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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2章 反恋爱思想的总检查与针对世界同时革命之夏季远征宿营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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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摇晃的电车上坐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在距离那间住宿设施最近的车站下了车。我们差一点因为神明学姊的怂恿而花费数小时在房总半岛绕远路,但幸好在千叶车站就发现并成功避免了。

沿海的城市总有一种独特的氛围。这应该是因为明确划分界线的汪洋大海这种自然物,会对当地的各种事物产生深远影响的缘故吧。

「明明距离东京不远……感觉却好像来到很远的地方了呢。」

领家单手拿著波士顿包,低声说著。她的语气就像是不期待他人回应的自言自语。

所有社员都纷纷点头同意这句话。虽然是突然决定成行的半强制性宿营,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缺席地到齐了。

濑崎正在用手机连络旅馆,请人开车来载我们。

虽然车站前冷清到会让东京人感受到文化冲击,却有一间让人看不出有没有在营业的杂货店。店里挂著写了「土产」的广告旗帜。

「欸,哥哥,有土产。」

牵著我的手,吐出这句不像是初来乍到台词的人是女童。我昨天慌忙地赶著准备行李的时候被眼尖的她发现,结果我就只好带她来了。

「回去的时候再买就好了吧。」我先如此训斥女童,再重新面向其他的社员。「话说回来,该怎么说呢……真的很对不起大家。这明明是社团的宿营。」

当我重新为了带女童一起来的事情道歉……

「无所谓,她这么小,我不在意。」「这么热闹反而好呀!」「居然从小就能够承蒙领家大师赐教……真是一位幸运的妹妹呢。」

其他人便这么回应。身为议长的领家则是……

「嗯,我们可得对这个孩子实施英才教育,让她成长为能以其领导能力主导次世代革命运动的伟大反恋爱战士呢!」

这么说著,然后轻拍女童的头。

女生们的反应是如此温暖──但问题在于濑崎。当然了,他对女童参加宿营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摆出不好的脸色。情况刚好相反。因为怕他会和女童太过亲近,我有点担心。

讲完电话以后,濑崎回到了我们这里。

「让大家久等了,旅馆好像马上就会派车来了。」

女童缠在跑过来这么说的他脚边。

「可以不用走三十分钟了吗?太棒了!」

女童抓住濑崎的大腿摇晃,他便红著脸惊慌失措,从他平常冷静的样子根本难以想像。

真的没问题吗……

我们坐上来迎接的小型巴士,过了一阵子,就到了我们预定要住宿的旅馆。这里不愧是与大性欲赞会有关的设施,不只占地广阔,庄严的主建筑更是特别漂亮。不过或许是屋龄相当高了,无法否认它有点老旧的感觉。包括这一点在内,这是一间很有格调的旅馆。

「嗯,要举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宿营,这个地方无可挑剔。据说过去的革命家会避人耳目,在历史悠久的温泉街举办党的成立仪式等活动。这里应该可以让我们避开权力的监视,充分地检视反恋爱思想吧。」

领家虽然这么说,声音却好像有点吓到似的颤抖著。

通过入口以后,有位身著和服的女性前来迎接我们。

「我们已恭候多时。」

带著笑容用柔和的语调如此说话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所谓的老板娘吧。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郑重的欢迎,不由得感到不知所措。

刚才还表现得那么气宇轩昂的领家现在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变得战战兢兢的。因为她基本上和我一样有沟通障碍,这也没办法。

我们被带领到房间,进行住宿登记。社员总算暂时从旅行的紧张感中解放,露出放松的表情。

过了一阵子,旅馆的工作人员为了收回住宿登记簿而来到房间。用盘子端著全员份的茶和点心来到房里的人,是个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少女。

「我是这个家的女儿。虽然我还是高中生……但正在帮家里的忙。」

她微微显露出不满的神情,这么说道。

「如果有什么事,请不要客气尽管说。反正同样是高中生,跟大人比起来,我应该可以比较贴近各位。」

可能因为对方是同一个年龄层,领家稍微敞开心房回应道:

「嗯,我们才是,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希望你可以尽管提出来。毕竟我们没有付钱就住在这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少女对于这句话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深深地行了一礼便离开房间。

不过,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宿营」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昨天领家发下来的手写「注意事项」上面,四天三夜的行程中从起床到就寝的所有时间都标示著「思想的再确认」或是「训练」。她大概还没有任何想法吧。

「好闲。」

背部靠在柱子上伸长双脚,完全放松的西堀这么说道。

天沼可能也闲得发慌了,正用红色的线在白色的布上一针一线地绣著「武运昌隆」的字样。女童和神明学姊也对此表示出兴趣,开始协助她。濑崎正在用温和的笑容凝视著用不熟练的动作做著针线活的女童。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很闲。

而说到领家,则是刚才没有说一声就跑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她是去哪里散步了吗?

我望向窗外,看见一片蓝天。虽然说就像我当初的计画一样,在这种有冷气的房间里耍废也好……但难得都来到这种地方了,稍微去外面走走应该也不坏吧。

「既然这么闲……要不要去海边看看?」

虽然我这句话是对西堀说的,其他的成员却也马上表示赞成。

「以高砂来说,这个提议不错。」「难得都来到海滩附近了嘛。」「得开始擦防晒了呢!」「学长,你要穿著一件红色丁字裤在海滩上到处跑吗!」

对我的提议最感到高兴的是女童,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装备起游泳圈了。

「太棒了,要去海边!」

女童这么说著,跑向房间的出入口。

不过,她的脚步一下子停在门口的一步前。我看过去,发现已经回来的领家站在那里。她身边还放著不知道从哪里推过来的,附有轮子的白板。

「等一下,你们要去哪里?」

领家用低于冰点的音调说道。不过女童却用无忧无虑的态度回答:

「海边!哥哥跟大家说要一起去!」

「呵呵,这样啊,高砂他……」

领家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将白板推进房间里。她的周围开始飘散出不安定的气场。

到刚才为止还兴奋地开始准备去海边的社员们,现在则是用严肃的表情交互观察著我和领家。

将白板放到壁龛前,领家重新面向我发问:

「我说高砂,你应该还记得这场宿营的目的吧。」

「嗯,呃……我记得是反恋爱思想的总检查和为进行武装起义的训练吧。」

「没错。可是你却怂恿大家,想要去海边玩对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在你回来之前打发时间……」

「我们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我们发呆的这个时候,世界上每一刻都有情侣正在产生啊!而且,和大批朋友一起到海边玩,岂不是连普通的恋爱信徒都会兴奋得发抖的最恶劣现充行为吗!高砂,我要求你自我批判!」

「你先等一下,我不是有恶意才……」

「竟然在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行为……看来现充思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在你的脑袋里了。不用担心,等到这场宿营结束,你应该也会重生为一名了不起的反恋爱战士吧!好了,快点开始写悔过书!」

结果,我就只好跪坐在木制地板上写起悔过书。

我最美好的暑假就这么开始了……

灿烂的阳光,万里无云的晴空,只要步行几分钟就能够抵达海水浴场的绝佳地点。

在这个地方,我们正待在紧紧拉上窗帘的阴郁室内学习关于反恋爱主义的基础理论。讲师当然就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领家薰。

「……没错,我们可以使用现代化的位相几何学与微分几何学、分析学的诸项定理来分析恋爱信徒们那已经化为全景监狱的世界,藉以发现『反恋爱』这个能够颠覆世界的关键。我们以二次元平面为例来思考──只要在原本平坦的世界=认知上加上无穷远点{∞},就会被紧致化为2S球面。这个作用本身正是他们信奉的『恋爱』之力能本身。十次元的世界之中有六次元作为复数三次元的凯勒流形受到紧致化,使人产生彷佛四次元的错觉──与此相同的现象也发生在其认知之中。这会极端地矮化我们的世界,使之转变为狭隘的模样。人们互相监视,彼此束缚的世界就是如此建构而成的。问题将会集中在如何从内部突破这个结构的观点上。我们本身也被封闭在内侧,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能够成功破坏它吗──不过我们不是还有名为数学的最强战友吗!在球面至球面的连续映射之中,必定存在著不动点──透过暴露这种在平坦的平面上不存在的性质,我们可以使名为『恋爱』的拟制更加清楚详细,藉此重新建构世界!」

虽然领家在白板上画了各种图解和算式来说明,但老实说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太明显地骂她又会被罚写悔过书,所以我一直假装成认真听讲的样子。

「……到目前为止,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领家这个问题,现场安静了下来。从窗户外传进来的蝉鸣更加强调了这段寂静。

因为觉得不问任何问题也很尴尬,我胆怯地举起了手。

「怎么了高砂,你说说看吧。」

「我想知道革命理论和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之间的关系。合适公式的哥德尔数化和不动点定理就是证明的重点对吧,其中有共通点吗?」

「高砂,你这个著眼点很好。当然了,不完备定理是从别的视点重新对这个问题提出疑问的理论,以其将反恋爱……」

我们就这样渐渐了解自身的反恋爱理论是由近代科学支撑的最尖端思想,于是隐隐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愈来愈有自信了。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课堂到了第二天也还在继续进行著。我们请旅馆将餐点放在房间的入口,用这种尼特族战略解决了晚餐和隔天的早餐,在这段时间内除了上厕所和洗澡之外,我们完全无法走出房间。

然后连第二天的上午也被耗费在反恋爱学的课堂上,让我也差不多开始感到忧郁了。不过一直讲课的领家却好像进入了类似「跑者的愉悦感」(注:运动量超过某种程度时有可能产生的特殊愉悦感)的状况,表现得比过去都还要更有精神。

