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沼阻挡在出口和我之间。她的手里握著电钻。
发出凄厉声响旋转著的电钻,看起来的确很可怕。可是冷静下来思考,就可以发现它的战斗能力应该没有那么高。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靠在置物柜旁的角材拿到手上,摆好架式。
「这种架式完全就是个外行人。你应该从来没有和别人打过吧?」
天沼非常直白地如此评论,笑了。
「……是啊,我根本没有真正和别人打过。」
我不屑地这么说,用力挥下角材。虽然我没有任何经验,但角材还是划破空气,发出轰的一声。
「不过,我的运动神经也有普通人的水准。你的武器就只有那把没什么作用的电钻吧。就算我随便挥挥也可以应付你。」
「没想到你还满冷静在思考的。」天沼这么说著,把电钻丢掉了。「我本来还以为旋转的金属可以吓吓你……你的脑袋至少还是比鸟类聪明嘛。」
天沼放松并垂下空著的双手,然后左右倾斜著脖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轻轻握起拳头摆出架式。
她的架式很像样,看起来不像是外行人。她肯定有受过某种训练。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喔。我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社团崩溃而潜入的一个间谍罢了。」
「你果然是大性欲赞会的手下啊。」
听到我说的话,天沼有些惊讶。
「……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有大性欲赞会那种组织吧?」
她带著嘲讽的语调这么说道,但那大概只是想要让我动摇吧。我用无动于衷的态度回应她:
「大性欲赞会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这个组织的首领就正在我家当我的妹妹,所以它的存在根本没有怀疑的余地。
「你为什么相信这种事?」
「那是因为……」
就算我说因为我妹妹是大性欲赞会的创始人,她应该也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吧。于是我决定依靠另一个关系。
「因为宫前学生会长曾经邀请我入会。她深信我是恋爱至上主义者。」
我一提到她的名字,天沼就很露骨地摆出嫌恶的表情,啧了一声。
「真是个没用的女人……我都觉得郁闷了。」
「怎么,你难道不是宫前的部下之类的吗?」
我一问,天沼就哼笑一声,露出傲慢的笑容。
「我死也不想当那种丑女的部下。」
看来她们内部好像有很多内幕。
我要想办法靠口才逃过这一劫。看过天沼那么熟练的样子,我已经完全没有自信能够在交战之中摆平她了。
为了尽量争取到思考的时间,我继续说了下去:
「那你是宫前的上司吗?你明明年纪比她小,还真厉害啊。」
「并不是那样。我们的关系无法单纯地用地位高低来说明。」
我回想起之前和女童之间的对话。我隐约觉得当初有谈到类似的事情,所以拚命地捜索著脑海。
「是那个吗,直属于领导人的那个什么部队。」
「……你知道得真清楚,这也是宫前对你说的吗?」
我摇摇头。天沼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瞪著我。
不过,她又马上叹了口气放弃追问,从包包里拿出某种小袋子提在手上,步步逼近我。
「那么,请你觉悟吧。只要不抵抗就不太会痛。现在的药很进步,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了你,只是要稍微消除一点你的记忆──副作用是会变得有点笨,反正你本来就很那个,所以大概不会有多大变化吧。」
「等一下,住手!」
可是天沼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我为了牵制她而高举角材──但中途却被天沼的上段踢击中棍棒的侧面,让我不禁松手。我唯一可以依靠的角材就这么滚落到地面上。
在这个走投无路的状况下,一个起死回生的妙计出现在我的脑中。
「喂,天沼,我说实话!听著!」
我装模作样地这么说,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其实我……也是大性欲赞会的间谍。就和你一样。」
「……啥?」
「我之所以会知道直属部队……近卫兵的存在,也是因为如此。其实在宫前邀请我之前,我就已经进入大性欲赞会了。」
这其实也不算是说谎。因为实际上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是在女童的命令之下行动的。
「我无法马上就相信你。除非有什么证据。」
天沼说的话很有道理。我继续苦苦思索,在脑海中寻找女童说过的话。
「那个,对了……关于近卫兵的入队条件。我记得是那个……对对对,就是胸部。」
我想起因为女童的嫉妒,所以女性想加入就必须要满足「胸部不大」的要求。
我这么说出口的瞬间,天沼就马上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胸部瞪著我……仔细想想,这就像是当面对女生说「你胸部很小」一样。我实在是太白目了。
「……抱歉,我说话太不经大脑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这可是机密,根本不会告诉一般会员。就连宫前应该也不知道……」
我本来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会员才说出内部情报的……但却因为情报的机密性太高而造成了反效果。话说回来,会把这种事告诉外人(我)的女童竟然是组织的领导人,这个组织没问题吗?
