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朝廷里樱花满开,花瓣不断纷如雨下。
「……不需要花啊。」
飘落的淡红与白色樱花瓣越积越多,全新的墓碑有一半都被花瓣淹没了。
刘辉一如往常的将花瓣打扫干净,除了草,供上新鲜的水。因为已经来过太多次,做这些事都很熟练了。除了璃樱以外,旁边没有其他人。璃樱低声说:
「好寂寞啊……」
之所以身边只有璃樱,是因为其他人都为了新官上任的调动,或者是交接事宜而忙得不可开交。
回到王都之后,悠舜马上配合新的季节来临,大肆重整了地方与中央朝廷的人事。先王戢华与霄宰相时代所决定的主要大官,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异动了,此外,也多出了几个空的官位。于是便趁着春天来临的时机,将文武百官全面换新。
原是地方大官的刘志美与姜文仲、慧茄等实力派都被召回中央政府,相对的,原本待在中央的年轻官员则全都派到地方上去。其中包括欧阳玉、杨修、李绛攸与蓝楸瑛、茈静兰等人。
樱花散尽的时节,他们已经各自出发前往赴任地区了。不过刘辉对此事却是微笑以对。
「是啊,有点寂寞呢。不过反正他们一定马上又会回来的。那三人必须赶快超越在上位的大官们才行。只要他们在孤身边,就不会寂寞了,只要这样就够了……」
那三年,让他体会到这一点。别离为的是总有一天会再回来。
一阵风吹过,将堆积的花瓣吹乱一地。
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刘辉只在瞬间露出伤痛的表情,转瞬又笑了。
有时觉得那已是遥远的过去,有时又觉得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刘辉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只有时光不断流逝。像这样,同样的春天总会不断来临。
还记得那时,夕阳西下的暗红天际,一只大鸦滑过了虚空。
燕青和静兰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一动也不动的秀丽和不愿放开她的刘辉。
不知是谁的手搭上刘辉的肩,但马上又被他挥开。狂乱的哭泣着,口中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被勉强拉开,最后终于被人打晕,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某处道寺中。耳边听见树叶相擦时的声音而猛然惊醒,璃樱与珠翠、邵可他们正围着一具白棺。
刘辉踉跄着脚步靠近白棺。每个人看见他,都默默让出一条路。
——秀丽身上穿的不是缥家服饰,而是一身白衣。脸和手脚都被清洗干净了,双手重叠放在胸口,静静地躺在那里。从前躺在同一具棺木中时的脸上红晕已经消失,苍白的近乎发青。
刘辉屈膝跪地,眼泪不断滑落。
……深夜里传来的夜半钟声,仿佛永远不会停。
即使如此,季节依然无情的更迭,春天来临。有时刘辉觉得难以呼吸,当时感觉到的失落与伤痛,至今依然鲜明如实,反而是眼前的现实像是梦境,又像是一个遥远的幻觉。只有季节交替,樱花盛开,不断反覆。
刘辉的眼神落在墓碑上,发自内心的感谢低语:
「……谢谢你。」
璃樱另外供上了四季绽放的美丽蔷薇,然后轻声问刘辉:
「……然后呢?你打算拿红秀丽怎么办?国王。」
「…………唔。」
墓碑上刻的名字是——旺飞燕。一边看着母亲的名字,璃樱一边毫不留情的说:
「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我不是一年前就这么告诉过你了吗?」
「……罗、你这儿子怎么这么罗唆!是叛逆期到了吗?」
「谁叛逆期到了啊!听好,你可是被整个朝廷大反对耶。榛苏芳带头的那些下级贵族所组成的派阀,每天都投书到仙洞省,彻底反对你们结婚。而中央大官们和悠舜也说了很多次。希望秀丽继续为官,这样对国家才有好处。再说秀丽现在太能干了,上司葵皇毅根本不会收下她的辞呈吧?就连珠翠都鼓吹秀丽,叫她先逃到缥家去,就算对象是国王也可以悔婚耶!最重要的是,连秀丽本人都还在犹豫,直说着还不想进后宫。你根本就是被拒绝了嘛!在朝议上,当着百官的面很干脆的被拒绝啦!」
「哼、哼哼。你们全都来阻挡孤的恋爱之路。不过孤已经习惯了,孤的心脏可是钢铁打造的呢。」
「你习惯,我可是会很困扰!秀丽不嫁,你就说什么好,那孤等,孤不结婚保持独身。可是国王需要子嗣,只要认璃樱当养子问题就解决了。竟然把责任都推给我!你有没有搞错啊!」
「为了贯彻爱情,牺牲是必要的。」
「牺牲?牺牲的是我吧!」
「话说回来,璃樱,你上次那件事太过分罗。」
刘辉又想起了什么,怒上心头的抱怨着。
「孤正和秀丽流泪道别时,你竟然从后面敲晕孤,还把孤带走!」
「又不只有我。」
「没错!还有旺季和孙陵王,连珠翠都一起下手,把身为国王的孤揍个七荤八素!」
「……可是,肩上中箭又不是致命伤。秀丽是因为花了半天时间从贵阳快马赶来,疲劳加上空腹和贫血才会那么虚弱。最重要的是,先帮她疗伤才对吧!」
「这个笨蛋国王哭哭啼啼的真碍事!」,「不快点帮秀丽处理伤口怎么行!」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就这样决定先拉开他再说了。
