人画成美女呀。”

“很难解释清楚……只是,拙荆曾经断言过,想要画好秀丽小姐很难,再者很难画出陛下所要的感觉。所以尽管很想画却又画不出来。”

“孤想要的?哎呀!决不可能画不出孤想要的画的。”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秀丽的画像呀,想要得不得了。

刘辉还是不甚明了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又重新看向欧阳纯,二人很少有独处的机会,刘辉的好奇心早已被挠得痒痒了。

“说起来,欧阳啊,你能与歌梨成为夫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故事呢?她是一相情愿单相思,然后自己送上门来的老婆吗?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来追求你的呢?一定是这样的吧?”

“陛下……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有这种被追求的品质……”

“但是,那位可是比起一日三餐来说更喜欢绘画的碧歌梨哟,若不是爱得很深,‘我才没有结婚组建家庭的时间呢,比起男人,绘画更加重要!’她肯定会这样说的吧?”

“啊哈哈,不愧是陛下,歌梨确是这样的人。”

“是吧是吧,果然是这样的……莫非是你求的婚?!”

欧阳纯目不转睛看着刘辉,不知为何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歌梨就好似为了绘画而诞生的人,为画而生,为画而死。如同巫女般的存在。除此之外的人生都是不需要的。更明确地说,情爱与恋人都是没有用的东西。若是在达到自己的梦想与上天赋予的使命之后,非得加入什么的话——即便情爱呀结婚呀,也无所谓。”

刘辉突然抬起了头。欧阳纯看着这样的刘辉,如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般。

“我过去一直以为,若是歌梨所希望的话,那就这样吧。这和自我选择道路的别人是一样的。”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却再也不能忍受选择孤独的歌梨。

“明明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却那么痛苦。就像削木一般,渐渐便会发觉,那木在不断变小。尽管她本人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我却难以忍受。”

欧阳纯时常会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眷恋蔷薇公主、或是爱上天女而把羽衣隐藏的人间男子。明明她们只是心血来潮才会来到地上,有应该返回的地方,然而人类却将她们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这或许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不过无论思考多少次——最后欧阳纯都不会后梅。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总算还是达成所愿了。”

“……怎么做到的呢?”

刘辉声音嘶哑地问道,欧阳纯只是笑了笑。

“这个嘛……即便是告诉你,也一定帮不上忙的。陛下要寻找只属于您的方法才行呢。”

谈到这里也差不多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只是当晚,万里并没有回家,于是夫妇俩再次跑去刘辉那儿。

“秀丽也不见了?”

“万里确实来拜访过小姐,但是没有人看见他出去……”随邵可一起在宅邸周围搜索的静兰说完,不知为何拿出一把扫帚,“这是掉落在后院的东西。小姐不可能不收抬好就出去的。”

“还有这幅画……我很在意它为什么会掉在那棵神隐之樱的旁边。”

邵可铺开的画纸上,描绘了一幅仅仅只用黑墨勾勒出浓淡的绝妙的樱之森林。樱之森林、好似祭祀般的提花灯笼、秀丽前几天所说的那个梦。总觉得这之间有奇怪的联系。

看到这幅画之后,歌梨与欧阳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好像清楚了事情原委一般。

“……您说神隐之樱?”

“啊?啊啊,从前秀丽曾在山里失踪过,那时她拿回来的就是这棵樱树——”

邵可简明扼要地说明之后,欧阳纯仰头把手放在额上。

“……万里……不会是一不小心把这幅画当作‘贡品’进行’召唤’了吧……”

歌梨咬住唇,毅然地看向邵可。

“……请您带我们去夜蝉山吧。”

夜蝉山并不大,然而揪瑛却感觉不适地摇动着身休。

“……不知为何总觉得很奇怪呢。绛故,你别离开我和主上身边啊。你可是那种即使不是在神隐之山也会随时随地自己扇子神隐的人哦。”

“你说什么!!”

