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伫立在置物柜里的领家暂时盯著我的脖子附近看,然后没有任何反应地走出来经过我身旁,往桌子的方向前进。她接著在仍旧满脸通红的天沼身旁静静坐下。
她的表情非常冷静。领家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超然地凝视著远方。
这一点,我也和她一样。直到打开置物柜为止,我的心脏都在阵阵狂跳,但在看到领家待在里面的瞬间,我的心就一下子完全冷静下来了。不,大概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害羞的感觉才会像是被关掉总电源一样受到阻断吧。
面对这么冷静沉著的两人,身为局外人的天沼已经脸红到有点令人担心的地步。照她那个样子,脸上搞不好还会冒出热烟呢。
「我还没有办法完全搞清楚状况……天沼,你可以说明一下吗?」
我极其冷静地这么说,天沼就怯生生地结巴著说道:
「……今天早上,我受到大师的委托……那个,大师她想要知道……高砂学长真正的心意。所以我就向大师提议,这样的话,直接询问本人会比较好。只不过,学长在大师面前恐怕会隐藏自己的真心……所以我就请大师躲在置物柜里,由我来煽动高砂学长,引导你说出真心话……这就是我的计画。」
「她说得没错,高砂。这不是天沼的错,你不要责怪她。」
相对于讲话声音始终低沉细小的天沼,领家的语气则是平时非常冷静的音调。
天沼的意图应该是这个样子吧:首先她认为我并没有特别喜欢领家,只是依赖著她的好意而漫无目的地顺势相处至今。她想要透过质问我来将这份轻浮清楚地展现在领家的眼前,让我们的关系受到决定性的破坏。那么一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也就会自行崩溃,让天沼成功达成目的。
不过,她的计画中有个失误。
「既……既然已经确认到高砂学长……对大师的感情……我就先失陪了!」
天沼这么说完,便手忙脚乱地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社办。
她原本期待我会用暧昧的言词来敷衍了事。藉此让领家幻灭就是她的目的。
可是实际上发生的事……却是我长篇大论地诉说我有多么喜欢领家,这种她完全没有设想到的意外。她说不定有预想到我提出一两个优点的情况,但不管是谁都可以假装真心,编造出这点谎言。不过如果说得那么冗长,情况就不同了。天沼恐怕是因为遇到突发状况而感到恐慌,还有被我的言论中的异样热情所影响,才会只能作出满脸通红的反应吧。
我用已经超越羞耻的清晰头脑如此冷静地分析这件事。
天沼跑了出去,社办里只剩下我和领家。
明明发生了那种事,我们两个却都冷静得不可思议。只不过,只要稍微给予一点刺激,这份寂静似乎就会马上溃堤。
「高砂,抱歉我做了这种像是欺骗你的事。昨晚收到你的邮件之后,我想了很多……但我果然还是觉得只能问问看皐。之后的事,就和她说的一样了。」
「……这样啊。不过,我没有生气喔。反正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
我们两人都陷入沉默。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鼓起勇气看著她的眼睛。只要我的意识稍微掀起一点波浪,肯定就会从这个地方开始溃堤。
「……今天很热呢。」「是啊,简直就像是夏天早一步到来一样。」
老实说我根本对寒暖没有感觉,而且在地下室也不可能知道外面的气温,但我却还是适度地附和她,想要抹消掉尴尬的沉默。领家似乎也和我一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正带著严肃的表情凝视著墙壁。
「高砂,我总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和你正常说话了。」
「嗯,是啊。我已经想不起来以前是怎么说话的了。」
「我也是,没想到言语竟然是这么难说出口的东西。」
领家这么说著,像是很痒似的搔了搔喉咙。她接著假咳了两声,然后再次开口说话:
「……你把那种事告诉皐,没关系吗?就是那个……喜欢我的地方……」
领家的声音破音了。就像是要假装没有发现她内心的动摇,我努力地冷静回答她:
「嗯,天沼刚才的确很惊讶。关于这件事,我也觉得很抱歉。可是,这是她自己提议的计画,我应该没有必要感到愧疚吧。」
虽然我想要用平稳的声音讲话,但怎么样就是忍不住颤抖。我总觉得眼里看到的景象边缘正在发白,让我的视野愈来愈窄。我的心跳变得很激烈。
007
「这样啊,那个……说了那种话,可爱的学妹以后不是就会……不想要亲近你了吗?」
「嗯,也许吧。可是那也没办法吧。反正我也只是被她煽动才说出实话而已。」
「…………」「…………」
我们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
我因为太过惊慌失措,感觉就快要吐了。为了尽量分散注意力,我开始四处张望。
──途中,我偶然和领家四目交接。明明只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别开视线就好,我却怎么也没办法从领家身上移开目光。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产生动摇。可是领家又马上定定地回望著我的眼睛。
她的睫毛好长。那双令人感觉到坚强意志的眼睛,今天看起来却稍微乖巧了一点。每次眨眼,她的眼睛就被泪水湿润。这双眼睛反射著灯光,看起来正在闪闪发亮。好美。
领家的嘴唇微微开启。
「我好高兴。」
这段简洁的语句说出口的瞬间,她的脸颊便开始渐渐染上粉色。她紧紧握起拳头,垂下原本面向前方的脸。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感情也像是溃堤似的,害羞的感觉急遽涌上心头。我的背部和额头都渗出满满的汗珠,喉咙愈来愈乾渴。猛烈跳动的心脏就像是快要破裂,眼睛深处正在阵阵发疼。
「是……是吗……我说话的时候没有想到你正在听……」
「我好高兴。」
领家打断我说的话,如此重复说道。虽然她低著头,我还是可以看到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我好高兴……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好好听过你的心意。」
「那……那真是……太好了。」
我胡乱地搔著自己的头,这么回应。其实我有种想要替全身上下抓痒的感觉。
领家可能是终于忍不住了,将双手放在桌上,砰的一声趴了下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耳朵已经涨得一片通红,可以知道她现在相当害羞。
「话说回来,真亏你可以说出那种话!从明天开始,我要拿什么脸去见皐才好啊!」
「你问我有什么用……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听到那些话啊。抱……抱歉。」
「不要道歉!这不是害我更害羞了吗!」
在这之后,领家像是很焦躁似的,暂时坐立难安地动著双脚。我才刚听到她发出喘不过气来的呼吸声,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阵子,她再次抬起了头。她的脸颊好像稍微没那么红了。
「皐和你之间的关系……真的完全是我误会了对吧?」
「嗯,没错。事情就像我一直说的,我对天沼并没有抱持对异性的好感,她对我也一样。」
「这样啊,那个……」
领家的话停顿在这里,然后她低下头。
「抱歉,我竟然怀疑你。还因此闹别扭,不愿意听你说话……我……」
领家悲痛地皱起脸来。可是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单纯地安慰她,并不是个好点子。
「是啊,你错了。你要深深地反省。因为我不是已经和你约定好了吗?我绝对不会和你以外的人谈恋爱或是交往。」
「嗯……嗯……」
领家这么说,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错的人不只是你。我也有错。就算事实不是那样,我就是做出了容易被误解的举动。而且,我在那之后的应对方式也很不好。关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高……高砂……是啊,你也有错。可是……我原谅你。」
领家这么说著,开心地笑了。
我就是想要看到这个表情。吵架之后我才发现,她无意间只对我展露的笑容有多么珍贵。我彷佛感觉到冻结的心脏被这股暖意逐渐融化,让我的表情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
