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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天空还只有微微亮的时间,我来到了上野车站。
我们说好早上五点时在这里集合……这个集合时间还真是早得离奇。因为平常这个时间都在睡觉,如果不打起精神,眼皮就很有可能会掉下来。
距离集合还有一点时间,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咖啡和面包当早餐。
「高砂学弟,你来啦!早安。」
在剪票口前的广场,有个人影正在挥著手。是神明学姊。
「早安,我刚才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你真有精神呢。」
「旅行这种事……真的很令人兴奋呢!」「呃,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五点还是太早了。」
今天是学生会,也就是大性欲赞会主办的滑雪宿营第一天。为了阻止他们在那里撮合情侣的企图,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要潜入同一个滑雪场。而且还要同时进行宣传电影的拍摄工作,是一个非常贪心的作战计画。我实在是不得不觉得有点勉强。
「这是什么话!列车开动的时间就是我们开始行动的时刻喔!」
神明学姊带著灿烂的笑容训斥因为睡意而意识蒙矓的我。她真的很有精神。
「其他人……还没有来吗?」
「我想大家应该会在四点五十二分到。因为他们大概会坐内环线电车过来。」
真不愧是对订购车票的工作自信满满的人,她调查得非常仔细。
「你真厉害。」「因为我很习惯嘛。」
如此这般,其他三人都在她所说的时间抵达。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摆出爱困的表情。西堀半靠在旁边的领家身上,濑崎虽然笑著,眼睛却很明显地是半睁半闭的。
「……呼啊~」
通过剪票口时,领家摀著嘴打了呵欠。她的头发有点翘起来。一定是没有时间整理吧。
「为什么……要这么早来?」
西堀很懒散地以最小限度的动作开口,这么说道。
「那里可是会下雪的地方,很远的。当然要花很多时间坐车了。而且这样还算是衔接得很好的了!」
神明学姊很快地一口气说完这些,再对大家喊出激励的话:
「好了,打起精神来!你们都是年轻的一年级生,怎么这么不争气!」
看起来最痛苦的西堀被神明学姊抓著摇来摇去。
「不……不要……」
她这么说著并伸手阻止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摸了神明学姊的胸部。还真是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心一意的家伙。
「茜说得没错……二月十四日那一天,我们就算是在下雪天……还不是在天色未明的时间就集合了。你们都忘了吗?」
虽然领家这么说,但她自己也很想睡觉,声音听起来一点气势也没有。
这和那场赌上生死存亡的抗争在心境上有点不一样。因为感觉像是要去旅游,所以让人有点提不起干劲。
可是在我们之中,只有神明学姊特别精神奕奕。
「好,我们走吧!啊,我们不走自动剪票口,要从这边的人工剪票口进去喔。」
我们一个接一个跟在她的身后,前往被玻璃围起的人工剪票口。
「麻烦你了,五个人!」
神明学姊把车票交出去,站务员大姊就用目测确认人数,然后盖下五个印章,带著笑容回应「祝你们旅途愉快」。
我们经过在一部分族群里很有名的13号线月台,往站内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走上去。
「奇怪,新干线的月台不是在那边吗?」
我这么说,神明学姊就只是回头对我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迈进。我们登上6号线的月台,坐上了标示开往高崎的普通车。
「那个……我们该不会要搭普通车过去吧?」
「对啊。」
神明学姊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么说。可能是无法理解我说的话,她甚至是歪著头回答的。
一坐到位子上的瞬间,领家和西堀就睡著了。濑崎虽然勉强忍住,但依然昏昏欲睡。
「我们还是学生耶,可不能过得太奢侈。而且坐普通车去的话,像是从汤桧曾再往前走的地方,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喔。」
神明学姊这么说著,将盖了五个章的车票拿给我看。
「青春18车票……这是什么……?」
我的这个问题点燃了神明学姊的热情。她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用从她平常温和的样子无法想像的速度,又快又详细地说明了这张车票的用途。
简单抓重点来说明的话,这好像是一张可以在五天内无限搭乘JR各家公司普通车的车票。不仅可以独自一人使用五天份,也可以以一个人使用一天份的方式,来达到多人同行的目的。因为这次我们是五个人使用,所以刚好可以用完一张。
因为原则上不能够使用这张票来代替急行或特急、新干线的车票,所以必须要搭乘速度慢且转乘站多的普通车就是它的缺点。
「从东京到九州的小仓可以在一天内到达,我就实际这么坐过。这样的话可以省下一万圆以上喔。」
「那样坐要花几个小时啊……?」「我想想……好像是十九个小时左右吧。」
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如果是新干线直达的话只要五个小时,若是搭飞机应该可以更早抵达目的地。
「……你不会不耐烦吗?」「我习惯了。」
我觉得这么说的神明学姊脸上,似乎微微展露出某种行家般的老练。
「你平常都和家人一起去吗?还是说和兴趣相同的朋友……」
「咦,我是一个人去的啦。一个人去的话自由度比较高,很好玩喔!」
……我总觉得最近好像经常发掘到神明学姊令人意外的一面。
转乘两次以后,外面开始变得到处都可以看到积雪。我们占到四人座的横向座椅和旁边的双人座位,坐了下来。神明学姊和紧紧黏著她不放的西堀,以及提著装了摄影机的大包行李的濑崎坐在四人座那边。多出来的我和领家就并肩坐在双人座上。
领家在快要睡著时就会拍打自己的脸并用力眨几次眼,她已经重复这么做好几次了。
「欸,你想睡就睡吧。」
「……不,不行。身为议长的我应该要负起责任领导大家……绝对不可以发生大家都睡著而坐过站这种事。」
领家对我可能还有一点生气,所以她勉强自己缩起身体,和我保持著大约一根手指的距离坐著。
「你不用担心这种事,交给神明学姊准没错。」
神明学姊现在正带著满脸的笑容静静看著配色称为「湘南色」的电车掉头开走的样子。
「而且我也已经没有那么困了。没关系,你睡吧。」
领家听到这句话,就微微低下了头。
「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知道了。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只不过……要是发生什么万一,你可要负起责任喔。」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睡吧。」
「我说你……到底对责任管理……有多么……」
还在说著这些话,领家的眼皮就已经快要闭起来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她便发出沉稳的呼吸声陷入沉睡。
也许是因为全身的力气放松下来,她努力蜷缩的身躯开始放松,体重稍微往我的方向靠了过来。
这个时候,她的头轻轻地倾斜过来。领家头部的重量放在我的肩膀上,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
这种绝妙的重量让我有点痒,又搔得我有点想发笑。
直到一个颓废大学生型的男生瞪著这样的我和领家,我才终于感到莫名地害羞,全身都开始发热。
过了一阵子,可能是因为作梦的关系,我开始听到她轻声说著梦话:
「高砂……高……欢……我喜……」
看来我好像出现在她的梦里了,真让人有点不安。最后面的部分……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滑雪」(注:日文中「喜欢」与「滑雪」发音相近)。她的个性还是一样性急。
○
「抵达目的地~!」
神明学姊开朗地这么说道,站上了月台。其他的四个人也跟著她下车,平安地成功抵达了目的地……虽然经历了一些令人感到前途堪忧的辛劳。
不知道是不是从神明学姊那里获得了养分,西堀已经打起精神来了。濑崎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刚才还面带微笑望著和父母一起来的少女因为太兴奋而被母亲责骂的样子……这趟旅行真的没问题吗?
