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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的预言完全成真了。我今天没有特别多做什么,就到达了现在的状态。
我开始害怕她那深不见底的力量。至少,她的能力足够夺走我一个人的身体自由。而且她已经证明,只要她愿意,她也有够大的影响力可以将不合自己意的人类在社会上的地位彻底抹杀掉。
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吗?
恐怕不是的。她拜托我「攻陷领家」就是不折不扣的证据。如果她可以自由操控我们,那就只要使用武力除掉领家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特地利用我来攻击对手的弱点。
不过,她预测事情发展的能力很明显和人类无法比拟。到目前为止,经过错综复杂又曲折离奇的过程而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穿了,女童就是具有这样的能力。
她将包装过的盒子递出来的手正在颤抖。
这点肯定和同年龄的女孩子没有任何不同。如鬼神般可怕的领家已经消失,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可爱女高中生。
只要在这个时候收下巧克力,游戏就结束了。
我和领家会成为情侣关系。虽然我们会被学生会抓住,但下场一定就只是被抓去示众而已。我和领家会乾脆地忘记活动的事情,然后开始过著我们一直瞧不起的「正经的青春」。领家应该会变得更圆滑,也可以交到朋友吧。我们会完全像其他的情侣一样去约会。到了晚上就会和对方讲电话。如果对方和其他异性说话,我们就会感到不安。我们会吵架。我们会和好。我们会去约会。我们会因为思念对方而颤抖。我们会牵手。我们会接吻。或是做更亲密的事。
我可以实现长年以来的梦想,交到女朋友。领家会舍弃没有益处的执念,开始走在崭新的道路上。
我和领家应该会成为一对幸福的情侣。就是旁人眼中的白痴情侣。从以前的事情就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出这个结果。我们会变成自己以前最憎恶的人。
说不定我们最后会进展得不顺利。这样的话我们恐怕就会分手。可是领家并不会回到现在这个地方。她应该会去寻找新的男朋友。我一定也一样。于是我们会进入恋爱的资源循环之中。
女童会得意地窃笑。因为阻挠自己计画的人消失。也因为事情就如她预料般进展,让她确信自己只要有心,就可以应付任何问题。因为一切都是那么随心所欲。因为自己身为神的事实。
这是可以使所有人幸福的未来。
这就是快乐结局。
两人从此幸福快乐。
幕后黑手会看著两人窃笑,让他们无法企及的计画再往前推进一步。
面对疯狂的解答也必定会是疯狂的。将幸福这个未定义用语以未定的状态当作驱动装置组合进来的帐,就是这出疯狂的闹剧。我们只能半疯癫地在舞台上继续跳舞。如果不这么做,我们马上就会受到排斥。
我就笑著收下她的巧克力吧。
然后若无其事地吐出「其实我也是……」这种台词吧。
我就和她互相拥抱吧。学生会应该会进来这里。他们看到我们说不定会吓一跳。那又怎么样?互相喜欢的人抱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的?
否定至今为止的一切吧。恋爱最棒了。不这么想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爱而已。我就这样嘲弄那些非现充吧。
生产吧,增殖吧。让这个地表上挤满人类吧。
爱与和平。
只要能够去爱,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幸福。这样的氛围扩散出去,世界就会愈来愈和平。
我觉得恶心想吐。
不对。
不对。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不是那么无聊的东西。
少瞧不起人了。我笑著。什么爱啊。去吃屎吧。
我要的不是那种既陈腐又泛滥的消遣。
还有更有趣的事。我是这么确信的。
我一开始并没有认真看待领家的思想。我只是被她的激情影响,才会参加革命运动的。就算这因为女童的出现而化为现实,我依然没有改变。我放任自己顺从事情发展,听女童的话朝向「攻陷领家」的目标迈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颠倒了。
不知不觉之间,我身边的人数增加了。一开始我遇到了领家。西堀、神明学姊、濑崎都各自表明他们的心底话,让我逐渐改变。然后是领家的告白。
因为这件事,我的心完全稳固。
我的心里已经没有烦恼的余地了。答案已经非常清楚。