「嗯,这是因为……我是直接受大性欲赞会的首领命令行动的。」
我无奈地说出接近事实的假话,避免谎言被揭穿。
天沼听了我这番话,暂时哑口无言。
「……学长,你说会长的直接命令?我听说就连高层都还没有掌握会长的真实身分……学长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她现在应该正躺在床上看著傍晚的重播动画吧。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个说法是他已经舍弃了身体,只有脑部还存在,而脑部则漂浮在生理食盐水的水槽中,连接著读取电子讯号的缆线……或者是住在西藏深山里,快要成为肉身佛的僧侣之类的……有些人这么说。」
「……这是机密事项,我不能告诉你。」
她是个看起来大概小学四年级的女童,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嗯……光是这样,我还是不太能相信学长。果然还是先消除记忆好了。」
「不,等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么性急啊!」
「像学长这样虚弱又胆小的人竟然是可以和会长互动的高层人士,还肩负重要任务,实在太可疑了。而且,就算消除学长的记忆,对我来说也没有损失。」
「等一下等一下!我现在就拿证据出来!」
虽然我这么说,却没有想到什么可以当作证据的东西。
如果有什么可以证明我和大性欲赞会与女童有所关联的物品就好了──我这么想,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摸索制服的口袋,手指就碰到了某种柬西。
那是之前女童对我投掷的折纸手里剑。她身为大性欲赞会的会长,搞不好那其实是带有某种其他意义的举动。仔细想想,女童能够发挥那么高等的智慧,她会热衷于那种幼稚的行为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我如此确信,对天沼投出了这个折纸手里剑。
咻咻咻,手里剑在空中回转著描绘出弧线,然后轻轻发出啪的一声打中天沼的额头,最后掉到桌上。
「你是小鬼头吗?学长。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种事,是故意要惹毛我吗?」
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个幼稚的行为。万事休矣。
「……嗯?这张纸是……」
这时候,天沼好像发现了什么,将折纸手里剑拆解开来,把纸张摊平。除了折线以外,上面好像还有一些凹凸。
「这个钢印,该不会是……」
天沼因为敬畏而脸色苍白,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本笔记。看来那好像是类似近卫兵身分证的东西。
她将盖在自己的大头照上的钢印与刚才摊开的纸张上面盖的钢印放在一起对照──天沼的额头上冒出汗珠。
「没有错……可以盖这个钢印的人只有一位,也就是那位大人……将这个做成折纸作品再投掷……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意义……?」
虽然她开始思考,但这大概没有什么特别深奥的意义。只是因为手里剑很帅而已。
「这我不能说。因为是机密事项……总而言之,这个证据应该足够让你信任我了吧。」
「……我不得不承认。」
天沼这么说,像是投降似的举起了手。死马当活马医的计画莫名其妙地成功,让我因为激动而眼冒金星。
「是吗……那你应该会协助我吧?」
我松了一口气,这么说道,但天沼却摇了摇头。
「应该是相反吧,是学长要协助我。」
「你啊……为什么要这么强势?」
「从这个社团的现状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学长,你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工作。而且……」
天沼暂时停顿下来,然后奸诈地笑了。
「学长,你在领家学姊面前根本抬不起头吧?」
「什么话,不要说些没有根据的事!」
「跟她长时间相处下来,你对她产生感情了吧。你现在不是完全下不了手了吗?」
「没有这回事!我现在也还在一步一步地暗中行动……」「其实没有吧,呵呵。」
天沼笑著这么说,然后坐到一旁的位子上。她接著把脚用力放到桌上,双手抱胸。她的态度变得愈来愈嚣张了。
003
「你拼命想要回嘴的态度就很可疑了。我懂,和他们相处愈久,就会愈来愈不忍心破坏这种气氛。我毕竟也是人,所以能够理解。」
「请放心吧,我会一肩扛起工作。阿砂学长就当我的随从,好好帮我跑腿吧。」
「阿……阿砂……你是在叫我吗?」
正当我因为她如此瞧不起人的态度感到惊慌的时候,天沼就露出真心觉得有趣的样子开始窃笑。
「这种地方就是阿砂学长之所以是处男的原因啦。真可爱。」
「…………」
我只能哑口无言。
不过一个小时前还在对领家热血地诉说反恋爱意志的晚辈少女,现在却用很随便的语气鄙视我,还叫我「阿砂」,把我当成自己的手下。
态度变化之大,让我一时之间难以理解。
「啊,对了对了,学长。请不要为了把我赶走而跟别人打小报告喔。我们同为大性欲赞会的会员,就好好相处吧。而且……」
天沼暂时停顿下来,像是要对我确实下咒般仔细地说道:
「如果小薫知道阿砂学长其实是间谍,不知道会怎么想喔?」
她用愉快到极点的笑容如此说道。
「不过,我毕竟不是魔鬼。只要你好好协助我,我就什么都不会说。我们就暗中引导这个社团走上解散之路吧。在这之后学长要和小薰怎么样,都是你的自由。」
天沼带著满脸的笑容伸出手。她的意思是「给我握手」。
我百般无奈地握住天沼的手,她的笑容就显露出更加凶猛的光芒。
2
我以后到底要怎么行动才好?
总而言之,反抗天沼并不是个好主意。即使我成功将她逐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只要她和宫前学生会长联手,社团就注定会毁灭。因为我们已经把所有的情报都泄漏给天沼,所以他们可以把两个据点一网打尽。而身分已经曝光的社员们也会被他们轻易地抓住。
天沼和宫前似乎是敌对关系,这是现在唯一的救赎。天沼正打算不借助握有校内权力的宫前的力量,从内部慢慢破坏掉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可是,如果我现在把她赶出去,她就会勉为其难地和宫前合作,利用她的力量让社团毁灭。
首先要观察天沼的态度,在不会被她发现的情况下妨碍她──说到我可以做到的事,似乎就只剩如此了。
我沉浸在这种悲惨的心情里回到家中,发现女童正在我的房间里用认真的表情注视著电脑萤幕。我偷偷一看,发现萤幕上播放著之前玩的游戏的网路影片。看来她好像正在学习老手玩家的动作。
我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她还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
「……你就这么迷那款游戏吗?」
我从后面向女童搭话,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关掉浏览器,然后拿掉耳机。
「我不是叫你要敲门吗!懂不懂礼貌啊!」
女童的脸涨得一片通红,快速地对我连番大骂。虽然这是我的房间,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吐槽她了。
「可是,我觉得参考别人的玩法来让自己进步是很健全的想法。」
「我就说了!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变得很会玩那种游戏的意思!而且我到底为什么非得被区区人类做出来的东西玩弄在股掌间不可?根本就学不到任何知识。」
虽然这么说,但女童不管是动画还是漫画都很爱看。只要自己喜欢的作品出了最新一集单行本,她就会很缠人地吵著要,一买来又会比我更早开始看。她其实还满享受人类文化的。