「可是,不是说她醒来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只有一天吗?」
刘辉恢复意识后,一边望着棺中苍白的秀丽,一边哭着屈膝跪下时。
秀丽突然翻了个身,吓得刘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还以为秀丽是不是变成僵尸了呢。变成僵尸之后,还可以娶她吗?当时脑中烦恼过这个问题的事,一定要当成一辈子的秘密。
「……话是没错,不过,那本来就是事实,最后也并非发生了奇迹。那个方法是不是真能顺利也没人知道,只是珠翠千交待万交待,就是不能让你和红秀丽知道。」
当刘辉得知秀丽还活着时,不管怎么逼问珠翠与璃樱,就是没人告诉刘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害孤变成一个连秀丽肩膀中箭了都不知处置,只会哇哇大哭的笨蛋国王,还被凌晏树到处拿去说嘴……被你们害惨啦!」
「……呃……关于那个……我道歉……可是!你还不是不告诉我那封信是要送给我母亲的,害我除了『你好,我是璃樱』之外什么都没写!你才没资格说我呢!」
——我是个什么都没能给你的母亲,对不起。耳边仿佛又听见飞燕这么说着。不,璃樱抬头看着满树樱花。没有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璃樱初次发自内心的感谢。
就这样又吵闹了一阵,两人才慢慢走回去。
● ● ●
『……秀丽,正如瑠花所说,奇迹已经不会再发生。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真的都没办法了。什么都无法为你做,你天命已尽。你真的好努力了。』
笑着说完「是」,正想和母亲一起走下去时,母亲突然停下脚步,不知所措的苦笑了起来。
「可是……真搞不懂你们人类,怎能如此顽强。真是输给你们了。」
「欵?」
「秀丽,你难道忘了自己对瑠花许过的愿望?最初见到她时的第一个愿望。」
如黑夜般漆黑的发,白雪般的肌肤,血色红唇。青白色的月光下,第一次见到的瑠花。
「缥家必须遵守槐树的誓约,那是绝对不能打破的不成文誓约。就连大巫女也不能不道守的誓约之一就是——『初次见到缥家大巫女时,口中说出的第一个愿望,缥家一定要为对方实现』。」
想要水的就给他水,想休息的就让他休息。为众人伸出援助的手。
而秀丽许下的愿望是——
『……请让我再活久一点。请给我生命,请……给我……』
想起自己的愿望,秀丽惊讶地张大嘴巴……当时是那么说的。
拼命抓住母亲的手,最后用力的笑了,用尽全力。
「谢谢你生下了我,谢谢你给了我生命,守护我。娘,我最爱你了。」
母亲愣了一拍后,才又是惊讶又是安心的带着泪眼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样啊。」
哗沙、哗沙。槐木的声音渐行渐远。
身影,从指尖开始慢慢消失。满天星斗和银河构成的黄泉路也逐渐消失。
被一股力量朝某处拉扯,很强劲的力道。仿佛看见大槐树旁,黄昏之门的另一端有人站在那。眼前的景象如走马灯一一转换。看见瑠花,还有羽羽。也看见了飞燕与英姬。最后还有一个人,忽然看见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一头波浪长发。
(是谁……)
最后,听见母亲毅然决然的声音。
「玄冥、飞廉,辛苦你们保护女儿了。不过时候还未到,去吧,再陪秀丽走这一程。」
玄冥、飞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名字。对了,在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里。
眼角瞥见白色与黑色的两团小球,正朝自己滚动而来。
(那不是雨师和风伯的名字吗……)
小白和小黑完全改变了外貌。化身为神圣而美丽得令人畏惧的姿态。
不过,这一切秀丽没能来得及看见。
● ● ●
「……什么?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好像是。听珠翠和璃樱是这么说的。」
燕青抓着头,眼看静兰的脸越来越臭,知道他心情坏到极点了。
的确第一次听见时,燕青也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
「……等一下,那这么说来,在茶州时,被茶朔洵转移了生命,小姐的生命不就缩短了吗?而朔洵最后变成僵尸,还给小姐惹了一堆麻烦,最后才……」
「不,那个僵尸是个空壳,真正的朔洵灵魂似乎是飘荡在其他地方。」
「我才不管那么多。你的意思是朔洵的魂魄后来和飞燕小姐一起——也进了小姐体内吗!」
难怪珠翠会说「那件事最好不要告诉静兰」。
「……不,瑠花她好像一直在思考一个能让小姐接受的延命方法。别人的命小姐一定不肯要,可是若是她自己的命,那就没话说了吧。被朔洵移转的那些命,都还完整保存在朔洵的魂魄里。」
「运气真好!不对,那原本就是小姐自己的命。」
「是这样没错,但如果没被朔洵保存起来,一定也是被小姐自己糟蹋掉了,她就是这样啊。」
静兰虽然气得怒发冲冠,但也无法反驳。是啊,这就是秀丽的优点,但也是她的缺点。不管做什么总是全力以赴,就连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客气的豪爽花光。