「好了,稍微休息之后,我们就要开始学习实际的战术!」

领家用力阖上厚厚的笔记本,用生龙活虎的音调这么说道。

「还要继续听课吗……」

听力敏锐的领家听到了我忍不住脱口说出来的这句话。

「高砂,你那是什么态度!我原本心想你对反恋爱理论表现出兴趣,正觉得很感动……结果你内心的角落果然还是很羡慕现充吧!你是不是想要去海边玩!」

领家如此质问,同时向我逼近。

……这个时候,一句「打扰了」的声音从房门口传了进来。我为了制造机会躲避领家的追究,说出「请进」来回应那个声音。

走进来的人是第一天过来收回住宿登记簿的那个同辈女孩。

「已经是午餐时间了……请问各位有什么打算呢?我们这边可以准备简单的餐点,另外也可以叫外送。」

她这么说,递出外送的菜单。

「谢……谢谢你。对了,大家应该都饿了吧!」

我收下菜单,分发到桌子上。因为不能在别人面前继续臭骂我,领家只好瞪著墙壁生闷气。

「你们在开读书会吗……期末考不是才刚刚结束吗?」

她看著写在白板上的复杂算式和图解,这么问道。

「嗯,一般的课业的确是那样。怎么说呢?我们正在念的不是学校的科目……」

「你们念的是很困难的学问呢……我完全看不懂。」

她这么说著,捏著围裙的下襬,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在她第一次过来时并没有看得很仔细,但她的长相相当标致。一头短发会随著动作活泼地摇晃,非常适合她那清秀的五官。可能是经常到海边,她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与这种少年般的印象相反,她的体态可以用凹凸有致来形容。她是我的周遭很少见的类型。

「……怎么了吗,我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我呆呆地望著她,她便疑惑地这么说,开始检视自己的身体。因为她勉强转动身体去看自己不容易看到的部位或是抬起脚部,反而更加强调了她那副紧致的身材。

这时一个很刻意的乾咳声响起。我一看,发现领家正站在白板前,恶狠狠地瞪著我。

「高砂,你等一下交一份悔过书给我。」

「为什么啦!」「少废话,你自己思考理由。」

领家这么说完后用鼻子哼了一声,转头面对少女。

「那么,旅馆的女儿,你好像很在意我们学习的内容,我就告诉你吧。我们……」虽然领家正打算说明,却似乎发现到这么做可能会对敌人泄漏情报。「旅馆的女儿啊,你知不知道……『大性欲赞会』这个组织?」

听到领家的问题,她歪起了头。「大……性?我没有听说过……」

看来她似乎不知道和旅馆背后的组织有关的事。天沼也点头回应了她的话。应该有很多事情都不会告诉基层的人吧。

「那就算了,你把它忘了吧……那么,刚才说到了我们正在学习的内容。我们正在这场宿营中进行反恋爱理论的总检查。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目标,是详细分析人们毫无根据地深信的『恋爱』这个概念中的欺瞒。没错,这个名叫高砂的不起眼男生也是其中一名社员,对恋爱完全没有兴趣。」

领家面对这名旅馆女儿的时候莫名地强调著我的事。然后她像是恍然大悟般发问: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一问出这句话,领家就一瞬间面红耳赤,猛烈地反驳道:

「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我们团体标榜的可是反恋爱啊!这样的我们如果陷入热恋,甚至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岂不是严重的自打嘴巴吗!」

听到领家这段话,旅馆的女儿轻声笑了起来。

「好像很好玩呢,我也有点想要加入你们了。」

「……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样一来,你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种夸张的话了。」

听到这种回应,她牵起领家的手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做文。如果有什么困扰的事,就尽管告诉我吧。虽然只有一小段时间,我也想和你们大家好好相处。」

领家虽然对她的率直口气感到不知所措,似乎还是被她的亲切影响,点了点头。

「我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领家薰。我们住宿的时候或许会给你添不少麻烦,但还是麻烦你了。没有工作的时候,欢迎你过来参观我们的训练,如果可以在此地撒下反恋爱的种子,就是这次宿营最好的成果了。」

领家和文对彼此这么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而我在这之后被迫写了一份不明所以的悔过书。

接著,在文离开之后,房间里进行了一场热烈的辩论。当然了,我们是在讨论午餐要怎么办。有人主张叫外送,有人说要去外面吃,也有人想要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当回旅馆吃,每一派都互不相让地争论著。只有领家一个人提出「藉由不吃午餐来加强对绝食抗议的忍受力」的主意,却不被任何人接受。

空腹所造成的焦躁让议论更加热烈,然后引发了使我们更加饥饿的恶性循环。不过就是一顿午餐嘛──可能有人会这么想,但是对于难得来到海边办宿营,却只能关在房间里上课的我们来说,吃午餐已经变成我们唯一的乐趣,会忍不住在这一点上认真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前所未有的险恶气氛之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女童突然脱口说出一句话:

「我想到海边之家吃饭。」

这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要去海边之家吃饭,不只能够填饱肚子,还可以沉浸在来到海边的气氛里。

不过,领家薰身为非现充的守门人,是不可能允许我们前往那种现充景点的。

「不可以。说到底,海边之家这种东西岂不是名为恋爱至上主义的欺瞒创造出来的最邪恶系统之一吗?人们为了和异性变得更亲密而来到海边,玩了一阵子之后,疲劳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走进海边之家休息。菜单上的价格偏贵,不过总不能就这么饿著肚子,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付钱……现充会如此受到压榨,被夺去余裕,就连得到重新检视自身行动的机会都不被允许,逐渐陷入称为恋爱的虚构深渊之中。主动付钱给这种恶魔般的系统,根本是无法想像的事。」

领家因为对象是女童而没有用太过强烈的语气说话,但还是像平常一样阐述著理论,否定了她的提议。如果是我,应该会在这个时候马上赞同她,把自己的意见吞回去吧。

不过,女童可不一样。

「现在这个时候,现充那些人应该也在海边开心地玩吧。」

「应该是吧,真令人作呕。我光是看到他们,应该就会起鸡皮疙瘩。」

「可是,不用去批判他们没关系吗,应该要去海边直接跟他们讲才可以吧。」

女童对领家丢出这么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逻辑很单纯,但也因此而具有非常强烈的效果。领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神在空中飘移,稍微思考过后又吞吞吐吐地回答:

「在海边游玩的现充的确应该受到批判,可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要像现在这样不断地累积知识和训练,扩张人员编制,在适当的时机……」

「这个我知道喔。这样就叫做见风转舵吧!」

听到女童这段反驳,领家完全无话可说。

「用这种消极的态度,真的可以赢过现充吗,这样只是在拖延吧。」

这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议长──领家薰被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辩倒的瞬间。

「那我们一起去海边之家吃饭,再批判现充吧。」

对于女童这句话,已经再也没有人会提出异议了。

如此这般,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们来到了从旅馆走路马上就可以到达的海水浴场。如果穿著平常的衣服去,说不定有人会怀疑我们的身分。在最糟的情况下,还有可能会被怀疑是偷拍客,被警方约谈……难保不会发生这种事。

因此我们为了混入泳客中顺利进行活动,决定更换成海边的正式服装,也就是泳衣。

因为心想应该可以玩水而准备了泳衣的我也就算了,批判这种行为并推动禁欲式宿营的领家本人竟然也有带泳衣过来,让我很意外。

「为什么你有带泳衣过来,你不是没有打算去海边吗?」

我这么一问,领家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此回答:

「我一直为革命而战的经验告诉我,应该要随时准备好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在海滩附近办宿营──当然有可能发生在海中与现充战斗的情况。到时候可不能在机动力上输给对手,所以才必须准备泳衣。」

虽然我总觉得这和她先前的发言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但如果深入吐槽下去有可能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决定作罢。

我们男女分开进入更衣室,然后在海滩上会合。

我和濑崎很快地换完衣服并走到外面。湛蓝的天空下有沙滩延伸,前方当然可以看见大海。打上来的波浪不断地浸湿海滩,每次都会在四周引起「呀~」或是「好冰喔!」等等尖锐的叫声在空中交错。是现充。

简直像是焚烧完的烟火到处散落著污染沙滩似的,现充们在沙滩上的各个角落插上阳伞,破坏了大自然的宏伟景观。就算我们想要离开被人造物包围的生活,任由名为大海的母亲摇晃,让暂时的回归疗愈心灵而来到海岸,这里却挤满了现充。躺在阳伞下的现充;用游泳圈或小船漂流在海波间的现充;两男两女发出笑声把海滩球往上打的现充。现充,现充,现充。不管转向哪里,他们的身影都会进入我们的视野。当我为了逃避而仰望蓝天,眼睛就会看见浮游物。我无意中盯著这些东西移动视线……结果现充又进入我的视野了!我就坦白说吧,这不叫公害,什么才叫公害?

愤恨的我为了寻求认同感而望向濑崎的方向,发现他正在用我过去不曾见过的认真表情努力掌握家庭泳客的阳伞位置。他应该正在计划要帮忙捡滚过来的球,或是协助因游泳圈吹不饱而困扰的年幼少女,藉此和她们交朋友吧。无法言喻的不安在我心中来来去去,让我对现充的愤怒在转眼之间烟消云散。

濑崎拿著不知道什么时候借来的阳伞说著「就插在这附近好了」,开始在家庭泳客的附近稍微空出来的空间上戳洞。我想办法吹毛求疵,光是要让他把伞插在稍微远离其他人的地方就费尽力气。

「让你们久等了~」

当我正在认真思考要怎么控制住濑崎的时候,神明学姊的声音就从后方传过来了。

我回过头,看见穿著泳衣的女生们站在那里。

西堀是背心和短裤组合起来的泳衣。她的下半身还有类似短裙的衣襬,健康的紧致大腿从泳衣下方延伸出来。虽然露出的部分不多,却非常适合她。

神明学姊穿著一套比基尼并围著印花布。布料上描绘著民族风的淡色花纹,与海边的非日常感相辅相成,给人一种来到异国的错觉。而且还加上了现在根本不需要多说的惊人重量感。对于敏感的高中男生来说,持续直视她是很严酷的考验。

天沼身上穿著竞赛型泳衣。虽然暴露的面积较少,布料却紧贴著身体,忠实地表现出原本的形状。这和可爱的泳衣比起来又有著不同的魅力。她可能是打算大游特游吧,现在正伸展著肩膀做著热身运动。

女童不知道为什么穿著学校泳衣。泳衣的胸口处很规矩地缝著用不太工整的字写了「4-3高砂」的名牌。而且,上面还别著在学校表示游泳能力级别的黄色缎带。这对狂热者来说好像是很难以抗拒的一点。我想起以前濑崎很热情地告诉我这件事的回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然后是领家──她身上穿著宽松的外套。因为布料比较薄,所以凝神一看就会觉得里面好像若隐若现……