「对啦对啦,我知道了。」「你这是什么反应!你应该更尊敬地位比你高的人!」
我坐到床上,放下包包。
虽然我因为一如往常的互动而没了气势……但我今天有一件无论如何都要质问她的事情。
「……我们社团来了一个间谍。」
我一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说道,女童刚才的怒容就瞬间转变为轻松的微笑。
「原来如此,你马上就发现了啊。我本来还以为她可以撑更久呢。」
「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要封杀领家薰了。你忘记我和你接触的根本理由了吗?」
没错,女童会和我接触,就是为了把领家和我送作堆,去除她的反恋爱思想。身为非现充的我被女童一句「可以交到女朋友」的甜言蜜语怂恿,暂时听从她的命令……但我最后贯彻了反恋爱的意志,让我和领家的关系停止进展。
女童现在依然视领家为危险人物,提防著她。女童先前还窜改了反恋主义青年同盟社制作的短片,将内容替换成赞扬恋爱的故事,用尽各种手段来妨碍我们的活动。
这次天沼会加入社团,也是计画的其中一环。
「你是想要以天沼带来的情报为基础,让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瓦解吧。」
「才不是那么单纯的作战呢……算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我总觉得笑著这么说的女童眼神深处有深不可测的谋略正在蠢蠢欲动,在一个外表只有小学四年级的少女面前,我的背部因为恐惧而冒出一片冷汗。
○
隔天的放学后,成员们一如往常地聚集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地上社办。
然后……
「我来晚了!」
开门后精神饱满地说著这种话走进来的人,是新社员天沼皐。
她就像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一样,大方展露著开朗的笑容。就算我狠狠瞪著她,她依然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情很好地坐到领家的身边。
「大师!一想到我终于可以加入正式的活动,心脏就兴奋地狂跳!」
「皐,就是这个志气!现充终究只有软弱的心智,在我们熊熊燃烧的革命精神面前,他们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
「能够听到大师如此称赞,我非常荣幸!不断奋斗到生命的终点,心怀报国之志战死沙场就是我的宿愿!我们一定要将那些卖国贼现充驱逐出境!」
明明思想的泉源完全不同,却能够得到同样的结论,还真是厉害。
我专心地观察著天沼,调查她的举动。
和领家开开心心地讨论著现充毁灭计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打从心底憎恨现充一样。昨天,她对我说话时完全是狗眼看人低的狂妄口气,但现在与领家面对面时却说著正经八百的话。变化之大,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肯定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
这时候,天沼停止对话,将目光转向了我。
「那……那个,高砂学长……你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瞪著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呢?」
她的表情完全就是个被学长欺负的胆怯学妹。
领家对天沼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
「他的表情的确很恐怖呢。可是皐,我希望你可以原谅他。沟通能力极低又怕生的高砂就是会忍不住警戒著身为新人的你。我想他迟早都会习惯的。」
「这样啊……我也想要早点和高砂学长熟识起来!请多多指教!」
看到她这副坚强的模样,领家按著眼头。
「你有个好学妹呢,高砂。你就趁这个时候复健,慢慢回归社会吧。」
「不要说得好像我对社会适应不良一样!……奇怪,没有吧。我应该没有对社会适应不良吧……?」
我不安地问道,社团的每个人却都从我身上别开了脸。
「没问题,我们会支持你。」「加油吧。」「高砂学弟,我会声援你的!」
他们这样鼓励我,反而让我更悲情了。
「好了,今日的活动无他,正是决定今后方向的重要会议!」
领家精神振奋地这么说,然后站到白板前,粗鲁地写下:「以反恋爱革命之领先为目标的四月纲领制定!」
「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藉由率先发起的社员招募作战,成功达成了规模仅次于上一年度社团增员的战力扩充!如此一来,这个学校的恋爱至上主义就已经化为风中残烛,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革命的发展了!
我们现在就要集结成员众多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之全力,摧毁学生会,也就是大性欲赞会这个万恶的根源!直到手牵手放学的男女彻底消失为止,我们都不会停止奋斗的双手!
在即将到来的黄金周,学生会想要藉由邻近各校联合举办的『迎新祭』,将新生们推入恋爱至上主义的泥沼。这是现充们形成阶级之分,排斥我等非现充的开端,是最需要戒备的活动!只要在活动举办前对学生会加以打击,并揭发他们的企图,甚至可以达成劝退学生参加活动的目的!
所以,我们今天就来思考摧毁学生会的方法吧!」
天沼对领家的发言献上热烈的掌声。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这种习惯,但众人还是忍不住跟她一起拍手。
「那么有没有人想到什么点子……」
领家还没说完,就有一只手以惊人的气势举起来了。是天沼。
「除了正面突破之外别无他法!我们是拥有大和民族之魂的壮士,与其耍一些小手段,不如动员所有战力与他们正面对决,以破竹之势击垮软弱的恋爱信徒!就算在战力上输给敌方,我们也必定会有神风的加持。我们就用誓约的仪式请示天意,决定计画实行之日吧!」
她的提案未免也太头脑简单了。就连领家似乎也难以接受,像是要帮她善后一样用笑容回应:
「原……原来如此啊。那的确也是一种方法。」「大师!您果然也愿意赞同我的想法!」「哈哈哈……」
因为平常都是领家负责失控,所以她被别人的气势镇住的模样实在是非常少见。
领家用小小的文字在白板上写下「正面突破」。
就在这个时候,叩叩,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领家听到之后赶紧将白板转到背面,然后说「请……请进!」招呼客人进来。原本写著危险性文字的白板现在则是很花梢地用圆润的字迹写著「欢迎光临风纪委员会☆」,旁边还画著花卉的图案。
「……打扰了。」
这么说著并走进来的人是个女学生。从领子上系的缎带颜色可以发现她和我同年级,也就是二年级生。她的制服穿著方式和发色给人一种乖巧的印象。我曾经在别处见过她──当我这么想著观察她的时候,便发现了她的胸口上别著的徽章。
「你是学生会的成员,对吧……?」
领家也注意到这一点,向她发问。访客点头回应了她的问题。
「学生会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文件有什么不完整的……」
「不,我今天是……有事想找各位风纪委员商量。」
「原来如此,是学生会想要和风纪委员合作,为了学生做些什么……」
领家用看似尽忠职守的态度这么说道,但女学生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不是的……是我个人的……恋爱谘询。」
○
神明学姊泡了热呼呼的红茶,放到她的面前。
天沼很勤快地拿茶点出来招待客人。看来她似乎会好好看情况扮演风纪委员的角色。我们照例请她填写表格,整理情报。谘询者的名字叫做染谷,是个二年级生。