门前终究开始变得愈来愈吵。木制的门终于发出啪喀的声音开了一个洞,洞里露出了一根金属棒。「觉悟吧!」「给我乖乖就范!」「快点把巧克力安全地交出来,你们的家人都要哭了!」
以这些怒吼作为背景,我和领家正待在青春的酸甜一页之中。
我将安全帽脱掉并取下手巾。
我对她露出笑容。领家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回以微笑。
咚、咚、咚。眼看著门上的洞逐渐增加数量。
我接过了那个盒子。
盒子离开领家的手那瞬间,我发现她雪白纤细的手指正在颤抖。
我感到头晕目眩。
「高砂……」
领家的声音微弱地颤抖著。
我深深地仔细望进她的双眼。
「全军准备突入!」
学生会长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我的心就像是被刨挖一样痛。这个行为很明显是错误的。同时,我的脚因为彷佛在云霄飞车上持续落下般无法言喻的飘浮感而阵阵颤抖。这或许也是很类似快感的感觉。
我的手在发抖。
就像是和痛苦呈反比似的,我的心雀跃著。
没错,就像是我当时在屋顶上大叫一样。
一阵强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室内,让雪飞了进来。风轻轻地抚过领家的黑色长发。
「雪……」
她小声地这么说道,视线从巧克力盒上移到窗外。
这个瞬间──
我用力地──
用力地。
把那个盒子丢到了窗外。
盒子越过了窗框,往不断下著雪的灰色天空飞了出去。刚开始描绘出直线轨迹的盒子逐渐被重力吸引,开始下坠。
我的双脚变得僵硬。身体就像是被甘甜的毒液侵袭一般,渐渐失去力气。
那个盒子划出和缓的曲线,落在后院里累积了新雪的灌木丛上面。啪沙,一声乾燥的声响微弱地传进我耳里。
不断降下的雪立刻将盒子表面染成白色,最后混在雪景之中消失不见。
我将目光移回室内,发现领家维持著微笑僵在原地。时间彷佛静止,她只是静静地望著窗外。
我用意志力站稳快要腿软的脚步。
室内的一切都静止了。
就像是要切开这阵寂静,我大叫:
「不要开玩笑了!」
听到我的怒吼,就连在门外吵杂地进行破坏工作的声音都瞬间停止。
领家只是僵直在原地。
「快把那种撒娇式的幻想赶出你的脑袋!你差一点就要被洗脑了!」
领家露出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反驳我说的话:
「不是的。我发现了。就算继续做著这种事,也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比起冲进不幸之中,就算会是谎言,还是祈求幸福比较好。我们的狭隘想法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那又怎么样!你根本完全被我们的敌人──现充的现实思考法困住了。在理解那种事的情况下,依然会执意朝革命迈进,以无限原动力来击溃恋爱信徒,这才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不是吗!」
「没错。可是我……已经……」
「不要说丧气话!你现在只是精神比较衰弱而已!
你一开始独自进行的活动现在已经壮大成我、濑崎、西堀、神明学姊等五人的体制。身为领导者的你,在精神上的辛劳一定不只有五倍。面对承担他人性命的重责大任,你就快要被压垮了。
在这个时候,你遇到了母亲。而你因为自己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对她抱有厌恶而感到震撼。
然后最后一件事则是今天的战线崩溃。你因为自己率领的运动失败,才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不,说不定你反而希望自己落败。
于是领家同志做出了现在这种暴行。
不要作茧自缚!现在的你不是拥有同胞吗?
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一旦开始行动,我们就已经不被允许停下脚步。到了这个地步,一切胆怯与踌躇都只是一种罪过!
好了,快点清醒吧,领家同志!甜腻的恋爱游戏已经结束了。将这个闹剧当作契机,你将会重生为真正的革命战士!
我们来驱除那些恋爱信徒吧。对那些瞧不起童贞的家伙们挥下制裁的铁锤吧!我们的战斗一旦开始,就必须要彻底地完成。我们前进的终点是全人类的灭绝。直到这个地球上的人类全部衰亡为止,我们都不会停下作战的双手。
到时候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彼此相爱。我们就在被所有人类的血染成一片鲜红的地表互相拥抱吧。然后,我们要同归于尽。我们必须一边紧紧地拥抱彼此的身体,一边用革命之刃深深地刺进对方的五脏六腑。
这才是革命的完成!
好了,穿上你的装备吧!
拿起你的武器吧!