尽管绛故一脸愤然,但他也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且不提对方向的感觉,距离感也非常暖昧不清。甚至于步行数米,周围的枝叶也好像完全没有变化。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虽然也折了树枝做记号,但更觉自己的感觉不可信而不安。

而且,不仅没见到一株樱花,就连灯笼也没见到一盏。说到底灯笼之类的东西若是放置不理可是会发生山火的。当然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秀丽。

就在开始陷入迷失在这片没有出口的森林之中时,一直盯着画看的欧阳纯突然恍然大悟地低声说道:

“……不,真的是被神明隐藏起来了呢,万里和秀丽小姐。你们看,在这里。”

顺着欧阳纯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真的能看到米粒般大小的秀丽和万里。另外还有一名不认识的少年。在万里所绘的画中,少年嘴上咬着年糕,然后秀丽好似累了,于是在内侧的垂樱下坐了下来——刘辉张大了嘴非常惊讶。

“着秀丽小姐、万里和那个少年一会踢球一会捉迷藏玩得好不尽兴,然后做了饼、做了点心,甚至还做了豆馅团子,然后终于累了摇摇晃晃坐下。眼前全然一幅这样的画面呢。”

“不、重点不在这里吧?!呀——画动了啊。这是什么呀!!为什么你都不惊讶呢!”

“在没有妖怪的贵阳这事会令人半信半疑,但以自然艺能见长的比家和欧阳家,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怪事……”

在动起来的画引起大骚动时,欧阳纯向一直铁青着脸、陷入沉默的歌梨露出了微笑。

“……不用担心,歌梨。你好好地回家吧,我来做。”

歌梨吃惊地抬起头时,欧阳纯用独特的呼吸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悠扬的歌声响起,左右闻之无不忘我,浑身一震。

“……祭神的祝歌?”

只有邵可勉强能轻声说话,然而就连他的意识也迷失在歌里。只能感受到如同在空中轻轻飘动般心情舒畅,其他的事就都想不了了。

秀丽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你也给我适可而止哦。我们都累死了,都是因为你擅自睡着了的缘故。”

少年与万里一起发着牢骚。明明是把秀丽和万里“诱拐”到这片奇怪的樱之森林来的罪魁涡首,打闹嬉戏着的两人却俨然一副好朋友的模样。

秀丽坐下休息的那棵樱花树,枝条如同贵妇的裙裾般优雅地垂下,美丽的花满满地开在枝头。人们叫它为垂樱。秀丽对这枝头十分熟悉——这就是秀丽家那一直被过分地评为怪树、怪樱等称呼的顽固的樱。一次都没有开过的缘故,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美。

秀丽呼吸着这令人舒畅的微风。而此时,皮肤则像蝴蝶振翅一般,有种沙沙地泡沫升腾一般的感觉。如同那已经忘却的记忆之沫,慢慢地,浮出,涌现。

(果然我、还是来过这里……)

秀丽把父亲的话与梦中的片段整合在一起。与静兰一起上山采蘑菇,却偶然迷失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母亲不是来接我了吗?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种不协调之感呢?说到底为什么会跟静兰两个人来采蘑菇呢?为什么明明是面对来接自己的母亲,秀丽却哭着不肯回去呢?

就在那时,垂樱一齐摇摆,花瓣漫天飞舞。

耳畔传来了年幼女孩哭泣的声音,困扰的母亲的声音——

“……呐,秀丽,好了啦。不要再哭了。笑一笑吧。跟我一起回去吧。”。

“不要,我不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也笑不出来,因为——”

因为母亲不是死了吗——

面对着如此的悲鸣,诧异的秀丽说不出话来。

如同铺开了卷轴般,她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来了。那年夏天母亲逝世,父亲整个人完全崩演了,静兰也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人哈哈大笑,人人都忘记该如何去笑。无论秀丽怎么努力,也没有任何改变。即便是遨请父亲一起采蘑菇他也没有答应,只能和静兰两人无精打采地来到夜蝉山。在一个人在采蘑菇时,秀丽不禁心想要是自己就此消失该多好啊。