「那你愿意跟我和好吗?」
我压抑著害羞的感觉这么问道,领家就有点不甘心地噘起了嘴巴。
「我……我本来想要主动说这句话的……」「先抢先赢嘛。」
我笑著这么回应她,领家就轻声笑了。
「嗯……我们和好吧。」
她点点头,这么说道。
这一天,我和领家久违地一起回家。
领家牵著脚踏车并肩走在我身边──这件事让我开心得不得了。虽然我们交谈的内容只是平凡的闲聊,和领家对话这件事本身却让我沉寂的心再次雀跃了起来。
我们两人来到分别的交叉路口。领家停下脚步,很无聊似的鸣响两次脚踏车的铃声。在乾燥的春天傍晚,这阵清凉的音色高声响起,最后散去。
「高砂,之前最后一次……一起回家时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那天和今天一样,刚好是星期五。领家当时向我提议在周末的星期日进行「作战计画」。但我……后来毁约,和天沼一起去逛街,然后才发生了这次的事件。
「那个时候……真的很对不起。」
「已经没关系了。那么……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有……有啊。」
「那就……那个……重……重新来过吧。星期日,十一点集合。」
我们就这么再次交换约定,然后在这一天道别。
○
我在十分钟前抵达集合地点,领家就已经在现场了。她一个人伫立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望著挂在大楼墙壁上的巨大萤幕。
「领家,你还真早。你今天……不是穿运动服啊。」
我这么向她搭话,她就不开心地歪著嘴巴,用手掌打了我的背。
虽然冬天的厚衣很适合领家,但穿著轻便春装的她也很不错。我挖苦她的话有一半是为了掩饰害羞。
「那个时候……是因为我没有跟谁约好,所以才会随便穿穿就出来啦。」
「看起来的确是那样。」
我笑著这么说,领家又露出了有点伤脑筋的笑容。
「……话说回来,你和皐去了哪里?」
我详细地回答领家这个问题,她便半睁著眼睛仔细注视著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们真的不是去约会吗?」
「不是!是天沼说她想去,我才会陪她的。」
「是喔……算了。那你也和我去逛一样的地方吧。」
「……为……为什么?」
「原因不重要吧。好了,我们走吧。」
领家这么说著,抓住我的衣服袖子。
「要是走散就麻烦了。」
她一如往常地这么说,对我笑了出来。我在极近的距离内看到这个久违的笑容,胸口一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的头脑开始发热。我一别开脸,领家就开心地轻声笑了。
在这之后,我被她推著走,一直很紧张地逛了许多地方。和天沼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用轻松的玩笑话来回应她;但和领家在一起的今天却没办法那么做,我只能被自己待在她身边所感觉到的体温夺去注意力,什么都无法思考。其中肯定有很大的原因在于我不久前才在她面前滔滔不绝地说了那种话吧。
虽然我丑态百出,领家却好像连对这点都很乐在其中。一旦我为自己的语无伦次道歉,领家就不发一语地对我微微一笑。
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太阳再过不久就要下山,我们终于来到了上次那间宾馆前面。
「……我就是在这里偶然撞见你跟皐在一起的。」
「是啊,那时候我吓了一跳。」
「你……你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吧?」
「嗯,没有。我只是陪天沼讨论事情而已。」
领家还是有点怀疑地瞪著挂在宾馆入口的费用表。
「……价格相当高呢。是谁出钱的?」
「不,我们没有付钱。」这间宾馆好像在大性欲赞会的旗下,因为有天沼的权力,我们才能自由使用。「经营者是天沼认识的人,所以人家才特别通融我们。」
「那……那你要早说啊!……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理解了。」
领家撇开了脸,但她看起来好像已经彻底放心了。我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她就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喜悦,继续说下去:
「话说回来,那个来找我们谘询的学生会女生,好像也说别人是在这附近的宾馆目击到她男朋友劈腿的。」
「是啊,她的确说过这种话……搞不好就是这间宾馆呢。」
──我这么一说,才猛然惊觉到。
宫前是大性欲赞会的会员。所以她和天沼一样,可以自由使用这里的设施。
当然了,她大有可能在里面做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事实并非如此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没错,就和我一样。
「这样啊……很值得一试呢。」
「高砂,你怎么了?有什么……」
「我说不定已经知道真相了。」
2
隔天放学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一如往常地聚集在社办。
如果照先前领家所说的话,今天本来是对学生会发动特攻的日子……但社办里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那种迹象,反而弥漫著轻松的气氛。
神明学姊泡的红茶飘散著香气,社员们都不像上个星期以前一样神经紧张,而是开朗地放松著心情。
其中当然也包括领家。她带著温柔的微笑,在昨天和我一起买下的花瓶里装水并插上花朵,或是眺望著窗外,有时候还会没有理由地呼唤著我。她软化的态度为社员们带来了安全感。
「我……我来晚了……」
相对之下,慌慌张张地说著这种话走进来的天沼则是一脸尴尬,极力避免和我或领家对上眼,在社办的角落蜷缩著身体。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领家说著,将双手放到桌上,向前挺出身体。她的表情非常柔和,难以想像她到上个星期之前还是一副因愤怒而失控的模样。
「首先,我要告诉大家计画变更的消息。原订于今天展开的学生会室攻坚作战……我决定无限期延后了。」
一听到这句话,社员之间的安心感便扩散开来。
「我先前的目光似乎是有点太狭隘了。各位,真的很抱歉。」
领家低下头来。可是她的表情却非常爽朗。
可能是大致上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吧,神明学姊对我眨了一下眼睛,并用力竖起大拇指。我用笑脸回应她,对她点头致谢。
如果是平常的天沼,这个时候应该会说:「大师,您心生胆怯了吗!神州的存亡就端看这一战了,即使战况不甚理想,我们也应该心怀精忠报国之志,主动壮烈牺牲啊!」之类的话来反驳,但今天的她却是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每当她不小心和我目光交会,总是会红著脸低下头。
「没错,不需要心急。」「是啊,我们就稳扎稳打地攻陷学生会吧。」「这就要看接下来的努力了!」
听到社员们如此回应,领家就像是受到鼓励一样,用力地点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与此相关的事情,我认为应该要更慎重一点地调查上次进行恋爱谘询的那个案件。毕竟……也有可能是她误会对方了。」
「可是,从宾馆走出来的传言……」
西堀这么说著反驳道,领家也点了点头。
「没错,明明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却和其他女人一起出入宾馆,光是如此,的确就是无法言喻的恶行。不过……他们说不定只是在讨论在外面不方便说的事情而已。」
我总觉得有种自己受到责备的感觉,胃好痛。
领家就像是要补充说明一样开始说道:
「我们综合目前搜集到的许多证据,或许的确可以断定是对方劈腿,然后煽动谘询者,破坏她和男朋友的关系。我们甚至还可以巧妙地利用劈腿对象是宫前学生会长这件事,大肆宣传他们复杂的男女关系,藉此对学生会这个组织本身加以打击。
不过,我希望各位想想看。我们的根本立足点在哪里?『反恋爱』就是我们的最高指导原则吗?不,不是这样的。我们重叠起各式各样的真相,并理性地从中导出了恋爱的欺瞒。没错,我们只遵从真相,随时保持著科学式的态度!反恋爱不过是源自于这种态度的其中一个结论罢了。我们真正的原则是诚实地面对事实和理论,仅此而已!这样的我们,真的可以忽略事实,利用可能是虚伪的『劈腿』事件来贬低敌人吗?