和我一起战斗吧!」
我的心里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要和领家一起为了这个革命战斗到最后。
我不想要看到她因为沉溺于恋爱而露出没有志气的模样。我迷上的是她基于意义不明的理论,朝著革命成功的目标孤军奋战的,那种既可怕又危险的美丽。
我们也有同伴。被「普通的恋爱」这种规矩所排斥的我们,为了互相依靠而聚集了起来,我比谁都更深入理解了另外四个人。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要把她拉回来。我必须要将差一点埋没到无聊幻想中的领家从那个无底沼泽里面拖出来。
她那个异想天开的思想因为女童的出现而被证实为真。这使得我在运动的初期被夹在女童和领家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不管那究竟正不正确,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留在我体内的,只剩下和同伴一起为了革命战斗到最后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我已经不会再畏缩了。
我要带著确信背叛女童。我要将她的企图彻底粉碎。
就算我会因为这个罪过而被她处刑,其他的伙伴也一定会连我的份一起战斗。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幸福。
领家低著头。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肩膀正在颤抖著。颤抖慢慢地转变为更大的动作。
「喂,领家?」
她在哭吗──当我担心地将手放到她肩上的瞬间,她便啪的一声挥开我的手。
她发出了声音。
那是像在抽咽般的哭声──不对。
是笑声。
她正在笑。她发出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笑著。因为笑得太激动,她的眼睛还溢出了泪水。
听到这阵诡异的笑声,重新开始动手的走廊再度鸦雀无声。
已经开始上课了。社办大楼里的人声都消失了。在这片寂静之中,只有领家发狂似的笑声正在回响著。
「真是精彩啊。没想到我会被他们所迷惑。」
领家一边笑,一边这么说著并抬起头。
因为奇怪的笑容和眼泪,她的脸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可是,那一天的炯炯目光已经重新回到她的眼中。带著泪滴的纤长睫毛随著眨眼的动作闪动──我起了鸡皮么瘩。
「多亏了你,我已经清醒了。谢谢你。」
领家用手背使劲搓揉眼睛,然后露出爽朗的笑容面向我。
「高砂,你揍我吧。把侵入到我体内的恋爱疯狂信徒式幻想彻底打出来。」
「喂,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
「拜托你了。不要对我手下留情。打在肚子上!」
领家闭上了眼睛。我吞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往她的肚子打上一拳。
领家留下「咕呜」的一声呻吟,弯著身体倒了下来。
看到她发出不正常的呼吸声翻起白眼的模样,我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我靠近暂时强忍著痛楚站起身来的领家身边,对她说话:
「欸,你还好……」
我的这句话在途中被切断。
闷痛。彷佛内脏被翻转过来的恶心感。在这之后,我认知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花了超过十秒才发现领家对我的腹部还了一记拳头。
「我打从心底感谢你帮助我恢复理智。可是践踏少女纯情的行为本身可说是罪该万死。你也要尝尝跟我一样的痛苦。」
她说得完全没错。我和领家一样断断续续地呼吸,深刻地反省自己。不过应该可以先预告一下再打吧……
刚刚才快要进展到情侣阶段的男女先是互殴,现在双方还陷入了呼吸困难的无力状态。
真是糟透了。
可是我们的青春就该这样。
「好了高砂,不要拖拖拉拉的,快点来想逃离这里的作战计画吧。」
「……我说你……自己……出手打我……还好意思……这么说。」
听到我硬挤出来的片断语句,领家捧腹大笑。
逃脱作战很顺利地决定了。
从脑部充血的情况经过了互殴,我们才能冷静下来。
我们将进行这个作战所需的联络内容传送给正在待命的濑崎、西堀、神明学姊。他们马上就给了正面回覆。我和领家再次用手巾包住脸部,然后戴上安全帽。
在门外发现我们安静下来而重新开始破坏工作的反革命军终于将最后一击打在门上。
放在室内的障碍物因此而开始往内侧倾倒,一口气打通了道路。
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个瞬间。早在军团侵入社办以前,我们就主动奋不顾身地冲进了他们之中。
走廊非常地狭窄,人群这么密集,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周围。我和领家压低了身子穿过呆站在门前的他们之间,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他们终究只是乌合之众。只要扣除了身为领导人的宫前,军团的熟练度就非常低。
「追上去!把他们逼到绝路!我们的胜利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宫前大叫。我们一边听著声音从后方传来,一边跑下楼梯离开社办大楼。