另一方面,领家看起来有点茫然,脸也很红。
「我都倒下来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还在说这件事,你睡得那么熟,我不好意思叫醒你啊。」
「我大概有三十分钟是没有记忆的……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
「没什么……啊,你应该还是很在意我会不会叫醒你吧,所以我听到你叫了我的名字好几次。然后可能是因为在意接下来的事,我有听到你说了几次『滑雪』这个词。」
「……这样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你是不是太会瞎操心了?」
「什么话,这种容易担心的个性才是适合担任议长的其中一种特质。把同志的安全挂在心上是我的义务,如果没有这个特质,组织恐怕就会轻而易举地瓦解──没错,大家今天千万要小心别受伤了!」
大家都点头回应领家所说的话,并往剪票口前进。
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了我校学生的身影。我们躲在阴暗处,窥视他们的样子。
「为什么他们已经到了!他们的集合时间是上午七点,比我们还要晚了两个小时啊!」
我回答了低声这么说的领家:
「他们应该是坐新干线来的吧。」
「混蛋……我们忍受著痛苦坐著普通列车,每当车门打开都要忍耐吹进来的寒风,重复了好几次转车才好不容易抵达这里!这完全类比了我们非现充随时都要承受的不平等待遇!我们花费长时间建立起来的成果,他们总是可以轻易地一蹴可几!──我们向其他不太熟的同学拜托事情的时候,从半个小时之前就会紧张地想著要说些什么话,或是模拟和对方的互动,甚至是小声地进行发声练习;但换成那些现充:『啊,你帮我弄一下这个。』『咦~为什么,你自己弄啦。』『拜托,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我下次请你吃东西嘛。』『讨厌,你老是这么说又忘记约定……这次绝对不可以再忘了喔。』『我知道啦,谢啦。』『……真是拿你没办法~』就像这样!为什么这个女生最后还因为受到对方的依赖而开心地拿出干劲!而且,这样若无其事地为约会埋下伏笔简直就是岂有此理!给我爆炸吧!」
领家用阴沉的视线望著一般学生这么说道。当然是用很小的声音。
现充也就算了,领家提出的「非现充」例子已经完全踏进了沟通障碍的范畴。
而且这次的问题,与其说是现充与非现充的对立,不如说完全是由于神明学姊个人的兴趣导致。
而另一方面,说到神明学姊这个罪魁祸首……
「上越新干线的建造说不定就是大性欲赞会为了将年轻人引诱到滑雪景点,再将他们撮合成情侣的阴谋呢!」
则是随便说著这些夸张的话,对领家搧风点火。
「时机到来了!我们战斗的火种早就已经在站上滑雪场之前引燃!我们要仔细咀嚼这份屈辱,将之转化为反抗的动力!就让我们使出全力,毫不犹豫地粉碎那些现充吧!」
听到领家这段小声的演讲,我们也小声地发出振奋士气的高喊。
○
我们斜眼看著一般学生们坐上包下来的巴士,再偷偷摸摸地坐上公车前往滑雪场。因为我们是以风纪委员会的身分受到学生会长邀请而前来,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躲躲藏藏,但是因为被班上同学发现的话,说明起来会很麻烦,而且平常的习性也会让我们忍不住在行动时保持隐密。
「不过,看到这片风景就会有种真的来到雪国的感觉呢!」
领家对公车车窗外呈现的景色表示赞叹。
白雪在道路边缘堆积成一面高墙。庞大的公车在这条雪做的车道上灵活地行走著。这是在东京所见不到的光景。
「这附近也是温泉地,除了牵引到旅馆的部分,另外还有几个外汤喔。」
负责旅行事务的神明学姊这么说。
「你喜欢温泉吗?」
我这么发问,神明学姊就露出了非常高兴的笑容。
「嗯!每次要出远门时,我一定会先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温泉。虽然说针对观光客,装潢豪华的浴场也不错,但是连当地人都会来泡的朴素温泉也很有意思呢!」
感觉又是个老成的兴趣。
「温泉……温泉……」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西堀就像在说梦话一样小声低语。
「小优也喜欢温泉吗?」「……超喜欢。」
虽然我觉得西堀喜欢的应该不是温泉本身……
「我也很喜欢温泉或公共澡堂呢。最近一次去城崎的时候玩得很开心。我还经常基于个人兴趣去复合式公共澡堂玩呢。」
城崎是设备非常齐全的温泉主题园区,交通也很方便,所以有很多人会携家带眷前往。其中当然也包含年幼的少女,为了方便,应该也有一些让她们进入男汤的例子。复合式公共澡堂也一样。不过这件事和濑崎的喜好是否相关就不得而知了。这是不能深入探究的事。
我们抵达滑雪场之后租了滑雪屐和靴子等装备,男女分头进入更衣室。
「你经常来滑雪吗?」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濑崎,他便含糊地笑了。
「呃……其实不常。所以我今天一开始打算去参加一下滑雪场主办的教学活动。」
「感觉有点意外耶。」「会吗?」「你的滑雪装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因为这是我从爸爸那里借来的旧装备。」「原来如此……那一开始还是由我们拿拍摄电影用的摄影机好了。」「拜托你们了。」
我们一面这么交谈著,一面换好衣服并戴上毛线帽,穿上靴子,朝著通往滑雪场的缆车搭乘处走去。女生那边好像要多花一点时间,还没有过来。
「需要防晒乳吗?」
我接过濑崎这么说著递出来的小瓶塑胶容器。
「好啊,谢谢。借我用一下……不过你准备得还真周到,你不是没有什么经验吗?」
他不只在脖子上穿戴著可以覆盖到鼻子以上的围脖,护目镜看起来也是品质很好的产品。
「……因为我查了很多资料啊。」「原来如此,真是用功。」
是因为会像这样在事前作各种调查,所以才能很快地学会各种事情吗?我对濑崎的这种态度感到很敬佩,同时在脸上涂抹著防晒乳。
「让你们久等了~!」
随著神明学姊的这个声音,三个女生一起出现。
西堀穿著配色很像小孩子会穿的鲜艳滑雪装。虽然八成是租来的,看起来却莫名地适合她。
神明学姊的手上拿著滑雪板。虽然和滑雪装比起来是比较宽松的打扮,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无法完全遮掩住她胸部的份量。
跟在最后方走过来的领家──上半身以白色为基调,下半身颜色偏黑,她身上穿的这些滑雪装有著沉稳的配色。她的黑色头发和衣服的白形成了很好的对比。这个装扮非常适合她。她的背上还有一个小型的背包正在摇晃著。
「好了,走吧!我们好像已经落后他们一点了。」
领家让靴子发出喀沙喀沙的声音走过来,单手拿著一双滑雪杖并提起前端,催促我们前进。
「白色的滑雪装是雪地用迷彩吗?」「没错,真亏你能够发现。」
听到我说的话,领家很高兴地这么回应。
「我们很久没有直接行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大性欲赞会发生战斗。以前的滑雪装因为太小穿不下,所以我这次才准备了一套新的,这个部分就有列入考量。」
「原来如此,真是了不起……而且你穿起来很好看。」
我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走在前方的领家就瞬间停下了脚步。
「好……好不好看不是问题!我只有考虑到作为迷彩的性能……」
领家头也不回地看著前方训斥我。
正当我们这么对话时,铃铃铃铃铃,一阵吵杂的声音开始响起。缆车就快要出发了。我们慌忙地冲了进去。我们全部进来以后,门就马上关了起来,同时缆车开始开动。
○
我们走下缆车的前方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虽然在摇晃的电车上和走出车站以后也可以看到很多的雪,但是被这么多白雪覆盖的景色要到滑雪场才看得到。虽然我小时候也曾经跟著大人一起去滑雪过几次,不过再看一次,还是非常具有魄力的景色。
我们走下缆车的地点是滑雪场中间的部分。要坐上一开始的升降椅,必须从这里再稍微滑下去一点。
现在是大晴天。根据天气预报,这样的天气会一直持续下去。
领家马上就穿上滑雪屐,然后很快地往下滑去。虽然我早就知道,但她还真是个性急的家伙。
「那我就先去报名滑雪场办的教学活动喽。」
濑崎留下这句话,就往附近挂著「滑雪教学」广告旗帜的山林小屋走去。
我和神明学姊帮忙在穿滑雪屐的时候遇到困难的西堀。
「你应该也和濑崎一起去参加教学活动比较好吧?」
「可是,和小孩子一起上课,很丢脸耶。」
西堀战战兢兢地看著斜坡,这么说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濑崎在我心中所有令人不解的言行,全都完美地导向了某一个结论。
我把西堀交给神明学姊照顾,去追先走一步的领家。神明学姊好像也很擅长滑雪,很仔细地教著西堀怎么做犁式转弯。虽然西堀用很大的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我还是明显可以看出她被热心教学的神明学姊摸到大腿内侧时非常高兴。
我滑到下面,发现领家一脸无聊地在那里等待著。
「怎么了,你们好慢啊。」
「因为西堀好像是初学者。」
「是吗……我真是糟糕,竟然没有负起身为议长的责任就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领家难得这么沮丧。不只是嘴上说说,她身为领导者的责任感说不定已经慢慢开始萌芽了。应该是到目前为止经历了千辛万苦的结果吧。
「关于这一点,神明学姊会负责照顾的。交给她应该没问题。」
「是吗……真是帮了大忙。」
领家往上看去,发现神明学姊和西堀之后挥了挥手。因为白色的滑雪装不显眼所以得不到她们的回应。不过我一举起滑雪杖大力挥舞,她们两个人就发现了我们,向我们挥挥手表示回应。
「喂,你再往上看一点。」
领家突然绷紧了音调这么说。
我让视线稍微往上移动,就看到了一大群人混在一起的团体。
「那是……我们高中的学生吗?」
「应该是吧。仔细一看,有很多男男女女都黏在一起,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真亏你看得出来……」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楚脸部,她应该是从滑雪装的配色等特徵来分辨男女的吧。这可是受过训练的反恋爱战士才做得到的事。
「走吧!」
领家就像是按捺不住似的开始行动。在穿著滑雪屐的状态下,她在平整的地方移动起来相当快速。我光是要跟上她就很勉强了。领家一定非常习惯滑雪。
升降椅搭乘处有很多空位,于是我们就两个人一起搭乘。最高承载数是四个人,所以空间还很充足。
这个时候,防护杆一放下来,领家便放下背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翻找东西。
「喂,领家,你要做什……」
她拿出平常的那个扩音器。
「……你该不会是要从上空发表演说吧?」
「正是如此。你也快点用护目镜遮住脸部。」
领家这么说道,把拿起来挂在额头上的护目镜稳稳地戴好。我也赶紧模仿她这么做。
当我们乘坐的升降椅刚好经过学生们的团体上方时──一如往常的演说便开始了。
「那边那些在滑雪场打情骂俏的男女!仔细听好了!」
视线一下子全部聚集到我们的升降椅这里。我们用护目镜和帽子遮住了脸的大部分,应该就和平常使用安全帽和手巾的打扮一样看不出真面目。
我身旁的领家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那边的男女!『纯白色的世界……好浪漫喔❤』『晚上也在白色床单做成的滑雪场划岀漂亮的雪迹吧❤』吐著这些屁话的那边那些男女!
现充爆炸吧!在不会引起雪崩的前提下,给我爆炸吧!
你们就连平时都被『恋爱』这个强迫式观念束缚而无法动弹,在称为滑雪场的这个纯白刑场又失去了更多自我思考的能力!
这场恶梦的运作方式是这样的──旅行这个非日常经验,以及周围一望无际的银白色世界,令内心无论如何都会兴奋躁动。看看异性会发现,因为和平常不一样,戴著毛线帽和面积较大的护目镜,所以缺点都被遮盖了起来。再加上滑行这个行为带来的惊险感让精神不由得感到不安,产生所谓的吊桥效应。结果,你们就会作出平常绝对不会作出的愚蠢选择,使情侣关系得以成立!
这个名为雪上运动的白色恶魔会利用完全没有破绽的布阵,把软弱的你们憧憬著恋爱的心收割而去。
你们必须去意识到!你们已经受骗了!
在破坏自然环境做成的这个名为滑雪场的恶劣舞台上,你们会变成装扮滑稽的小丑然后起舞!看到这些,会在暗中窃笑的人是谁?是经营者吗?是资本家吗?是旅行业者吗?是当地的议员吗?不对,以为自己在一旁笑著当旁观者的他们和她们也一样,只不过是在这场喜剧中滑稽地跳著舞的登场人物罢了!你们为了发展恋爱关系而付出的金钱,就算看起来好像暂时被上层的人回收了,他们又会马上为了名为恋爱的幻想而以其他的形式将这些钱投注出去──因为这个永远持续的恶性循环,人类的生产力受到非常强烈的抑制,结果才会一直无法注意到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状况呢──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们是『被错误地创造出来的』!我们的身体里本来就被埋下了严重的程式漏洞!人类是在不正确的状态下诞生的!
这种精巧的装置绝对不是在自然环境中形成的──没错,我们是被某种东西植入程式漏洞并诞生在这个地球上的,而且我们现在正在将地球上的一切众生全部吞噬殆尽!我们正是被外星生命体散布到地球上的侵略生物!
要打破这个现状,只有一个方法──放弃恋爱吧!藉由带有良知的抗拒繁殖,我们要以自己的死来守护母星地球!