「瑠花好像发现,可能有办法将那些生命转回给小姐。可是朔洵只是普通人,死了之后魂魄又到处飘荡,小姐当时又睡睡醒醒的。所以,就需要一个巫女先把他捉起来,进入小姐体内搭一座桥梁,好把朔洵从小姐那里夺走的命还给她。而这件事,就由飞燕小姐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秀丽离开缥家前,瑠花曾强制她睡了两天。那两天之中,由飞燕搭起和秀丽之间的桥梁,并捕获到处飞翔徘徊的朔洵魂魄,当时也曾出现在燕青面前。移到秀丽体内的黑色团块,其实就是朔洵的魂魄。而瑠花死去后,这个任务也由飞燕继续完成。
对飞燕的恩情感激不尽。蝗灾的事也一样。不管到她坟前上几次香,都不足以还这份恩情。
瑠花想出了办法,珠翠在白木椅上继承了「遗言」,再由飞燕继续完成。这不是奇迹,而是少了一个人都不行,也完成不了的结果。
「……可是,就因为朔洵的魂魄进了她的身体,导致僵尸朔洵和魂魄朔洵互相拉扯,把缥家的结界全给破坏,并且掳走了小姐。这就完全在瑠花计划之外了……」
「全都是那离经叛道的家伙不好!都是他的错!我真是个笨蛋,竟然还帮忙埋了他的骨灰,捡骨还给克洵。早知道就该全洒进海里算了!」
「别这么激动!总而言之,这些事绝对不能让国王和小姐知道。」
静兰一边生气的踱步,一边也只能悻悻然的点头对燕青说「我知道啦」。
「你太夸张了!为了和迅决斗,竟然把国王和秀丽丢着不管,一直斗到天都黑了才罢手?这个笨蛋哥哥!你真的太差劲了!」
十三姬怒上心头,不停地对楸瑛说教。楸瑛自知理亏,无以反驳。
「……可是,十三姬。都是迅不好啊,谁叫他要在那里出现——」
「别找借口了,笨蛋哥哥。你最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何连迅那种小角色都无法马上解决啊?」
「…………对不起…………」
在十三姬犀利的眼光下,身为兄长的楸瑛也只有挨骂的份。心想,这个妹妹说不定很适合当军中的指挥官呢——就在此时,戴着黑眼罩的迅探出头来。
「怎么说『迅这种小角色』呢?好过分喔,萤……不过其实我还颇受刺激呢,本来以为马上就可以解决楸瑛的……」
「啥?别痴人说梦了,迅。不如现在就继续做个了结好了!」
十三姬娇小的身体,毫不留情的穿梭在楸瑛和迅之间,朝他们的肚子各捶了一拳。
「两个人都别说梦话了。尤其是迅。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啊?什么御史,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快滚啦,前未婚夫!我有叫你来吗?」
被十三姬冷淡的丢下这句话,迅狼狈地止住脚步,却并未退却。也不管压着被十三姬揍了一拳的肚子,笑嘻嘻在一旁看好戏的楸瑛。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不会赶我走?」
「至少得要单挑赢过白大将军,夺回司马家挂念的青釭剑,然后我才愿意考虑考虑。」
「唔!」
迅和楸瑛的脸都抽搐了起来……其实关于这一点,两个人还一起发了誓。尤其当司马龙在五丞原发现青釭剑之后,楸瑛便被司马龙逼得招出一切。得知现任的青釭剑持有者是白雷炎之后,司马家更是燃烧起熊熊斗志。偏偏现在司马家有可能赢过白雷炎的人,就只有楸瑛或迅。因此司马家举行了家族会议,会议中一致通过的结论就是:只要迅或楸瑛其中之一,能够单挑白雷炎获胜并取回青釭剑,迅就能回到司马家。
在那之后,迅和楸瑛只要一有机会就去找白大将军单挑,甚至还企图模仿悠舜,想了不少卑鄙的小手段,不过全都失败了。想要打赢白大将军,这辈子或许都难以实现了吧。
望着轻柔的风吹散樱花瓣,十三姬露出忧郁的神情。
——樱花雨。对于秀丽平安活着回来的这件事,十三姬真的打从内心欢喜。但同时也必须强迫自己收拾起内心某种刚萌芽的感情,并永远上锁。因为十三姬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样而已。
忽然迅伸过手,捏住十三姬两边脸颊。迅的脸上难得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知道了。等我单挑赢了白大将军一定会再来。听好了,萤,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还有楸瑛你也是,等着看我哪天给国王好看吧。」
「……嗯……可以揍个半死就好了吗……毕竟是我可爱的妹妹……」
「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有迅!你要真敢把国王揍个半死,我可不原谅你!」
听着十三姬从回廊传来的声音,百合叹了口气。
听见百合的叹气声,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的绛攸马上跳下来。
「……百合妈妈……」
「没事的,绛攸。虽然那个笨蛋黎深无视我要他来接我的要求,为了追悠舜而擅自跑去北方周游斡旋,最后却被人丢在北方,和儿子一起迷路,最后一起被我派出的红家搜索队找到,这些都在我预料之中,一点也不意外。」
