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有兴致。
我把视线从翻开的书上移开,向外望去,窗外是一片灰蒙的天空。
从家里透过玻璃望出去,这让我感到一种和平时不同的情绪。
雇佣兵基本上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工作。一旦接受委托,不管是做谁的护卫,还是讨伐盗贼,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在外奔波。所以一想到下雨,就觉得『真烦人』、『郁闷啊』。
不过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待在外面。但是雇佣兵有地方住的时候,多半都是有钱的时候。这种时候,不是在酒馆喝酒,就是在旅馆睡觉,所以也用不着担心外面的天气。
多少年没有从家里往外看了。
我一时兴起摸了摸窗户,潮湿的水汽润湿了手指。我不介意被水汽沾湿,继续抚摸着,外面的寒气透过玻璃传了过来,很舒服。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我这样感慨颇深地摸着窗户,会不会认为我是『深闺大小姐』呢?我扬起嘴角,把手从窗户上拿开,胡乱地用手帕擦着手,准备再次看书。
偶尔下雨也不坏啊。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机会,我是不会停止锻炼的。因为下雨而休息,这么奢侈的事情,只有这种身份的人才能做到吧。这种特别感也是雨的『情趣』之一。
而且,下雨天阿路贝鲁也不会来。最近难得有这样的安静时间,能像这样读书,没有侍女吵闹。这也加强了雨天的特别感吧。
……但是,雇佣兵恩维尔竟然会读书。如果被以前的熟人听到了,一定会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得读书这种事跟我很不相称。不过,我也是为了不让侍女费心,获得安静时间才翻开书的。
这本书的书名叫『瑟伯利亚之发』。
虽然对宗教完全没有兴趣,但我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我一边忍住嗤笑,一边调查『伊鲁塔尼亚』神,和『瑟伯利亚之发』——这些与我自身息息相关的别名与传说,都有提前调查的必要。
所幸,在巴尔扎克得知刚出生的米莲努是『瑟伯利亚之发』的持有者的时,就急忙收集了相关的书籍。
因此佩特烈家到处都是与此相关的书。
『瑟伯利亚之发,是被我等的救世主伊鲁塔尼亚神所爱,拥有与瑟伯利亚花相同的颜色头发的之人的名字。瑟伯利亚之发的持有者,因为受到伊鲁塔尼亚神的钟爱,基本上都拥有特别的天赋和巨大的魔力。因此,瑟伯利亚之发的持有者被称为神之宠儿,对我等伊鲁塔尼亚王国国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不过这也太过荒谬了。读着读着,我就忍不住发出轻蔑的叹息。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拥有与神喜爱的花相同颜色的头发,享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巨大魔力,这样一来说被神明所爱,听起来很合情合理。
然而,『神之宠儿』的下场就是那样。果然我还是无法相信神的存在。
……如果按我的推测来解释的话,我猜事情应该恰好相反。混杂了些许红色的白发,原本就是持有强大魔力诞生之人的身体特征。后来才演变成有与头发颜色相同的花,并且那花被神所爱这种说法——所以,应该是先有『拥有巨大魔力的人,头发是白色』的吧。
因为是古老历史中的事,所以已经难以取证了,但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没错。
这种话由『瑟伯利亚之发』的主人说,应该不太好。在这个把神的名字直接作为国家名的国家,说得太有道理的话,反而会招来麻烦啊。
……不过,一旦开始学习这些东西,就会意外地觉得有趣。大概是因为前次的人生与学习无缘吧。读过文献后自己思考,感觉非常新鲜。也许我比自己认为的更适合学习——这是新的发现。
学习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对于平民来说,把日常工作做完还能有闲工夫的人根本不存在。就学习本身来说,高等教育也已经半成为,为贵族服务的东西。
——是啊,我想去的话就能去学院。
以前的我觉得学习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以前身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如今唾手可得的话,那么收下也不错。
虽然很麻烦,但知识素养这东西很可能成为日后生存下去的王牌。雇佣兵恩维尔的座右铭就是尽可能多的拥有手牌。
听说有一所只有贵族就读的学院,那里是寄宿制的。如果能从这个喧闹的佩特烈家出去,倒也不错。
「……是啊」
我是这么想的。
合上书,懒洋洋地望向窗外。
豪爽的叹息声完全不像大小姐,反正也没人看到。这也表明我正在烦恼一件大事。
而烦恼的根源就是,有人会阻拦我去那个学园。
……嗯,就是巴尔扎克。
这个世界的贵族,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好像都会去泽尔福亚,只有贵族就读的魔法学园。
泽尔福亚是位于大陆中央的中立国。虽然没有什么特产,但由于地处大陆中央,所有商品的流通在此都很繁盛,通过贸易赚取了不少钱。
如果对这里出手的话,会遭到诸国贸易封锁。即使在伊鲁塔尼亚末期,它也没有被卷入战争,维持着和平,可以说是圣域了。