对于到了现在这个关头,还是要赞扬恋爱并与情人一同享乐,或是拚命想要结交男女朋友的现充及现充后备军,我们将倾尽全力发起歼灭战!我们使出全力挥下的阶级性愤怒铁锤将会一击粉碎反革命团体,把你们被恋爱染成粉红色的脑髓涂抹成滑雪场般的纯白色画布!
我再重复一次,放弃恋爱吧!
你们相信的恋爱之神根本就是一种邪神!祂为了要让世界毁灭,可是正在摩拳擦掌地等著你们啊!
能够融化滑雪场的不是『恋爱』!就只有灼热的太阳而已!」
因为领家的演说,下方开始一阵骚动。
「……这样一来,他们应该也多少可以客观地审视自己所处的状况,节制自己不要做出冲动的行为吧。」
领家这么说完,就将扩音器收进小小的背包里,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我们从升降椅上下来,试著滑行通过学生们的附近,结果谁都没有发现我们就是坐在升降椅上进行演说的那两个人。可能的原因恐怕是距离得很远,很多人也穿著类似的滑雪装,并用护目镜和帽子遮住大部分的脸部。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自己现在正忙著玩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这就表示就算他们听到了那段演说,内容究竟会不会留在脑海里也很令人怀疑──我们可以发现,要在这个地方让他们清醒是一份相当棘手的工作。
学生的对话传了过来:「不会吧~哲真,原来你是滑雪初学者啊。」「……吵死了,这种东西,就算会滑也没什么好处吧。」「又说这种话。」这个大姊型的女孩因为平常的领袖魅力而不会被周围的人当作恋爱对象看待。不过,她今天却一反往常酷酷的形象,身上穿著粉红色的可爱滑雪装。「来,我来教你。」虽然她只是像平常一样亲切待人,但是听到和平时穿著不同服装的她这么说,男生的心无论如何就是会激起涟漪。「喔……喔……拜托你了。」「什么嘛,你还满乖的嘛。」「……吵死了。」──就是这种感觉。
滑雪场到处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
「没有比这更令人烦躁的事了!」
领家为了避开在眼前跌倒的学生而紧急回转,然后来到我这里说了这句话。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这么缓的坡,就算用直滑降也不会有多少速度,他们难道不是故意跌倒的吗?」
领家摘下护目镜,用力眨了一次眼睛。稍微渗出的汗水沾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水滴随著眨眼的动作摇晃著,同时映照著白雪的反射光闪闪发亮。
「这样没有办法自由地滑……」
「要再到上面一点吗?这个滑雪场相当大,如果继续坐缆车和升降椅过去,好像可以前往距离很远的地方喔。」
领家点点头。
「在这种无法自由行动的状况下也很难顺利完成作战计画。他们接下来应该会分散到各种地方,我们就在那之前掌握滑雪场整体的地形来获得地利,制造出对我们有利的状况吧!」
虽然她说了不少,但大概就只是她自己想要尽情地滑而已。毕竟她好像相当擅长滑雪。
于是我和领家两个人决定往上走。
我们首先坐上了最多可乘坐六个人的缆车。里面没有其他的人,只有我们俩独处。
也许是因为处在封闭的空间里,要顺利开启话题变得有些困难。
「高……高砂你……」「领家,那个……」
我们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不小心重叠在一起。我们互相礼让,结果是由领家先说:
「高砂你……经常滑雪吗?」
「是啊,我小学的时候每年都会和妈妈的一些熟人一起去。其中也有滑雪老手,我们小孩子都是请那个人教的。上了国中之后,因为假期无法配合,所以就没办法去了……从那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滑雪。」
「原来如此……你说的那些小孩子,人数很多吗?」
「嗯……我记得大概有四五个人……对了,其中有个和我同年的女孩子,因为她读的学校和我不同,我记得当时听她说了一些稀奇的故事,聊得很开心。」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稍微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和那个孩子……和那个女生现在还有互相联络吗?」
「没有,完全没有。应该说我已经连她的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了。」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猜测领家真正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是计划要透过熟人来将反恋爱活动推广到校外对吧?真不愧是议长,真是尽职。可以利用的东西就要全部拿来利用啊……只要调查一下一定就可以联络到她了。等我一回去就马上……」
「不,不用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稍微安静一点。」
我莫名地受到严厉的对待。难得我都鼓起这么强的干劲了……
「高砂……你刚才想要对我说什么?」
领家稍微嘟起嘴巴看著窗外,像是轻声低语一样这么说。
「我的问题也和你一样。领家,你滑雪的技术好像很不错,你常来吗?」
「是啊,我几乎每一季都会来。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年纪很小……因为当时那家伙也在。」
领家这么说著,微微眯起了朝向外面的眼睛。
「真是抱歉。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不会,别在意。你道歉我反而难受。」
呵的一声,领家用带著一点苦涩的表情笑著,闭上眼睛继续说道:
「我爸爸好像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迷上了滑雪,每年都会在忙碌的生活中挤出空闲时间带我去。我们很喜欢在滑雪道之外,还没有整理过的地方滑……经常被工作人员发现,两个人一起挨骂呢。」
描述著这些事的领家,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我们来到了缆车的终点,毕竟今天是平日,所以人数相当少。
「怎么办,要在这附近滑吗?」
我这么说,领家就看著画有滑雪场地图的看板回答:
「乾脆再往前走一段路吧。果然还是有必要确认整体的地形。」
我们走下缆车之后再走一段路,并坐上那里的升降椅,继续往更远的地方前进。
刚才开始就有下一点小雪,不过降雪的速度愈来愈快,每一片雪花也愈来愈大,甚至还刮起了风。
「今天预报明明说天气会很好的……算了,有种来到雪山的感觉也不错。」
领家这么说,将稍微敞开的夹克前襟往上拉好拉炼。「嗯……」她发出好像有点难受的性感声音,而且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让我莫名地有点紧张。
这次搭的升降椅是两人座的类型:空间狭窄,也没有遮阳棚。因为没有客人所以看起来很闲的工作人员大叔帮我们扫掉了椅面上的积雪。我单手接住行进速度不慢的椅子,坐了上去。
通过昏暗的搭乘处小屋,外面的景色被降雪染成一片纯白。
「这样……视野好像会变差呢。」
领家身体一抖,低声说道。
每次经过有柱子的地方就会摇摇晃晃,我和领家乘坐的升降椅往上前进。因为是狭窄的两人用座位,所以身体无论如何就是会贴在一起,互相传递彼此的体温。
寂静。这种尴尬感又和刚才的性质稍有不同。世界染成一片纯白,明明坐在完全没有任何隔绝的升降椅上,却令我产生一种彷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错觉。体温互相传递著。微微可以听见的广播播放著以前的流行歌,反而强调了寂静。
「……这种升降椅的名称好像叫做『浪漫升降椅』。」
脸部微微朝外的领家这么说道。她从毛线帽的帽缘露出来的耳垂因为寒冷而发红。
「嗯,的确是这个名字。」
「……真是个蠢名字!滑雪场这种东西果然是从根本就彻底沉浸在恋爱至上主义里的设施……」
事情就发生在领家开始说著这些好像会很冗长的话时。
突然间,升降车的运行停止了。
我们搭乘的升降椅因为惯性而前后摇摆。虽然我稍微捏了一把冷汗,但摇动顺利平稳了下来。
「……停下来了呢。」
我一开口,领家就微微点了头。
「一定是因为有初学者在搭乘处不小心跌倒了吧,这种事常有。」
静止的风景,不断降下的雪。领家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体温就像是唯一不会动摇的真实事物──我的心情变得有点感伤。
领家的身体开始颤抖。
「好冷……对了,我和你今天的星座运势怎么样?」
领家有点讽刺般地笑了。
──第十一名和第十二名。
我本来打算告诉她我在坐车的时候从网路上看到的这个答案,但又作罢。反正一定又会被她笑。
「可惜我今天没看。」
「少骗人,你看了吧?是第十一名和第十二名,我刚才也从你经常看的网站确认过了。」
领家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似的窃笑著。
「你是体谅我吧,真抱歉。在这种时候听到那种结果,的确有可能让人觉得郁闷──话说回来,真的很冷呢。」
领家将围巾拉到自己嘴边。可是这么做会让寒风从脖子下面吹进去,反而变得更冷。
这个时候我终于想起了现在自己背著的背包里,和摄影机放在一起的那个东西──
「对了,领家,你等我一下,我有个好东西。」
我让领家帮我拿著滑雪杖,在狭窄的升降椅上小心转动身体,从背包里面拿出那个。
是围脖。
「我都忘了,这是我买来的。你可以把这个围起来,很温暖喔。」
「怎……怎么这么突然。而且我现在两手都拿著东西……」
这么说来,因为她同时也拿著我的滑雪杖,所以现在是两手都无法使用的状态。
「没办法,我来帮你围吧。你把眼睛闭起来。」「喂……喂!等一下,我还没有作好心理准备……」
我将围脖直接盖到还在说个不停的领家头上,然后往下拉。她的脸露出来,原本闭著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我们在极近的距离内四目相交。
我突然觉得有点害臊,马上就把身体缩回来,并把交给她保管的滑雪杖拿了回来。领家忸忸怩怩地调整著我粗鲁地套上去的围脖位置。
「的确……很温暖。」「对吧,吹著风雪的时候有这个就好多了。」
我把自己本来就围著的围脖往上拉起,盖住嘴巴并拉紧绳子。
「早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雪,我就把自己的带来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有两个?而且这不是新的吗?」
我隔著毛线帽搔搔头,回答她的疑问:
「这是……我买的啦。为了你买的。」
「为了我?」
「对啊。那个……二月十四日的时候,你不是有给我……巧克力吗?因为时机刚好,我想说还是要回送礼物给你。就是那个嘛,白色情人节……什么的。」
我吞吞吐吐地说著。领家低著头,一动也不动地保持沉默。
「那个时候我把巧克力丢出去了……对了,就当作报仇,你也可以把这个围脖拿去丢掉。不过现在应该满有用的吧?等到没有用处了再拿去──对了,既然都拿回来了,在社办应该很好,从社办的窗户丢掉还不错吧。然后就一笔勾销……不过,我这样就太自说自话了……」
当我因为害羞而不断说著各种话的时候,领家依然低著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为什么……你……」
领家的声音正在颤抖──糟糕了,我又惹她生气了吗?