我这样的态度有时候说不定有些过于精神洁癖。不过在充满欺瞒和矫饰的这个丑陋世界之中,一心一意地不断追求真相,才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作风!」
○
我们一将我们的意思传达给染谷知道,她便像是抓住一线希望一样,连连拜托我们。领家温柔地陪在这样的她身边,鼓励著她。
要怎么样才能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误会呢?
事情很简单,只要设下和我所遇到的一模一样的圈套就可以了。我们要让染谷躲起来,或是装设窃听器,倾听本人没有作过修饰的真实声音。我和领家的例子就已经验证过,这个策略可以发挥很好的效果。
接下来的问题是实行的地点,我们认为有许多目击证词指出的那间空教室是最好的。那里也是上次宫前带我和天沼一起进去过的教室,从这一点来看,她将那里当成密谈地点来使用的可能性很高。
这项秘密行动由天沼来负责。虽然她过去那么高高在上地捉弄我,但在经过那次事件以后,她就变得很乖巧,不再有自以为是的发言,非常老实。
用铁丝迅速打开门锁并进入空教室的天沼,只花了几分钟便将窃听器装好,然后走了出来。
「……我想这样应该就可以窃听了……」
「你真厉害,皐。你怎么会这种技术?」
「这是因为……那个……情报战也有可能左右国家的兴衰,所以我身为一名忧国志士,才会……」
她失去了平常的气势,讲话吞吞吐吐的。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有望成为本社王牌的人才!往后也要继续拜托你了!」
相对之下,领家得意扬扬地拍了她的背。天沼像是对此感到惶恐一样,驼著背搔了搔头。
在这之后我们等了几天,有好机会到来了。
「他……他们现在好像进入那间教室里了!」
谘询者染谷跌跌撞撞地冲进风纪委员会的办公室说道,让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天沼马上开始熟练地准备起无线电,使喇叭播放出那间空教室里的声音。
「啊,是他的声音!还有……宫前会长。」
看来事情就和我们计划的一样。说不定可以听到他的真心话。
……可是如果他和宫前真的有一腿,这个喇叭不知道会播出什么样的声音。虽然我先前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件事,但我总觉得相当尴尬。这对染谷应该会造成很大的精神伤害吧。
无关乎我的忧心,男方和宫前用比较压抑的语调交谈著。仔细一听,会发现他的声音就好像是有烦恼一样消沉,而宫前似乎是在想办法鼓励他。
『……你想想,事情也有可能是误会一场嘛!』
『会长,我很感谢你的关心。可是……已经有好几个人看到她和我朋友单独相处了。我已经无法信任她了……而且她最近很疏远我。就好像在背地里做些什么一样……她一定已经不在乎我了。』
『没有这回事!请你一定要有信心。』
『谢谢会长……如果我也可以像她一样喜欢上别人,说不定就能够轻松一点了吧。可是……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考虑除了她以外的人。』
『……只要你有这份真挚的心意,她总有一天会懂的!』
『…………』
看来好像是这么回事。谘询者怀疑男朋友劈腿,而她的男朋友似乎也对她抱有疑心。所以双方都向其他亲近的人寻求协助。这个举动却更加深了对方的猜疑……
因为这种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猜忌循环,让两人的关系差一点崩溃。
「我……我……!」
她站起来,对我们行了一礼。接著她便马上……
「我得过去,失陪了!」
这么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虽然喇叭还在播放,领家却默默伸手按下开关,切掉了声音。
○
后来,染谷再度造访社办。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男朋友手牵著手一起来。
「那个……真的非常感谢各位!多亏有风纪委员会,我们才……」
「我也要和你们道谢,你们的工作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非常感动!」
他这么说著,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也回应了他,主动稍微靠近他身边,缩短彼此的距离。
「……这样啊,太好了。我们只不过是在自己可以做到的范围内提供帮助而已。能够重修旧好,实际上靠的是你们两个人本身的力量。」
这么说著的领家虽然看起来开心,却好像也抱著某种无法释然的感情。这也难怪,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以反恋爱为宗旨,致力于摧毁情侣的关系。从我们的活动方针来看,修复快要崩毁的关系根本就是不可能做的事。
可是这种事对他们两人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果当时领家同学没有鼓励我,我应该早就已经放弃了……你明明和我同年,对恋爱的造诣却如此之深……以后如果我的朋友有恋爱的烦恼,我一定会带对方来这里!」
「一点也没错,我们学生会以后也会倾尽全力支援风纪委员会。让我们携手合作,一起推动让学生自由恋爱的风气吧!」
「是……是啊,嗯……」
领家虽然焦躁,却还是姑且表示赞同。虽然我们不干推动恋爱风气这种事,但或许可以拿到更多预算。那样的话就是皆大欢喜了。
在这之后,他们两人眼神闪闪发光地诉说著「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幸福」、「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等等的决心,然后相亲相爱地一起回去了。
他们离开以后的社办,弥漫著一股疲惫和安心混合起来的异样气氛,领家在这里作了总结:
「……这次的作战很难说是圆满成功。我们没能达成破坏学生会这个大目标,也没有让他们的人际关系产生破绽。可是我们在过程中把握了学生会的战力,以及学生会室的详细地图、用品等情报,应该可以在往后的决战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我们要充分利用情报方面的优势,一定要在不远的未来,将恋爱至上主义放逐到这个学校之外!」
○
总而言之,各种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回想著这几周内的辛劳,沉浸在放松的感觉中回到家里,发现女童正在我的房间玩著上次那款游戏。
「你终于回来了。喏,你看!我赢对手很多喔!」
女童就像是等不及我回来般这么说,然后特地跑到门边拉著我的衣服。我无奈地看向萤幕,发现她的战绩的确很不错。
「那……那真是太好了……」
我虽然打从心底感到无所谓,却还是姑且这么回应她,她便得意扬扬地挺起胸膛。果然还是看不出任何一点隆起,真是令人心酸的景象。
「呵呵,要攻略区区人类所制作的游戏,对我来说果然是易如反掌。来,就让你稍微看一下我华丽的技巧吧。」
这么说著的女童操作手把,进入了连线对战。分组在一小段时间后完成,游戏开始。
「啊,我又是和这家伙一组。我最近经常和这个玩家一起打。他在敌方阵营虽然很弱,加入我方的时候却非常活跃。肯定是我的玩家技能让他蒙受了相当的恩惠。」
我一看,才发现这个玩家的昵称是「WATARU(涉)」。我本来觉得不可能……但愈看就愈让我的疑惑转变成确信。
女童没有什么进步。她的操作感觉起来的确有比较熟练,但基本上还是只会不断重复有勇无谋的自杀式攻击。可是却用绝妙的走位辅助她,防止她平白送命。
几分钟后,对战结束了。女童加入的队伍获胜。
「快看我这个辉煌的战绩!队友明明没有特别厉害还可以获胜,完全就是我的功劳!」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因为队友的技术很好吧……因为很麻烦,所以我决定不吐槽她。
「喔,有新讯息呢……是WATARU发的。」
内容是这样的:「IAmGod玩家,辛苦了!这次也多亏有您的高超技术,让我也顺便获胜了!您熟练的走位总是能让我获益良多。下次也请让我同行!」