「……原来如此,你怀疑怀疑对方劈腿是吗?」
领家看著表格,带著严肃的表情低声说道。
「是的……那个,和我交往的男朋友,好像和其他的女生……感情很好的样子。」
领家更深入地追问下去:
「恋爱这种关系非常地复杂,每一段恋情都是很特别的。因此,为了应对你的问题,我们需要知道更具体的资讯。请放心,风纪委员会是鼓励学生恋爱的组织,我们绝对不会把在这里得到的个人资料拿去做坏事。」
面对这么说著逼近自己的领家,谘询者染谷带著老实的表情点了点头。
「也对,我本来有点犹豫……我会相信各位的功绩,坦白说出来的。」
她先如此开启话题并喝下一口红茶,然后开始诉说。她的眼眶里微微泛著泪光。
「我有一个从一年级春天就开始交往的男朋友。我国中的时候是个很内向的人,对恋爱也很生疏……所以我想要在高中努力一点,就很积极地和大家聊天,还加入了学生会……因为这样,我才会和他变得感情很好,然后开始交往。他也是学生会的成员。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的个性其实很阴沉,最近他变得有点疏远我。就像是雪上加霜一样,开始有一些传言出现……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劈腿了。」
她的眼睛流下一滴泪。天沼慌慌张张递出面纸盒。她用颤抖的声音道谢,擤了鼻子。
「原来如此,那真是……」
「虽然还只是传言……可是,我听过各种目击证言。」
一阵沉重的沉默。墙上时钟的秒针声音以及远方棒球社发出的响亮打击声更加强调了这份寂静。
领家的声音打破了谈话中的停滞。
「虽然非常难以启齿……但是为了查明真伪并解决问题,我还是不得不问。关于那个传言的详细内容……还有那个劈腿对象。」
至此,谘询者染谷的脸色就已经完全发白。她抿著嘴唇,紧紧握住颤抖的双手,说道:
「他曾经和那个女生一起……从平常锁著的空教室走出来……或是从卡拉OK包厢里走出来……大概是这样的传言。然后那个对象是……」
她的声音像是硬挤出来一样沙哑。她紧紧闭上眼睛之后,有几滴眼泪滑落了脸颊。
她虽然哽咽著,却还是继续说下去:
「劈腿对象是……学生会长,宫前学姊。」
○
我们设法安抚哭哭啼啼的染谷,鼓励她说风纪委员一定会帮助她,然后把她请了回去。在她回去以后,社办里还残留著一点沉重的气氛。虽然我们以前也谘询过劈腿的案件,但这次的状况有点不同。这件事和学生会有关,而且我们视为眼中钉的宫前学生会长就是嫌疑人。
领家因为愤怒而颤抖著肩膀,用粗鲁的声音说道:
「不可原谅!不只是用宣扬恋爱的恶行染黑自己的双手,还顺从自我中心的欲望抢走别人男友,简直是无法言喻的罪孽!这就是恋爱至上主义的末路,只会对人们散播不幸!」
领家的声音听起来带有比平常更强烈的悲痛……这件事也许让她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和母亲的不忠了吧。
「不可原谅。」「我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大家来帮助她吧……!」
大家也都不输给领家,义愤之情溢于言表。神明学姊甚至还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天沼她……
「我们一定要除掉暴虐无道的宫前学生会长!现在就应该对她发动总攻击!」
则是激动地说著这些话。
我也对宫前的行为感到愤怒──但前提是那些传言是真的。
「首先有必要确定传言的真伪。而且……如果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案件,说不定可以引导学生会走向灭亡。」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赞同地补充说道:
「是要利用感情纠纷来弱化并使之解散对吧!没错,恋爱至上主义者的弱点就在这里。因为恋爱关系引起的争端让组织无法顺利运作,然后腐败。就算说这个过程是已经组织在他们团体内部的生命周期也不为过!」
说著,领家再次把白板翻转过来,将刚才用来开会的那一面秀出来。然后她在上面潦草地写下:「利用恋爱关系反过来从内部进行破坏!」
「这就是我们这次的计画!我们要透过谘询者这个管道得知学生会的内情,应其要求惩罚宫前,同时引导学生会走向毁灭之路!这个作战可以拯救因为自我中心的恋爱至上主义者而受苦的她,也可以破坏学生会,可说是一举两得!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夺取校内霸权的日子不远了!」
3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风纪委员的烦恼解决」兼「学生会破坏作战」就开始了。
首先要进行的是作为计画主轴的谘询者染谷与其男友的事前调查。
综合以探问等方式从外部获得的情报来看,众人基本上都认为他们是感情很好的情侣。其他人不只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平常也总是可以看到他们亲昵地笑著彼此交谈的模样。
其中,她的朋友果然也知道关于那些传言的事。
「听说他经常被目击到和学生会长偷偷说著话的样子。」「有人说他们曾经从会被拿来做那件事而闻名的空教室一起走出来。」「我好像有听过他们聊著什么跟恋爱有关的事隋。」
在如此打听的过程中,他们的嫌疑变得愈来愈重大。
大约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查时间,我们再度召开社内会议。
「他们果然有鬼。我的直觉是这么对我说的。」领家很快地下了结论。「而且,我们先前和宫前接触的时候,她曾经很明白地说自己现在没有男朋友。她肯定是为了排解寂寞,才会将魔爪伸向学妹的男朋友然后抢走人家。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恶行!虽然对染谷很抱歉,但果然还是只能将事实摊在阳光底下,藉此清算他们的关系了。」
话说回来,她的确有提过这件事。上次我们为了作滑雪宿营的准备而出门采买的时候,凑巧遇到宫前,才听到她说了这件事。当时她还为了排解寂寞而把领家带走。
「那么……就闯进学生会室,绑架宫前并监禁她,在拷问的时候用吐真剂让她全部招出来吧!」
领家用一句「呃,那也是一个方法……」略过天沼那攻击性太强的意见,然后提议:
「为了更加了解现状,为即将到来的决战作准备,我想要试著从内部窥探学生会的情况。这个作战……皐,我希望由你来做,就当作你的初次任务。」
听到这句话,天沼眼神闪闪发光地握起领家的手。
「大师!您是打算让我这个新手执行危险度较低的任务,让我累积经验吧!您的深谋远虑让我深感敬佩!」
领家虽然对突然的肌肤接触感到胆怯,还是露出苦笑点点头。
「没……没错。因为你表面上已经成为风纪委员会的成员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假借去关系紧密的学生会打招呼的名目刺探敌情。」
「原来如此!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推敲得如此缜密的作战计画!我感到诚惶诚恐,身体忍不住颤抖!」
「你夸成这个样子,我会有点害羞呢……对了,你和宫前还没有见过面,有个人陪你去会比较好……高砂,你就和皐一起去吧。」
「等一下,这种事应该要由身为议长的你去吧。」
虽然极力想要避免与天沼单独相处的我表示排斥……
「因为我……那个……我有各种事情要忙嘛。」
「没错!大师要领导这个庞大的组织,根本没有时间管这种杂务!」
她们两个却一起如此解释。领家在上次出门采买的时候好像对宫前产生了心理创伤,所以大概是不想要见到她吧。
○
我被迫陪伴天沼,和她一同前往学生会室。
自从上次那件事以来,我就一直很积极地避免和天沼单独相处。我在社团和她的交谈也只停留在不会令人感到不自然的程度,尽量不要被她抓到把柄。
可是,现在放学后的走廊上没有人影,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欸,学长。」「…………」