「纯白的滑雪场……不断下著的雪……两个人乘坐的升降椅停下来……附近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这种时候……」
领家的话停顿下来,她抬起头来狠狠地瞪著我。因为被围脖盖住所以看不到脸的下半部,但是因为拿掉了护目镜所以可以看到上面的部分。
她的脸色染成一片通红,眼睛变得湿润。
「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浪漫的状况下送出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不管是什么样的现充,都想不出这种花招!」
「不是啦,我不是特意要这么做……因为升降椅停下来很无聊,你看起来又很冷嘛。」
领家说得的确没错。害臊的感觉不断膨胀,让我的背部忍不住开始出汗。
「我觉得你应该……再多学习怎么考虑别人的心情。」
领家用手指拨弄著围脖,以轻微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是,我也觉得你说得没错。」
当我们进行著这样的互动时,升降椅终于往上重新启动。
2
「我觉得身体有点热,我先走了。」
走下升降椅后,领家马上这么说道,她还是不让我看见她的脸,就这样一个人往前走掉了。
好像做了很羞耻的事的感觉也沸腾著涌上我的心头,让我莫名地觉得好想大叫。
稍微离下升降椅的地方走远一点,我暂时抱著头蹲在地上。虽然我甚至想要在不见到任何人的情况下一个人回去,但是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性的感觉,继续忍耐下去。
发烫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让我的头脑开始运作。虽然还是很害羞,却已经勉强冷静到应该不会想要逃跑的程度了。不过,我觉得自己暂时还没有办法和领家面对面说话。
总之我打算也去滑雪,于是把用单手拿著的滑雪杖重新换成用两手拿好。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声音从我后方很近的地方响起。
「……呵呵,终于追上你了。你顺利把礼物交给她了吗?」
我因为不该存在于这里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女童就在我的面前。
她将颜色梦幻的孩童用滑雪装穿得可爱到不能再可爱,脚下装著小小的滑雪屐,双手拿著小小的滑雪杖,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你会做的事情,全部都被我看穿了。」
──没错,宫前隶属于大性欲赞会,而女童是这个组织的老大,要获得情报实在是太简单了。而且只要运用女童那彷佛神通力一般的能力,发生在地表的事对她来说全部都瞭若指掌──
「我随时都可以透过手机的GPS定位来追踪你。我今天早上看平板发现你在高崎,就坐Max朱鹭号追过来了。」
结果是很实际的普通手段。泄漏行踪的原因又是我。虽然太过大意了,但是因为要在滑雪场确认其他成员的位置,所以没有办法关机。
「那些钱……又是用我的压岁钱吗?」「没错,我坐绿色车厢过来的。」
真是个优雅的女童。过去的自己忍受断肠般的痛苦才放手的压岁钱就这样眼睁睁地被他人盗用,我只能感受著人世的虚幻,全身逐渐变得虚弱无力。
「所以,作为白色情人节礼物的围脖交给领家薰了吗?──啊,这是我从你丢掉的收据和偷偷练习送礼时要说的话的模样推测出来的。」
「……你看到了啊。」
「是啊,我在半夜要去上厕所的时候,因为你不在所以找了一下,就发现你在走廊上自言自语。那时候我还以为你终于疯了──所有的拼图总算在今天全部都凑齐了。」
「该不会……是你故意跌倒,让升降椅停下来的吧?」
见识到女童敏锐的洞察力,我恐惧地颤抖──如果是这个人,就算不使用任何特别的力量,或许也能够控制我们。
女童乾咳了一下,严肃地说道:
「……没错,正是如此。你似乎终于能够理解我的全知全能了。滑雪这种只要从上方往下滑行的游戏,身为造物主的我不可能不会。可是,要假装成初学者跌倒,其实挺困难的。」
女童抬头挺胸地这么说。很凄惨地强调她洗衣板般的胸部。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想要让我和领家的关系变得更亲密的计画,很遗憾地好像成功奏效了。」「……也对。毕竟我也很少有机会可以直接看到你们活动的样子──我就稍微参观一下吧。」
「就算我拒绝,你也会跟过来吧……」「没错,滑雪实在是太简单了,不管你们再怎么逃跑,我大概都能够轻松追上。」
我听到这个答案,叹了一口气。我怎么样也想不出可以赢过这个人的方法。
我亲身体会到正如字面上所说的「等级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我再继续挣扎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我开始这么思考,然后停止。不管有没有意义,我都只能继续挣扎下去。
「总而言之,我要到先走一步的领家那里。」「……随便你吧。」
我必须持续奔跑。总之现在只能向前迈进──这么一来,也许就可以找到打破现状的某种契机。
我带著依然系闷的心情,开始滑行。速度加快,身体划开了风,让我的头脑冷静下来。我做了几次转弯,让才刚落地的雪飞扬起来,每次溅起的雪花都会在阳光中散乱著闪闪发光。降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现在已经出太阳了。
虽然有点天真,但我的心中也出现了希望的徵兆。一定,大概,应该,总有一天──我绝对可以抓住某种事物。
──就在这个时候。
有某种物体以非常猛烈的速度从我旁边冲过去。
然后滚落到地上。摔得非常夸张。大概往前回转三圈之后,滑雪屐漂亮地飞了出去。从白雪纷飞的烟幕中,对方现身了──
是女童。
「……请问你怎么了?」
「我……我只是在试某一招……都相隔了五千年,果然还是有点吃力呢。」
女童这么说,努力坐起半埋在雪里的身体,在雪中艰难地走动,把飞出去的两支滑雪屐捡回来放在脚下。
「啊……啊!」
因为滑雪屐自己滑走,女童发出了很丢脸的声音。我慢慢滑行,抓住了她的滑雪屐。
「那个……你是初学者对吧?」
「我怎么可能……是初学者!就算……就算我是初学者好了,身为人类的始祖兼原型的我,绝对没有做不到的事!」
女童虚张声势地这么说。
「那就请你装好滑雪屐滑滑看吧。」
我在女童脚边排好滑雪屐这么说,她便握紧拳头揍了我的大腿。
「少瞧不起我!看好了!」
女童这么说著,想要把靴子固定在滑雪屐上,但是因为底部沾满了雪,所以无法顺利装上去。
「奇怪,奇怪……我知道了,这是瑕疵品吧。哼……人类果然是我太急著创造出来的残缺物种,就是没有办法完成精细的工作。」
「才不是呢,只要像这样把雪弄掉……」
我抬起女童的脚,用靴子底部往固定靴子的零件上敲了几下。变硬的雪逐渐脱落下来。
「只要这样……你看,这不是穿上去了吗?」
双脚被我穿上滑雪屐的女童狠狠地瞪著我。她的眼神完全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以为……这样就赢过我了!」
女童才这么说完就开始莽撞地继续滑行,但果然还是因为速度太快而翻了个大跟斗摔到地上,让滑雪屐飞了出去。
……总觉得,我好像比想像中更快就成功胜过女童了。
而且,她跌倒让升降椅停下来的事,一定不是故意,而只是真的不小心摔跤了吧。
○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决定教女童一些最低限度的基础。女童一开始虽然很不服气,但经过我的指导而渐渐变得会滑以后,她就慢慢开始乖乖听话了。虽然她滑雪的方法还是有些生硬,但只要谨慎一点,她也已经可以通过中级路线了。不管怎么说,她果然还是学得很快。
我还在教她的时候,濑崎就联络了我。他将内容写著等一下要过来我这里的讯息,以及看似是他和在教学活动认识的三个小女孩一起拍下的照片传了过来。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他该不会还跑去跟人家要电话号码吧……?
领家给的联络内容大概是说她还要暂时单独行动一阵子,神明学姊则是传了一段西堀抖著双脚在和缓的坡道上滑行的影片给我。
「呵……我应该可以跟这家伙好好相处。」
女童看了我手机萤幕上的西堀,这么说道。
「她和我设计的体型相当接近,是很优秀的个体。那个偶尔出现在画面上的拍摄者反而……她叫什么来著。」「神明学姊。」「对,那家伙可不行,胸部都长出肿瘤了,那是程式漏洞。」
女童不屑地这么说,抚著自己平坦的胸部。
「看好了,这才是原型,偏离这种形状的身体全部都是异常的。」「是喔……」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女童就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算了,你总有一天会懂的。」
那个总有一天大概是我被濑崎洗脑或是发生什么事的一天吧。我衷心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好了,你不觉得我的滑雪技术提升了不少吗?」
「是,非常好。你果然学得很快。我觉得很佩服。」
我一说出真实的感想,女童就傻笑了起来。女童果然是个女童。
「所以呢……果然还是应该去一下『上级路线』,面子可是很重要的。」
「那样太勉强了,上级路线有雪堆和非压雪,会需要运用到不同的技巧……连我也没有自信能够滑得好。」
「这有什么,弟子超越师父这种事,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会发生。我可以做到。你不是看到了我的急速成长吗?即使是在滑行的途中,我也可以学到新技术给你看。」
留下这句话,女童开始滑行。
刚刚好和她错开,濑崎这时候抵达了。
「让你久等了,因为是我是初学者,所以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嗯?」
濑崎的表情一口气变得非常严肃。他的眼睛专心一意地凝视著女童的方向。
「……她是?」
「她是……怎么说呢,那个……我劝你不要。」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完美的女性──就算只是远远看过去,我也知道。你刚才正在和她说话吧?她是谁──不,那位小姐究竟是什么人……?」
濑崎所说的话虽然可能令他在现代社会之中受到迫害,但是根据女童本人所说,她似乎是人类的原型,所以在某些部分算是有点切中真相,真是不容小觑。
事情就发生在我思考著该怎么回答他的时候。
女童很华丽地跌倒了。因为跌得很漂亮所以她马上就爬了起来,但无奈正处于上级路线中到处都是雪堆的地方,她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滑下去,正在那里伤透脑筋。
「喂~真的不行的话,就把滑雪屐拿起来,用滑雪装的屁股部分滑下去就好~!」
我一喊,女童就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点点头。
「不,我去帮她吧。」
濑崎一丢下这句话,就用疾风般的速度和俐落的过弯方式在转眼间到达女童的身边,慎重地用公主抱法将她抱起来,然后连滑雪杖都不用,就这么直接往下滑行过去。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是初学者。在女童面前,他完全忘了自己原本的设定。