就在我们经过鞋柜之后,前方就出现了守株待兔的军团。我们想要逃往出入口,但对方就像是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似的,从外侧也有大军攻过来。我们完全无路可逃,在这里被逼到了绝境。
就和预料中一样。为了让熟练度低的军团确实拿出成果,宫前做了很仔细的人力配置。想要从她的手中逃走,就需要能突破这个包围网的秘密策略。
「快点投降吧!你们已经完全被包围了!」
她带著夸耀胜利的笑容如此高声宣告。
包围在我们四周的数十名壮汉慢慢地缩小圆圈逼近我们。
「我要把你们再教育成只对讨好异性有兴趣的人!那边的那个女生在一个星期之后,裙子的长度就会比现在还要短十公分。那边的那个男生,你会变成遇到什么事都会用弹舌音说著『烦死了』!在一个月后,你们就会各自找到男女朋友,过著充实的青春,甚至开始蔑视没有办法参与恋爱的那些可悲虫子!」
我感到背脊发凉。被改造成像个坏掉的录音机一样不断重复说著那句无意义宣言的人类,根本就是和死亡没有两样的地狱煎熬。领家也脸色发白,用手拉著裙子的下襬。
「好了,动手吧!来矫正这些无法正常谈恋爱的残缺人类!」
以这句呼喊为信号,包围著我们的人群同时举起了木棍。
就在这个瞬间。
「呜哇那是怎样……」
碰巧经过的女生发出的声音贯穿了一瞬间的寂静。她们不是别人,正是西堀和神明学姊。
「竟然霸凌……他们是白痴国中生吗?」「超逊。那么多人包围少数,根本就是在说自己很弱嘛。」「那种人以后一定会家暴的啦。」「话说,要不要公布在网路上公审他们?那些家伙完蛋了。」「帮转贴帮转贴。」
她们一边这么说著,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军团成员马上遮住自己的脸。内心的动摇正在他们之中扩散。
「我们这样很逊吗……?」「客观来说我们的确是在欺负弱小。」「要是这种事曝光,根本就交不到女朋友了。」
不只如此,就像是要穿过他们的骚动一样,有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喂,快住手。不管有什么原因,多数对少数施暴都是不可原谅的!」
因为濑崎插手进来,让暴力集团完全退缩了。
「奇怪,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恶整好人的坏蛋了?」「这样应该很不受欢迎吧?」「还有女生在看耶……」「这下惨了吧?」
他们用语尾上扬的诡异语调三言两语地小声说著,将举起来的木棍放了下来。一有人遮住脸部并丢下一句「烦死了。我不干了。」之后离开,接下来就完全自动化了。一旦有某个人开始做,其他人就会去模仿,他们顺从自己这种可悲的习性,所有人都仿效第一个人离开了宫前麾下。
作战计画漂亮地成功了。
要攻破敌人,最重要的就是把握对方的行动模式,然后攻击其弱点。
他们行动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受异性欢迎」。
因此,只要让攻击我们的行为和「不受异性欢迎」产生连结,他们就会自己消失。
我们看准可以听清楚声音的时机派出西堀和神明学姊,让他们认知到「外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们,对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是非常敏感的。就算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牵强,自己被指名批评的恐惧感也会让他们察觉不到瑕疵,全盘接受这些言论。
然后,这些话是出自女生的嘴里,而且还是两个人,这一点绝望地动摇了他们的心。被女生这个自己有兴趣的对象这么谈论,对他们来说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且因为谈论者是好几人而不是一个人,一口气让他们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大众的舆论,而非个人感想。
被女生社会排斥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死刑判决。
对于身陷绝望的他们,我们派出濑崎对他们发动追击。因为身为同性却与自己采取完全相反行为的他出现,终于让他们对自己立场的不安到达顶点。而且他所吐出的那些好听的漂亮话,更是让他们的不安升华为确信。对于最喜欢「One for all, all for one.」这种既简单又强力,还能让人感受到温柔和连带感的口号的他们来说,濑崎所说的话在他们耳里听起来甚至像是神谕。毕竟说话的人是濑崎。和他这个异性缘的化身站在相反的立场,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种禁忌。
到了这个地步,距离他们拿出放弃所有建设性行为的赎罪券「烦死了」,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你们……难道没有一点责任感吗?」
宫前对众人离去的背影拚命大叫。可是她得到的回答却很简洁:
「啊,没耶。」「我们最受不了那种热血的东西了。」
他们这么说完,就一派轻松地消失了。
现场只剩下宫前一个人。
她逃跑了。
「给我记住!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把你们彻底改造成现充!」