这个人绝对是濑崎。他买了自己没有的主机,在游戏中辅助女童。他的奉献让我差点流泪,也觉得相当离谱。而且女童的玩家昵称也太丢脸了吧。
「呵呵,这证明了就算我不现身,不说话,还是拥有聚集人们信仰的能力!这家伙很有慧根,要我收他为弟子也不是不可以。」
面对这么得意地说著话的女童,我随便附和她,敷衍了事。
「话说回来,你的心情还真好呢。你是看到我的美技,想要对我举白旗投降了吧。」
「那怎么可能。而且……关于天沼的事,我已经顺利处理好了。」
我想要让得意忘形的女童稍微收敛一点,于是继续说道:
「你应该是想要把天沼派到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搅乱我们的关系,然后破坏这个社团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一开始的确是被你摆了一道……但是我们现在甚至已经建立起比过去更加强韧的关系了。」
不过,就算听我说了这番话,女童依旧笑咪咪地摆出胜利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你还真是做得不错呢。连我这个敌人都想夸你干得好了。」
虽然她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但内心肯定正在为自己的策略被破解的事情心有不甘。一想到可以为过去不断落败的事情报仇,就让我觉得很痛快。
「……对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接触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
女童若有所指地这么发问的瞬间,放在我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振动了。好像有人打电话来。
「啊,不好意思。」「没关系,你接吧。」
我看了萤幕,发现是领家打来的。我马上接起电话。
「怎么了领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那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我觉得有点想要听听你的声音……就只是如此。』
听到她有点羞涩地这么说,让我忍不住高兴起来。
『给……给你添麻烦了吗?』「不会……不会麻烦。」
『这样啊,太好了。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那明天见。』「嗯……嗯……明天见。」
在经过这段对话后挂掉电话的我面前,女童带著非常开心的笑容等待著。
「你的表情还真是没有志气啊。好了,我再问你一次……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想要影响你吗?」
是为了──利用我来让领家坠入爱河。
「你把这件事加入思考,再看看现在的状况。这可以算是你的胜利吗?」
「……这……不会吧。」
「就算把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逼到解散,也不代表可以阻止领家薰。这反而会让她化悲愤为力量,变得更加棘手吧。我会委托你『攻陷』她,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你在二月十四日那天拒绝了她。但你和领家并没有彼此疏远,而是保持著不温不火的关系。
所以我才会想要稍微推你们一把,让你们的关系有所进展。」
「天沼她……并不是来进行破坏行动的吗……?」
「我对她当然是下达了那样的命令。但是我真正的目标在于别的地方。谈恋爱一定会遇到阻碍。情敌愈多,恋情才会愈发火热。相反地,如果什么都没有,关系就会因为缺乏变化而逐渐腐朽。
我想要在你和领家的情路上加上一小撮辛香料,所以才会派出天沼。她的个性很别扭,是个可爱的家伙吧。」
女童这番话彻底击垮了我。
我从根本的前提开始就搞错了。
「我的计画好像成功了呢。刚才那通电话的对话……连在一旁听著的我都要觉得烧心了。」
「怎么会……这是马后炮吧?你是因为不甘心认输才会……」
「你要怎么理解都无所谓。不过,现实很无情地呈现著唯一一个事实。你要仔细观察。」
脚下的地面逐渐崩塌,被抛出去飘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向我袭来。
没错,我和领家的关系不要说是修复了,甚至比过去都还要强韧许多。
「你差不多该放弃抵抗,跟领家薰交往了吧。那样就可以让一切圆满了。」
我完全没有办法回应女童挖苦我的话。
我彻底被她玩弄在手掌心了。可是我却连对女童的策略感到愤怒都没办法──因为能够和领家更亲近,我不可能不会高兴的。
3
隔天的放学后,我请领家先去风纪委员会的办公室,我则前往地下据点。这是为了拆掉天沼装设的窃听器。因为她当时有叫我帮忙,所以我大概知道窃听器设置在哪里。
我一打开社办的门──便发现里面的灯光已经打开了。
「天沼,你在做什么?」
我从背后对正在做事的天沼出声,她便颤抖了一下身体,然后回过头来。
「啊……阿……阿砂学长,你好……」
虽然她好像想要用轻松的态度说话,却没有什么精神。她的脸都红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没……没有,没什么啦。」
天沼用力挥著手否认,然后重新开始做起事来。
「我现在……正在拆除窃听器。」
她抢先一步做了我本来要做的事,让我很惊讶。
「……为什么你要拆除?计画还要继续进行吧。」
「计画中止。因为我……要抽身了。我也打算退出社团。」
天沼面向墙壁,静静地说道。
她愿意停止动手脚,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可是,这样会留下疑问。
「我不懂,为什么有必要中止……是上头命令你的吗?」
「不,没有那回事……会停止是因为我个人的理由。因为我想停止。」
她的声音从中途就开始变得沙哑。
「告诉我你的理由吧。我们也算是组成了同盟,你这样单方面决定,会让我很困扰。」
「……我不懂。」
天沼的声音正在颤抖。
「不懂,不懂什么?」
我这么一问,她就回过头来看著我的脸。接著她低下头来,嘴唇阵阵发抖。
「我什么都不懂!不管是阿砂学长,还是小薰……或是心里这么动摇的自己,我……完全搞不懂啦!」
面对这么喊完后大口喘著气的天沼,我感到不知所措。这是过去总是表现得目中无人又游刃有余的她第一次展现出来的真实情感。
对于这样的天沼,我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倾听她的说法。
看到我默默地等待她下一句话,天沼就像是放弃似的慢慢开始诉说:
「自从听了阿砂学长那段超级恶心的超长台词……我就变得很奇怪。我一方面觉得『呜哇!好恶!』一方面却又觉得有点……有点……羡……羡慕……也许吧。我羡慕小薫,还有……可以在别人面前说出那种恶心话的学长。」
「恶心这句是多余的吧。」「不,真的很恶心啊。」
被别人重新冷静地这么评论不只令人沮丧,害羞的感觉也同时复苏了。
天沼不理会兀自感到羞耻的我,继续说道:
「如果我可以只觉得恶心,然后若无其事地像以前一样行动就好了……可是我却完全搞不懂忍不住羡慕起你们的自己。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在乎恋爱这种东西。我只能用冷淡的视线看待恋爱。因为事情不就是那样吗?不管是结婚还是生小孩,都只是用来证明自己是个『正常』社会成员的证书──至少在我看来,我家的爸妈就是那样。结婚的对象,还有我这个小孩,都只是他们证明自己『正常』的道具。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威信而利用我──我之前也说过吧,我的父母都是大性欲赞会的会员……我这个小孩的存在显示了他们的正常,这在爬到更高地位的过程中是必要的。只要没有用了,我当然会被抛弃。我爸爸坐拥好几个女人,过著放荡的生活;妈妈也把我丢给奶妈,自己投身到会里的活动。