「高砂!不要一直盯著我看!」

领家这么说著,把沙子踢了起来。幸好我有闭上眼睛勉强防止沙子跑进眼睛里,沙子却还是应声打到了我的脸上。我用手拍掉沙子,但刚才嘴唇好像有稍微张开,让我的嘴巴里有种沙沙的感觉。

总而言之如果不先吃饭,什么都无法开始。我们在几间海边之家找到好像还有位置的一间,马上走了进去。

也因为时间有点晚了,勉强可以坐七个人的位置还空著。从空间开放的店内看过去,能够眺望整座沙滩和大海。

虽然已经过了正午,旺季中的海水浴场还是相当拥挤。和家人一起来的游客当然是处处可见……但最醒目的果然还是情侣。或许因为是已经去海里游玩过了,他们用有点慵懒的态度和对方相处,打成一片的感觉和在城市里看到的情侣又不太一样。再加上每个人都穿著暴露的服装,没有什么比在一旁看著他们更令人烦躁的了。

「不可原谅……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黏得那么紧。」

领家看著轻轻互相玩闹的情侣,皱著眉头小声说道。

「一旦我们透过革命成功创造非现充独裁政权,就来禁止贩售暴露的泳衣吧。直接全面废除海水浴场或许更好。」

「那就有点……太严格了吧。采取像那样的高压统治,结果可能反而会煽动反反恋爱的情感……」

我扫视以神明学姊为首的女生们的泳衣,对领家提出反驳。如果变得没有办法欣赏到泳衣的装扮,我会觉得很可惜。

「不需要那么宽恕他们!现充这种人,就是我们的目光一离开他们,便会马上趁机进行繁殖行动的单细胞生物。高砂,你该不会是被现充攻陷异性的时候惯用的手法『暴露肌肤』给迷惑了吧……?」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只要有不屈不挠的反恋爱精神,就算有全裸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应该也不会有一点动摇,更何况是泳衣!」

当我们正在进行莫名其妙的辩论时,西堀正一脸色眯眯地戳弄神明学姊的身体,玩得很开心。天沼嘲笑女童穿的是学校泳衣,女童则含著眼泪反驳说天沼穿的竞赛型泳衣也没有什么不同。濑崎从刚才看到穿著学校泳衣的女童就瞬间丧失神智,眼神空洞地半张著嘴巴。简直大有问题。

在这一桌状况混乱时,有人将我们点的料理端了过来。

用料极少的咖哩,只看得到一片肉的炒面,和妈妈做的炒饭非常相似的湿黏炒饭,面条半泡烂且配料很少的拉面。这样的东西一道接一道排列到桌子上。

虽然我对这种情况已经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不过,已经来不及反悔了。等到所有人的餐点都到齐,我们便像是在守灵般安静而淡漠地开始吃饭。

「藉由这一餐,我们将踏上反恋爱战士的崭新阶段。以绝对不便宜,甚至偏贵的价格提供这种粗糙的餐点,正是恋爱至上主义所造成的结果。我们要将这份怒意转化为对革命的斗志,一定要破除现充的支配。」

女童身为恋爱至上主义的主使者本人,遇到这么悲惨的料理让她打从心底后悔提议到海边之家吃饭,而对大家道了歉。

2

虽然令人遗憾,还是吃完了那顿饭的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后来经过短暂的休息,终于开始了在海滩上的作战行动。

领家当初虽然对海边的活动采取消极的态度,但好像也得出了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该毫无作为就离开的结论。

我和濑崎走到海里,偷偷将分隔游泳区的绳子拉近海岸边。过了一会儿,绳子已经很靠近岸上了,但这么做当然会引起救生员的注意。

「喂,你们在做什么!」「抓住他们!」

不只是在矗立于沙滩的高台上看守的救生员,就连休息室也陆续有人跑出来应付突发状况。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们要占据已经与空屋无异的救生员休息室。

我们暂时逃窜了一阵子,就有一阵「呜呜呜呜呜」的尖锐警报声响彻整个海水浴场。看来顺利侵入休息室的社员已经按照计画操作了警报器。原本在海里和情人嬉戏的现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走上岸。

为了追逐我和濑崎而被救生员弃守的瞭望台──现在已经被一如往常地戴著安全帽,又以太阳眼镜遮住眼周的领家占领了。虽然这样的装扮相当诡异,但为了隐藏身分,这也是没办法的。

领家估算著泳客走到沙滩上的时机。然后她的声音开始透过附属的扩音器回响在整片海滩上。

「在海边与恋人嬉戏的各位现充──你们犯下了错误!」

开始骚动的泳客逐渐将视线集中到领家所站的高台上。因为正在追逐我和濑崎的时候有人开始发表演说,再加上休息室也被占领,似乎让救生员们非常混乱。

「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虽然我们平常都在东京都内进行活动,但因为看不下去各位现充在盛夏的海边做出的行为,而如此来到这里启蒙大众。诚心回顾自己过去的举动,同时倾听以下的话吧!

你们今天就像这样和异性一起来到海水浴场,为了制造一个夏天的美好回忆而奋斗著。如果是男女朋友,你们会想办法博得对方的好感;如果是尚未到达这个阶段的男女,你们则会利用这个机会为了让对方落入自己手中而煞费苦心。你们会忍受著羞耻穿上暴露的泳衣,明明光是如此就是十足的自我疏离了,你们又会为了穿上这样的泳衣,而压抑食欲这种人类的基本需求,勉强减重折磨自己的身体。对于你们这种被虐倾向,我们实在是无言以对。

经过这些过程,你们终于达成在海边约会的目标──可是这真的是快乐的吗?沙滩上散落著燃烧完的烟火和空罐,再怎么样也很难说是漂亮的。而且海滩上还有和你们基于同样的目的而来到这里的情侣拥挤地撑著阳伞,简直就像是来看人而不是来看海一样的错乱状况正在等著你们。就算进入海里也会受到游泳区域的限制,还有监视的目光随时存在著,你们会像挤沙丁鱼一样在海上漂浮。看到这种奇观,给人的感觉已经超越了可笑,反而令人觉得可悲。

而最大的问题是用餐。人类这种生物就像是以食物作为燃料运作的机器,食物的品质在生活上带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即使是你们的『约会』,如何和情人一起快乐地享用美味的饭菜,肯定也是其中一个很大的重点──只不过,在这个称为海水浴场的恶魔式压榨场地,『食』这个重要的因素岂不是被彻彻底底地忽视了吗!付出不便宜,甚至是令人觉得有点贵的金额,我们能够吃到的餐点却是极度粗劣的东西!

你们已经受骗了!你们正在受到压榨!

身为现充的你们只不过是陶醉于『与情人一起度过海边时光』的表象罢了!其中完全不带有实质上的意义,就只是制造证据而已!

你们是被害者!你们被名为恋爱的虚幻给迷惑,迷失了自我,然后变成受到上层阶级随意使唤的奴隶──你们无法注意到这一点,正是让这个问题更加严重的真正原因!

现充爆炸吧!各位必须要对自己如此吶喊,并自我批判。藉由这么仔细地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矛盾心性,才能够将这种名为恋爱至上主义的癌细胞逐出体外!

现充爆炸吧!」

领家的这阵喊叫响彻了整座海水浴场。泳客全都一脸呆滞,仰望著在瞭望台上以一身诡异装扮进行演说的领家。携家带眷的家长说著「不可以看!」并遮住小孩的眼睛,或是让孩子看往别的方向。另一方面,有些孩子嗅到余兴节目式的趣味,甩开父母的监视,吵吵闹闹地聚集在领家附近。

「我也要玩。」「是我先来的!」「现充爆炸吧~」

像这样群聚起来的孩子们刚好能帮忙妨碍赶过来的救生员。

已经上岸的我确认好退路,对领家打暗号。

她轻轻点头,然后哒的一声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她穿著的轻薄外套飘扬起来,让我稍微瞄到她穿在里面的泳衣。我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

「走这里!」

我牵起领家的手,在沙滩上跑了起来。救生员虽然想要追过来,但却因为孩子们想在领家离开之后爬上瞭望台而头痛不已,似乎没有多余的人员可以派来追我们。

我们趁这个时候穿越沙滩,抵达没有人烟的岩石地的死角。这样一来就可以隐藏踪迹了吧,我松了一口气。

「……你要牵著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领家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小声地这么说道。她的脸朝著别的方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抱歉。」

我马上放开手,领家就发出不知道是不是回应的一声「嗯」,然后将安全帽和太阳眼镜拿下来。只要把东西先放在这里,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过来拿就好。

「话说回来,原来你穿的外套是障眼法啊。要是因为泳衣而被认出是犯人就糟糕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因为害羞才这么穿的,不过果然不愧是领家,这是经过思考才作出的决定吧。」

我对紧捏薄外套下襬的领家这么开口说道。

「那……那当然!被看到会觉得害羞,是生活在恋爱至上主义价值观里的人才有的想法。」

「可是把外套放在这里,要是被别人拿走就太可惜了……对了,如果换我来穿的话,也可以当成我的变装,这样刚刚好吧?」

「是……是啊。你还真机灵呢。」

领家这么回应,再次紧紧拉扯著下襬,低下头来。

「怎么了,要是不快点离开这里,搞不好追兵就要过来了……」

「吵死了,我知道啦!你把头转过去……」

我莫名其妙地挨骂,无奈地背对领家。我可以听见衣物摩擦的沙沙声。

插图006

「……拿去吧。好了,你可以穿起来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她递出刚脱下来的外套。她伸出来的手后面,当然有领家穿著泳衣的模样。

红著脸低下头的领家用另一只手遮著胸口。不过这么做当然没有办法完全遮住,反而因为压迫而强调了那柔软的弹性。

她穿著一套构造简约的绕颈式比基尼。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但因为细致的车边,给人一种高雅的印象。这么一看,我才发现领家的身材相当凹凸有致。最重要的是,看到她因为害羞而脸红,眼泛泪光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有感觉。

「不要这样……盯著我看。」

「抱……抱歉。」我慌慌张张地别开视线。「可是,你穿起来很好看。」

我为了掩饰而一时接著说了下去,这句话却好像让领家更加愤怒了。

「没……没有人说是想要穿给你看的!不要擅自评论!」

领家这么说道,接连打了我的背好几下。

对救生员休息室进行压制的其他成员似乎也都顺利脱逃了,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这样成功完成了在海水浴场的首次作战。我们在刚才插好的阳伞处会合,祝贺彼此的平安。

顺带一提,本来应该出手妨碍我们的女童,因为对刚才的悲惨餐点太失望,好像已经失去阻挠我们的精力了。

「……我好像错了。」

因为自己推动的恋爱至上主义造成店家提供粗糙的食物,她似乎已经开始对自己的方针感到疑惑。如果她愿意就这么改过自新,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她大概一觉醒来就会完全忘记这些事吧。

濑崎虽然想尽办法要安慰沮丧的女童,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跟她说的话。这种感觉就像是青春期男生无法对喜欢的同班女生好好说话的焦急感,对象却是个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

「对了,我去帮你买饮料吧!作战计画难得成功了,也要稍微庆祝一下才行嘛。」

濑崎很坚强地提出这个点子。如果是普通的男女混合小团体,这时候应该会走向喜欢的女孩子在跑去采买的人不在的时候,跟其他男生更加亲近的路线;但现在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男生,而且重点是对象是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他不可能有其他的竞争对手。

如果是平常,领家会大骂:「怎么可以做出举办庆功宴这种现充式的行为!」可是……

「嗯,拜托你了。你真机灵。」

她却爽快地允诺了这个提议。我总觉得她的表情好像很松懈,看起来颇高兴。是因为在海水浴场成功发表演说让她很开心吗?