我绕过主要路线和濑崎他们会合。女童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你真的是初学者吗?」
「我说,高砂同学。所谓爱的力量,有时候就是会引发令人难以想像的奇迹。」
虽然他说得好像是什么帅气的名言,但对象却是个外表只有小学四年级的女童。
○
我走进附近的休息小屋,向濑崎说明事情原委。
原委──虽然是这么说,我当然还是不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一切。他一定会觉得我是疯了或是在捉弄他,不可能把我说的话当真。
我说明的内容大致上有两点,那就是女童是我的「妹妹」,而且她还偷偷地跟著我一起来旅行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有妹妹……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真是太见外了。」
我可不能说是因为她最近才变成我的妹妹。而且,即使我真的有妹妹,一旦得知濑崎的喜好,就绝对不可能介绍他们认识。
「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嘛。话说回来,我也完全不了解大家的家庭成员呢。」
就在我这样岔开话题的时候,女童就快步朝著我和濑崎这桌走了过来。她很珍惜似的用小小的双手捧著自己买来的冰淇淋。
「来,像这样把靴子弄松就可以比较好走路……知道了吗?」
我把正要坐到椅子上的女童穿著的靴子上半部的固定零件松开,这么说道。因为平常的习惯让我差一点用敬语和她说话,但用这种口气对妹妹说话的哥哥实在是有点不妙。于是我慌慌张张地多加了一句。
女童坐到椅子上摇晃著双脚,然后将毛线帽与戴在头上的护目镜取下。她柔软的头发被帽子拉扯著一瞬间往上撩起,然后无声地顺著重力滑落下来。那纤细和轻盈的模样令人联想到丝绸。同时还飘散著微微的甜蜜香气。
虽然濑崎基本上总是面带微笑,但如果仔细去看他眯起来的眼皮深处,可以发现他有时候会向女童投射出非常锐利的目光。虽然在这件事中,我只是个局外人,但我的背还是会忍不住冒汗。
女童完全不在乎这种事,笑容满面地吃著冰淇淋。那是杯装的高级商品。一想到这也是拿走我的一部分压岁钱买来的,我就突然变得很不高兴。
「分我吃一点。」
我抢走女童的汤匙这么说,挖起一口冰淇淋送进嘴里。高雅的草莓香气和香浓的冰淇淋演奏出绝妙的和声。好吃。
「喂,不要跟我抢!你自己去买!」
「这可以说是用我的钱买来的东西吧!」
我一边这么哭诉一边把汤匙还给女童,她就哼的一声撇开脸,然后把冰淇淋藏著不让我看到,开始吃了起来。
「濑崎你听我说,这家伙把我的压岁钱……」
我话都还没说完,就发现到濑崎有异状。他很专注地凝视著女童拿著的汤匙。
「你真是……乾脆地做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你做了不管我们有多么渴望,都绝对无法被允许做出的那件事。」
「什么嘛,原来你也想吃冰啊。喂,你也分人家吃一口吧。」
我叫女童这么做,但她却马上说「不要!」断然拒绝了我。真是个小鬼头。
「抱歉,濑崎,她还是个孩子──对了,我再买一个,我们一人一半吧,就这么办。」
「和你吃同一杯冰淇淋有什么好开心的?」
他一脸严肃地这么对我说。有一半是真的生气。好恐怖。
结果我和濑崎没有吃冰淇淋,而是吃了不少东西来当作午餐。因为太过忙碌所以忘记了,自从在列车上吃过早餐以后,我什么都没有吃。虽然我也曾经试著联络其他的成员一起来吃,但不管等多久都没有回应。她们应该都各自进行得很顺利吧。总觉得我们的非现充特质好像在这种地方也毫无遗漏地发挥了出来,让我觉得非常哀伤。
在那之后,女童在我和濑崎的监督下进行著滑雪练习。她最后进步了非常多,说不定已经滑得比我还要好了。这让我有点嫉妒。
濑崎滑雪的技术果然非常好。该怎么说呢,他滑行的方式看起来很潇洒。非常优雅。就像是放松身体描绘出原本就存在于滑雪场上的平滑线条一样,他滑行的方式非常自然。每当他利用边缘转弯,银白色的粉就会就会在空中翩翩起舞,他露出毛线帽的头发也会因惯性而飘扬。这幅景象对濑崎的粉丝而言应该是求之不得,但对女童来说似乎可有可无,她好像只把他当作一个「教滑雪的亲切大哥哥」。
「真是个好孩子。学得真快。」
濑崎站在我身边,远远看著从上方滑行下来的女童说道。
「她的确是学得很快。但是太任性了。」
她本来就想要把整个地球占为己有,当然很任性了。
「小孩子本来就很任性嘛。把我们认为对的道理强加到她身上可没有什么意义。对吧,高砂同……不,大哥。」
「我可没理由被你叫成大哥。」
濑崎逼近了我。
「为什么……我的爱明明这么地深。」「可惜是单方面的。」
「我一定会让她注意到我。」
濑崎望著开心滑著雪的女童,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斗志。
○
中午早就过去,到了下午三点,我们终于和领家会合了。我们在走下缆车的地点附近,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碰面。
总觉得──没有脸见她。她好像也和我一样,坚持不和我对上眼。
(……你们又吵架了吗?)(不,没有啊。我们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吵架的关系。)
我小声回应在我耳边低声发问的濑崎。
我觉得这种状况反而比吵架还要尴尬得多。
「……所以,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领家指著女童,提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女童可能是因为无聊,正在玩著做雪球砸我的游戏。对她来说,雪这种东西说不定非常稀奇。
「啊,这是……我的妹妹,她好像自己一个人跟过来了。」
「原来你有妹妹啊?」
领家很惊讶,频频往女童那里看过去。
「……的确,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像。」
要说像不像的话,不只是我,全人类应该都和她长得很像。毕竟人类就是以女童为范本创造出来的。
「滑雪场就快要打烊了,虽然导演不在,但要不要在能力范围内先进行拍摄?」
濑崎说道。
没错,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打破大性欲赞会的阴谋,并顺便拍摄电影才会来到这里的。绝对不是为了玩乐。
「是……是啊。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虽然领家这么说,但她感觉就像是完全忘了当初的目的,玩得很开心。
「中午的时候,我滑雪滑到肚子很饿,于是走进餐厅点了鸡排咖哩。因为我没有和别人一起滑,所以当然是一个人。结果一看,餐厅里就只有情侣和携家带眷的人!一个人来的就只有认真想要滑雪的大叔们而已。单独一人的女高中生就只有我一个……我在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中吃著鸡排咖哩。年纪轻轻的少女吃鸡排咖哩。鸡排的面衣酥脆,肉质多汁,咖哩刚刚好的辛辣让疲惫的身体振奋起来……非常美味。我用超级快的速度吃完鸡排咖哩,然后马上离开餐厅──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想要把这种郁闷的心情、对现充的愤怒、鸡排咖哩的美味全部发泄到电影里!」
领家向我们诉说了她的斗志。虽然和现充完全无关,但我突然好想吃鸡排咖哩。
「所以……小朋友可以先到旁边玩吗?」
领家蹲下来对女童这么说道。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孩子相处的感觉,很有领家的风格。
女童听了之后很有精神地点头说「嗯!」然后灵活地运用滑雪屐和滑雪杖走到稍微离远一点的地方。女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一瞬间对著我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有这种感觉。
我从背包里取出摄影机交给濑崎。
「总之,只要拍领家同学和你相处融洽的画面就可以了吧?」
「是啊,就是因为像这样玩乐,大考时才会落得惨痛的下场,这一幕要表现出这个原因,所以一定要拍得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才行。」
我点点头这么说。
「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领家用拘谨的声音这么说,稍微滑行到我的身边。距离有点远。
「嗯……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呢。」
濑崎苦笑著指出不足之处。
「就算说要我们相处融洽……我和高砂平常本来就感情不怎么好……」
领家让视线落在自己的滑雪屐前端,这么说道。
「是啊……我们反而互相憎恨对方。」
听到我附和的话,濑崎感到很疑惑。
「是吗?我觉得你们平常看起来感情很好呢。」
「没有这回事。」「领家说得没错,我们就连说话时都无法看著对方的眼睛。」
「这样啊……可是,现在还是要请你们好好『演戏』,表现出感情很好的样子。我会暂时拍摄一会儿,拜托你们了。」
虽然濑崎这么说,但因为有升降椅上发生的那件事,我还是没办法好好面对她。即使天气放晴了,领家仍戴著我送给她的围脖,她低著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摸著它。
正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我的手突然受到从后方过来的猛烈冲击。因为这股力道,我的手臂被带往前方。
我回头,发现是女童。女童从后方快速滑行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喂,你在做什……」
仔细一看,她抓住的不只是我的手。她的另一只手握住了领家的手。她介入我和领家之间,牵起双方的手,把我们连系起来。
「喂,快点住手!我们可不是在玩。」
虽然我这么说,女童还是紧紧抓著我们的手不放。
另一方面,领家因为还不习惯和女童相处,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手足无措。
「濑崎,你想想办法啊!」
我大喊,但我的声音却只是空虚地震动了空气──濑崎摆出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拿著摄影机,稳稳地捕捉著女童的一举一动。
「……很好……很好……」
濑崎小声地自言自语,不断拍摄在我和领家之间开心地笑著的女童。
女童在原本远离彼此的我和领家之间架起一座桥,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这就是女童的企图。
「小薰姊姊,你讨厌我哥哥吗?」
女童用极度做作的笑容向领家这么问道。
「没……没有啊……我没有讨厌他。只是没有什么感觉。」
「我哥哥在家里都只会讲关于小薰姊姊的事喔!」