当独自一人时,一直忍耐的泪水终于决堤,她哇哇大哭。

不回去会更好。不管是父亲还是静兰,我都无能为力。无论是安慰还是鼓励我都做不到。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夺走了母亲的性命。

然而秀丽也很寂寞,很悲伤,很想哭啊,母亲已经不在了。任何地方都没有了。

就在一个人痛哭的时候,这个少年出现了。表情虽然显得充满困惑,却一直呆在秀丽身边。

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哭泣,就是在这片樱之森林中。

是的——秀丽并不是神隐,而是自己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无论再怎么寂寞再怎么悲伤,都没有能够让她哭泣的地方。

樱花如微微细雨般款款而降,沙沙的花瓣声似潺潺溪流般悦耳动听。秀丽久违地深呼了一口气,目光开始迷糊起来。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冻了多年的东西正开始从指尖缓缓消失。

(没关系,这一次我会好好回去的,所以就让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就好像那时候一样,只要一点点时间就行,让我休息一下……

“……从那时候起,你真的一点没变呢。”

躺在樱花铺就的床上,秀丽沉沉睡去,出现在她身旁的一名少年轻声自言自语道。

“无论再怎么寂寞再怎么悲伤,还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哭泣啊。别人都没有注意到你在勉强自己,你本人也是如此。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能不顾忌放松自己。”

少年可是一直都在看着哦。多少次在寂静的后院中,当她的目光就宛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人仰望着苍天之时——她确实是放松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不再向樱花树发牢骚了。过去明明一有什么事,你就会哆里哆嗦唠叨不停。”

“好啦,我把树枝分给你。若是你寂寞了就来吧,我会好好听你诉苦的。”

能够来到这片樱之森林的人,内心都覆盖着一层寂寞的阴影。一定是被孤独的少年吸引,所以秀丽和万里才会来到这里的吧。不过一旦被“迎回”,本应不会再次进入这里。唯有她能够再次来到这里。

“……现在还是一个人呀。好吧,随心所欲地好好休息吧。直到有人来迎接你为止,我会让你隐藏起来的。”

这里是谁都不知道的世界,是能让她能暂时休息的地方。

……直到不知从何处响起歌声为止。

不知何时一曲歌毕。刘辉还沉浸在快感的余韵中,晕乎乎的。大概所谓的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吧,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咦?!父亲、母亲,连陛下也在!大家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万里那十分悠闲的声音让刘辉呆滞地巡视了一番,然后又抬起了头。

一望无垠的樱花雨幽暗中闪烁微明的提花灯笼,在这里蔓延开来。

“——樱花?!这里怎么了!!”

楸瑛和绛攸哑口无言,纷纷扬扬的花瓣不知不觉铺满整篇山林。

“呜哇……真厉害。真的是樱之森林耶。开得如此绚烂的樱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啊。”

“难以想象。我在做梦吗?!明明刚才还只是黑暗的小山而已呀。”

这时,万里才发现现在已是夜晚,一抬头提花灯笼便进入了眼帘。

“咦?!刚刚还是中午的呀?!我以为才过去一会儿呢!!”

歌梨与欧阳纯奔向万里,见到这幅光景,刘辉也安心了不少。

“万里没事太好了。秀丽也在这里吗?”

“嗯,也在哦……咦,她去哪里了呢?”