当我眺望著窗外对天沼视而不见的时候,她就跑著绕到我前方,和我面对面。
「阿砂学长,你也太冷淡了吧~你就是这一点像处男啦。」
天沼这么说道,她在社办毕恭毕敬的模样和现在的随便态度简直判若两人。那眼神中散发著小恶魔般的奸诈光芒。
「吵死了,干嘛啦。我根本没有妨碍到你吧,不要管我好吗!」
「啊~真是不可爱。我可是学长的可爱学妹耶,你就和我轻松地聊个天嘛。」
「我的兴趣可不是说废话。」
「闹什么别扭嘛~不过,你这种地方也是有点可爱啦。」
天沼这么说道,咯咯笑了。即使她打从心底展现出来的快乐笑容所嘲讽的对象是我自己……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她看起来很有魅力。
「奇怪,学长你怎么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你是被虐狂吗?」
「才不是!被学妹这样嘲弄,我气到血液都冲到脑门了啦!」
「会集中血液的地方不是脑袋,而是你的下半身吧?」「…………」「对黄腔这么没辙的地方也很可爱呢!」
我完全被学妹耍著玩。为了打破这种现状,我决定转移话题。
「天沼,关于间谍的工作……你打算怎么做?」
我是以潜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间谍身分在协助天沼。不过我当然只是假装。
「嗯~谁叫某人那么靠不住~首先应该要从打好基础开始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就慢慢地稳扎稳打吧。」
「……从你在社团里的鲁莽态度实在是看不出来。真令人意外。」
「只要伪装成那个样子,别人就不会发现我在背地里操弄著什么样的权谋之术了吧。要多用脑袋啊。」
她的口气听来轻松,内心却是个很会打算盘的家伙。她果然不愧是可以通过严格选拔的人才。
「请学长放心吧,作战计画全部都由我来构想。相对地,你也要多多帮我跑腿喔~」
总而言之,天沼好像没有打算要马上让社团崩溃。在这段多出来的时间里,我必须想办法摆平她。
我们一边对话一边走著,便抵达了学生会办公室门前。
我们敲门后进入室内,上个月见过的那幅优雅景象又出现在眼前。空中飘著花草茶的香味,桌上有盛装糕饼的盘子,学生会的成员就围在桌边谈笑风生。
「啊……」
看到我们的脸,前几天来谘询的女生就发出一个简短的声音。
「哪位,你认识他们吗?」
同伴看到她的反应便问道,那个女生却挥著手否认……
「那……那个……他们是风纪委员,上个月有来打过招呼。」
同时这么辩解。
我一说我们这次也是来找会长的,一名男学生就从位子上站起来说道:
「啊,那我去叫她!我想她应该待在隔壁。」
这个人刚好是谘询者染谷的男朋友。一提到宫前的事就有反应──他说不定真的有点可疑。
女方一看到他这样,脸色就沉了下来。一个可能是她朋友的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就把手轻轻地搭到她的肩上。看来学生会里面好像也有人知道那些传言。
只要能够将这些朋友等人都卷进来,应该就可以在学生会里制造出相当大的骚乱。也许他们的毁灭之日真的不远了。
当我正在观察的时候,宫前和那个男生就开心地聊著天走进来了。
「哎呀,高砂学弟,欢迎你。还有……」
宫前的视线转移到天沼身上的瞬间,表情就紧绷了起来,我没有看漏。不过她的表情马上又转变为柔和的微笑,温柔地向天沼搭话:
「你是新生吧,初次见面。我是学生会长宫前。」
「初……初次见面,那个……我的名字叫做天沼皐!请多多指教!」
天沼露出紧张的样子回应──这当然是演出来的。可是她的伪装非常完美,其他的学生会成员都像是看到什么温馨的场面一样,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呵呵,多多指教。对了,两位今天有什么事呢?」
「那……那个……这个……」
天沼捏著裙子前襬,低下头来。真是逼真的演技。
虽然我心想为什么我要被迫陪她演著这出闹剧,却还是无奈地插嘴说道:
「这次,这位天沼学妹加入了风纪委员会担任庶务的职位。我们是专程来向与我们关系紧密的学生会报告这件事的。」
「是……是的!就是这样!」
宫前很做作地用手遮住嘴巴轻笑一声,然后对天沼开口说道:
「原来是这样。学生会和我个人都很期待天沼学妹的加入,可以让风纪委员会的亮眼成绩更进一步呢。」
「是……是!我会努力的!」
天沼精神饱满地低下头这么说,其他的学生会成员就很热烈地为她鼓掌。我还听到有人说觉得青涩的新生很可爱。
看准掌声停下来的时机,宫前继续说了下去:
「吶,我等一下可以去风纪委员那里坐坐吗?为了让合作更加顺利,我想要加深彼此之间的交流。」
天沼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高……高砂学长?」
天沼假装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突发状况的新人。我一边叹气,一边回应了宫前:
「好的,没有问题。欢迎你过来。」
○
宫前、天沼还有我,三个人一起走到走廊上。
学生会室的门关起来的瞬间──宫前看著天沼的眼神就迅速变得冷淡。面对这种冰冷的视线,天沼却回以一派轻松的笑容。
「过来。」
宫前用不容反抗的强硬语气说道,踏出步伐。我和天沼跟在她后面前进。
她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风纪委员的办公室,而是远离校舍的废弃教室。虽然这里平常都是上锁的,但却有流言说里面有时会传出可疑的声音。
宫前用腰上挂著的钥匙串把门打开,然后看也不看我们一眼,直接走进里面打开了灯。真是个冷清的教室。空的钢制置物架沿著墙面排列,教室的中央并列著两张长桌。椅背或椅面破掉的折叠椅杂乱地围著桌子摆放。
「坐下。」
宫前对天沼冷淡地丢出这句话。她接著重新面对我,略为放松了表情……
「高砂学弟,我可能要稍微让你见丑了……」
并这么说道,然后自己也坐到椅子上。我也在离她们两人稍远一点的位子上坐下。
「一开始也许需要说一些开场白呢。高砂学弟,我以前曾经和你说过关于组织的事吧?其实天沼学妹也是……」
「啊,学长他已经知道了喔。」
我对天沼使了一个眼色。如果天沼说了太多关于我的事,就会和宫前所了解的我产生出入。她好像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眨了个眼回应我。
「那事情就好说了。天沼学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来到我已经当上学生会长并掌握实权的这所学校呢?」
「那种事情,你只要扪心自问就可以知道了吧。不过,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因为你太不争气的关系。」
宫前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了。
「不争气……?我在这所学校的活跃,以及随之而来的情侣撮合率可是所有人都认可的成果。」
「你放任可疑的反恋爱团体大摇大摆地活动,到底拿什么脸说这种话?我就直说了,上头觉得你的能力不足,所以才会派我来的。」
「……你想说你是为了对抗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才会来到这所学校的吗?」
「就和你想的一样。」
天沼嘻皮笑脸地用双手抱著后脑杓。宫前乾咳了一声,狠狠瞪著她。
宫前和天沼虽然同样隶属于大性欲赞会,但她们的感情似乎并不好。不只如此,她们甚至还像是面对敌人一样针锋相对。
我一面假装成非常惶恐的样子,一面专心地聆听她们交谈的内容──在这里获得的情报,肯定可以在我们社团和大性欲赞会交战的时候发挥作用。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正受到充分的压制。现在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会倾听他们的主张,而是歌颂著青春吧?天沼学妹,根本就没有你出场的余地。」