因为和平有钱,所以设立贵族学校为世界和平做贡献……这就是泽尔福亚这个国家。
毕竟战争也发生了好多次,伊鲁塔尼亚也灭亡了,这些就不提了。
所以,我也一直以为时机一到就会去学院——
『学院?啊,米莲努,我不赞成。学院是指位于泽尔福亚的贵族学院吧?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太让人担心了。』
……以上是巴尔扎克的原话。
巴尔扎克虽然觉得『瑟伯利亚之发』很不错,但他似乎并不喜欢让它去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大概是很抵触自己的『财产』离手吧。
嘴上说着担心『米莲努』,但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内在的变化。他在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虽然我很感谢这种距离感,但这次这家伙对米莲努的想法有点碍事了。
不过我也是,被那无聊的自尊心妨碍,没有强烈的恳求他让我去学院。
虽然这件事很重要,但这么大年纪,还要拜托父母『想去上学』,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我现在才会在书房里模仿深闺小姐的样子啊。
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有刻意做些大小姐该做的事,也就没有那么虚幻的氛围了吧。
就算不能去学院,也要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所以我才开始在书房学习。下雨天不能在外面活动身体,至少要学习一下如何利用这头发。
前次的历史中,米莲努给人留下了最大限度利用『瑟伯利亚之发』的印象,那家伙大概也只学习了这方面的东西吧。磨炼自己的武器,确实是好事。但如果因此忽略了其他东西,甚至导致国家灭亡的话,果然还是应该学习下最低限度的战斗方法。
……说到底,这次人生的目的就是不依赖这些东西,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嘛。
不过,这也对增加手牌有所帮助。现在就先调查一下『伊鲁塔尼亚』神吧——
「米……米莲努小姐,在吗!?」
正想着,侍女连门都没敲就冲进了书房。
一般人看来这是很失礼的,但我并不介意。
「丽莎吗?你也太慌张了吧?冷静一点。」
「好、好、好的……」
跑进来的是一名叫丽莎的侍女。虽然她经常远远地围观我训练——但我有专属侍女莉亚。不通过莉亚而是直接使唤了丽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冷静下来,闻言丽莎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大概是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吧,看上去很疲惫。
我静静等着她的说话。
不久丽莎稳定呼吸后,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是、是老爷在叫您。好像很慌张的样子,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立刻把米莲努小姐叫去……!」
「父亲?……啊,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父亲在哪?」
「办公室。」
丽莎的话让我微微皱起眉头。
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之类的理由。只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老爸是个相当放任主义的人。
即使我对阿路贝鲁百般呵斥,只要王子本人愿意,他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是我占据这具身体之前,米莲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行径,他也丝毫不在意。
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紧急叫我过去。
虽然装出一副大人物的样子,但他其实是个胆小鬼。他应该是不想惹我不高兴的。
话虽如此,推测这种事还是延后吧。如果去晚了,会被指责的肯定是侍女,而不是我。
我合上书放到桌上,走出了房间。我知道丽莎跟在后面,所以配合着她的速度快步走着。
再宽敞的宅邸,终究还是室内。所以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哦,米莲努!突然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侍女也辛苦了,退下吧。」
打开这座宅邸中特别气派的门,站在里面的巴尔扎克说了几句慰劳的话,就让侍女退下了。
恐怕他连侍女的名字都记不住吧,真讽刺啊,算了。
「有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有人来信了。」
我正想着到底因为什么事把我叫来,原来是因为信。
我不觉得信有什么好紧急的,接过老爸递过来的信——寄信人写着『科莱特』。
原来如此,这就是让他着急的东西啊。
我虽然不清楚一国公主寄来私人信件意味着什么,但似乎确实有让老爸着急的效果。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家伙或许是在想,能利用的手牌又增加了吧。
唉,既然能和大国的皇女有来往,不是很令人激动吗?