绛攸边听,边捏了一把冷汗。想起原本被软禁在贵阳的百合,帅气的骑着白马前来的画面,就不禁为自己和黎深当时那副德性深感惭愧。更别说后来又听说其实那一天,早已联合了城下贵阳联队及前冗官们的百合和十三姬,同时动用红蓝两家的势力,彻底防守了整座贵阳城。就算没有下雨也不会让晏树的火攻之计得逞。听说是胡蝶暗中察觉了晏树的计划,并及早联络了百合的结果。
然而比起这一切,更让绛攸心生畏惧的是——
「……那个……百合妈妈……黎深大人应该有好好回到这里来吧?」
「……………………」
只见百合沉郁的长叹一声,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樱花,这让绛攸更害怕了。
「绛攸。那个笨蛋黎深好像人还在贵阳,正围着悠舜和邵可大哥团团转呢。」
「…………我是有接到联络……说好像……想重新恢复官位……」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看我也别管那个笨蛋了,差不多该离开后宫回到红家去了。」
「百百百百合妈妈!求求你千万别说要离婚啊——」
「我才不管那么多。绛攸,你也一样,好好完成任务后,偶尔也该回故乡走走啊。我等你回来。」
百合微笑着,不由分说地打断绛攸。
就在绛攸垂头丧气,哭丧着脸离开之后。
百合眯着双眼,脸上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因为觉得捉弄绛攸很有趣,所以就没告诉他,其实黎深早就来过百合在后宫住的地方。比任何地方都先来到这里。
(还说什么「……对不起,回来晚了」。没想到那个黎深竟然会道歉!)
真是令人感慨,在一路走来的人生中,还真的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呢。
「……是嘛。再不回来也不行了——该做的事还多得很,还有——」
百合轻抚自己的肚子,虽然只是直觉,不过——
「……十个月后,绛攸说不定就要当哥哥了。」
樱花树下,悠舜正一面振笔疾书,一面笑着讽刺一起长大的好友。
「……呼,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都派不上用场耶,晏树。」
「悠舜说得没错。别说拼命帮助旺季大人了,你根本就是在扯他的后腿吧。」
始终留在朝廷奋斗的皇毅,也气冲冲的叨念着。
「我和悠舜还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不会让他死的啊!」
「对不起,可以吧!但我还是努力到最后了呀。虽然曾有瞬间闪过和旺季大人一起死的念头……能让这么爱惜生命的我这么想耶!旺季大人实在太恐怖了。唉,不过还真可惜……」
悠舜和皇毅气得额头直冒青筋。
「别开玩笑了。从过去到现在都活得那么随心所欲,到最后还想带着一切逃到另一个世界,你是不是把人生给想得太简单了?也不想想是谁让你过着那么悠哉的人生啊!」
「就是啊。这是不是人家常说的,越笨的孩子越受宠啊?总之,我跟悠舜早就决定了,就算要花上一辈子,都要教会你这个笨蛋,什么叫做『忍耐与互助互让』!」
「那我就直说好了,你们的教学对我一点效果都没有。」
皇毅抢下盘子,不让晏树去吃那一堆小山高的草莓。
「不准摆烂!可恶,最糟糕的是竟然抓不到你的把柄。你真的是大坏蛋,下次绝对要抓到你的把柄,把你下放到乡下地方,远离旺季大人。」
「我才没那么笨。而且我讨厌被流放,不如直接开除我吧。反正我也该做些更有趣的事了。」
「你白痴啊!放你在外面四处乱晃才更恐怖!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还是养在朝廷好了。至少在朝廷里,即使是你也派得上一点用场,现在人手不足,你给我好好工作!认真赚钱!」
说得没错。反正现在多得是人可以好好看住晏树,悠舜也回来了。就算晏树在世人眼中是个糟糕的家伙,在朝廷里却能化身成能干的人材,这一点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是是是……喔,对了。我要告浪燕青和茈静兰非法闯入民宅,破坏私人器物!」
「你还有脸说!」
不过,生性认真的葵皇毅还是姑且收下晏树的诉状,心里想着这次就以不起诉结案吧。皇毅心中也不是没有一点歉疚,特别是当事情又与一起长大的凌晏树相关时。
「你都不骂悠舜!还以为他在茶州这么久,性情也该变温和了,没想到仍是个大骗子嘛!」
「你说什么。悠舜那样很好。人家可是拖着病体鞭策那个笨蛋国王,辛勤工作得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耶。」
晏树惊讶得下巴差点脱臼……皇毅完全没发现悠舜的病是假的。外表看起来最凶狠的皇毅,其实有时还挺粗神经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三人之中,他最常被人说像旺季。
「因为我是完美主义者啊。『做个八分,差不多、差不多就行了』,这种话撕烂我的嘴也说不出来。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彻底。要顾全大局也要守护旺季大人的生命,那是当然的。」
「不知道是谁冷淡的说,如果不行就放弃喔!」
悠舜的心愿。人生千载难逢的机会。晏树边将一颗草莓放进口中,边皱眉。
「不行、不行,你一定办不到的啦。不可能,你说是不是,皇毅?」
「……不,就算是悠舜,只要有心一定也办得到。」