「喂,你在说什么,不要闹了!」
女童用只有我看得到的角度微微扬起了嘴角,表示自己没有要闭嘴的意思。
「是……是吗?反正他一定说很多我的坏话吧……」
「才没有呢,哥哥都跟我说很开心的事!」
领家红著脸嘟起嘴巴,眼珠朝上瞄了我一眼。
「要是小薰姊姊这么好玩的人可以当我的姊姊就好了~吶,我可以直接叫你姊姊吗?可以吧?」
「我……我是没关系……可是对不是家人的人用这种称呼,不会很奇怪吗?」
「可是哥哥和小薰姊姊结婚的话,你就会变成我姊姊了呀,才不会奇怪呢。」
领家听到「结婚」这个词就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气。我也差一点往前摔倒。
「结……结……结婚……你的妹妹还真是早熟啊……」
领家完全没有往我这里看,脸部几乎朝著正下方,用小到几乎要消失的音量这么说。我自己也不是可以正常说话的状态。
濑崎则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继续用摄影机对准女童……
○
结果因为女童的妨碍,在那之后完全没办法继续拍摄,所以我们决定把这件事留待明天完成。经过一个晚上,应该也可以转换心情吧。这次一定要想办法防止女童介入。
虽然我们决定要在滑雪场的最下方,早上坐过的缆车搭乘处附近和神明学姊与西堀会合……但那里并没有神明学姊的身影,只有西堀带著极度憔悴的表情伫立著。
「好想回家,我累了。早知道就不要来滑雪了。」
西堀说著,平淡的语调中弥漫著深深的悲伤。
「怎么了,神明学姊呢?发生什么不好的……」
我慌忙地问道,西堀就摇了摇头。
「吃过午餐之后,她就不见了。不是因为迷路,而是单独行动……她说要在旅馆会合。」
「是吗……那你一直都一个人吗?」
西堀点点头。
「我稍微学会了一点滑雪,一开始还觉得很好玩……可是我只有一个人,这里又有一大堆现充……而且我还被当成小孩子,人家还以为我迷路了。」
这附近的确有一大群滑雪宿营的学生,在他们开心玩乐的地方一个人滑雪应该很难受。
「……这个小鬼是怎样。」
西堀看到女童,冷淡地丢出这句话。另一方面,女童好像对西堀抱有很强烈的亲近感,她不断摸著西堀的胸部,脸上浮现笑容。
「啊,她是……我的妹妹。」
「我喜欢你!」女童这么说,缠著西堀不放。见到和自己设计的外型极度接近的个体,她应该很兴奋吧。
「……我讨厌小鬼。」
西堀用不高兴的语气这么放话,用力拉开女童。不过女童却完全没有气馁的样子。
「我喜欢你!」「……放开我。」「和我当好朋友嘛。」「……高砂,你想想办法。」
结果我虽然拉开了女童,在那之后女童还是对西堀开心地笑著,而西堀则是一直对她视而不见。
3
我们换好衣服坐上公车,前往宫前所提供的旅馆。
旅馆从外观看起来就明显地很高级。
旅馆用地的入口挂著高格调的招牌,庭园里有大棵的松树经过雪吊处理。灯笼里点著橙色的柔和光芒,温暖地照耀著今天刚下的新雪。
「……这可真是厉害。」
领家用有点吓到的语调这么说道,来回望著建筑物低声赞叹。我也和她有同样的感受。老实说,实在令人放松不下来。
濑崎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表现得很平静;疲惫的西堀则是忙著瞪视女童,根本没心情参观。
我们一走进里面,穿著和服的女性便慎重地招呼了我们,然后带我们到房间去。
我们的房间是相邻的两个房间,一间是我和濑崎,另一间则是三个女生的房间。明明还有另外的大浴场,房间最深处好像还附有温泉露天浴池。真的很高级。
「……这就是恋爱至上主义不断追求的极限豪奢。我们必须深入研究透彻,作为今后的参考……」
领家的这些话虽然是和平常一样的内容,语气却欠缺了活力。她似乎已经完全被这种氛围吞噬了。
我们先将行李放到房间里,然后聚集在男生的房间慢慢休息,过了一阵子以后,神明学姊就到了。
「让你们久等了!话说回来……这间旅馆真是厉害。」
看起来一脸高兴的神明学姊这么说,然后从包包里拿出某种纸张开始做事。
我一看,发现那是一张划著一些线条的素色地图,这些线的其中几条被红色的笔迹盖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
「这个嘛,这里划著铁道的路线……因为我去坐了这条以前没有坐过的路线……」
神明学姊这么说著,用红色的麦克笔沿著她指出来的线描绘。
「这样就好了。」「这些画成红色的路线,你该不会……全部都坐过了吧?」
我这么一问,神明学姊就用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对呀。」
「这样看起来,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坐过呢……我要加油才行!」
「你打算全部都坐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又轻松地回答了「对呀」,她说得那么天经地义,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也就是说,神明学姊是为了把路线都坐过,才会在中途离开滑雪场的。毕竟有能够在一天内无限搭乘的车票,只有在早上使用说不定真的很浪费。
西堀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丢在滑雪场的……但她现在正在电视机前面和女童抢著遥控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对话。永远不知道也许会比较幸福。
这时候,在遥控器争夺战中败下阵来的女童,带著不甘心的表情往这里快步走了过来。西堀用手臂当作枕头,脚弯成奇怪的角度,摆出一副大叔样看著电视。她一瞬间瞄了女童一眼,露出得意的表情。虽然西堀因为今天的事而累积了不少压力,但她也真是幼稚。
「人家明明想当好朋友,小优都这样欺负我!」
女童这么向我告状。是说,为什么人类的造物主竟然还会抢输遥控器?
「这么可爱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神明学姊一看见女童就双眼闪闪发亮地这么问我。
「啊,呃……她是我妹妹,偷偷跟来的。」「好可爱喔!」
神明学姊抱紧女童这么说道。神明学姊的大胸部碰到女童的洗衣板,陷了下去。那种柔软度──我的视线忍不住被挤压的缝隙吸引过去。
另一方面,女童很明显地变得不高兴。她视为弒亲仇人般憎恨的胸部,现在就压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她有多愤怒。
可是神明学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事,还用自己的脸颊磨蹭著女童的头。
「好可爱喔……欸,高砂学弟,我今天可以和这孩子一起睡吧?话说她可不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好不好?」
她有点失控了。因为神明学姊有一点将西堀当成玩赏动物来溺爱的倾向,所以对女童应该也一样。在电视机前彻底发懒的西堀可能是对这里的骚动感到疑惑,于是把目光转了过来。她发现女童被神明学姊柔软的身体包围著,眼神里燃起冰冷的嫉妒之火。
正当神明学姊露出非常放松的表情抚摸著女童的头时──女童就发飙了。
「不要!」
她这么说,用双手硬是把神明学姊推开,再用手从上往下猛力一挥。女童的手打到差点倒下来的神明学姊,让她的大胸部变形──抖动了一下。
「呀!」
她如此发出小声的尖叫,同时用两只手按住胸部。女童故意吐舌头并用手指拉长下眼睑骂「活该!」然后小跑步到坐在电视前的西堀身边。
「……我被她讨厌了吗?」
神明学姊用小小的声音这么问道。她非常沮丧。
「啊,请不要太在意。她很善变的。」
女童跑到西堀身边,就算还是受到冷淡的对待,依然和她一起看著电视。
神明学姊看到她们的样子,用力地咬紧牙关。
「我……绝对不会放弃!我总有一天要让你亲近我!」
她握起拳头这么说道。不过,这可不是努力就可以成功的事,如果那个部位的分量不减少,她们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心灵相通的一天。
○
我们吃完果然很高级的晚餐,稍微休息一下之后,便前往旅馆内的大浴场。这里可是位于温泉地的旅馆,浴场里当然有引进温泉。
毕竟是平日,所以住宿的房客似乎不多,男汤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我和濑崎在更衣处脱掉衣服,走进浴场。
铺满石头的地面被溢出的热水濡湿,闪耀著光泽。满室的蒸气使挑高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光线散射,让周围变得一片朦胧。浓密的湿气和木材香气甚至有些呛人。就算没有任何人入浴,温泉水也不断地大量涌出来,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非常悦耳地回响著。
「这还真是气派啊。」「好像也有露天浴池呢,等一下去看看吧。」
我们清洗完身体并浸泡到浴池里以后,隔著一道墙的隔壁就传来喀啦喀啦的开门声响。接著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来女生们也来了。
明明没有和她们碰面,却让我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不,说不定正是因为看不见,才能够激发想像力也说不定。
「我已经累了,好想回家。」
西堀的声音一传过来,神明学姊的柔和声音就回应了:
「打起精神来嘛。对不起喔,我今天中途离开。明天我们要尽情地玩喔!」,
「我已经什么都没力气做了。我要坐新干线自己先回家。」
「不要这么说嘛……来,我帮你刷背。打起精神好不好?」
「就算洗身体,我也不会有精神……我根本不太喜欢温……唔喔!」
「咦,小优,你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吗?」
「背……背……背部,碰……碰到,那个……很大的……好软。」
「讨厌,我们都是女生嘛,不需要在意这种事吧。来,我帮你洗头。把眼睛闭起来。」
「嗯……唔呵……呵。」「很痒吗?」「嗯……那个,我的背。」「这个真的很不方便。要是可以拿掉就好了。」「绝对不行。」
…………
「……好,洗好了!有精神了吗?」「嗯,有精神了……我也帮你洗。」
「咦,不用啦,怎么好意思。」「没关系,让我打起精神的回礼……唔嘻。」
「那就拜托你好了。我好像是第一次请别人帮我做这种事。」
「第……第一次……交……交给我吧。」
「呀!总觉得……被别人碰的感觉好痒喔。」「你马上就会习惯,然后觉得舒服的。按摩不是也一样吗?」「……也许吧,嗯……嗯。」「放松一点,我不会弄痛你的。」「嗯,可是……嗯!」「你好敏感喔,真可爱。」「讨厌~不要笑人家。呀,这个地方我可以自己洗啦。」「顺便。」「呀……」
西堀,你到底在做什么,真是不知羞耻。
「对面好像很开心呢。」
濑崎把脚放进温泉里这么说。他不愧是有在运动的人,身体非常结实。肉体光是没有赘肉,看起来就很有美感。虽然我是同性,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很迷人。
「嗯,是有点太兴奋了。」
把毛巾放到头上,在温泉里浸泡到肩膀的我说。要是继续仔细聆听她们的对话,我有可能会热昏头。太不知羞耻了。
「话说回来,没有听到领家同学和……你妹妹的声音呢。」