「我也一起去。一个人会很辛苦吧。」

我这么出声说道,站到濑崎身旁。

「谢谢。那我们走吧。」

我们横越海滩,往设置自动贩卖机的地方前进。一走到有铺设混凝土的地方,脚步就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走路的时候被沙子绊到脚,这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去那边买好了……她有什么喜欢喝的饮料吗?」

虽然濑崎很坚强地这么说,我却莫名无法亲切地和他商量这个问题。

「只要是甜的东西,她什么都喜欢。啊,可是她不喝汽水……早知道就先问过大家再过来了。真是的,平常当非现充的缺点就是会在这种时候造成麻烦……」

我一边自嘲,一边想像社员们可能会想喝的饮料。

事情就发生在我这么犹豫不决的时候。

有两个打扮花俏的女生靠近了一脸认真地为了该买什么饮料给女童,而陷入沉思的濑崎身边。

「欸~不行啦,他也太帅了吧。」「惨了,他是那个吧,在当模特儿之类的?」

被用很难听懂的语调搭讪,濑崎回应了一个模糊的客套笑容。

「现在只有你们两个,应该是吧?」「那这样刚刚好嘛,一起去玩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擅自作了决定。而且她们对我几乎是看都不看一眼。重点是濑崎分配了太多脑力在「应该买什么饮料给女童」的问题上,没有办法好好应付她们。

「等……等一下!我们是……」

无奈的我只好结巴著这么说,然后抓住濑崎的手臂。结果,这两个女生便憋不住笑意,开始放声大笑。

「是说,你也太会吃螺丝了吧。」「是说,我们又没有问你的意见~」「对呀对呀,而且你看起来就是个处男。」

我的贞操莫名其妙地被看穿了。

现充经常用来发动攻击的「处男」这个强力词汇直接击中我的心,让我感到胆怯,这个时候……

一股可怕的气场忽然在我背后扩散开来。这个瞬间,本来笑著的轻浮女生二人组便发出「咿!」的一声尖叫,同时表情抽搐。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发现带著一脸怒容堂堂伫立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议长──领家薰就在我后面。

「给我滚。」

她一说出这句话,女生二人组就带著不自然的笑容匆匆离去了。

「领家……你帮了大忙,谢谢。」

虽然领家平常有著比我更严重的沟通障碍,但她刚才似乎切换到了议长模式,面对现充也能够正常对峙而不退缩。

「我觉得你们有点慢,过来一看才发现……遇到那种人,只要假装没看到就好了。为什么要跟她们说话?」

「怎么说呢……因为我身为非现充的自卑部分不小心跑出来了。」

「不对,你是因为第一次被女人搭讪,心里很高兴吧!等一下再交一份悔过书给我!」

「怎么这样……」

不只被现充缠上,还莫名地被要求进行自我批判,我的遭遇真是凄惨。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们挤在阳伞下,单手拿著饮料稍事休息。强烈的日照对非现充来说是强敌。首先,因为平常大部分的时间都宅在建筑物内部,所以突然被阳光照到就会让身体受到惊吓。而且,沐浴在日光下会让心情变得有点开朗,使憎恨现充的感受减弱。

因为身体挤在狭窄的地方,所以和他人的距离有点近。而且又因为穿著泳衣所露出的肌肤面积很大,随便乱动就会让彼此的肌肤碰在一起。

这个时候,咬牙切齿地看著现充男女四人组双脚踩在海水里,往上拍著海滩球作乐的领家就像是忍不住似的如此提议:

「难得都这样牺牲思想再确认的时间来到海边了,最好可以在这里举办打倒恋爱至上主义的战斗训练。」

她这么说完,便将手上的饮料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光。

「你说训练……可是,要做什么?要是在公众面前做出和战斗有关的事,马上就会被国家公权力发现啊。」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自信满满地回答了:

「不用担心。有个方法在海水浴场很常见,又能够当作实战训练。我去准备,你们等一下。」

她这么说完,就往小卖部的方向跑出去了。

领家在几分钟之后回来,双手拿著和身高的一半差不多长的坚固棒子和放在网子里的大西瓜。

「来劈西瓜吧!」

领家用爽朗的表情说道。这的确是在海水浴场很常见的游戏,至少是不会遭到怀疑的。不过……

「这和训练有什么关系……?」

我问道,领家先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回应:

「高砂,你的学识果然还是不够呢。在过去的革命家之间,都会把用角材劈开敌对者的头称作『劈西瓜』。劈西瓜这种行为乍看之下容易被当作现充的游戏,但其实是从古时候便流传下来的传统战斗训练!」

虽然觉得有不少奇怪的地方,我却还是说著「原来如此……」来随意附和她。

「所以,劈西瓜是什么样的游戏?」

虽然我曾经听说,却没有实际玩过。我一发问,领家就用有点瞧不起我的语气回答了:

「什么嘛,高砂,你没有玩过啊。非现充就是这样才麻烦。算了,所谓的劈西瓜呢……就是用这种棒子……那个,劈开西瓜的竞赛……?对。」

她的口吻明显很含糊。领家肯定也没有玩过。

「这我知道啦。另外还要把眼睛蒙起来吧。然后要听从别人的指示,往有西瓜的地方前进。我想知道的是要怎么让多数人享受到乐趣,还有这个行为有什么游戏性。用菜刀就可以将绝对不便宜的西瓜漂亮地切开,让大家吃得方便了,如果其中的乐趣不值得刻意使用棒子劈开这种野蛮的方法,即使是头脑再怎么简单的现充,应该也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所以我才会觉得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规则,可以让『劈西瓜』变得更有趣。」

听到我的评语,大家都陷入思考。

「的确如此。」「也是呢,就算是现充,我也很难想像有人会觉得这种无聊的游戏好玩。」「劈开之后就游戏结束了,其他人也玩不到嘛。」「你真不愧是非现充的榜样,高砂学长!」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天沼稍微贬低了,但我可没有体力一个一个吐槽他们。

领家也认同我的意见。

「你的评论可说是正中红心。即便是因为恋爱至上主义而没了骨气的现充,应该也不会陷入『只要可以大家热闹地玩在一起就什么都好』的愚昧……既然没有人知道也无可奈何,我们就自己想像规则,创造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式的劈西瓜吧!」

于是我们为了制定独创的劈西瓜规则而开始讨论。论战非常白热化,一时之间甚至追溯到「何谓西瓜」、「何谓球形」、「『劈开』这个行为的意义」、「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总算是得出了结论。

规则如下:

(壹)玩家须分为甲乙两队进行游戏。

(贰)一场游戏由复数回合构成。每回合的甲乙两队须分为攻击方与守备方以进行游戏。

(参)游戏的开始流程如下:

(1)以投掷硬币决定何者先攻,何者后攻。

(2)攻击方推选出一名打者,守备方为该打者蒙起双眼,使其移动至距离西瓜十公尺以内之任意地点。

(肆)游戏的进行流程如下:

(1)【开始一回合】打者于开始地点以棍棒为支撑转十圈。守备方若于此时认为有未满转十圈之情形,可提出异议并要求加入录影判定(挑战)。若挑战成功,打者需另外加转十圈作为惩罚;若挑战失败,则守备方可提出挑战之次数减少。双方队伍在一场游戏内分别可提出两次挑战。

(2)【诱导】诱导由守备方进行,可下达三次指令。

(A)指令为单一命令句,以日文书写时须限制在十字以内。

(B)在诱导时间内,攻击方可于任意时机,在该回合进行期间下达一次指令。

(3)【行动】打者每一次接受指令即可自由移动三步以内。另外,打者也能够挥舞棍棒(挥棒)。

(4)【结束一回合】挥棒后则结束一回合。

(A)若西瓜因挥棒而破裂,则攻击方获得胜利。

①西瓜破裂系指西瓜表面的裂痕长度大于包含西瓜整体之最小球型的大圆线之一半。

(B)若西瓜没有破裂,则攻守交换。下一次攻击方的打者站立于此回合打者的挥棒地点,从(1)重新开始游戏。

(伍)游戏中所使用的西瓜须由甲乙两队合作食用完毕。

以上就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式的劈西瓜。游戏中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主要负责诱导的是守备方这一点。如果只是将打者诱导至西瓜的反方向,就会被看穿并逆向行走,而且重点是在攻守交换的时候,我方也会因此而不得不从远方出发去找出西瓜。

另外,如果随便在接近西瓜的状态下挥棒却错失获胜机会,就会让敌队有机可乘。攻击方可以运用的一次指令主要是为了让打者挥棒而存在,但有时候,也可以为了抵御敌队下一次的攻击而刻意让打者远离西瓜,采取这种战术也是可行的。

「完美的规则完成了!能够像这样让原始要素顺利升华成一项运动,也是多亏了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智慧,现充可办不到这种事!」