我因此领悟了。我只能接受。接受自己是其他人的道具。所以我也要把其他人和组织当成道具来使用。」
我忽然回想起天沼在那间宾馆里说过的话。她那颗难以捉摸的心,现在已经有了清晰可见的形体。即使她表现得非常超然,真正的她也只是一个容易受伤的高中生而已。
天沼表情扭曲,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论是阿砂学长还是小薰,都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只会挂念著对方!我一开始只是把你们当成笨蛋看而已。可是,听了学长那段超级恶心的话……我就变得没有办法假装没事了!我本来觉得恋爱只是像契约一样的柬西,只是证明自己正常的东西……我现在却变得想要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爱!我自己也变得想要有人可以像学长在乎小薰到恶心的地步一样在乎我了……你要怎么赔我!」
天沼这么大叫,然后用力揪住我的制服衣领。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从某个方面来看,我和天沼很明显是敌对关系。我隶属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而她是大性欲赞会派出来的间谍。从这个观点来看,我这个时候应该用力推开她,痛骂她的软弱,对她吐口水,一脚踢开她。
可是天沼不只是我的敌人……更是我的学妹。她是个讨人厌又口气嚣张的可爱学妹。虽然她表现得好像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但其实是个感性又容易受伤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学妹。
「天沼,你听好了。」
我这么向她搭话,她便抬起头来瞪著我。
我抓住一瞬间的破锭,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因为这一弹,她的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
「你……你做什么啊!」
天沼带著哭腔,按住自己的额头。
「听好了,天沼。这种事你自己想。不,可以思考这种事才叫做自由。你要好好享受自由。」
「你到底在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你以后再了解就好。和我……和我们在一起的过程中,你要自己找出答案。」
「我应该说过了吧?我已经不干了。我要退出社团。待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连我都会变得莫名其妙!」
「不,你不会退出的。」
为了她,我在谲言上又加上了另一个谎言:
「天沼,我曾说过自己也是间谍吧,但那其实有一半是假的。
实际上我是个双面间谍。我假装自己加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并暗中串通大性欲赞会,其实同时将恋爱至上主义者们的动向透露给社团知道。」
「……啥,学长……你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是大性欲赞会和你的敌人。然后,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题。
天沼,跳槽到我们这里来吧。你也一起成为双面间谍。」
「你是笨蛋吗?我怎么可能接受这种……」
「对过去一直轻视你的人们、组织以及社会来说,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复仇吗?」
她的眼神开始动摇。她的脸稍微往下倾斜。
到目前为止都是理论上的说法。
接下来才是正题,也就是我的真心话。
我决定像往常一样,说出没有什么道理的,自己想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过去这么做总是可以顺利成功。我决定这次也赌一把。
「这只是场面话。我另外还有想要和你一起进行活动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仔细地回望她低著头往上看著我的双眼,笑了。
「因为我很中意你。」
天沼哑口无言。她甚至忘了要哭泣,只是呆呆地盯著我看。她就像是看著人类智慧无法理解的神奇生物一样,脑中浮现无数个纯粹的问号,凝视著我。
「啊,你不要误会了。我可不是指对异性的好意。没错,我是指以一个学妹来说。学长,学妹。这不是很好吗。只不过是年纪比较大,就可以听别人叫我『学长』。感觉真的很爽。要是你不在了,谁来叫我学长啊?而且……你想要让我讨厌你而用那种瞧不起人的口气说话,其实还满不错的。被学妹捉弄可不是经常可以体验到的事情,要是你不在,我会很伤脑筋的。」
「不好意思,真的超恶。我无法,我要回去了。」
我拚命留住半睁著眼睛瞪著我,正打算要回去的天沼。
「等等,拜托你等一下!我真的需要你!」
听到这句话,天沼的身体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这单纯是学长的期望吧。你是要我为了你自我中心的愿望而留下来吗?」
「没错。」
我没有找任何藉口,如此断言。
虽然我说得很简洁,听了这句话的天沼却眼神游移,脸颊更加红润。
我继续说了下去:
「不只是我,所有社员都需要你。他们并不是因为期待你对社团有所贡献而需要你。也不是把你当成一个道具看待,要求你发挥功能──而是想要你本身的存在。大家都很珍惜你。
你试著想想领家吧。你明明有可能是我的劈腿对象,她却绝对不会拿你来出气。也不会无情地对待你。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她很珍惜你这个学妹,没有别的理由。领家把自己的情意放在天秤上衡量,还是决定要珍惜身为学妹的你,她就是那种人。
其他的成员们也一样。要是你不在了,他们肯定会很难过的!」
天沼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紧紧地握起拳头。
「这种事情,谁晓得啊!反正你们搞不好哪一天就会不要我了!只要没有了新鲜感,你们腻了……我又会再被拋弃!」
她现在很迷惘。
她的心已经快要陷落了。天沼和我们在一起时开心的样子,并非全都是演技。虽然她应该会否认,但其中的确掺有她本身的感情──天沼已经快要喜欢上我们了。对于这样的天沼,我把所有社员也喜欢她的好意表达出来。我告诉她,这里很乐意接纳过去一直受到否定的她。
她的理性正在阻挠著自己想要马上飞身跳进去的心情。她用各种理由不断抗拒一决胜负与投入不稳定环境,藉此寻求安稳的理性,正在否定向来路不明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们敞开心房的行为。
所以我才会想到要破坏她的这种理性。
「还有一点。天沼,想见风转舵就趁现在。我们会打倒大性欲赞会。我们一定会终结恋爱至上主义给你看。就算回去,你在那边的容身之处也会很快消失的。」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可能赢得了……你们只有五个人耶!」
「是六个人,有你在的话。敌人只是乌合之众,总会有办法的。」
「你是笨蛋吧,难道你真心认为可以打倒他们吗?」
「是啊。我们一定会将恋爱这种幻想从世界上消灭掉。有我,有西堀,有濑崎,有神明学姊,有领家。还有你,天沼。对抗这种阵容,谁赢得了?」
我自信满满地这么一说──她就笑了。她一边笑,一边滴下一颗一颗的泪珠。
「学长,你真的……是……是个笨蛋耶。笨成这样……我笑到都停不下来了。」
天沼捧腹大笑。我也被她的笑意感染了。一对怪异的学长和学妹在地底下的昏暗房间里相视而笑。
「呼……呼……阿砂学长的头脑这么差,我都开始同情其他人了……也好,我……就勉为其难地当学长的保姆……留下来吧。」
天沼因为笑得太激动而上气不接下气,这么说道。可能是因为害臊,她别开了脸。我把手放到她的头上,强制让她转过头来。我们正视对方的眼睛之后,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对她露出笑容。