「受到压制?你连只有几个人的组织都破坏不了吗?敌人说不定正蛰伏在地底下,并确实地蓄积著力量。你这种只会悠闲地观望情势的做法,以后应该很难出人头地吧。」
宫前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了。她那毫不掩饰敌意的冰冷视线和平常优雅的气质截然不同,瞪视著天沼。
「难道说你就办得到吗……?」
「应该说我已经在做了。我已经加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成为间谍了。」
一听到这句话,宫前的身体就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
「原来如此,看来你手脚很快嘛,辛苦你了。那就快点向我提供情报吧。告诉我成员的身分和据点的所在地。只要使用我的权限,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我怎么可能提供情报给你。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走。」
「我只是要协助你。不管你经过了多少训练,终究还是个新生,应该还无法在这所学校自由行动吧?所以我才会说要支援你的!」
「是喔,那还真是感激你呢……但请容我拒绝。」
天沼如此断然说道,笑脸盈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可以一个人完成任务,所以学姊你就尽情享受青春,和没出息的男人一起啪啪啪就好了吧。那就这样,我很忙的,失陪了~」
「给我站住!」「少命令我,臭老太婆。」
两个人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对峙著。她们互瞪了数秒,然后天沼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离开了教室。我则是慌慌张张地追上她,退出教室。
「喂,刚才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要和宫前针锋相对,你们不是同伴吗?」
我终于追上快步前进的天沼,从后面向她搭话。
「同伴?希望你不要拿我和那种平凡的会员比较,他们不过是一群只对交配有兴趣的猴子罢了。根本就是想要把我们拚命建立起来的成果拿去挥霍的废物。」
看来他们之间的不和好像相当严重。似乎有很大的原因在于组织的构造。
会不会是女童刻意让组织内部互相争斗,使会员无法注意到最上层的真正意图呢?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计画真的发挥了非常显著的效果。
总而言之,多亏她们互相敌视,我们才能够得救。如果天沼将情报泄漏给宫前知道,我们肯定已经被推入无计可施的困境了。
「结果连学长你也没有和宫前明说自己现在的状况嘛。她完全是把你当成一般人看待了吧?」
「是……是啊,因为我的任务是机密嘛……」
我虽然冷汗直流,还是贯彻了先前编造出来的「自己也是大性欲赞会的间谍」这个设定。
「真是明智的决定。因为那家伙上面的洞和下面的洞差不多松嘛。很容易泄漏情报的。」「哈……哈哈……」
当我因为天沼开的露骨黄腔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又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
我们回到社办报告学生会的情况,这一天便宣告解散。
回家的路上,我像平常一样和领家并肩走著。白天的时间愈来愈长,和她一起度过的这段时光也可以看见不同的风景。我变得不会因为走在一起而紧张,渐渐可以看到过去所看不见的东西,这说不定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今天是星期五呢。」
在我身旁牵著脚踏车走路的领家如此对我开口说道。
「是啊……最近发生不少累人的事,一想到终于可以休息,我就有种得救的感觉。」
新学期总会有一些新事物的开始,直到习惯之前都会造成相当大的精神疲劳。而且最费神的就是关于天沼的事,我已经筋疲力竭了。
「这……这样啊。那你这个周末不会特别去什么地方,只会待在家里吗?」
「是啊,我大概会睡上一整天吧。」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像是有点泄气似的垂下肩膀。
「……我想要在假日的时候……那个……稍微执行一下作战计画……既然你这么累的话,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作战……?」
「对,就是上次那个谘询案件。为了得到确实的证据,不是需要经过各种调查吗?我想要去视察一下那个男朋友和宫前的传言中有出现的卡拉OK和咖啡厅附近。而且,到时候和宫前他们巧遇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人家都说犯人会回到犯罪现场嘛。」
领家这么说道,恶作剧般鸣响了脚踏车铃。清凉的音调被吸进染上深红色的天空。
转眼间,我们已经抵达分歧的交叉路口了。夕阳西斜,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道路上。
「那样的话……其实也不会太累。我也参加……这场作战吧。」
「是……是吗!高砂同志,你愿意献身参加革命运动,议长我将给予非常高度的评价!」
在这之后,我们拟定了计画的内容便彼此道别。
虽然我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却还可以听到铃声从远处传来。这音色听来甜蜜,非常温柔地渗进我的身体里。
4
因为周末要执行作战计画,所以我一个人思考著要以什么样的顺序展开什么样的行动,而这时候被我丢在床上的手机震动著发出声响。我看看萤幕,发现上面显示著「天沼皐」的字样。
该不会又有什么麻烦事吧,我这么想著,不安地接起电话。
「……有什么事?」
『啊,阿砂学长,晚安啊~怎么一开口就讲话这么冷淡嘛。你这样永远都交不到女朋友喔。』
「没事的话我要挂了。」
『等一下啦~!一般人接到可爱学妹打来的电话应该会喜极而泣吧。说不定还有人愿意为了这种事付钱呢……真希望你可以多了解这有多么可贵。』
「那我要挂了喔。」
『等一下,我真的有事啦!真是的,我怎么可能没事打电话给阿砂学长嘛。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
要不是隔著电话,我现在应该已经忘掉一切,揍扁她了。
『有好消息要报告学长!这个周末,你可以跟幼齿高中女生1号约会了,恭喜你!所以请你星期日十一点到车站前集合。』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跟不上。」
『真是的……学长还真是迟钝。我在邀请你约会耶!真希望你可以理解想办法委婉邀请学长的羞涩高一女生细腻的心思。』
「…………」
『啊,请你不要误会喔。这只是为了开会。我不过是想要把在这所学校掌握实权的宫前踹下来,才会跟你商讨作战计画而已。』
虽然这些话乍听之下很像是傲娇,但她的口气完全是真心的。
不管怎么样,我没有办法去参加这场会议。天沼刚才说星期日十一点,那样会与我和领家约好的时间重叠。
「我才不会误会,我知道你完全是把我当笨蛋耍……然后,关于你说的星期日十一点,我那个时候刚好有事。」
『咦,学长假日的时候不是只会睡到中午然后午餐吃炒面或乌龙面或炒饭并发著呆看电视接著睡午觉然后再看电视到晚上再沮丧地说「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啊……」之后睡觉而已吗?没想到你竟然有事!』
虽然她的发言非常瞧不起人,但命中事实的程度之高,却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见过我平常度过假日的模样。