「你骗人!『打从心底想做个好人』这种梦想,再给悠舜一百年他都不可能达成的!待在无可救药的笨蛋身边,只想好事不打坏主意的生活未免太安逸了吧!学着当好人,每天傻呼呼笑着的悠舜,反而让人起疑心,不可能、不可能,悠舜绝对办不到。」
「好了啦,晏树!就是无法实现才叫作梦想啊。你还年轻,多努力学着点。」
听着两人的对话,躲在羽扇后的悠舜发出一声叹息。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待在你们两个身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都被搞乱了,真悲哀。不如跟笨蛋在一起要轻松多了啊,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说好话,做好事就好,还会受到感激呢,真不错。」
悠舜露出沮丧的表情。这番话究竟是真心话还是胡说八道,两人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悠舜确实是那个最害怕自己能力的人。也知道他以为只要待在旺季身边,自己就能成为正正当当的人。只要主子需要,他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就能献上尸横遍野的计策。
正因如此,他才几乎不自己选择主子。
连晏树都赢不了他。这个想当善人,却是坏到骨子里的大坏蛋。皇毅耸耸肩。
「不过,不知道是谁,连凛夫人怀了身孕都没发现就前往北方行脚喔?」
「咦?真的吗?所以你才会被揍成猪头三啊,悠舜?啊哈哈,这也难怪她了。」
悠舜回到朝廷后不久,有一天上朝时,头部竟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形状。这位大宰相的说词虽是「受到妻子失败的新发明波及的结果」,但那怎么看都是被揍的痕迹。还说什么失败的新发明。
悠舜无言以对。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事能瞒过自己的眼睛,女人真可怕。
想也知道,悠舜当然收到了来自凛的休夫状。为了求凛回心转意,悠舜不知道动了多少脑筋,想了多少计策,结果全都派不上用场。对凛这位自立自强的新女性而言,根本就不需要悠舜,当然费尽唇舌也说服不了她。悠舜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背水一战的恐怖滋味。最后挽回她的,却是一句单纯得近乎愚蠢的呐喊:「我爱你!请你回心转意!」悠舜这才明白,自己根本一点也不聪明,其实是个大笨蛋。
「对了,悠舜……国王的那个提案,想必也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吧?」
「是啊。这么做也可以保住旺季大人。虽然对璃樱来说是无妄之灾啦。」
一边窃笑,悠舜一边看着尚未写完的空白部分,沉吟着说:
「接下来,这里该如何是好……」
此时,才听见一旁的草丛发出沙沙声,就看到黎深从中冒出头来。
「喂!你们两个快离开悠舜,不准你们又来逼迫威胁他。」
「黎深,悠舜在吗——咦,怎么你们又来缠着悠舜,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黎深和奇人介入三人之间,一副想保护悠舜的样子。悠舜则是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安抚他们。
看到这一幕,皇毅和晏树都火大了起来……这些人又被骗了。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晏树突然眯起猫般的双眼,嘻嘻一笑,便扑向悠舜压倒他。
「不好意思喔,比起你们,我们和悠舜在一起的时间可是长得多了呢,你说是不是啊,皇毅?」
「对啊,真是的,你们这些少年人搞不清楚状况。悠舜的这些事跟那些事都不知道,还敢以好朋友自居咧。」
「什、什么啊!悠舜的这些事跟那些事到底是哪些事,快说!」
一阵风吹来,悠舜手中的宣纸被吹得飘了起来。
「啊——」
抬头一望,满天樱花花瓣间,是一片美丽无比的春日晴空。
「晏树这个家伙,既然每次都想杀我,最后干嘛阻止我啊!这个背叛者!」
「嘿嘿,我说你也应该收敛收敛了吧。」
陪着勃然大怒的旺季,陵王在樱花树下啜饮着美酒。就是因为知道在最后的最后,只有晏树会不顾一切为你找寻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所以悠舜和皇毅和我才会一直不管晏树啊。陵王心想。
(毕竟那家伙,比起旺季的心意,还是会以自己的心意为最优先啊……)
如果是陵王或迅,或许都无法阻止旺季。
「不,不过真令人意外啊,姑且不论制裁与否……」
「不行!该依法判我罪才对啊!」
「你很罗唆!你不过就是带了大军前往红州,迎接那个笨王回来而已!事情就让它这样结束!你都已经接受『莫邪』了,就该认了吧。」
「话虽如此,紫刘辉收了璃樱当养子,这又是什么跟什么!他可是我外孙耶!」
旺季一边生气,一边大口喝酒。陵王也露出微妙的表情。
「……不过,璃樱无论在血统或王位继承权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啊……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身为璃樱外公的你,也可获得不成文的赦免了。」