虽然我有一瞬间不安地觉得我们好像把单纯的游戏想得太困难了,但看到大家一脸满足的样子,我就说不出口了。

「好了,马上用这个规则来试试看劈西瓜吧!……奇怪,西瓜和棒子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一看,发现刚才还放在附近的西瓜和木棒已经不见了。只有本来包著西瓜的网子悲惨地留在原地……

「啊……在那里!」

天沼敏锐地这么说道,指著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前方有举起棍棒的女童,而她的脚边有一颗大西瓜──

应该是因为我们太慢得出结论,让她等不及了吧。

原本平静地待在阳伞下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成员马上飞奔出去,但却完全赶不上女童挥下木棒的速度……

砰!一个爽快的声音响起。

在下一个瞬间,呈现眼前的是一个漂亮地一分为二的西瓜,以及带著满脸笑容看著我们的女童。

我们用借来的菜刀瓜分被女童劈开的西瓜,大家一起吃著。话说回来,这是我今年吃到的第一颗西瓜。非常好吃。

「算了,既然有训练到未来负责扛起反恋爱主义的人,这样也好吧。」

领家趁著发出清脆声音咬著西瓜的空档,作出这个结论。大家虽然也觉得有点可惜,却不忍责备年幼的女童而点头回应领家的总结。

天沼可能是因为自己准备作为眼罩的「武运昌隆」手巾没有派上用场而感到不甘心,正把它当作头带绑在头上,吃著西瓜。

吃完西瓜的西堀正在比阳伞距离海边更近一点的地点,用沙子做著某种东西。同样很早就吃完西瓜的女童虽然想和她好像很喜欢的西堀玩在一起,觉得她很烦的西堀却对她很刻薄。虽然神明学姊想要搭理受到排斥的女童,却因为胸部这个主因而受到她的敌视,被她逃跑了。明明都来到海水浴场了,做的事情却和平常一模一样。

濑崎正在稍远的地方看著离开阳伞跑去玩的女童。看来他好像不是能够积极地主动出击的类型。窥见他害羞的一面,让这种情节变得好像很温馨……但一考虑到对象是女童,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无力。

而说到领家,则是因为沐浴在好久没有照射的强烈直射日光之中,筋疲力竭地瘫在阳伞底下。在烈日下演说应该也对体力的消耗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吧。我拿著扇子对她的脸搧风。

「西瓜还有剩喔,要吃吗?」

「……不用了。」

领家平常勤于进行反恋爱运动的时候总是很表现得很活泼,但在班上却是沉默寡言的不起眼非现充。她的体育成绩也是倒著数上来比较快,基本上属于大多数非现充常见的虚弱体质。

「谁叫你要那么勉强……」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领家就用微弱的声音回应:

「我才没有勉强。我只不过是忠于自己的意志行动罢了……是我心中想要完成反恋爱革命的火焰……」

这段话停顿在这里,领家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你稍微睡一下吧。」

领家这次乖乖地顺从了我的建议。

「我会的……抱歉。」

过了一会儿,睡著的领家开始发出沉静的呼吸声。搞不好她为了准备宿营的课程之类的东西,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睡觉。

对任何事都无法敷衍带过的领家很适合议长这个职位,完全就是这个社团的领导者兼精神支柱。虽然我们总是会忍不住依赖拉著我们前进的她,但领家的另一面,也只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高中生罢了。

「为什么你……总是会这么努力呢?」

我一边对领家的睡脸搧著风,一边小声地脱口说出这句独白。

「……学长,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

单手拿著西瓜的天沼这么说道,突然从旁边探头过来。

「我……我怎么可能忘记。」

「那刚才那句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也是你觉得被我听到也没关系才说的吧,我可以把这句话告诉小薰吧?」

天沼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忽然变成这种不客气的态度。说她烦也的确是很烦,但这也可以解释成是她对我有多么信赖……不,好像太牵强了。

「真的很对不起。请你不要告诉领家。」

不要说是告诫态度恶劣的学妹了,我甚至还用敬语认真地恳求她。

「算了,毕竟你是阿砂学长嘛,眼里就只容得下小薰而已。」

插图007

「……没有这回事。我身为资深成员,随时都有好好观察每一个社员。」

我这么回应,天沼就用怀疑的眼神盯著我的脸。

「听起来好假喔。那我考考你。从昨天开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和平常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你剪了浏海吧。」

我立即回答,天沼就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拍著手。虽然只有一点点,她的脸颊还是泛红了。

「是说学长,注意到了就要说嘛。这种地方就是非现充之所以是非现充的原因喔。」

「等一下,假如我发现之后指出这一点,要是被对方心想『唔哇,也看得太仔细。是说干么那么注意看我,好恶』的话要怎么办,我会被怀疑是跟踪狂的。」

对于我的反驳,天沼哈哈大笑。

「你这种自我评价太低的地方真的很可爱耶。」

「少……少啰嗦!」

当我这么和天沼交谈……不,是我被单方面捉弄的时候,神明学姊就垂头丧气地往我们的阳伞这里走过来了。

看来她好像又没能和女童好好相处了。仔细一看,会发现她被泳衣强调的乳沟里黏著很多沙子。大概是被女童扔的吧。

我对她这副模样感到心痛,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的乳沟,结果一旁的天沼喊著「喝啊」用手刀打了我一下。

「为什么我会被她讨厌呢……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神明学姊用悲伤的神情向我发问。我实在无法说出「因为你的胸部很大,所以被女童嫉妒了」之类的话,所以只好随便笑著敷衍她。

「啊,小薰睡著了呢,太好了。欸,高砂学弟和小皐都去玩吧,这里我来顾就好。」

神明学姊这么说著,把我手上的扇子抢走。

「快去快去,这种事是学姊的工作。」

她笑著这么说,开始温柔地为领家搧风。因为平常都是由领家掌控主导权,所以神明学姊很少会站出来尽到身为学姊的责任。可是她其实比谁都更仔细地观察与注意,然后若无其事地细心体贴大家。

我和天沼把领家交给她照顾,走向其他人聚集的地方。

西堀正在默默地用沙子建筑一座诡异的城堡。城堡上长著许多尖刺,我完全无法想像她是怎么做到的。

女童可能是已经玩腻沙子了,现在正积极地想要找天沼一起玩。天沼非常我行我素地用称为「伸泳式」的古典泳式在海中自由自在地四处游动。虽然女童拚命地游著自由式想要追上她,使用奇怪泳式的天沼却异常地快,追也追不上。

可能是开始累了,女童游的自由式变得不标准,差一点溺水──不过,濑崎马上对她伸出援手,平安将她护送到岸上。

……这种海水浴景象虽然有点欠缺一体感,不过这就是没有固定形式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风格吧。

我正在海里潜水,寻找著漂亮的石头。每次出门旅行,我都习惯带镶有类似宝石的玻璃的钥匙圈和在当地捡到的漂亮石头回家。虽然我自己也认为这样相当幼稚,但因为这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做的事,所以我总觉得现在才放弃有点可惜。

「你在做什么?」

女童对吐著气从海面上冒出头的我发问。因为现在附近没有其他的成员,所以她恢复了平常的高傲语气。

「我在找漂亮的石头。因为我想带回去。」

我本来以为她一定会把我当傻子看待,没想到女童却「嗯」的一声,点头表示理解。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工作。以人类来说,你的眼界相当不错嘛。好吧,我也来帮你。」

于是女童和我在海中浮浮沉沉,把海底的漂亮石头找出来并进行评鉴,寻求著最棒的石头。我觉得这实在不像是高中生会玩的游戏,更不像是想利用人类征服地球的女童会做的事……不过,我玩得满开心的。

我找到满意的石头之后上岸,却发现岸上没有神明学姊和领家的身影,改由西堀留守。

我询问她们两个人的去向,西堀就用有点不安的表情回答:

「我听她们说要去洗手间……可是好像去太久了。」

搞不好是领家在途中昏倒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和濑崎、天沼各自分头开始寻人。

我的脚步自然而然加快。「既然是领家,应该没问题吧」的乐观心情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的不安在我心中搅和。

这个时候,我马上在海边之家附近发现了疑似领家和神明学姊的身影。自动贩卖机沿著墙壁排列,她们两人就在旁边背靠著墙壁站著,而且还有两个茶色头发的男人逼近她们。

和刚才的情况刚好相反。

「哎呀~你们两个也太可爱了吧。」「是高中生吗?我们是大学生喔。」

那两个人一边这么说,一边步步逼近领家和神明学姊。领家狠狠瞪著对方,神明学姊则是握著领家的手,四处张望著想要寻求帮助。

「不用这么警戒没关系啦,我们只是想要交个朋友而已。」「难得都到海边来了,玩得开放一点嘛~」

虽然我刚才被反过来逼近的时候强势不起来,现在却什么都没想就飞奔了出去。

我把身体挤进缓缓缩短距离的现充和她们两人之间。

完全没有提防的两个男人对突然现身的入侵者感到惊讶,退后一步。

「……你是怎样啊?」「现在是我们在跟她们说话耶。」

即使有点慌张,他们两个还是用流氓风的奇怪弹舌音威吓我。可是我毫不犹豫地牵起领家的手放话:

「她是我的女朋友,另一个人是她的朋友。」

我紧握住领家的手,对神明学姊使眼色。

可能是不甘愿就这样撤退,其中一个男人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另一个人则是翘起一边眉毛,把脸凑过来瞪著我。

「那种事和我们跟她们说话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啊?」

「你这种不起眼的家伙本来就配不上她们啦。比起小鬼头,她们跟有钱有闲的我们一起玩也一定会比较开心吧。听懂了就快点滚回家看你的动画然后尻尻睡吧。」

两个人这么说完后放声大笑,然后把手一把搭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这只手却发出啪的一声尖锐声响被弹开──是站在我身后的领家拍掉它的。

「……不准碰高砂。」

领家的声音正在颤抖。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散发著强烈的愤怒。

「啊……?」「这个婊子是怎样。」

被打了手的男人靠过来想要抓住领家的手。我迅速抓住他的手腕。

我可以假装没有听见他们对我的谩骂,但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对领家恶言相向。我握著他的手腕,任由怒气驱使著对他们破口大骂:

「你们真的很逊。一定是因为在大学没有同年的女生愿意理你们,你们才会来找高中生吧。而且你们那是什么不伦不类的玩咖感啊。大概是上大学的时候才染头发什么的吧。我可以想像外表土气的你们在高中的毕业纪念册带著灿烂的笑容和其他家伙一起比出胜利手势的样子。你们的大学同学一定有在没有加你们的LINE群组里用『大学出道』或是『假现充』的绰号叫你们,把你们当成笑话看。『出道哥约我去吃饭耶XD』『(笑倒在地的贴图)』『(送出翻拍毕业纪念册的照片)』『笑』『住口,不要玩弄出道哥纯朴的心!』『真不像是把假现充的推文封锁的家伙会说的话XD』『我真心对出道哥的一举一动没有兴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喔。」

听到我这番话,他们俩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他们心里大概有什么头绪吧。

「臭小子,嚣张个屁啊!我们才没有老是被叫去学生餐厅占位子!」

「没错,我们才没有在家里呆呆地看推特,却看到别人在没有邀请我们的聚餐上拍的照片咧!」

两人一边坦白这些悲哀的资讯,一边准备出手揍人。

──不过,在他们的拳头碰到我之前,一双海滩鞋直接应声分别砸到两个人的脸上。

我看往鞋子飞过来的方向,看见了天沼。

男人们虽然因为突然飞过来的拖鞋而暂时畏缩了一下,却又马上对我发动攻击。

另一方面,天沼已经在这段时间缩短和我们的距离了。她用流畅的动作使出两次脚扫,让他们被滑稽地绊倒在地。她接著灵活地单用脚穿起拖鞋,然后把脚踩在仰躺著的男人的心窝上。

天沼用冰冷的视线俯视著两个男人。她的眼神散发著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实在不像是一个高中女生会有的。

两个男人都说不出话来,全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这些家伙要怎么办?保险起见,要把他们交给救生员吗?」

天沼一边用头带把他们的手紧紧绑起来,一边对我问道。

「是啊。他们说不定会怀恨在心,又跑来报复……」

我这么回应,女童就从旁向我说:

「欸,我累了。我想回旅馆。」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想办法处理这些家伙……」

虽然我这么安抚女童,她却好像相当不满。这个时候,天沼刚绑好两个人,一瞬间让他们离开视线范围时──他们的身影就忽然消失了。

天沼去安慰瘫坐在地上自责地说著「要是我再可靠一点就好了……」的神明学姊,然后走了回来。

「奇怪,那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逃掉了吗?学长,你要好好监视他们啊~」

我虽然傻住了,却还是挤出笑容回应天沼的话:

「……你说得对,抱歉。」

「没办法了,那我们回去吧。」

天沼这么说著,再次走到领家和神明学姊身边,和她们两人一起朝著我们的阳伞出发。

女童在我身边发出「呼哇……」的声音打呵欠。

「……你做了什么?」

我问道,女童便揉著眼睛回答:

「我只不过是让他们移动了一下罢了。因为我不想等待,所以让你们省得多跑一趟。简单来说,只要让他们再也无法来危害我们就好了吧?」

我哑口无言。没错,她的外表虽然是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童,实际上却是人类的造物主兼超越者。因为最近女童只有凸显出孩子气的一面,所以我都忘记了。

与此同时,两个穿著海滩裤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某条河边。据说他们的同伴刚好在那里烤肉,玩得正尽兴,而他们两人并没有受到邀请。我们从宿营回来以后,透过网路上流传的可疑谣言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结果我们还是没有遇到什么大问题地结束了海边的作战。

在回到旅馆的路上,我和领家肩并肩走在一起。领家在刚才的事件之后变得很寡言,就连走路速度似乎也变慢了。我配合她的脚步,用比较小的步伐走著。

「那个,你插手进来的时候说了吧……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什么的。」

领家开口如此喃喃说道。

「嗯……我好像说过这种话。」

我这么回应,领家就将双手紧握成拳头,很是愤慨地说了: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女朋友了!」

在我身边并肩走著的领家,侧脸微微地泛起红晕。我当时或许的确应该说个更好的谎。

「抱歉,我那个时候只想得出这种方法……等一下要我交悔过书或什么都可以。」

我搔著头这么说,领家她却……

「……不用了,无所谓。关于这件事……我不过问。」

这么说道,然后不再开口。

3

我们如此结束在海水浴场发生各种事件的作战行动后回到旅馆,身为旅馆女儿的文就出来迎接我们了。

「欢迎回来。这里的海边怎么样呢,玩得开心吗?」

她用开朗的笑容这么问道。当我正在思考要怎么回应来模糊焦点的时候,领家就代为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所以在海边玩乐的轻浮现充全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是去进行将他们拖出『恋爱』这种幻想的抗争的。」

虽然她的说法实在是太过直白……文看起来却好像对领家所说的话单纯地抱持著兴趣。

「那是什么,好像很好玩!欸,再说得更详细一点嘛。」

会怕生的领家虽然对同年纪的女生表示亲近的言词感到有些踌躇,却还是点头说道:「那……那好吧。」邀请她到我们的房间。

「我们就这么从横跨除夕和元旦的新年参拜中所进行的侦察行动出发,藉由占据广播室以展开使社员倍增的作战计画,并筑起栅栏封锁学校,将情人节粉碎得体无完肤!不只如此,我们还阻碍了化为可恨现充制造工厂的滑雪宿营,摧毁迎新活动,彻底击败了我校的恋爱至上主义!然后我们接下来将著眼于我国全土,作为开端,我们正在现充的巢穴──海水浴场进行反恋爱运动。我们最终将使运动扩展至世界各地,目标是在全世界同时发动革命!」

领家一开始的语调虽然断断续续,却因为逐渐对文敞开心房而转为雄辩,到最后甚至变成比平常更有气势的口吻了。

身为听众的文也很擅长引导,她会适度地附和,巧妙地打开领家的话匣子。她和平常经常说著空洞回答的现充不同,是真的津津有味地听著。可能是因为她是长年在这个家帮忙工作的女儿,总给人一种技巧俐落的感觉。

「你们今天也有进行活动吧,你们做了什么事?」

文一脸高兴地露出闪亮的眼神发问,领家就大力点头并应了一声「嗯」,然后开始高声诉说今天的作战过程:

「海水浴场上不是会有救生员用来瞭望四周的高台吗?我就在那里进行了演说!这对在海边玩乐的轻浮现充来说可说是晴天霹雳,面对我们突然间展示出来的真相,他们彻底发青的脸色比海水还要蓝,全身都大量流淌出黏腻的汗水,就像自己躲藏的岩石被搬开的海蟑螂一样从海滩上一溜烟地撤退了!平常只会人云亦云地附和多数人,什么都不会思考的恋爱至上主义者无法应对指向自己的批判,只能像这样惊慌失措。只要利用他们这种弱点,要驱除恋爱至上主义者就太简单了!我们就是这样确定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运动在校外也能充分通用的!」

实际上大部分的反应都是:「那是怎样……」、「应该是被夏天的暑气热昏头了吧」、「在海水浴场戴安全帽,好像变态喔」等等,而游客在演说后仍很开心地继续享受著海水浴……不过我可不会做出故意吐槽这种白目的行为。

「好像很好玩!我也好想亲眼看看喔……」

「还不只如此喔,我们更进行了战斗训练!……」

听著领家这么描述,文的脸上透著羡慕的神情。

暂时开心地聆听一阵子以后,她抬头看了时钟,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我得去帮忙准备晚餐了!……我等一下还可以再听你说吗?」

「嗯。要说多久都可以。」「说定了喔。」

文这么说道,笑著对领家挥挥手,走出了房间。

吃完了豪华晚餐之后,也因为到海里游泳的疲劳,我渐渐觉得身体异常地沉重。另一方面,回到房间就马上开始睡午觉的女童还很有精神,提出「想要在房子里探险」的要求。

因为不知道她一个人去会闯什么祸,我只好陪她一起去。

「……这种历史悠久的建筑物果然很有味道呢。」

她因为和我单独相处而恢复了平常高傲的语调,但可能是因为害怕的关系,声音听起来有点高。

这栋木造建筑的确具有让人感受到悠久岁月的格调。梁柱都非常漆黑,看得出来它们从很久以前便开始在这里支撑著这栋房子了。从某个角度来看或许会觉得恐怖,但新屋的华丽感无法展现的份量,反而可以给人沉静而稳重的印象。

虽然现在正值盛夏,但铺著木板的长廊在夜晚却是出奇地阴凉。传达到脚上的阵阵冰凉感,舒服地逐渐渗进发烫的身体里。

「喂,不要一股脑儿地往前走!你要考虑到我的步伐啊!」

女童生气地这么说,赶紧朝著我跑过来。她虽然主动说要探险,好像还是会害怕。

「真是的……就是因为在这种时候不懂得体贴,你才会不受女生欢迎。」

「对啦对啦。」

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说著这种无聊对话的时候。在我们前进的方向,有个房间传出了某种声音。女童发出「咿」的一声短促尖叫,抱住我的腰。

我竖起耳朵,听见两人份的声音。声音时高时低,不稳定地变动著。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里面争吵。

「不是什么鬼啦。偷听人家说话也有点没品,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把手轻轻放在女童头上,这么说道。女童依旧紧紧抱住我的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房间传出来的声音变得更高亢也更大声。紧接著又出现了脚步粗鲁地重重踩响地板的声音。

糟糕了──我这么想的时候,房门就已经打开,有个人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对方可能是在哭,正用手背抵著眼睛附近。这个人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朝著我们跑了过来。

因为躲避不及,对方的头就这么应声撞到我的胸膛上。

「不……不好意思……失礼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开心地在我们的房间听故事的文。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很细瘦,却又可以令人感觉到与之相反的坚强。这是有在工作的手,我这么想。

「啊……反恋……社的……高砂先生……?」

文哽咽著这么说道。因为不小心看到她哭泣的尴尬感,我犹豫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她却主动道歉了: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么难堪的地方。」

「怎么会呢,我们才是……我们不该擅自在旅馆里到处乱晃的。」

女童默默地递出手帕。文小声地道了谢,接过手帕。我自己并没有随身携带手帕,平常叫女童记得带著的做法在这个时候奏效了。

「我之后会再洗乾净还给你。真的很谢谢你。」

文虽然流著泪,却还是对女童露出笑容。她的表情和刚才来房间作客时,开朗中带著忧郁的模样重叠。

过于干涉他人不是件好事──虽然我对自己这么说,克制著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就这么放著她不管。