『该不会……是小薰吧?』
因为天沼这个敏锐的猜想,我的心脏开始猛跳。
『好像被我说中了呢~啊,比起自己本来的任务,学长会优先选择挂心自己的女生啊。根本就是一种动物嘛……不过,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小薰,不要说是这次的约会了,你们至今为止的关系都会全部毁灭得一乾二净,你也会被她讨厌到死吧。』
「……你在威胁我?」『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这对我太不利了。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我知道了,我会取消和领家的约定。」
『哎呀~真不好意思。变得好像我硬是强迫你一样。那么,星期日十一点车站见喽~』
她这么说,挂了我的电话。
我因为太过强烈的无力感,仰躺到床上。
我像是要遮住刺眼的日光灯般举起手机,直接向领家发送电子邮件,告知自己星期日不能去参加作战的消息。
几分钟后,我收到了回信。信里只写著「了解」一句话。
○
隔天,我拖著睡眠不足的沉重脚步前往集合地点。虽然我平常大多比指定时间更早到,
但今天差一点就迟到了。不过我还没有看到天沼的身影。
比约定时间晚了大约五分钟,天沼终于现身了。可是她好像是不会在意这一点迟到的性格,所以不慌不忙地朝这里慢慢走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因为我想让你亲身体验等不及可爱学妹到来的渴望,所以稍微晚一点到了!」
「不,你单纯只是迟到了而已吧。」
「学长~才五分钟耶!这样哪算迟到啊。而且你看,是便服喔!」
天沼如此自说自话,原地转了一圈。长度比制服还要短上许多的裙子随风飘了起来。
「学妹平常穿著制服,而且服装仪容非常正经八百。但她的便服是走可爱路线,明明暴露出来的部位并没有比较多,和平常形象的落差却令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你的感觉就像这样吧!」
「不要随便捏造别人的心境。」
「咦~可是学长,你刚才的眼神四处乱飘耶。」
「眼前有个突然转起圈来的丢脸家伙,我只是很在意周围的视线而已。」
话虽如此,但如果我说自己一点也没有天沼所说的那种心动,说不定是骗人的。
「你像这样生气的样子真可爱~」「吵死了。」
天沼很开心地窃笑著。从她平常戴著面具,总是说著吓人的话的模样,实在很难想像她会露出这种与年龄相仿的天真笑容。
「那么,我们就出发去约会吧。」
「喂,不是『约会』吧,你说过我们只是要开作战会议而已。」
「你在说什么认真到爆的话啊,今天可是难得的休假耶。在开会之前稍微玩一下嘛~」
「为什么我要……」「别管了别管了。来,出发!」
天沼强势地抓住我的手臂这么说,把我拉进有一堆情侣蠢蠢欲动的街道里。
「哎呀~真是谢谢招待!」
天沼带著开朗的笑容这么说道,大口吃著冰淇淋。
我上当了。天沼根本就只把我当成一个移动式钱包看待。
「人一当上学长,财力果然不一样。我都想嫁给你了。」
「…………」
我对天沼那过于任性的台词哑口无言,同时舔了一口自己那份冰淇淋。吃起来这么美味反而让我很不爽。
「为什么我非帮你付钱不可?」
「咦~人家是你的学妹耶。而且学长,可以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进贡的机会,你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喔。」
「我根本不想要这种机会!」
「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学长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一定会疯狂感谢我的!」
但愿那种时刻永远不会到来。
天沼虽然说著话,还是用很快的速度吃掉了冰淇淋,并用手机不断拍下店家的照片。
看准我吃完冰淇淋的时机,她将双手放到身后,前倾著上半身,眼神朝上仰望著我。她以这个做作的姿势,开心地用很有活力的声音说道:
「好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我有很多想逛的地方呢~」
在这之后,我被迫陪著天沼逛了大约三个小时的街。
虽然她没有叫我帮她付衣服的钱,但在途中进入咖啡厅休息时,我还是被逼著请客了。在某间服饰店,天沼半开著试衣间的布帘,露出害羞的神情说道:
「怎么样,这件适合我吗?」
双手提著她的战利品,被拉著四处乱逛而疲惫不堪的我随便回答了她:
「嗯,很适合你啊。」
「学长从刚才开始就只会说这句话!你认真一点帮我看啦~」
天沼说著,轻轻拉了我的袖子。就算我心里知道她是在演戏,但碰到她这种做作的举动,我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慌张。真是可悲的高中男生本性。
「……我不太懂这种时尚之类的东西。」
「用直觉回答就好了。我最想问的就是男生的真实感想。」
「是……是吗……呃,我觉得一般来说还算可爱吧。」
「什么一般来说!你讲话乾脆一点啦~」
「……我觉得你穿起来非常可爱。」
我这么夸奖天沼,她就发出「嘿嘿~」的笑声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当我们走出店外,进入拥挤的人群中,天沼就向我开口搭话:
「话说回来,阿砂学长,你也会和小薰一起做这种事吗?」
「我……我和她才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一起参加革命运动而已。」
「咦~你们看起来不像那样耶。至少小薫是很迷恋阿砂学长的吧。」
「没有……那回事。」
「啊,你刚才口吃了吧。是那个吧,小薰以前曾经对你告白过,之类的吗?」
「…………」
我保持沉默,天沼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学长你超不会说谎的吧!这种地方真的很可爱……欸~你为什么要拒绝她嘛。小薰不是很好吗?」
「……因为我还有任务在身。」
我说著这种话来掩饰,天沼暂时像是思考著什么事一样让视线在空中飘移,然后像是理解似的再次开始说话:
「对喔对喔,毕竟被别人单方面喜欢,感觉很爽嘛。自己想待在舒适圈里,被动地接受对方的好意。我可以理解学长的心情。」
「……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不不,我说得没错吧。你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因为有人会无条件喜欢自己的状况实在太爽了嘛。可是一旦开始交往,自己也必须要开始付出。那样很麻烦呢。」
天沼这么说,把双手抱在脑后。
「你不要擅自断定。」「我没有,我真的懂。因为学长你和我有一点像。例如立场或是想法。就算我无法体会,还是可以理解。」
……我的确就和天沼说的一样,从来没有明确地向领家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我们在那场情人节抗争被逼到绝路的时候,领家明确地向我告白了。就连上次去泡温泉的时候,也是领家主动接近我的。我也许真的完全没有对她表明过任何态度。
那是因为我找不到机会──现在说不定就是我一直仰赖著这一点所造成的结果吧。
天沼所说的话带著沉甸甸的重量,在我心中持续回响著。我对领家到底有什么样的──
「不管怎么说,嘴上说著要『反恋爱』,自己却变成深陷在恋爱里的少女,小薰还真是有趣呢。觉得萌萌的。」
天沼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停下脚步。
「好,不管这个了,我们快点把今天的目的解决掉吧。就在这里开会可以吗?」
天沼用非常轻松的语调如此说道,指向近在眼前的一栋建筑。
……那是一间看起来不太正派的宾馆。
「不……不行,这里不太妙吧!」