「谢谢你……就拜托你照顾我了。」
天沼听了这句话后低下头,把我放在她头上的手拍掉。也许是因为笑得太过头了,她的脸颊很红。
「你……你太嚣张了,学长!」
「说我嚣张是什么意思啊,学妹。」
「你太自以为是了……接下来我会严格地指导你,请你觉悟吧!」
指著我说出这种话的天沼,神情比过去我所见过的任何表情都还要开朗得多。
008
○
然后,黄金周到来。让人不知道黄金在哪的这个大规模连假,是会让全日本的现充活化的最恶劣日子。人们会一窝蜂地在拥挤的人潮中前往观光景点,到处都可以形成人山人海,引起大塞车,脸书也会被这种很有「充实感」的文章洗版。明明水温很低,天气寒凉的日子还很多,人们还是会为了进行象徵充实感的BBQ而前往溪边,一边心怀感激地连声说著好吃,一边吃著业务超市卖的闻起来有怪味的肉。或者是被塞车拖累,在车阵中无止尽地缓慢开车,偶尔为了休息而进入休息站也由于人潮满满而必须排队购物,疲惫不堪地抵达目的地之后,只有自拍和使用Foursquare打卡就回家。我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悠闲地透过电视新闻观看现充们主动踏入那种地狱的模样。每当东名高速公路长时间塞车,我们就会满心雀跃,想像著挤满车内的年轻男女团体陷入恶劣气氛的场面,再因为自己相对安稳的房间而打从心底感到幸福。光是在脑海中描绘新干线的车厢内连通道都挤满站立的乘客,还有小孩子大声哭叫的模样,就会让躺在床上玩游戏的我们有一种自己身在极乐天堂的错觉。
可是今天的我们并没有闲暇去享受这种高度的娱乐。因为在由东京都内多所高中联合在黄金周时举办的迎新祭上,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要进行活动。
虽然我们当初的目标是要藉由让学生会崩溃来阻止学生参加活动,但很可惜地没能实现。我们决定采取次等策略,直接潜入会场,唤醒即将染上恋爱至上主义的新生们。
黄金周过了一半,日期来到活动当天。在台场附近作为会场使用的面海公园,到处都是各校的新生们。在临时帐棚下忙进忙出的他们都穿著各个班级自己设计的「班服」。额头上浮现汗珠,带著爽朗的笑容和同班同学一边交谈一边做事的学生们,看起来就是正值青春年华的模样。男女都混合在一起,一视同仁地互相交流,迅速培养著感情。
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在主办单位的帐棚下窥视著这幅景象。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没能阻止他们参加这种野蛮的祭典,我打从心底感到悔恨……」
领家低著头这么说,咬住下唇。社团内的大家都各自露出苦涩的表情,瞪著活力十足地四处走动的新生。
这个时候,天沼从自己班上的帐棚跑过来,加入了我们的圈子。
「我们班上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是主办单位了……别校的人好像都很努力在帮忙。」
听到她的报告,领家点了点头。
「嗯,你做得很好。要是没有皐在,这个作战恐怕就无法成立了吧,议长我将给予你高度评价!」
「大师!您过奖了!」
天沼依旧说著很夸张的话,抱住了领家。也许是渐渐开始习惯了,领家有点伤脑筋似的垂下眉尾微笑,轻轻拍著她的头。
「那我再去协调一下!」
天沼这么说完,便前往其他学校的主办委员身边,发挥她天生的沟通能力和对方互动。
就像领家所说的,本次作战的核心在于天沼。
历年来的惯例是由各校的学生会出面负责主办这场活动。聚集在这个场合的学校全都被大性欲赞会掌控了学生会或自治组织,要在这里进行反恋爱活动太过鲁莽了。为了打破这个现状,天沼在以班长的身分出席的代表人会议上提出了以下的主张:
「迎新祭应该要以新生为主体来举办。由学生会来主办会违反这个精神。连主办的工作都全部交由新生负责,才能够达到活动的真正目的。」
虽然这个理论相当牵强,但不知道是不是惧怕天沼在大性欲赞会的地位,其他学校的领导人都二话不说地赞同了。宫前似乎一直到最后都很反对,但在被天沼煽动的其他班级代表的声音压过去的情况下,她也不得不勉强同意。
新生们有的人经营摊位,有的人开心地逛著摊位,有的人一面吃著买来的食物一面观赏舞台上进行的表演,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其中,有时候也可以看见没有和谁对话而默默地做著工作的不起眼男生,或是挤不进小圈子里而坐在长椅上滑手机的女生。我对这些学生有著很深的共鸣,同时也觉得很气愤。我想要给予他们肯定。我带著这种心情咬牙切齿。一年前只是被到处使唤就结束活动的那份悲伤感受又再度复苏。
「领家!」
我一对她喊话,她便点点头。只要看到她燃烧著怒火的眼神就可以知道,她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领家迅速完成武装,朝著舞台奔跑。我们也加速进行著分发传单的准备。
在刚才演奏的乐团退场后,一个人也没有的舞台上只留著一支麦克风。本来听著演奏的学生们为了打发下一个节目开始前的时间,都各自开始移动。
──领家奔跑著穿越人潮的缝隙,跳到舞台上抓住麦克风。
叽──!一阵尖锐的啸声响起。天沼前往放著音响装置的帐篷把音量调大,竖起大拇指对领家打暗号。学生会被赶出主办单位,结果导致人手不足,所以这里连一个负责人都没有。
领家对每一个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员使了眼色之后点点头,深深吸入一口气。
「现充爆炸吧!」
轰鸣声响彻整个会场。在摊位上工作的学生和逛著摊位的客人好像都被突如其来的高喊吓了一大跳,于是转头注视著舞台。
群众吵吵闹闹地聚集到舞台前的广场。我们马上开始对这些学生发传单。
领家看准人潮集中的时机,开始了演说。
「各位迎新祭的参加者,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们想要藉著这个场合,给各位一个忠告!
你们经历了辛苦的读书考试,通过高中入学考的窄门,现在踏上了崭新的道路──不熟悉的校舍、比国中更自由的校风,还有新同学。你们会窥探素未谋面之人的脸色,压抑自己去迎合他人,想要建立起良好的人际关系,避免变成边缘人。然后你们会在意异性的眼光,巩固自己在班上的地位,想要抓紧机会结交男女朋友……你们这种思想,全都不过是因洗脑而起的臆想罢了!像这样背离自己的意志所建构起来的人际关系,到底有多少价值!和伪装自己才得到的情人在一起,究竟有什么乐趣!
我想要向各位发问──这真的是你们想要做的事吗?迎合他人、在意异性目光、追求流行、浪费时间在无益的对话上、压抑自己的意见、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团体行动、积极地逼迫自我并将之抹杀。你们正打算去做的事情,追根究柢不就只是这种自我虐待的行为吗!
为什么人们会做出这种自我疏离的事情呢──这不外乎是源自于人类天生就具有的『想要与他人产生连结』的欲望所引发的恶梦。我们每个人基本上都是无法相容的。如果人们想要结合,就必然会引起龃龉。这样的情形如果变成大规模,人们恐怕就再也无法自由行动,而是因为被无数的他人束缚而动弹不得。就是这种规则限制了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类,将一切导向恶性循环的。
我们不只是如此作茧自缚,甚至榨取环境资源来维持这种奇怪的『连结』──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徒然与空虚。
为什么我们无法认知到这样的惨状?那正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在被植入错误的状态下诞生的!我们自原初之始便已经是个错误!我们被设定成会渴望无意义的连结,并对此毫无疑问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要努力去控制这股欲望。我们要透过自我批判来停止无限的欲望。不害怕孤独,不谄媚他人。我们需要能够贯彻这种理念的强韧心智!