万里左看右看,刘辉与静兰也环视着周围。深处一棵漂亮的垂樱下坐着画中的少年,但只有他一人。然而视线一离开,就觉得好像被什么牵引似的,两人又一起向那里望去。只有邵可一人径直走向少年的附近。他在铺满了樱花花瓣的地方,轻轻地用手碰触。

“秀丽……起来吧,我来接你了。会感冒的哦。”

“……嗯……父亲?嗯……好。”

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秀丽却出现了——看上去如此。鼻尖上的花瓣随着她的起身徐徐而落,她睡眼惺忪地把手放在邵可的掌心上,伸了个懒腰。

“啊。睡得好舒服啊——好像做了好多好梦,一下子畅快了不少。呵呵,这一次是父亲来的呢,那个,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可是母亲来接我的哦。”

邵可屏住了呼吸。神隐之时是在妻子逝世之后。不应该会有这种事情……然而——

“……是吗?她一定是很担心才会折返回来的。”

“嗯。母亲还说再不回去父亲和静兰就要崩溃了呢。”

母亲让秀丽看了满身是伤还依然在山中寻觅的父亲和静兰的身影,这才让她从樱之森林中走了出来。

少年见到邵可,长吁了口气。果然还是只有他才能找到吗?

“还是来迎接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明明是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美妙的歌喉,这么好的‘贡品’,这一次让我不得不让他们回去啊……”

“您所需的‘贡品’足够了吗?我明白年轻的山神都很寂寞,但我要把万里和秀丽带走了哟。”

欧阳纯微笑着,却露出一幅不容分说的表情。

少年点了点头,泪光闪闪露出寂寞的神情,让刘辉不禁怜悯起来。

“欧阳,我们再赏会儿花吧?大家在一起应该没关系。”

“……陛下,所谓神仙,大多都很狡猾的。不能以寻常眼光来看待他们,变化可是在一瞬之间哦。”

不过这次开口的却是万里。

“等等,父亲!我也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一起来赏花吧。我一直跟着父亲和母亲各地漂泊,根本没有任何朋友。我只要一点点时间为木灵画画就行,拜托了,让我为第一个朋友作画吧,呐?请等到我画完吧!”

没有朋友的这番话,让双亲有些汗颜。“木灵”也好像受到震惊一般睁大了双眼,学着万里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向歌梨和欧阳纯请愿。

“那个,明天一早我会好好送你们回去的。记忆也会全部消除,谁都不会想起。我不会把你们的脑子弄得很奇怪,也不会做醒来后就过去一百年的恶作剧,享受完这次献祭之后我再也不会下凡来了,再也不会随意妄为!我发誓。”

明明是春意盎然,为何会有落叶徐徐吹落。所有人都全部冰冻当场,背后冷嗖嗖的,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不愧是神隐之山啊。

歌梨和欧阳纯一脸“你们看,就会变成这样吧”的表情,不过很难得歌梨妥协了。

“……这样不也好吗,你的歌与万里的画有足够的诱感,没关系

的。”

少年与万里的脸上顿时闪亮起来。欧阳纯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没有反对,而是仔细地和“木灵”约定了数条规律,少年带着严肃的表情——点头应允之后,有些得意洋洋地宜布“招待特典”。

“这里是我的家,有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平。好酒好莱我都准备好了。你们也可以叫朋友来哦,虽然明天大家都会忘记。”

这勾起了静兰的兴趣,他若无其事说道:“真的吗?那么把狸狸叫来吧——”

话音未落,苏芳就出现了。刚才还在家呼呼大睡似的,他穿着睡衣,嘴里叼了鱿鱼片,手中还拿着桃色绘本。突然口中的鱿鱼“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苏芳一跃而起。

“哦哇?!这是喝儿?!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

楸瑛带着“原来可以这样啊”的表情,念念有词。这次突然出现的是以女官打扮出现的珠翠。貌似正要就寝的样子,刚想解下腰带。

“啊!好可借。”揪瑛咂了一下嘴。凝固成化石的珠翠终于回过神来,嚷着“你居然沦落成偷窥男了!!”开始猛追着打袱瑛。

紧接着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东西,不知不觉之间酒菜就要堆积成山了。断然定下这里是个梦的决定后,他们任意放纵自己去尽情想用。

霎时间一片欢声笑语充斤其中。

刘辉靠近万里的身边,然而万里却退后几步,不知所措。

“啊,那个,对不起……我还没有画好。”