「你在紧张什么啊,好恶!我只是为了不要被其他人听到谈话内容,才会选择隔音效果好的密室而已啦。」
「就算这么说……还是要顾及形象啊。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们走出来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们又没有要做什么猥亵的事。而且,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耶,不过是一两句那种流言,就当作是一种荣耀嘛。」
「会承受损失的人主要是你耶。」
「我没关系啦。这里的优点是属于大性欲赞会(我们)旗下,所以我可以免费使用。学长,你今天已经花了不少钱吧,希望你可以坦率地接受我的好意。」
「唔……」
只要一提到钱的事,我就一句话也无法反驳了。我乖乖地接受天沼的提议,走进了这栋建筑物。
「首先应该要从互通情报开始呢。我们先来好好掌握一下彼此的状况吧。」
这么说著的天沼毫无防备地坐到床上,摇晃著脱掉鞋子的双脚。
我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垂直对她投射视线,回答:
「嗯,是啊。太急著展开行动也只会搞砸。幸好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现在很难说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成果,我们就慢慢来吧。」
天沼听了我的回应后点点头,率先对我发问:
「学长,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基于怎么样的命令体制行动的,我完全搞不懂……学长你应该知道……会长(首领)的真面目吧。」
为了防止谎话被拆穿,我必须慎重回答。我决定小心不要透漏太多情报,说出口的内容也以实话为主。
「我想你也知道,我的立场和计画的细节是机密。这一点你应该也一样吧?我只能说出一件事……我和那位创立大性欲赞会的人物见过面。」
「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可能说的。只不过,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其他人对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作出的任何猜测,全都和她沾不上边。」
「你说『那个女人』……她是一位女性吧?」「…………」
我一沉默下来,天沼就笑了一下。不过这当然是我故意「不小心」泄漏出来的情报。
「……我能说的就到此为止。再来就是你也知道的事──我也是上头为了毁灭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所派出的间谍。」
「原来如此……可是学长和会长有见过面的事情好像是真的呢。虽然只是传言,但我从以前就时不时会听到有人说会长可能是一位女性。嗯~这样一来……算是有接近一点了吧。」
天沼这么说道,一口气往床上仰躺下来,朝天花板伸出双手。
「接下来轮到我了。我也想要了解你的事。像是加入大性欲赞会的理由,还有与宫前学生会长的对立。」
「就算你问理由我也……我从出生开始就入会了,因为父母都是会员。宫前也和我一样,然后我们的双亲彼此有些因缘。我们的年龄不是差不多吗?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天沼说得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用轻松的语调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会入会不就和你自己的意愿完全没有关系了吗?」
我这么一问,天沼就忽然坐起上半身,一脸讶异地看著我。
「学长,到头来意愿这种东西……真的是必要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自己想要怎么做,说起来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点吧。」
「我只是想要轻松地活下去而已。为了这个目的,可以利用父母累积起来的成果的大性欲赞会就是一个方便的道具──父母不也一样吗?他们会把我这个小孩的存在当成证明自身正常的证据,他们就是这样出人头地的。我对恋爱有什么看法都只是其次。」
我感到不寒而栗。我怕的不是这些话本身,而是天沼可以稀松平常地说出这些话的态度。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她舍弃自己的意志成为他人的道具,同时也将他人当作道具使用。藉此建立最大限度的成果,平步青云地轻松过生活。
她打算继续这么活下去。
她将这种难以捉摸的内心展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心里觉得愈来愈不舒服了。
就这样交换完各种情报之后,我和天沼离开了房间。我听到天沼对运动的态度和背景,脑中非常地混乱。因为我虽然没有办法接受她的想法,却多少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发展出这种思想。
我们两人结伴从宾馆的玄关走出去。
「学长~你现在就要回家了吗?难得的假日,我们再去玩一下嘛。欸,去电动游乐场怎么样?」
这么说著的天沼自然地搂住我的手臂。
「住手,不要黏著我!而且在这种地方做这种动作,被看到的话伤害太大了。」
「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有女朋友。多少流传一点绯闻,身为男人才比较有面子嘛。」
「我才不要什么面子,这根本……」
天沼对我笑著,当我正要拚命甩开她的手时──
啪沙,前方有声音传过来。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往那个方向望过去,地面上果然掉著一个袋子。因为袋子上印著书店的名称,所以里面放的应该是书吧。
袋子后面有一双穿著凉鞋的脚。从大小看来,对方好像是一名女性。我往上看,发现她下半身穿著体育裤,上半身穿著皱皱的T恤并套著连帽外套。就像是要去家里附近办点事一样的轻松装扮。
我的视线继续往上移动──对方低著头,脸色阴郁。但我可以清楚看见她的嘴唇正在阵阵颤抖。
──是领家。
不会错的。她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同时也是我的同学,领家薰。她穿著非常轻便的衣服,弄掉了装著刚买的书的袋子。
她所目击到的,是我和天沼状似亲密地搂著彼此手臂,从宾馆走出来的场面──
「等一下,领家,这是误会。」
我努力压抑住快要沸腾的脑浆,这么说道。
可是领家依然低著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和天沼之间绝对没有发生那种事!」
她只是颤抖著肩膀,一直低著头。
「喂,领家,你有在听我说吗?」
我一抓住她的肩膀──
领家就啪的一声挥开我的手,向后跳开一步。接著她抬起头。
她眼睛睁得老大,笔直地瞪著我。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一瞬间,我什么都无法思考。
就像是要填补这个缝隙,啪!一阵尖锐的破裂声响起。领家的右手挥过我的眼前。
过了一会儿,我的脸颊开始发热,接著又马上转变为刺痛。
直到我发觉自己被打了耳光,整整花了五秒钟。
我只能呆滞地望著在眼前瞪著自己的领家。她用力睁大的眼睛眨了一下,一滴眼泪便滑落她的脸颊。
004
然后她弯下腰,粗鲁地抓住自己弄掉的袋子。
领家一个转身,便一言不发地跑著离开现场。
在她的身后,只有弯腰的时候眼泪滴落到地上形成的几个圆形痕迹虚幻地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