现充应该会嘲笑我们吧,笑我们是孤僻到极点的偏执非现充。无所谓,他们想笑就让他们笑个够吧!数十年后,他们应该会发现。身体疲于日复一日的虚假社会生活而失去活力,大脑像是只会说著典型语句的劣质人工智慧,做出和所有人一样的行动,一样欢笑,一样流泪──他们会发现自己完全可以被其他『典型的』某个人取代。可是就算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已经结婚且生下小孩,任职于公司的他们也会受到各种关系的重重束缚,更因为衰老而失去活力,最后在什么都办不到的情况下死去。
这不是悲剧,什么才是悲剧!现充们都是被害者!他们无法注意到这一点,正是这个结构最巧妙的恶劣之处!
如此精巧的机制,实在令人很难认为是自然之下的产物。没错,其中毫无疑问存在著幕后黑手。目的是什么呢……只要想想我们人类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知道了。有某种东西将人类植入地球,企图藉此让这颗丰饶星球上的生物灭绝,然后征服地球!我们只是被侵略者植入这片地表上的病毒!
那么我们要如何打破这个现状?我们已经只剩下一个方法了!那就是让全人类化为非现充──藉由带有良知的抗拒繁殖,我们必须亲手勒紧自己的脖子,断绝自己的生命!
来吧各位,不要再伪装自己成为现充了。让我们尽情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然后愉快地灭绝吧!
现充爆炸吧!」
没有人上前阻止演说。在只聚集了各校新生的会场,已经完全染上恋爱至上主义的人并不多,即使并非所有人都赞同,大家也都因为新奇有趣而聆听著领家的演说。新生们也不怎么抗拒收下其他成员到处分发的传单。
没有学生会的妨碍是最大的好处。平常在演说达到高潮的时候,宫前学生会长总是会出面阻止,而我们今天则是已经成功将学生会成员排除在外。虽然现场有聚集了各校代表的主办委员,但也因为他们还是缺乏经验的一年级生,所以就算我们擅自开始活动,他们也只是不知所措。
我们在这种有利的环境中充分地散布并宣扬了反恋爱思想后撤退。刚才因为无法融入圈子而无精打采的人,或是被硬塞了杂事而眼神空洞的学生都看著我们发出去的传单,开心地绽放笑容。虽然这的确只是一部分的反应,但我看到他们的模样,就打从心底庆幸我们有进行这次的活动。
可以做到这件事,都是因为修复了和领家之间原本很紧绷的关系,并且让这次的关键人物──天沼正式加入成为伙伴。虽然经历了一连串的苦难,努力却是值得的。
后来我们解除武装,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走进主办单位的帐棚。天沼在凑合起来的主办委员之中是担任领导者,所以她的身边聚集著一脸不安的委员们。委员们向她报告在她不在时有反恋爱的家伙来闹场,让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无法采取行动的事。
「唉,这也无可厚非吧。我们还只是缺乏经验的一年级生。就算要我们处理这种突发状况也很困难嘛。」
天沼用一派轻松的态度如此说道,大家便因为卸除责任而松了一口气。
「可是……对各校学生会的报告要怎么办呢……」
其中有一个人说了这种正经的话,但天沼却有点调皮地笑了,
「只要我们谁也不说,就不会被发现啦。今天什么问题都没有,活动圆满成功了。就这么说吧!」
听到天沼这个开玩笑的说法,原本紧绷的主办委员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种掌握人心的高超手腕真是令人赞叹不已。
迎新祭的作战如此以久违的成功划下句点。这次最大的一个成果是将反恋爱思想推广给其他学校的学生。虽然我们在上次的赏花活动也有对校外人士进行宣传,却没有受到很认真的看待,而且还马上遇到了警察。这次因为是在活动会场内,所以不会有国家权力的介入,而且也因为对象是不带酒气且思想柔软的新生,让这场运动变得更加有意义。
善后工作也结束之后,到了要回去的阶段时,领家说话了:
「这次的作战计画非常有效!这也是大家不断努力的成果,我们就依照这个步调,将反恋爱的理念推广到全世界吧!」
听到这段话,其他五个人都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大师这次的演说将名留青史!今天这个日子肯定会确实地刻划在往后的烈士心中!」
天沼这么说著,紧紧握住了领家的手。
今天是难得的休假,而且大家都在。我觉得就这么解散也有点可惜,于是向大家提议:
「那要不要办个庆功宴?这附近有很多休闲设施,这样刚刚好。」
我本来以为大家都会赞成我的提议──但没想到反应却不怎么好。
「那个……因为我买了百合鸥号的一日乘车券,所以……」
神明学姊这么说,对我低了一下头。她应该是想要趁这个好机会把还没坐过的路线坐好坐满,顺便去车站周围观光吧。
「我也要和她一起去。」
西堀这么说道,黏到神明学姊身边。我忍不住怀疑她动机不单纯。或许她是被「百合」这个字眼吸引了也说不定。
「我原定等一下去附近的温泉设施一趟,然后再坐公车回家。」
这附近的确有很有名的温泉。因为那里也是很受家庭欢迎的地方,所以会进入男汤的小女孩也很多。我就这样让他去真的好吗?