“嗯,不过事出有因呐,你别在意。你看,这是我给你的朋友证

明。”

刘辉从荷包里掏出若干手掌大小的小画框。这就是完成后的秘密作品。刚才试着考虑许愿时,不经意想起了小画框。

刘辉把其中之一递给万里,静兰、楸瑛和绛攸也按顺序一一分发。

看清手中之物后,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这是什么,这种前卫又奇特的画……这大概在三百年后可以算是杰作吧。

“作为爱的证明,孤为你们都画了画像哦。怀着珍惜的心来接受就可以了。”

三人受了刺激般睁大双眼,看了看刘辉又看;额拉米画像,他说什么?!

“诶诶?!这是我的画像吗?以、以美型著称的我居然会有人画成这样……”

“这是、我吗?我还以为是裂嘴妖怪……咳咳,哎呀,什么事都没有……谢谢。”

“……我不认为在艺术上以秀雅天下闻名的我会有这样的弟弟……若、若是能够在一起多练习一下绘画就好了……”

不过再仔细观察的话,确实还是抓住了众人的特征。虽然是毁灭型的画风,若说是自己,却不可思议地认为这就是自己。

无处不在的温馨正是刘辉的特点。看着背景上那张好似刘辉的睑,三人不知不觉都隐约感到了温暖。

刘辉也毅然地递给了秀丽。秀丽皱特眉头目不转睛盯着看了一会

,并没有因为自画像被画得好似宇宙人般而火冒三丈。闪闪发亮的牙齿,清风拂动的发丝,闭着一只眼用手支在下巴上,摆出奇怪的姿势,还有头上那很明显的王冠——

“……呐,这、不是我的画像,而是你的画像吧。”

附近的三人充分体脸到了败北的滋味。恐怕秀丽一眼就看出这个宇宙人是陛下吧。

“是的。孤思量再三的结果,就是要赠予秀丽孤自己的画像。呵呵呵,把这个画像当作最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放在寝室里的话,就能时刻看见孤了哦!”

“……我会好好地放在行李之下的。”

“为什么!好冷淡哦,秀丽~”

老老实实地送出秀丽的画像或许还能听到一声感谢呢——附近的三人暗自在心中怜悯地想道。送给秀丽自己那奇怪的自画像之类的,感觉无疑是自寻死路。

“是的哦,秀丽姐姐。这可是陛下认认真真想跟姐姐做用友才给的证明哦,谢谢陛下。”

万里兴高采烈地收下了画像,然而刘辉却仰天长叹,朋友?!

“不、不是这样的!错了,万里!不,万里是用友。但给秀丽的并不是朋友宜言。啊、等等,秀丽,听孤说完!不是这样的!”

刘辉正慌慌张张想要追上去,却不知是谁“唰”地一下从他掌心中抽走最后一个小画框。

“啊,歌梨。”

“……呼呼。万里——和我还有欧阳纯的画呢。好有胆量啊。”

当代第一的天才画师毫无难度地看穿这副稀奇古怪的画。面对如此奇怪的全家福,歌梨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唰”地转过头去,从胸前取出一样东西。

“不过让我勉强收下也可以啦。作为交换给你这个,心怀感激地接受吧。”

打开被强迫收下卷轴,刘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这是一张画。满开的夜樱中,连绵不断的提花灯笼,以及——

“我能画给现在的你的,也就只有这幅画了。”

刘辉紧紧抱住卷轴。

“……这样就可以了。孤想要的正是这个。谢谢你,歌梨,孤会把它当作宝物的。”

欧阳纯是正确的。歌梨把刘辉真正的愿望精彩地描绘出来了。

刘辉突然想起还未曾请教欧阳纯的事。

“……呐,歌梨,欧阳纯是怎么做的呢?”