「这绝对是悠舜出的主意!没半个人听我的意见就擅自决定,最可怜的还是璃樱了。之前的老爸是个年过八十的痴呆老头,这次的老爸竟然变成紫刘辉。我这外孙的父运实在太差了。」
父运是什么东西啊。陵王这么想着,一片樱花花瓣翩翩落入杯中。
「国王想必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和其他女人结婚了。比起你姐姐死后,连续娶了六名妃子,生了一堆小孩的戬华王,我还比较欣赏刘辉。既然他坚持到这个地步,不管是独身一辈子,还是收养养子,都叫人愿意支持他了啊。而且这对璃樱来说也不错……虽然他本人好像惊讶得魂飞魄散就是了。」
旺季的姐姐,过去曾是帮助太子戬华,从战祸中逃离的上一代黑狼。
舍弃了家族与家人,一切的一切。再次与姐姐相会时,已经成了敌人。
旺季属于朝廷,姐姐属于戬华那一方,直到最后,两人都处于敌对的状态。
姐姐和女儿飞燕都不在了,自己却还活着。这令旺季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飞燕还留下了璃樱。一看到璃樱,旺季心中就会有股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感萌生。和自己不同,却又确实拥有自己的一部分。就算今后旺季死了,璃樱也会带着那一部分继续活下去。旺季是这么想的。而那同时,也是飞燕的一部分。说起来理所当然,但是活到这把年纪了,旺季才终于能这么想。有如徙蝶,生命继续向下传承。
旺季抬头望着无限散落飞舞的浅红色樱花瓣。
只能存活一代的樱花。与那狂野的美作为交换的,便是这既飘渺,又毫不恋栈地灭绝的宿命。
——我最喜欢像只打不死的蟑螂,活得坚忍不拔,从不逃避的父亲大人了……
旺季微微一笑……活得像只打不死的蟑螂般坚忍不拔,没有什么比这更飘渺而毫不恋栈的了。
那种樱花真正的意义,或许也相同吧。
● ● ●
……睁开眼时,只见樱花如雨般不断落下,自己仿佛躺在一张花瓣床上。
看着樱花花瓣,这才想起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醒来时,身边是望着自己哭泣的父亲,本来吵着想随母亲一起走的,见到这样的父亲时,秀丽不禁打从内心觉得回来真好。
头上罩下一个黑影,是苏芳探头过来看着自己。
「那个读诉状的女人请了病假,其实是在偷懒吗?葵长官送了这么一封文书来了喔。」
「啧……该不会是减薪的通知吧!帮我烧了它吧。」
「是新任务的命令书。你不去的话,就轮到清雅罗。」
「哇啊啊啊!我要、我要,请给我!」
秀丽像池塘里的青蛙似的,从床上直跳起来,抢走苏芳手中的任务命令。
将任务命令打开来看,苏芳也从后面跟着窥看着说:
「……很适合你的任务嘛。你打算去吗?」
秀丽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人家常说的「眼睛会说话」。
「——当然去。这应该是清雅之前也在做的事吧?在蓝州时,听姜州牧提过。那我怎能输给那个阴险蛾男呢!」
「就让清雅先升格为侍御史又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年资本来就不一样。」
「你说什么傻话?侍御史的任期只有一年,接下来就能升上中央官员飞黄腾达了,这可是每个御史最想争取的重要职位啊!所以我怎么能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呢?」
「就像司马迅马上被提拔为兵部侍郎那样?」
「没——错!万一那样,你想这世界会变得有多难待?绝对不要,对吧?」
苏芳噗哧一笑。最早认识的秀丽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当初真觉得她烦死了。
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她,自己却感到如此安心。终于,原本的秀丽回来了。
肩上还缠着绷带,但那一直笼罩着她的黑影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的人已经完完全全回封原本的那个秀丽。
「有你在,我就不担心了,小姐,我走啦,改天在哪再见吧。」
秀丽不加思索地拉住苏芳的衣袖。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苏芳和叔牙这些下级贵族,首次同心协力,组织起像是常平仓的志愿团体,回到老家,向身为地主的父执辈募集食粮与物资送往黑白州支援。茶州府和茶家也做了一样的事。当然黑白州牧努力开源节流的成果也发挥了力量,但真的是多亏了他们的努力,黑白两州的人民才不至于引发武装暴动。
秀丽湿润的双眼凝视着苏芳,然后她说:
「我帮你父亲垫的保险金要记得还喔。不如,把你那些越来越多的狸猫饰品典当换钱——」
「狸猫可是我的幸运吉祥物啊啊啊啊!」
苏芳挥开秀丽的手,朝邵可家的庭院一溜烟地逃跑了。
(……我怎么觉得,呆呆你就是因为戴了那些狸猫的饰品,才开始变得不幸的啊……)
不过,苏芳本人似乎不这么认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了,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他真能获得幸运呢。