我们正在这么谈论的时候,领家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你……你们……感情还真好啊。」
「呵呵……你也要一起来吗?」「我……我就……嗯啊,好……好痒!」「还满大的呢。」「哇~小薰好漂亮。」「喂,快点住……住……嗯啊!」
她好像被别人下毒手了。
另一方面,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听到女童的声音。她该不会是在这间大旅馆里迷路了吧。
当我开始有点担心的时候──男汤这边连接著浴场和更衣处的拉门就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打开了。
「哇~好宽敞喔!」
是女童。她身上一丝不挂,因为尺寸和家里浴室无法比拟的大浴场而兴奋不已。
「喂!给我去女汤啦!」「可是那边有大奶嘛!」
她用「大奶」来称呼神明学姊。真是过分的迁怒方式。
「而且我们平常不是都一起洗澡吗?」「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里可是公共场所啊。」
「比较小的女生可以和监护人一起进去男汤啊,我知道这个喔。」
「是这样没错啦……」
女童就像宣示胜利一般笑著,想要马上进到浴池里。
「不行!先把身体洗乾净!」「咦~」
「过来,就跟平常一样,我帮你洗!」「啧!」
我从浴池里起身,带女童到清洗处,像平常一样帮她洗澡。女童很习惯地完全任由我帮她洗澡。真希望她可以稍微学学怎么自己洗。
我从头帮女童淋浴,把泡沫冲掉。
「好,这样就行了!」「耶~」
女童兴奋地扑通一声跳进浴池里。
「喂,安静一点泡澡。」「咦~可是这里只有哥哥和濑崎哥哥在嘛。」
濑崎──
我完全忘掉了。濑崎也在这里。还有一个「妙龄」女童,而且是全裸。
女童完全不了解这种事,正在宽敞的浴池中游泳著。
濑崎待在这个浴池的角落。
「高砂同学……你……你……」
濑崎看著我,颤抖著白皙的双肩。女童游到他的面前,对他微微一笑。
「不行……不行……」
濑崎露出空虚的眼神,低声自言自语。糟糕了。
「喂,濑崎──」
几乎同时在我这么开口的同时──女童用双手捧起热水,泼到濑崎的脸上恶作剧。
「你看~还可以玩捉迷藏耶。」
女童说了些像小鬼一样的话。
「小……小妹妹,不可以……在浴场里……这么兴奋喔。这里是公共场所呢……」
虽然濑崎尽量保持理性,但从口气就可以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咦~可是这里只有我哥哥和濑崎哥哥嘛。可以玩啦。」
「不……不行喔,可能还有其他人会来,到处乱跑也有滑倒的危险……而且,你……你还没穿衣服,应该要更矜持一点。这种事等我们结婚之后再做也不迟……不,既然我们都已经袒裎相见了,关系应该也和结婚差不多了吧。毕竟大哥也在,这已经可以说是公认……」
惨了。他完全疯掉了。我为了阻止濑崎失控,跑到他身边。
然后,当我正要对女童伸出手的瞬间──
濑崎突然昏倒了。女童吓了一跳,疑惑地望著濑崎红通通的身体。
「喂……喂!濑崎,振作一点!」
就算用手拍打脸部也叫不醒。他完全热昏头了。
听著隔壁的女生们接连发出的娇喘,我想办法搬运濑崎的身体,再帮他擦掉水分并穿上浴衣,然后把他送回房间里……
○
过了一段时间,濑崎虽然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程度,但看起来还是很不舒服。我让他睡在棉被里,和女童一起在夜间出门散步。
路边各处留有的残雪在黑暗中被路灯照耀,微微发著光。
为了不要让雪留在路上,四处都在进行洒水作业。几道水柱从埋在地上的喷嘴放射出去,划出十几公分的短短弧线后再次落至路面。看到平常不熟悉的景色,女童也非常兴奋。
虽然春天将近,夜晚依旧很寒冷。吐出的气息马上就会化为一阵白烟。放眼望去,可以发现到处都有源自于温泉的蒸气冉冉上升。
来到不熟悉的城市,入夜时走在不熟悉的道路上,虽然有点不安,但同时也有种奇妙的喜悦。在远离自己的生活圈的异乡也有人在,他们会准备晚餐,或是团聚在一起……这种日常起居正在进行著,飘散出生活的气味。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被直接展示在眼前,还是会给我一种新鲜的惊奇感。
「……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呢,我们两个人竟然会一起走在这种地方。」
「是啊,非常有意思。人类还真是会极尽各种创意来顺应环境而生的生物。在我看来,在这种下大雪的地方居住真是太愚蠢了。怎么不到更南方,在温暖又容易居住的地区生活呢?」
女童开心地这么说,弯下腰看著水从洒水器喷出来的样子。
「你不这么想吗?就是因为具有可以勉强适应环境的能力才会滞留在原地,然后因此受苦。我觉得这种结构会以不同的程度共同出现在折磨你们人类的各种问题之中。」
「可是,把我们做成这个样子的,不就是你吗?」「正是如此。」
女童这么说,然后哈哈大笑。
「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感到惊讶。很有趣呢。我希望你们更痛苦,想出更多奇奇怪怪的解决方法,然后创造出自掘坟墓般的奇妙艺术。」
「真是恶劣的兴趣呢。」「事到如今说这些就太晚了,人类不是好好地继承了这个特质吗?」
我实在很难想像,现在像这样高高在上地放话嘲弄我的女童,竟然就是白天因为不会滑雪而差点哭出来的那个女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想要在情人节将我和领家配成对的计画,姑且算是被我打破了……」
「哈哈,那真的很有趣。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个体呢,竟然会作出对自己毫无利益可言的选择……也罢,我会很有耐心的。我已经在思考下一次要用什么计策了。」
「下一次,我也一定会阻止你。」
「你就好好努力吧。不过,要是你以为每次都可以抢先我一步,那就太傲慢了。」
我无言以对。结果我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她经常在我面前表现的只有与外表相符的天真模样,但她在背后有什么样的盘算,我根本无从得知。她一开始展示给我看的那种无可抗拒的力量──虽然我有时候会差一点忘记,但女童具有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力量。她的思考能力也远远地超越了我们的想像。
「来,别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们去看看土产吧。」
女童这么说,拉著我的外衣袖子走进店里。我们一个一个吃著店内点心的试吃品,遇到好吃的就偷偷地多吃一点,开心地挑选著土产。她的这种地方,果然就是个女童。
看到这种景象,让我变得愈来愈不了解她这个人,却又觉得有点温馨。
○
回到房间,我发现濑崎已经坐起上半身,正在操作著摄影机。
「你已经没事了吗?」
我一问,濑崎就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竟然昏倒了,真抱歉。害你没办法慢慢泡温泉了吧。」
「你不用道歉。而且温泉也有引到房间里面的独立浴池。我可以在里面慢慢泡澡。」
濑崎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从浴衣敞开的部分露出来的皮肤还有微微的泛红。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掉流经隆起锁骨上的汗水。
「女生们好像也已经起来了。她们说会再找适当的时机过来这里。」
当我发著呆的时候,领家等三人很快就过来了。
是浴衣。
西堀刚滑完雪时的憔悴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现在正带著光润的笑容抱著点心。
浴衣配上神明学姊,这已经算是某种暴力了。和服的设计本来就没有办法因应她的身材。能够欣赏这幅景色的人只有我一个,这个事实让我有种非常奢侈的感觉……对了,还有西堀也在。
至于领家,黑色的长发和日式服装非常相衬。也许是因为泡汤缓和了她平时的严肃,从表情中可以微微窥见自在的感觉。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偶尔因为睡意而眯起的眼睛酝酿出性感的味道。
我感到心跳加速。
「好了,开始开会吧。今天大家都各自完成了地形的掌握,并为了即将来临的战斗进行训练,我们必须将这些努力化为明日的成果。」
虽然我们其实几乎都在玩,但没有任何人插嘴反驳。
咚,咚,咚。点心和果汁等东西一一被放到桌子上。
「我还带了必备的扑克牌喔!」
神明学姊这么说道,从袖子里拿出扑克牌的盒子。她完全就是来玩的。
「说到过夜,现充那些人都会吵吵闹闹地玩这种游戏嘛。藉由理解他们的心境来找出漏洞,就是可以让今后的战线得到有利进展的关键喔!」
领家敬佩地点头同意神明学姊这番话。
「原来如此,很有道理呢。国中时的校外教学,现充小团体的确会聚起来大吵大闹。这让我想起了因为受不了房间里的吵杂气氛而溜出旅馆,在晚上到别的地方参观的回忆。我后来被老师发现,挨了一顿痛骂。然后我回到房间,大概是因为棉被没有铺好,我的那床没有人睡的棉被就铺在房间和窗户间的那个尴尬范围里……当时是秋天,夜晚的寒意已经可以感觉到冬天的到来,我就这样发著抖忍耐了一夜──我到现在还是无法平息对那群现充的愤怒。要是当时的我知道要怎么驱散他们,就不需要经历那种悲惨的回忆了!」
真是个悲伤的过去。本来欢乐的气氛一瞬间陷入沉默。
「小薰,那个……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好了,快点来进行扑克牌游戏,思考对付现充的策略吧!」
当我们开心地围著桌子玩扑克牌,女童就凑过来加入战局了。我们玩的游戏是大富豪,因为神明学姊特别强,女童总是哭著变成最后一名。
「喏,你要跟我一起玩吗?」
我对眼泛泪光,嘴唇颤抖的女童这么说,她便开心地跑过来坐在我盘起的双腿上。
我做出用双手环抱住女童的姿势,继续投入游戏。濑崎的视线刺得我好痛。不过这也表示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一定程度,所以让我也稍微放心了。
女童可能是渐渐对扑克牌失去了兴趣,开始大口吃起桌上的点心。因为我平常都严格禁止她晚上吃点心,所以这个时间可以吃这些东西说不定让她非常高兴。
「这个好好吃。」
女童一边自己独占好几个海绵蛋糕里夹著奶油的点心,一边这么说道。
这时候,坐在她旁边的西堀抢走了那些点心,一转眼就全部吃光光。
「真的耶,好吃。」
西堀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对女童说道。完全就是小孩子吵架。女童的肩膀因为生气而发抖。
「……已经没有了。」
把这些点心带来的神明学姊一脸遗憾地回答:「那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女童瞪著西堀。西堀一派轻松地笑了。
我本来以为女童会哭,但她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露出开朗的表情,然后离开我的腿上,很快地跑到自己的行李那里。
「这里还有!」