我粗鲁地摸了女童的头,然后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等一下可以请你过来我们的房间吗──我会等你的。直到你停止哭泣为止。」

她一下子屏息看著我,然后又接连落下大颗泪珠,抽咽著。

我们暂时等到文的情绪稳定下来,带著她回到我们的房间。

发现我把文带过来的时候,大家一开始很高兴,接著却注意到她的样子不太对劲,于是安静下来。

我请文坐在座垫上,神明学姊则帮她泡了茶。松了一口气并微微一笑之后,文静静地开始阐述事情经过:

「虽然我觉得……请各位客人听我说这种事情非常厚脸皮……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商量。」

她如此起头之后开始诉说的事情,可以大致整理成以下的内容:

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的文身为这间旅馆的老板和老板娘的女儿,从小就一直被半强迫式地当成继承人养育到大。关于这件事本身,文好像并没有抱持著什么不满。

问题在于她的配偶。

就如我们所见,这间旅馆的屋龄已经相当高,最近甚至被附近的新建旅馆抢走客人,据说生意有时候也会冷清到门可罗雀。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桩好婚事快要谈成了。听说对象是经营旅馆集团的企业家的三男。成立这间旅馆的时候提供了金钱援助的,就是那个集团的创业者,是欠有人情债的对象。然后只要这次的婚事定下来,该集团就会再度对这间旅馆投注资金,进行全面性的改建。

旅馆集团现在的主力是商务旅馆,不过他们也正在计划拓展针对高收入者的高级旅馆市场,据说他们想要活用长年以来已经累积不少专业知识的这间旅馆,创造进入市场的踏板。相对之下,旅馆这边也因为建筑老化而年年流失客人,这个提案对其可说是求之不得。虽然这门婚事可以让双方都得利──其中却完全没有反映出文本人的意见。

文说完以后又大叹一口气,啜饮著茶。

「这样啊……那好像是个我们无法想像的世界。」

听到领家这句话,文点了点头。

「我自己对这件事也很惊讶,这是真的。我不排斥继承这个家,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和这栋房子……可是,竟然突然要谈婚事。」

没想到会是一件这么严肃的事情。我们过去遇到的问题,都是单纯取决于个人内心的想法,但这次还关系到一大笔钱。既然文本身也想要留下这间旅馆,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在学生会的活动中获得第一名,背后和大性欲赞会有关联。在旅馆成立的时候提供资金,然后现在提出婚事的恐怕就是相关人等吧。所以文的这件事也算是与大性欲赞会之间的间接战斗。

我望向天沼,在她脸上看到了复杂的心境。她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回以一张皱眉的脸。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文走投无路地这么说。领家暂时凝视著她的双眼,静静地问道:

「你另外有喜欢的男人吗?」

对于这个直白的问题,文一瞬间红了脸,不过她没有开玩笑,诚实地回答了:

「其实没有。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应该可以更容易得出答案吧。可是,我根本没有那样的人……所以我妈妈才会说『这样刚刚好』之类的话。但是我……」

文停顿下来的时候,领家用温柔的声音回应道:

「我懂。你对大家向往的『恋爱』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不过,你也不想要没有经过恋爱就被单方面决定婚事吧。」

听到领家这番话,文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呢,我妈说『结婚本来就是这样』。她还说『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现在的选择才是最好的』。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行。」

「顺便问一下,你对男方有什么感觉?」

「其实……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对方。父母只有告诉我婚事已经谈好了。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形吧。」

真是可怕的世界。和一次也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道任何资讯的对象谈婚事。

领家用严肃的表情低著头,暂时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从正面看著文。

「虽然这个问题相当棘手,还是希望你可以让我们尽量帮忙。我们身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不能对你这样的人见死不救。」

「谢谢你们!」

文瞬间露出开朗的笑容说道,可是她的笑容又马上沮丧起来,继续说下去:

「可是,要怎么……」

「总而言之,先延后答覆会比较好。你要先保留『是』或『否』的答覆,拖延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等待状况再次出现变化。虽然这是个暧昧不明的下下策,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采取这种策略了。」

「是啊……可是妈妈要我说出『理由』……如果没有理由的话,他们就会擅自决定这门婚事了……」

「『理由』啊,我想想……」

领家把手抵在下巴沉思,深深地眨了一次眼。然后她点点头作出结论:

「那么就使用障眼法吧。」

领家的作战计画是透过捏造文「喜欢的人」来制造「理由」。因为只是现在的男朋友,并不是已经以心相许的结婚对象,所以当成拒绝的理由可能会有点薄弱。不过,要拖延时间,只要有这种程度的理由应该就够了,领家是这么想的。

「可是,要去哪里找饰演男友的人,如果找文小姐的同班同学,搞不好会留下后患啊。」

我这么一问,领家就回应了一声「嗯」,然后暂时闭上眼睛陷入沉默。

经过一段漫长的深思,领家睁开眼睛,注视著我开口说道:

「高砂,就由你来饰演。」

「……我?」

的确,因为看到哭泣的文并把她带来这里的人是我,如果她需要什么帮助,我也很乐意率先伸出援手。

「可是,突然把来这里住房的男客人说是『男朋友』,不会太牵强了吗?」

「只要把因果颠倒过来就可以了。你要假装是为了和从以前就开始互相喜欢的文见面,才会来这里参加宿营的。而且是渡过了重重难关。然后再假装你是来说服文暂缓相亲的。」

领家静静地如此说道。我总觉得这样好像是公私不分地,利用宿营的机会去找女朋友的混蛋,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现实生活中的现充也会做出与此半斤八两的行为。这样说不定反而很有真实感。

「知道了,我没有关系。不过……文小姐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这个计画成功的机会应该不高喔。」

我这么问,她就有些慌张似的反覆眨眼,同时怯生生地回答了:

「我没关系……虽然让客人做到这个份上让我很过意不去。不过,议长小姐……可以接受吗?」

文看著领家问道。的确,既然要将社员拱出去,就有可能妨碍到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活动。询问议长的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

领家犹豫了一下子,然后用小小的声音说道:

「身……身为议长……我认为没有问题。」

可能是相当为难吧,她的脸颊稍微泛起红晕。

「今天已经很晚了。而且文也才刚和父母谈判破裂,应该很难进行冷静的讨论。明天再展开这次的作战计画吧。」

随著领家一声令下,宿营第二天的活动就这么结束了。

今天是四天三夜日程中的第三天。昨日的晴天就像是一场梦似的,今天的天空被大片乌云笼罩著,看起来就像是快要下起雨来。

今天一样要在房间里聆听反恋爱理论的课程──本来是这样的,不过我们昨天接受了文提出的委托,于是行程改为演练这次的作战计画。

首先我们应该确实设定好故事内容,也就是没有特别搬家过,而是在这附近长大的文和来自东京的我是在哪里认识,又是怎么萌生爱苗的情节。如果没有明确的设定,谎言马上就会被拆穿。而且,如果我们可以在这个时候演出爱情的深度,对于暂停相亲的说服力也会变得更强。

「各位,拜托你们了。」

文接下来就要被他人捏造自己担任主角的虚构恋爱故事,却还是这么说著行了一礼。因为睡了一晚,她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好上许多。

「嗯。我们是反恋爱的专家,因此我们比现充还要更熟悉恋爱这个攻击对象。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好的!」

我虽然对领家的说词有著一丝不安,却还是重新抱持「非做不可」的决心,加入了讨论。

「第一个问题是高砂和文是怎么相遇的……」

领家如此起头,在白板上写下「相遇」之后,到目前为止一直保持沉默而没什么存在感的西堀就迅速举起了手。

「优,你有什么主意吗?」

西堀点点头,开口说道:

「我们的学校长年使用这间旅馆来举办宿营。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就可以写出很有说服力的『相遇』剧本。」

西堀的提案如下:我有一个姊姊,她以前念的高中就是我们的学校。而她当时就和这次的我们一样,获得了在这里举办宿营的机会。文和我的姊姊就这么认识并成为了好朋友。从此以后,两个人的感情在通过几次书信的过程中愈来愈好,于是文获得我姊姊的帮助,一个人来到我家作客──身为弟弟的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对她一见钟情的。

「原来如此,这个提议活用了我校的传统呢。很好,就从这个路线去思考吧!」

领家这么说,大家也点了点头。

不过……深知西堀的我总觉得有些地方让我无法释怀。应该说在这个剧本里,文和我交往绝对是个烟雾弹。我只觉得这个形式是为了利用我来隐瞒姊姊和文的「感情」而已。在精神层面,我完全被自己的姊姊抢走女朋友了。

话虽如此,对于西堀表面上很有道理的提案,没有决定性根据可以反驳,也没有替代方案的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只有这样的话,我还是觉得高砂和文的连结太薄弱了……既然要阻止相亲,就得要有相当强的羁绊才行。」

领家这么说完,濑崎就马上开口了:

「是不是可以用时间的长度来弥补这一点呢?比如说姊弟之间的年龄差距相当大,弟弟和文小姐从小学时代就认识了……之类的。」

领家用力点头赞同濑崎的这个提议。

「嗯,这种情境非常好。自幼时便萌生的爱恋能够让感情产生深度,不论古今中外都是罗曼史会使用的题材。」

其他的人也都同意并赞赏濑崎的「青梅竹马」设定。

可是请等一下。这不是他的喜好吗?而且如果和西堀的主意凑在一起,就会变成是我的姊姊对还是小学生的文产生兴趣,和她互通书信,还提供金钱让她过来自己家里。然后她玩弄还是小学生的我的纯情,在背地里和文孕育著秘密恋情。我的姊姊到底有多邪恶啊。

「设定愈来愈明确了呢。不过,这样也是远距离恋爱。两个人是怎么从金钱受控管的小时候,就不断幽会到可以将爱情培养到这种程度呢?」

这是个相当困难的问题。可是神明学姊马上举起手来提议:

「他们两个人应该可以利用绕路乘车法,在两个住处中间的大车站见面吧。这样的话,两个人都只要付最低车资就可以了。」

所谓的绕路乘车法,就是活用JR近郊区间的不分路线的例外来以极低费用搭乘长距离列车的技巧。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主意。不愧是高年级生,我们的创意根本比不上你。」