秀丽轻轻挥着手中的任务书,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回过头,秀丽微笑了。
刘辉来到邵可家后,漫步于庭院之中。打从王位之争后,就不曾开花的樱树,今年开满了花。虽然刘辉的樱花还很小,也称不上盛开的程度。
漫步于后院的樱花雨中。
感到人影晃动,刘辉一回头就笑了。秀丽一定没有发现。
过去,总是刘辉追着秀丽不放,而秀丽一个劲儿的逃。但最近秀丽变得开始主动接近刘辉了。就像一只不理人的猫,终于愿意亲近时的那种感觉。
(……这话要是让她知道了,一定又不愿意靠近了吧……)
这阵子,刘辉和楸瑛特别谈得来,两人总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在一群老爱阻碍人谈恋爱的大官中,只有楸瑛是刘辉忠实的伙伴。
刘辉站着不动,秀丽果然自己靠了过来。要忍着才能不让自己露出笑意。
「——你知道这件事了吗?刘辉。」
秀丽挥挥手中的文件,干脆直接塞进刘辉手里。
「嗯?这什么?——任务命令,可恶,我没听说!」
「我就知道。」
「悠舜~~」
你不是说,会帮孤完成所有愿望吗?这么一说,悠舜便顶着一颗奇形怪状的脑袋,仿佛经过沉痛领悟的对刘辉宣言道:
「女人说起谎来是很可怕的,我现在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关于这件事,我决定不再干涉。」
关于这件事是怎样!你想说话不算话吗?没想到关于秀丽的事,悠舜如此干脆的违背承诺。不过,还有其他事情很想向悠舜问个清楚。
(……离开王都时,脸上那冰一般凄绝美丽的笑容,是孤的幻觉吗?)
不管叫他再笑几次,都找不出当时那抹笑容的蛛丝马迹。悠舜露出的,永远都是温柔的笑。
然而在那之后,即使看见悠舜温柔的微笑,不可思议的是,刘辉再也不会迷惘了。
刘辉眯起眼睛,再次凝神细看那份任务命令书。花瓣纷纷落下,妆点着纸面。不久,连刘辉的鼻头都沾上了花瓣,他叹了一口气。
「……孤明白了。」
「咦?等、等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答应吗?」
秀丽发出惊讶的声音,脸上的表情说明了她非常意外。
「怎么,看你刚才笑得那么志得意满,不是应该欣然接受吗?」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难道你就没别的话说了吗?没别的意见了?」
「别的意见是什么意见?不就是两三年见不到面而已,不是吗?」
——秀丽的新任务,是必须花上数年时间巡视全国的「巡察使」。
这在御史台是属于长期任务,不是年轻体力好的官员是无法胜任的。包括周游列国行脚在内,是非常辛苦的任务。但只要能累积这样的全国监察经验,回到中央将会因精通全国州政,令这段时间的经验与实力产生爆炸性的成长与发挥。悠舜与葵皇毅似乎就是因为这样而决定的。
历代许多成为国王左右手的大官,都曾经历过这条路。
秀丽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想抱怨什么,却又没有立场抱怨。很明显的,是不满意刘辉的反应,但又不想让刘辉知道。就是这样的表情。
(明明都写在脸上了……)
「怎么?还是你不想周游巡察,愿意嫁给孤了吗?那孤可是乐意欣然接受唷。现在马上可以来个一零一次求婚,独身宣言也随时可以改成大丈夫主义。」
「那可不行。」
「怎么这个就拒绝得这么快!」
忽然,全身沾满樱花花瓣的秀丽,演起了莫名的小短剧。
「刘辉,我、我明白的。人生也是会有光凭爱却没办法完成的事。」
「平常什么事都那么纠缠不清的,别就只在这件事上轻言放弃啊!」
这时邵可正好经过,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不禁愣住了。这、这对话是——
这是过去,每天、每天、每天都要被妻子叨念的话啊。邵可不禁忆起过往而泪如雨下。刘辉陛下……结婚后,可有得你辛苦了。
即使如此,比起当时,这话语却让邵可感到更多温暖与温柔。真是不可思议。
邵可带着涨得满满的胸口与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离开了那里。
「说孤是全天下最不懂得放弃的人,不正是你吗?孤已经做好觉悟了。决定等你回来。孤的计划是等你拼命工作,累得要死要活时,回来对孤说:『刘辉……我累了』,到时孤的机会就来了!」
「都告诉我本人了,这计划不是等于失败了吗?」
「啊,对喔!」
然而刘辉已经不会因此感到挫折了。现在处于下风的人反而是秀丽。
耐心等待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呵呵,没关系啊。反正你就好好地去为孤工作吧,孤不会阻止你。」
于是,秀丽露出生闷气的表情。原本期待刘辉会吵着说寂寞不想分开,而自己则帅气的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反应。
看到秀丽有点生气的表情,刘辉的决心也不免受到动摇。