歌梨的表情微微动了动,随后很难得地做出了回答。

“……欧阳家里有与我并称为天才的人。欧阳纯,被称为拥有天籁之声的人。然而他真心演绎的歌已经再也听不到了。刚才的歌与他直正的实力相差甚远。”

与歌梨相同,只为歌而奉献的人生。没有其他的道路……原本应该如此的。

“我……曾经认为我是为了画而诞生于世的。尽管我也喜欢纯,但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他而生存下去。我也没有想过能做纯的好妻子,甚至连‘成为’都没有想过。无沦何时都是绘画优先的我是不可能让人幸福的,这一点我很明白。但是……纯不一样。”

歌梨不可能为了他而舍弃绘画,他却干净利落地舍弃了歌,这就好似从他的人生中夺取了光明般。

“就算永远都不能唱歌,只要有你我就能活下去。”

什么都别改变就好,什么都不用舍弃就好。我会改变的——他舍弃了已触入灵魂之中的歌,从而得到了歌梨。

“说什么‘在世界上比起独自一人两个人更好’,真是笨蛋。我可从来没有这样寄望过。一个人就好,就算是为了纯也是如此。”

这就是一分为二的人生。

歌梨凝视着王,他正缠弄着发丝长吁短叹,她突然想起来万里的话。

“那个.事实上……我画出来了,秀丽姐姐的画像。”

“是吗?不过我认为这并不是陛下所希望的画。”

“嗯……”万里低下了头。

那幅画如同歌梨所预想的一样,画中的秀丽并没有微笑,而是紧闭双唇遥看远方。跟过去的歌梨相同的侧脸,无论重新画多少次都是如此。因为这就是如今的秀丽。与歌梨为王而画的正好形成对比。

歌梨所画的正是刘辉所希望的。

在樱花飞舞下,与大家一起微笑的幸福的画——这是他的梦。

自己的夫婿能够舍弃全部,终于打动了自己。然而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不可能的。根本舍弃不了。想要舍弃什么,抑或是想要选择什么,王都做不到。

他若只选择秀丽一个人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但若是舍弃了什么也一定会后悔的。

或许比起国王,秀丽要更清楚明白吧。

“但是呢,我认为陛下是……不想让姐姐孤零零一个人才派我去的哦。”

若这能成为连系微小希望的线就好了——歌梨默默思索着。

翌日清晨,秀丽在床上醒来。久违的熟睡让她神清气爽。突然瞥见枕头旁放着画有奇异宇宙人的巴掌大小的小相框……虽然记得是刘辉送的,但这到底是在哪儿得到的呢?

把它放入行李箱下的同时,不知为何很在意那棵不开花的顽固樱花。

到了后院一看,父亲与静兰却早已在此,倾着头若有所思。

“早上好,秀丽……昨天睡得还好吗?”

“……差不多。总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去赏花的梦。”

父亲与静兰带着奇怪的表情,面面相觑。秀丽倒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樱花,突然大吃一惊。

“咦?它开花了呀。为什么?!”

优美的垂枝上,昨天还没有花蕾的枝头今天却开满了花,虽然有些奇怪但美得让人心驰神荡,秀丽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秀丽与静兰要去浇水而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邵可一个了。

……从前,秀丽拿回这棵树的那个夜晚,妻子狂怒地出现在梦中。

“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你也没有作为父亲的资格。你要一直堕落到什么时候啊,不去上朝整天关在家里,会拒绝女儿采蘑菇的邀请的丈夫,我要离婚!笑一笑吧,你要是不笑的话,秀丽与静兰也会笑不出来的。我喜欢秀丽的笑容,也喜欢你的。”

直到这时,邵可才终于察觉到有多久没见到秀丽的笑容了。然而当邵可笑的时候,秀丽却“哇哇”地哭了。

“那个,父亲大人。这棵樱花树是一个男孩子给我的。他说若是花开时,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我把这个愿望给父亲,所以请去许愿吧,别再哭了。”

秀丽好像把那时候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呢,不过邵可却记得很清楚。

(……这是真的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一次盛开的垂樱,最终念念有词地许下了心愿。

——为了女儿,若是能实现就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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