女童在远处这么说道,同时发出翻找什么东西的声音,并回到这里。她双手拿著某种盒子回来了。
「那不是土产吗!你干嘛现在就打开啊!」
「因为人家现在就想吃嘛!」
女童这么说著,从盒子里拿出黄色的点心,然后咬下一口。
「好好吃!大家也来吃吧。」
女童这么说,并走到大家身边一个一个发著点心──除了西堀以外。
我暂且咬下她发给我的点心。黄色的海绵蛋糕里包著卡士达奶油,是几乎所有的观光景点都有的那个产品。
「嗯哼,因为小优欺负人家,所以不给你。」
女童脸上浮现持有物品的优越感,睥睨著坐在地上的西堀。明明只要无视对方就可以了,西堀却也摆出不甘心的表情回瞪著女童。因为和女童相处的关系,她的精神年龄完全降低了。
「这个嘛~因为人家是大人,要是小优愿意好好道歉,我就给点心。」
「……对不起。」
西堀虽然表情不甘愿,却还是低下头来。女童微微一笑,把点心分给了她。这是外星生命体征服了地球居民的一幕。
西堀打开了个别包装,把点心送进嘴里。
「……『萩之月』啊……嗯,真的很好吃。谢谢。」
「喂,西堀,你的认知有误……听好了,『萩之月』是仙台特产,这里可不是仙台,而且你看包装,上面不是好好地印著『越后之明月』的字样吗!给我更正,这不是『萩之月』!」
「……你在生什么气啊,明明就是『萩之月』,山寨版。」
「才不是山寨版!它是称为『越后之明月』的完全不同的商品,虽然味道可能很像,但只是独立开发的产品凑巧很像罢了,你要这么想。」
「怎么看都是山寨版。有什么关系,好吃就好。」
正当我们如此热烈地进行争论的时候,夜晚就愈来愈深了。
○
我们没做什么像是开会的事,只是开心地玩乐著,因为时间也已经很晚了,所以我们就这么散会。女生们回到了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只有我和濑崎,还有女童留了下来。
女童说想要喝饮料,于是我去买了瓶装的牛奶,回来时却发现她已经躺在榻榻米上面睡著了。这也难怪,平常这时候她早就睡了。
濑崎很积极地用摄影机对准她的睡脸。
「虽然我的技巧拙劣,但模特儿的优点却可以弥补这一切。很好,真的很好。」
「……喂,我要把她抱到棉被上了。」
「让我好好拍下她在榻榻米上睡著,然后被抱到棉被上的模样吧。」
正当我把手臂伸到女童的身体下方,把她抬起来的时候……有某个东西从她小小的手中滚了下来。
是「越后之明月」。因为我们吃了不少,所以盒子可能已经空了。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才买了土产。
当我想著这种事的时候,濑崎就突然摆出严肃的表情。
「……让我吟咏一句。
相逢一家轩,
幼女亦借宿此栈,
萩花之明月。」
是抄袭芭蕉的俳句。只有两个字不同。而且要我强调几次都可以,这不是「萩之月」而是「越后之明月」。
可能是因为幼女的存在让濑崎异常兴奋,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突然创作起俳句来了。
「可是既然她都睡了,牛奶和『越后之明月』就由我来消耗掉吧。」
我打开瓶盖,再拆开点心的个别包装。
就在这个时机,女童刚好醒了过来。
「嗯嗯……啊,饮料。」
女童对瓶子伸出手说著,但是因为睡昏了头,她没办法好好锁定目标──
「喂……危险!」
虽然我想要抓住女童的手,但已经太迟了。瓶子被她的手碰到以后倾倒,牛奶从里面洒了出来。同样放在桌上的「越后之明月」也受到直接波及,完全湿透了。我立刻把这块点心塞进女童嘴里。
「嗯唔……好吃。」「现在不是慢慢品尝的时候!」
幸好牛奶只有稍微滴到女童的大腿,没有流到榻榻米等其他东西上面。我用手巾擦拭桌子和女童的大腿,再把手巾洗乾净,重新再擦一次。女童一直在发呆,濑崎则只是架著摄影机自言自语地说:「拍到厉害的东西了……」让我不禁涌上杀意。等一下就把那个不健全的档案偷偷删除掉吧。我如此在心中坚决地发誓。
○
我们把灯关掉,钻进被窝。差不多过了十一点之后,濑崎和女童都进入了梦乡。总是在大概十点的时候就睡著的女童自然不用说,早起又因为运动而疲劳的濑崎也发出了熟睡的呼吸声。睁开眼睛的我也感觉到了极限。
可是我还有一件想要做的事。那就是去泡房间里附设的专用露天浴池。虽然高级的大浴场很令人满足,但是因为濑崎昏倒所以没能慢慢泡澡,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奢侈地体验看看把温泉引进到个别房间的露天浴池。
这种穷人心性战胜了睡意,我溜出被窝,前往位在房间深处的浴池。
「呜……好……好冷!」
冬天的夜晚,户外的空气刺骨般冷冽。在黑漆漆的地方全身赤裸,让我有种自己正在做蠢事的感觉,不过一旦把脚趾放进温泉并让全身滑进浴池里,我的心情便一口气舒畅起来。
屏风的上方可以看见山脉。虽然因为周围一片黑暗所以看不清细节,但还是可以透过反射的蓝白色月光,看见山的表面覆盖著白雪。
当我打著瞌睡遥望远处的雪山时──喀啦喀啦,乾燥的声音在我的附近响了起来。
「好……好冷……呃,是这里吗……太暗了,看不清楚呢。」
脚步声离我愈来愈近。在我反应过来并采取行动之前,那个人影就已经来到我视线所及的范围以内了。因寒冷而颤抖的身体扑通一声浸到浴池里,引起的涟漪往我这里推了过来。是领家。我和领家两个人都处于毫无防备地从温泉中露出头部的状态,四目相交。
「为……为……为什么,你会……!」「……啊,原来阳台是连在一起的啊。」
相邻的两个房间阳台似乎是连在一起的,也共用同一个露天浴池。虽然我不知道房间为什么要做成这种构造,但很明显是因为学生会长「体贴的安排」,才会刻意将这两个房间分配给我们。而我们也彻底中了她的伎俩。
「我……我要出去了!」「等一下,身体还没有暖和起来就到外面去,会感冒的。」
我这么说,阻止了把手放在浴池边缘的领家。
「放心吧,我会注意……不要去看的。」「这种话……谁会相信啊。」
领家虽然这么说,却没有离开浴池,而是在温泉中抱住双脚,遮住身体各部位。
「如果直接这样走出浴池外……那个,会被看见身体的。要出去的话,你先出去。」
「……我知道了。」
在没有多大的浴池里,我和领家不去看对方的眼睛,默默地坐著。
现场只能听到温泉不断落入水面的声音,我们两个人都没能开口。
悬挂在寂静蓝黑色夜空中的月亮皎洁而明亮。我忽然想起土产的事,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笑出来?」
「没有啦,只是想起了那个土产。」「啊,萩之……」「是『越后之明月』。」
领家也笑了。
「你的妹妹,那个……真是活泼呢。」「太活泼了,我很伤脑筋。」
「我都吓了一跳,竟然会偷偷跟过来。她真是勇敢。」
领家这么说著,在膝盖前面交扣起手指。
「今天,那个……发生了很多事。」「是啊,从出门开始就很辛苦。」
坐了太久的车,屁股和腰都好痛。神明学姊以前还曾经在列车上持续搭乘比今天还要长很多的时间,让我不得不佩服她能够办到那种事的耐心。
「嗯……然后到了滑雪场,发生很多事,在升降椅上……」
「你作了演说呢,那个构想很有趣。真亏你想得到。」
我一夸奖,领家就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
「那也是啦。我是指……再过一阵子之后。」「对啊,我的妹妹跑过来,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在那之前。」
领家这么说,用有点哀怨的眼神看著我。因蒸气而湿润的脸颊富有血色,染上了一层粉红。她纤长的睫毛蕴含著水气,静静闪动──非常漂亮。
「你把,那个……白色……情人节……的回礼……」
领家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视线往下移动。水面因为流动的温泉而摇曳,从照明器具投射出来的光线反射出波纹。
「是啊,我把围脖给了你,怎么样,有派上用场吗?」
「有派上……用场。那个……」
她闭上嘴,暂时停顿下来。然后领家微微动著嘴唇,抬起视线。
「……谢谢你。」
「不……客气。」
听到对方这样面对面正式道谢,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对了,那个啊。我交给你的时候也有说过吧。因为我把巧克力丢掉了,你也可以把那个围脖丢掉没关系。」
不过,领家摇了摇头。
「我不会那么做。首先,随便把东西乱丢,会变成垃圾造成别人困扰。丢弃有用的东西也不是我的作风。因为很浪费。而且……」
领家用举起来的手一味地拍打著水面。她制造出的水波传递过来,轻轻搔著我的胸膛。
她微微扬起嘴唇的两端,轻轻笑了。
「只要我一直持有这个东西……对你就可以随时保持优势吧?你会对丢弃东西感到愧疚,但我却不会。」
「那还真是……伤脑筋了。」
我坦白地这么说,领家就发出小小的声音笑了。
「你送的围脖,我会好好珍惜的。」
「……谢谢。」
我觉得有点害羞。
因为坐立难安,我想要举起手来搔搔脸颊──但指尖却在途中划到领家柔软的肌肤。
「啊……抱歉。」
领家抓住我打算缩起来的手。她的手指又白又细,力道弱小,只要有心就可以轻松甩开。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两只手在摇曳的水中静静下沉,最后在浴池底部重叠。
「那个时候,你拒绝了我的告白。你说你无法和我交往,你说我们应该为了打倒恋爱至上主义而战。」
「……是啊,没错。这个结论现在也没有改变。」
「我知道。我也一样,不管怎么做,我都一定要将恋爱放逐到这个世界之外。不过……心情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整理好的柬西。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是啊……我很清楚。」
领家的手指稍微加强了力道,压住我的手背。
「所以……我思考了我们可以顺利继续下去……而且不会矛盾的方法。」
领家在这里停顿下来,然后更用力地加强了手部的力道。
「高砂,我和你没有办法交往。可是,有件事,我们应该可以做到。高砂,那个,相反的……
除了我以外,请你不要和任何人交往。
如果你可以这么承诺──这样一来,不仅不会矛盾,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一点。」
说完这些话,她就把脸的下半部也浸泡到温泉里了。浮在水面上的双眸朝上仰望著我。我咀嚼著领家话中的意思时,逐渐感觉到身体深处愈来愈热。
「好……我答应你。除了领家之外,那个……我不会跟任何人交往。」
我一回应,领家就在水面上露出了嘴巴。
「……谢谢你。」
在这之后,我们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只是浸泡在温泉里。交叠的双手则是暂时维持同样的姿势。
○
我离开了温泉。因为兴奋,我被一股不知道是想睡还是不想睡的神奇感觉包围著。这时候,我发现昏暗的房间中央有某个人影伫立著。我的心脏一瞬间猛跳,结果没什么,是女童。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呢?」「你跑到哪里去了?真是伤脑筋。我想尿尿,带我去。」
还真是个小孩子。
「厕所不是在房间里吗?」「帮我看我会不会不见。」
也许是因为睡昏头了,她说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无奈地带她到厕所,等著她上完,再一起钻进被窝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