胡乱拆开收到的信。上面写着整齐娟秀的字,与科莱特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他瞟了一眼信——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声音。
「怎,怎么了?能告诉我内容吗?」
他本想摆出泰然自若的架势,但微张的鼻孔暴露了他的内心。我并不讨厌忠于欲望的人,但我想巴尔扎克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哼了一声,把夹在手指中的信递了过去,巴尔扎克像对待危险物品一样拿起了它。
上面写着——
「我很期待和你一起去学院……!?」
对。我和科莱特同岁。那家伙很快就会去贵族学院。
科莱特在信中写了表示亲近的文字——希望几个月后能在学院重逢。
科莱特不知道巴尔扎克为了把我留在身边,不允许我去学院,所以她认为我自然也会去。
那么,读到这里的巴尔扎克会有什么反应呢?
微微颤抖的巴尔扎克抬起头来——
「这不是很棒吗!没想到竟然和大国柯尔翁的公主成了朋友!不愧是我的女儿米莲努!」
他满脸笑容,那是一个充满欲望的人所特有的表情。
意料之外的表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唉,面子就是披着贪婪外衣行走的东西。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那么,我该如何回复呢,父亲大人。」
这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
我挖苦地冷哼一声,言外之意是在问『学院』的事。
如果考虑到父亲一直以来的立场,那么应该会写上「我不去学院」再送回吧。
但是这样做的话,就会失去与柯尔翁王族的联系。
「当然要回复: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对科莱特公主无礼啊。」
对老爸来说,那是必须要避免的事情。
即使轻易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也要优先讨好对方。
他的势利让我感觉非常烦躁。稍微有点同情米莲努那个女人了——我越想越气。
「诶,那就好。这么说我可以去学院了?」
「嗯,我之前说了些狭隘的话。希望女儿成长也是父母的责任,我也必须从离不开孩子的父母毕业了。」
他还是老样子巧舌如簧。但这种厚脸皮、无节操的行为,或许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不巧的是,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人,学不来这套给别人舔鞋的操作。
「那你想说的事情就这些吗?」
「嗯,因为是柯尔翁公主的来信,没有比这更紧急的事了。」
不过能去学院也不错。
因为是贵族少爷小姐聚集的学院,所以不可能完全自由。但能离开这个『家』,在宿舍生活多少会有趣些吧,至少会比现在安静。
「那么,可以了吗?我得写回信了。」
「嗯,千万不要无礼。」
「说到底只是同辈之间的书信往来吧……不过,对方是别国的公主,我还是会注意的。」
我从老爸手里拿回信,轻轻挥了挥。
虽然我对信件往来不感兴趣,但是能去学院的事多亏了她。道个谢也无妨。
离开父亲的办公室,我脚步轻快的再次走向书房。
不过,前世的我和『米莲努』都被科莱特杀了。但又多亏了这个仇人,我才得以去学院,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仔细想想,既然关系已经好到能收到科莱特寄来的私人信件,那就没有必要再为国家担心了吧。
米莲努曾经做的坏事,由于现在内在是我,所以那些令国家倾覆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意外的,这个国家的未来也许是光明的。
即便如此,为了活出自己的风格,手牌还是越多越好,这一点是不变的。尽可能多的吸收贵族学院的魔导教育吧。
如此渴求力量,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然而,当我拥有了这样一个越想要就越能获得力量的身体后,反而觉得无论获得多少力量都不够。
虽然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戏言,但或许这种出人意料的欲望也是『瑟伯利亚之发』的宿命吧。
调查一下历代头发的主人都是怎样的也不错——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力量还不够。我要继续贪婪的攫取力量和知识,直到足够了为止。
映在窗户上的少女露出犬齿笑着。
啊,真期待,我嘟囔着。为了给『恩人』写那封信,走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