一直以来,刘辉总希望秀丽能给他什么。什么都想要。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从她身上夺取什么的必要了。刘辉早就将全部握在手中。现在的他,比起要求,更想做的是给予。想将自己拥有的全部都给秀丽。而不可思议的,总觉得一旦这么做了,想要的东西一定就会自己靠近。就像旺季所做的那样。虽然这不是个帅气的方法,但刘辉也只懂得这么做。
「秀丽。」
「……干嘛。」
「不要这样板着脸嘛……孤话先说在前面,你想逃也没关系喔。」
秀丽讶异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的刘辉的脸而手足无措。
「你想逃也没关系。反正逃不逃,都由你决定。」
刘辉咧嘴一笑,脸近得连气都呼在秀丽脸上了。凝视着秀丽,终于停止靠近。
留给秀丽足够的余地与时间,如果她想逃离的话。
秀丽慌了手脚,脸越来越红。心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想说什么,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明明好想当场逃开,却发现从指尖传来一阵甘美、麻痒的微颤,正沿着脊椎往上爬。全身寒毛都竖立了起来,双脚动弹不得。
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什么嘛,什么嘛。
——这太狡猾了。
秀丽瞪了刘辉一眼。刘辉却笑了。自己可没有做任何狡猾的事,而是堂堂正正的给了秀丽退路。之所以不逃,完全是出自秀丽自己的意志。
没错,想逃的话,绝对二话不说认输逃离,这也是秀丽的优点之一。
「……孤当然会很寂寞。可是,之前也说过了,反正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轻轻吐出这句话后,温柔的唇叠了上来。是的,就在不知第几次樱花绽放的时候。
看吧。你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会。
● ● ●
以郑悠舜为首,上治年间出了许多英明的宰相与有名的大官。他们的名声灿烂如星。
以上治五年为界,受后世赞誉为「最高上治」的刘辉治世终于正式揭开序幕。
在他一生之中,从未掀起战争,并修复了所有大业年间留下的战争伤痕,为各地带来多项蓬勃发展的文化复兴。开花结果的刘辉治世,正如父亲戬华被比喻为苍玄王再世一般,身为戬华之子的刘辉,则经常被后世喻为苍周王。
终其一生,刘辉只娶了一位妻子的事,以及其妻之名,也被后人咏叹成诗。
——终于迎娶了这位妻子,是在上治十五年,刘辉三十二岁的时候。
对象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位女性官员,也是留下诸多传说,驰名后世的官员红秀丽。
当时的她,已经与李绛攸齐名,成为国王的左右手,为国家立下许多功绩。却毫不恋栈官位,接受了刘辉的求婚。
也就是在这一年,日后成为史上首位女性宰相,茶州出身的朱鸾,在行之有年的女人国试中及第了。这件事也被认为是促成红秀丽下嫁国王的远因之一。
除了红秀丽之外,刘辉治世亦是历史上出现最多杰出女性的时代。致力于中立仲介的缥珠翠,提供国王非战的方针,并积极促进学问的开放与普及,成为上治年间学术研究呈现爆炸性发展的基础。红家的百合致力于经济,将无偿事业推展至全国,在大幅提升国家经济水准上有着极大贡献。政治方面除了前述朱鸾外,还有担任工部尚书的尚书令夫人柴凛都是出色的女性;军事方面则有蓝家的十三姬;艺术方面有碧家的碧歌梨,将才能流传到千年之后。其中,只有红秀丽仿佛是历史上虚构的传说,不时引起后世历史学家的争论。原因在于,她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
结婚后的第二年,生下女儿的红秀丽,像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女儿般的香消玉殡了。另有一说,是她在自己的健康和生产之间,不顾周遭的反对,选择了生下女儿。
享年三十岁。
与紫刘辉的婚姻生活,只有短短的一年就宣告结束。传说在临终之际,她留下了「这短短的时间,就这样结束了呢」的不可思议遗言。
一生中有一半时间都以官员身分奔走于全国各地,历任多种官位,犀利辛辣的行事作风和陆清雅不相上下,被称为国王的右眼。虽然贵为红家的女儿,留下的极少资料却都几乎散佚,为她的生涯留下许多谜团。
紫刘辉不知为何在年轻时便收养了缥家公子璃樱为养子。然而,璃樱日后并未继任王位,而将继承权让给了红秀丽的女儿,自己则师事于郑悠舜与景柚梨两位名相,更在多年后继李绛攸成为次任宰相。这是睽违数百年后,缥家第一次出现在中央为官的男性,璃樱也和珠翠共同被尊为今日名官辈出的缥家中兴鼻祖。
红秀丽生下的独生女,除了古代几位女王之外,继名君紫刘辉之后,即位为史上罕见的女性君主。她不但完成了父王紫刘辉留下的丰功伟业,更创造出被后世称为「三代之祖」的光辉治世。像是要接替母亲短暂的生命一般,她一直活到了七十多岁。
传闻中,她的政治作风、坚强的意志力与生存之道,都与其母红秀丽相似。
……「武有蓝茈,文有李红。」这句俗谚所歌颂的四人之中,尽管英年早逝,甚至被认为是虚构的人物,却仍牵引着整个国家与人们的命运、留下无数传说、给予后世重大影响的,正是红秀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