当没有人赞同我的提议而使我因寂寞和羞耻大受打击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领家就小声回应我:
「我……我可以去喔……不过两个人可能开不成庆功宴。」
「……是吗?嗯,说得也是。可是,反正机会难得,就去逛逛吧。」
我这么回应,领家便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天沼的声音插进来:
「大师,我好感动!再这样下去,高砂学长就会变成好像没有人要听他提议的可怜人……因为这种忧心,您才会表示要参加自己没有兴趣的庆功宴对吧!您简直就是领导者的模范!为了学习大师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社会能力,我也想要参加这场庆功宴!」
「不准说我是可怜人,我真的会受伤耶。」「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听到我和天沼这段对话,领家轻声笑了。虽然难以释怀,但是我们可以有这种互动,也是多亏有重修旧好。这种时候就一笑置之吧。
总而言之,我们前往会场附近的一间购物商场。当我和领家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
「高砂学长,请你离大师远一点!我会陪伴在大师身边保护她!」
天沼说著这种话,介入我们之间。
「这里又没有危险,你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吧。」
「学长就是这样才不行,你完全没有志气!」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搂住领家的手臂。
「大师!不要管这个死性不改的人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玩吧。」
「嗯……嗯。可是高砂今天也很努力,让他参加应该没关系吧……」
在这么对话的过程中,我们抵达了目标的建筑物。
我们一走进去,就看见一个异样的空间。里面到处遍布著模仿古欧洲市街的红砖和石柱所做成的装饰,挑高的天花板上还描绘著天空。明明是在室内,这里却给人一种待在室外的错觉,令人感到不安。
通道上挤满了大量的情侣。望著这幅景象,让我马上就开始觉得想要回家了。
领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必要在室内画上天空!那种石柱就只是装饰品,完全没有支撑重量的功能!这么多无意义的装饰──完全没有用处的极度奢侈,这就是现充文化的极致!」
天沼也赞同她的说法。
「这里是日本,为什么有必要模仿西洋的街道!既然要做,就应该要重现古色古香的日本街道才对。这就是现充并非我国国民的明确证据!」
她们两人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快步往前走了进去。我跟在她们身后。
我们躲开到处放闪的情侣走了一阵子,来到一个有喷水池的大厅。
「为什么室内会有喷水池……我真的不懂现充在想什么。」
领家这么说著,非常傻眼。
「他们应该是从喷水池不断重复让水往上喷洒和向下流动的循环之中,看出与自己的相似性,所以会感到安心吧。真是太缺乏生产力了!」
我们暂时呆望著喷水池之后,在商场内的一家咖啡连锁店买了饮料,在这里休息。
领家为了上厕所而离席,留下我和天沼单独相处。这个瞬间,她放松了肩膀的力量,向我搭话:
「学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要说是庆功宴,只要跟小薰一起去约会然后回家不就好了……」
听到她一瞬间切换的直白语调,我还是会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们怎么可能约会,我和领家并不是那种关系。而且,我们是为了让恋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行动的,那种行为和这个方向完全相反吧。」
听到我说的话,天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学长和小薰都很钻牛角尖呢。」
「我们才没有钻牛角尖,我们只是想要贯彻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而已。」
对于我这种充满决心的言词,天沼只说著「对啦对啦」就左耳进右耳出。
「就算你这么瞧不起我,结果还不是愿意参加我们的活动。你应该也赞同我们的思想吧?」
我这么问道,天沼就暂时让视线在空中飘移,搔了搔耳后。她如此慢慢地在脑中搜寻要说的话,然后回答:
「……比起思想,我反而对做著这件事的人更有兴趣,大概是这种感觉。」
「是吗……不过也好啦,一开始是这样也没关系。领家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我这么说道,天沼便噗哧一笑。
「虽然小薰也一样……但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的学长,也同样让我很有兴趣。」
「我吗?……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没什么意思的人吧。」
「啊,这我就不否认了。」
天沼这么断然说道,笑了一下。这种彻底轻视著学长的态度虽然可恨,我却渐渐开始觉得这也是她的特色,真是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你在大家面前也要一直保持那种强势的个性吗?应该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吧。」
我这么提起这个话题,天沼就淡淡地笑著回答了:
「现在才要转变风格太麻烦了啦。我已经习惯戴著面具饰演不同角色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负担。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稍微从我身上移开目光,继续说道:
「反正真心话可以像这样说给学长听……所以这样就好。」
天沼轻声细语的说话方式和平常乾脆的态度不同,让我很困惑,但她的嘴角却又立刻浮现坏心眼的笑容。然后她取出手机瞄了一下萤幕,并站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
「啊,学长,我好像有急事要去忙了。这就是万人迷的辛苦之处嘛……那就先这样吧,帮我跟小薰说一声喔。」
她又用跟平常一样一派轻松的口气这么说,迅速举起一只手,然后快步离开了。
我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最后到了看不见她的时候,领家终于回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奇怪,皐到哪里去了?」
她这么说著并坐下,转头寻找天沼的身影。
「她好像突然有什么急事,所以先回去了。」
「这样啊,她还真是个大忙人呢……」
「……嗯,是啊。」
经过暂时的沉默,领家很快地站起身,低著头对我伸出手来。
「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虽然令人不放心,但这也可以解释成是藉由减少人数来提升机动力……我们就藉这个机会彻底侦察这个可以称之为现充巢穴的设施吧。」
「……是啊,这刚好是个好机会。」
我这么回答并站起身来,伸出手。
「……人潮这么多,要是走散就不好了。」
她一如往常地找了个理由,然后温柔地抓住我的上衣袖子。
○
黄金周就这么过去,天气也差不多开始为了夏天的炎热做起了暖身运动。树木换上鲜艳的绿色,风使得叶子吵杂起来。
在地上社办,也就是风纪委员会的办公室,我们六人就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
领家站在白板前,双手放在桌上扫视著大家。
「各位!春天终于要迎向尾声了!虽然恋爱至上主义者在这个季节会将大脑染成粉红色并发情,但我们已经藉由不断的努力封杀他们,更从大性欲赞会的手中成功守住了这所学校!启蒙新生的成果有了爆发性的进展,这就等同于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已经确实掌握了霸权。
然而,我们不能大意!再过不久,梅雨季节就要来临──梅雨。望著下著雨的外头,因为没有带伞而只能站在鞋柜处束手无策的男生面前,有个拿著伞的女生前来搭话:『你至少也看一下天气预报吧,真是的。』『早上又没有时间,我起得太晚了啦。啊~又要淋雨回家了。』『……其实,要我帮你撑伞也不是不可以啦。』『那……那样不就是男女共撑一把伞了吗!』『你在想什么啦,笨蛋!只不过是帮你撑伞而已,别想太多啦!』『……是……是吗?那就拜托你好了。』两人在同一把伞之下,互相依偎著迈出步伐。平常明明就是可以轻松交谈的关系,现在却因为太在意对方而说不出话来。『……你再靠近一点吧,肩膀都淋湿了。』『喔……喔。』一旦靠近,她身上的甜美香气便搔弄著他的鼻腔。他心跳加速。他望著不停歇的雨作为背景衬托著她的侧脸。原来她这么漂亮,他已经完全将她当成一个异性看待了。『欸,你说你早上起不来对吧?……那样的话,我也可以打电话叫你起来。因为每次都要帮你撑伞很麻烦嘛。』『嗯……嗯……帮了我大忙。』从隔天开始,她每天早上都打电话给他。可是每一个有降雨预报的日子,她一定都会不小心『忘记』打电话。而他即使知道当天会下雨,也不会带伞──
现充爆炸吧!至少要随时准备一把折叠伞吧!」
你的妄想也太长了吧。看来她对男女共撑一把伞好像有非比寻常的执著。
「然后是夏天!这是现充最为活跃的时期。不管是海边、山上、河畔,到处都会有他们的身影。烤肉、夏日祭典、烟火、浴衣,可以讨他们欢心的柬西举也举不完!这是我们受苦受难的时候!可是只要能够克服这个夏天,就能够证明我们的实力!
所有人都要作好迎战的准备!」
「嗯,我们要骑脚踏车,让泥水溅到共撑一把伞的情侣身上。」
「利用河水上涨来把去烤肉的现充困在沙洲吧!」
「来对想买鞭炮的浴衣情侣强制推销蛇炮和降落伞炮吧!」
大家都各自拿出了干劲。
这个时候,天沼也加入了。
「大师!我们就在享受风铃音色的现充身边开著全黑的宣传车尾随吧!」
「各位,就是这个志气!现充爆炸吧!」
大家一开始唱和这个口号,狭小的室内因为六个人的声音而饱和。
梅雨季节马上就要来临,然后进入夏天。我们应该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事件,再度主动深入探究各种事物吧。
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无法想像。
其中,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我们六个人一起度过的这个季节,肯定格外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