「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对于在离去的时候丢下这一句台词的宫前,领家举起了拳头大叫回去。
2
等我们回到花艺研究社的社办,放在桌上的巧克力就已经消失了。我们为了尽量减轻装备好穿过军团脱身,而将巧克力放在社办,恐怕是被后来抵达的宫前手下拿走了吧。也许现在已经被拿去重新发放了。
细雪从敞开的窗户飘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室内,榇托出一股荒凉的感觉。
我们假装受到革命运动的牵连而迟到,在第二节课进入教室,结果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很正常地融入了班级里。应该是领家和我正在交往的传闻掩盖了这个谎言吧。虽然是个不名誉的流言,但也是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课堂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进行著。虽然我们的事在学生间的谈话中蔚为话题,但顶多就是一件「今天发生的有趣事情」而已。我们只能受到一股无力感侵扰,对和平的景象感到无力。
而且,校内还是不时可以看到授受巧克力的行为。应该是那个「走私客」走私的份,还有被宫前拿回去的份吧。
这次的情人节粉碎抗争是我们落败了。
可是,我们也避开了组织崩溃这个最糟糕的情况。没有任何人直接受到那些学生会成员和暴徒伤害而且顺利脱逃,简直就是奇迹。
○
社办大楼的后院被整片白雪覆盖著。在几乎没有人会过来的这个地方,新下的雪在放学后的现在也完整地留在原地。
我一个人在这片白色上面刻下自己的脚印。积雪深到我的脚走在上面都会往下凹陷。
我往上一看,发现花艺研究社的社办窗户还是开著的。我靠著这个线索,推算出可能的位置。
我用手拨掉累积在灌木丛上面的雪搜索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那个东西。是我丢出去的那个盒子。我仔细地拍掉沾在上面的雪。可能是因为户外的空气冷得异常,所以只有包装稍微湿掉而已。
我将盒子收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里面。
……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致力于环境美化而已。如果有人在白雪融化之后的后院看到一个湿答答又来路不明的盒子掉在那里,一定会感到不舒服。从保护自然的观点来看,我也不可以对这个里面可能有用到塑胶隔板的东西坐视不管。我们属于教化恋爱疯狂信徒的一方,所以必须要透过这种草根运动来改善环境。
当我在脑中强调著这些藉口的时候,放在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领家寄了信过来:
「为召开反省会议,人员请至地下据点集合。」
我皱著眉头解读出这些难以阅读的文字之后,小声地在嘴里说了一句「了解」。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放著盒子的胸口附近产生的僵硬线条,再次在纯白雪景组成的调色盘上画出一缕足迹。
○
「我们的组织现在才正要开始。今后要提高作战行动的熟练度,在接下来持续的漫长抗争中一路获得胜利!」
在集合于地下据点的我们面前,领家作出了这个总结。
「接下来是白色情人节!我们要透过破坏这个将恋爱疯狂信徒推进非生产性泥沼的虚假夸富宴,粉碎恋爱的框架本身!」
我们四个人深深点头,机械化地将向濑崎蜂拥而来的巧克力伴随杀意一起塞进嘴巴处理掉,为了新到来的抗争而团结一心。
从昨晚开始下的雪一直到即将放学的傍晚都还在继续下著。正门的抗争痕迹已经被纯白的雪掩盖,消失不见了。
「我去牵脚踏车。」
走在我身旁的领家这么说,往脚踏车停车场跑去。
「喂,这种下雪天不能骑车吧。」「我要用牵的回去。」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我这么说道。
我一个人被留在下著雪的校内。平常都会看到的光景就这么被积雪染成白色。这比任何明媚的风光都更令人印象深刻。
当我如此沉浸在感伤之中时,有声音从我的背后传了过来。
「站住。」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可是我无法马上联想到是谁的声音。
是谁呢──
我这么想著回过头来,发现宫前站在我面前。
「我来让你接受惩罚了。给我觉悟吧。」
宫前说著,扭曲著脸露出笑容,然后举起拳头。
因为事态严重,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我明明就隐藏了脸部,却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是在什么地方被她看到了吗?可是,她并没有傻到会在单独行动的情况下对抗敌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经过这些思考,我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夸张的想法。
我差一点在这种场面下因为自己的发想而笑出来,同时说道:
「原来你也很会变装,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一开口,她正要挥动的拳头就瞬间静止,脸上诡异的笑容转变成微笑。
「真亏你看得出来。」
她这么说完,就像爬虫类脱皮一样把身上的「皮」一下子脱掉。
是女童。
「请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有今天。每天都这么做就太累人了。」
果然是因为有女童的介入,她的计画才可以进行得那么顺利。
「本人现在怎么了……你该不会杀……」
「不,她今天好像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来学校。我是看到她在情人节和住在六本木之丘的企业家男友一起出门约会,才决定要乔装成她的。」
她真的应该爆炸。应该说,从她的角度看来,会在这种日子去学校就已经是个人生失败组了。接触到真正的现充让我因为恐惧而颤抖。
「要不是因为你做了多余的事,你现在也是现充的一员了。竟敢背叛我。」
女童这么说,半微笑著看向我。她眼睛深处潜藏的怒意让我不禁畏缩。
「这次是没能预想到你会背叛的我输了。受不了,你简直是疯了。」
她这么说,将手插进自己穿的连帽上衣口袋里。
「你要杀了我吗?」
我瞬间说出来的这句话实在太过直接了。女童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危险的事。如果我杀了你,你认为领家会怎么样?」
「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想她应该会为我感到伤心吧。」
「只有伤心吗?那你想像看看领家被我杀死之后的自己吧。你会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不管要怎么做。」「她也是一样的。」
女童这么说,然后笑了。
「你们真的是很登对的情侣呢。」「是吗?」
我莫名地感到害臊,搔了搔头。
「而且你们应该真的会成功吧。不管要付出什么牺牲,不管要花上几年都一样。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是万能的。我也会死。你们的确可能拥有足够杀死我的力量。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要夺走你们的力量。」
「也包括我吗?」
我这么一问,她就摇动身体甩掉落在身上的雪,然后狠狠地瞪著我说:
「正好相反喔。真正恐怖的是你。我今天确定了这一点。光是理解了这件事,就可以说是一种收获了吧。」
当我因为她这句话而发愣时,她就露出像是把我当成笨蛋的笑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你试著想想看吧。本来只有两个人的成员增加到五个人,是因为谁提出的作战带来的成果?了解其他四个人的内情,维系住整个组织的人是谁?将快要被我们攻陷的领家拉回革命运动之中,又是因为谁所说的话?不是别人,正是你。
她拥有身为宣传中心的力量。她的口才具有可以煽动人群,使人悔改的力量。可是光是如此并不能让组织运行。背后必须要有可以成为组织的基础,让活动向前迈进的实践者。
真是的,为什么你会和她相遇呢?要是你们各自分开,那还算是好对付的。可是你们却要携手对抗我。这不是恶梦是什么?」
女童虽然这么说,却还是笑得莫名开心。
「我一定会击溃你们。我会让你们变成恋爱的疯狂信徒。我会让你们变得瞧不起不这么想的人。」
「我会完成革命。我一定会打破你的诡计。」
「是啊。我和你已经是敌人了。」
女童这么说完,便将插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她的手上拿著一个盒子。
那是我今天看到厌烦的,包装精致的盒子。
「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嘛。这用来当作给你们的开战宣言应该刚刚好吧……而且,我一开始也有说过要给你奖赏。」
女童带著爽朗的笑容将盒子交给我之后,就混在飘落的雪中消失了。因为事出突然,我没有多想就收下了盒子。
领家正好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喂,那盒子是怎么回事?」
牵著脚踏车回来的领家对我发问。她的语气中明显带著杀意。
「呃……那个……有个女生给我的。」
我一说出口,领家就用很敏捷的动作抢走了盒子,然后丢掉。
「喂!」
领家没有听从我的制止,跨坐到脚踏车上。
脚踏车辗过了轻轻落在积雪上面的盒子。盒子发出了噗滋一声。
领家就这样直接骑著脚踏车往校门前进。女童交给我的巧克力盒上,留下了凄惨的轮胎痕。
「欸……等一下啦,你误会了。而且路上有积雪,这样很危险啊!」
我这么大叫,领家却头也不回,迅速地骑著脚踏车前进。
我追了上去。她踩著踏板的脚更加用力。
想当然耳,领家最后摔了一跤。跑步的我也因为雪而滑倒,跌在地上。
「喂,那对情侣又玩在一起了啦……」「就算是情人节也兴奋过头了吧。快点爆炸吧。」
两个男学生放学途中说的这些话从我们头上传过来。
女童小小的复仇夸张地彻底成功了。我彷佛可以听得见她天真无邪的笑声。
跌倒后蹲坐在雪地上的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就像是受到我的影响,和脚踏车一起半埋在雪中的领家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