继领家之后,其他的成员也都夸赞著神明学姊。

可是考量到这间旅馆的位置,文每次和我见面就得绕整个房总半岛一圈。对铁道迷来说这或许也是极度幸福的时光,但在一般人眼里看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而且我的姊姊应该也会经过同样的路线和我一起过去,并打算在我离开之后和文交流感情。搞不好「绕路」只是为了用来应付我,文之后还会再从姊姊那里拿到来回的电车费。我和文在车站里完成时间不长的幽会之后,姊姊就会和文一起走出剪票口,去时髦的咖啡厅聊天或是开心地逛街吧。被用来当烟雾弹的我实在是太可怜了。

「设定就快要接近完成了!如果还有什么可以让高砂和文的相遇更像是命中注定的情节就好了……」

听到领家这么说,文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这么发言:

「这么说来……这栋房子的历史是从曾祖父母的时代开始的,曾祖母结婚之前好像待在东京。假设……高砂先生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母以前认识,怎么样……?」

听到文的提议,四周都响起「好浪漫」的夸赞。不过,天沼又马上补充说道:

「我认为这个点子非常好。不过,因为那个时代很少有男女同校……假设两位的曾祖母是同一间女校的学姊学妹──如何呢?这样应该会更加浪漫吧!」

大家都对天沼的补足发出「喔喔!」的声音。

可是在我脑中的隐藏剧本早已是过于复杂的情况,我已经确定会受到排挤了。虽然天沼应该只是单纯喜欢旧式的东西,但「女校」这个词已经很不妙了。我看向一旁,发现西堀的脸已经完全松懈下来。这肯定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曾祖母时代所谓的「S」文化(注:取自「Sister」的首字母,描写战前日本女学生间之暧昧情愫的文学作品)和我现在的虚构姊姊与文之间的百合恋情已经重叠起来了。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容得下我的余地。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单纯的丑角。

「太完美了,就用这个剧本上场吧!」

领家用开朗的音调这么说道,拍响了手掌。身为其中一名当事人的文也接受了这个设定,开始努力记忆到脑海里。

另一方面,虽然是在虚构故事中,我却还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太过凄惨而有点难以全心投入到这件事里面。

「怎么了高砂,要是设定露出破绽,这个计画就绝对无法顺利进行了啊!」

看到我提不起劲的样子,领家这么训斥我。

「这我知道……可是啊……」

「有什么好犹豫的。快点把设定完美地记起来!我们三十分钟之后要模拟和父母的对话,在那之前准备好!」

我无奈地抱著郁闷的心情背起设定,在脑中创造一个想像中的姊姊,和文一起专心练习对答。

然后这天晚上,我和文作好万全的准备,到她的父母那里进行谈判。

「嗯,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高砂,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领家这么说著,啪的一声拍了我的腰。

「呃,我会尽量努力看看的。」

我这么回答,脚步转向出口──不过,领家的手捏住我的上衣下襬,拉住了我。

「……领家,怎么了?」

我问,不过她暂时低著头维持原来的姿势,什么都没有说。文看到她这样之后温柔地微笑,接著靠近领家身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两三句话。

然后领家放开手,抬起头来。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些微的泛红。

「高砂先生,那我们走吧。」

文这么说道,对领家轻轻低下头,往出入口走去。我也马上追上她的脚步。

蝉鸣一到夜晚便停止,让这附近像一片止水般宁静。只要竖起耳朵,就可以听见海浪在远处拍打岸边的声音。

这阵寂静让两人走在走廊上的声音更加鲜明。当我侧耳倾听这些声音,就变得愈来愈难对文开口。这让我更在意沉默,全身都紧张得对声音非常敏锐。

「吶,高砂先生。」

我们刚好来到我昨天和女童一起经过的走廊──文放慢了步调,这么对我开口说道。

紧张的我用比平常更高亢的声音回了「是」。文听到之后,开心地嘻嘻笑了起来。

文依旧走在我前头,背对著我问道:

「为什么……你一开始要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那是因为,呃……怎么说呢,我没办法放著哭泣的人不管,之类的。」

「那么只要有人在哭,不管是谁,你都会帮助他吗?」

「……这个问题有点坏心耶。」

「不好意思。」

文虽然正在道歉,语气听起来却有点开心。

「总之,我就是不能不管。至于理由……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很快地说完,走在前方的文就微微地转过头露出侧脸,说著「这样啊」,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文在我们面前努力表现得像是同龄的孩子,这个举动却散发著令人神魂颠倒的优雅气质。

文带我到的房间里有她的母亲……也就是这间旅馆的老板娘。虽然我在第一天受到迎接时就见过她,但现在重新一看,会发现她是个兼具品格与风度的人。她非常衬得起和服。

我们的计画是我几乎不要说话,把说明的工作都交给文来进行。我们认为这个策略比较能够演好第一次和对方的父母见面而紧张的男朋友,反而能给人好印象。

对于用僵硬的表情注视著文,有时候也会看向我这里的母亲,文不退缩地用流畅的口条说明了原委。

「……原来如此,我已经很清楚你要说什么了。」

老板娘静静地用不至于让人感到冷酷的平淡语调这么说道。

「然后,高砂先生,非常感谢你为了我女儿特地远道而来。」

「不……不会……」

我紧张地回应最低限度的词汇,低头行礼。

文的母亲又再次静静地开口:

「我们现在的确为了旅馆的经营而非常苦恼,但是文,我们更是你的父母。我们没有理由为了执著于传承这间旅馆而践踏你个人的意愿。」

「……妈妈。」

文露出安心的笑容。在一旁看著事情进展的我因为欺骗对方,而稍微感觉到一点良心的苛责。

「不过……我不会马上作出结论。这毕竟是年轻人之间的恋爱,是非常脆弱,而且容易转变的。」

「怎么这么说!」

文虽然表现得很气愤,但事情到目前为止都照著剧本走。她的心里应该正在摆出胜利的姿势吧。

「我就再去拜托对方稍微等一下吧。至于理由,文,就当作你想要上大学好好地学习经营相关的知识好了……因为我们以前都一直唯唯诺诺地听从对方的条件,这也是个主动提出意见的好机会。」

她稍微透漏了一点真心话。身为从以前就一直经营旅馆到现在的人,被外人插手管事果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这么说的确比较好。」

听到母亲这种不容反抗的语气,文压抑著若干懊恼,缓缓点头──但只是演戏。我也接著低下头来。

「很好,那我会这么和对方联络的。」

这样一来就解决一件事了。事情的进展几乎和预料中一模一样,让我差一点脱力。

老板娘立即叫了人过来,开始安排事情。她俐落的手腕让人忍不住看得入迷。和文对话的时候,我有时候也能从她身上隐约看出一点这种才智。

「还有……」

文的母亲对几个人下完指示以后,再次面向我们两人──露出了比过去更柔和几分的笑容。

「传统和规矩固然重要,但如果对任何事都保持保守的态度,可就跟不上时代了。因此……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我决定不要说些太过严肃的话。」

听完这段不明所以的话,我和文的身后就传来「已经准备好了」的呼唤。

我们一头雾水地跟著这名工作人员走著,就被带到了一间有两床棉被并排著铺在一起的和室。

文红著脸对负责帮我们带路的女性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她却只是笑而不答。她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文的头,若有所思地对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便退出房间。

房里只剩下我和文两人。

「…………」

「…………」

沉默。我没有办法面对文。眼角余光瞥见的文好像也和我一样,脸涨成一片通红。

虽然事情的发展几乎都在计画之中,但在最后的最后却有个非常大的失策等著我们。

「……不好意思,我妈妈……」

文用微弱又尖锐的声音这么说道。

「不,没关系……而且,反正本来就是我说要帮忙的。」

听到我的回应,文用双手摀住脸,语速很快地继续说下去:

「我妈妈在什么事情上都很有手腕,手脚也很快。我也很尊敬她这一点,觉得必须向她学习……可是没想到她连对这种事都可以发挥这项能力……」

可能是受不了无事可做,她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走动,最后坐进放在窗边木地板上的藤椅里。她有气无力地垂下头。

我也坐到中间隔著玻璃矮桌的对面位子上。

在郁闷了一阵子以后,文抬起头,脸上浮现难受的苦笑说道:

「高砂先生,我会想办法找藉口的,你可以回去自己的房……」

文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手机就响了。向文简短地道歉后,我接起电话。

「喂。」『……是我。』

领家从电话中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不愉快。我正打算先开口向领家说明现状,却被她抢先一步了。

『你好像和文被带到同一个房间里了呢。旅馆的人有来过,并且一脸开心地这么告诉我们了。』

她的手脚真的很快。听到我们的对话,文又再次用手摀住了脸。

我回应了领家:

「既然你已经听说,那说明起来就更快了。嗯,作战大致上是成功了。我接下来会一个人回房间。」

『…………』

「怎么了……我要挂断了喔。」

『等一下,比起回来,你在那里过一晚比较保险。』

「……啊?」

我没有多想就反问。听到领家这句话的文也一脸愕然。

『计画好不容易这么成功,在最后关头可不能失手。为了让这个虚构的故事产生说服力,你和文有必要极力表现出感情融洽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那你应该懂了吧,高砂,你要在那里和文过一晚。还是说──你身为值得骄傲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员,无法相信自己的理性吗?因为身旁睡著一个女人就败给性欲,这种心灵脆弱的人根本没有办法为了反恋爱运动战斗到最后!』

我还来不及回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文和我一语不发地盯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萤幕。

「那个……」文虽然一脸抱歉,却还是直捣核心:「领家小姐她……是不是一位相当麻烦的人呢?」

文听起来不像是在说人坏话,只是很纯粹地这么发问。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亲眼见到过去从来不曾见过的生物,蕴含著单纯的好奇心。

我苦笑著,带著确信点了点头。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的紧张和困惑缓和下来,已经可以和文正常对话了。

文好像对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抱有非常强烈的兴趣,一直问著我们活动的详细情形。我不像领家一样掩饰,而是诚实地描述我们总是失败的运动。文有时候笑,有时候表示同情,很认真地听著我说的话。

「因为我不太能参加学校的社团……所以光是听你们说这些,我就觉得很有趣了。」

文用开朗的声音这么说道。应该是因为要帮家里的忙,她才没有空参加社团或学生会的工作吧。

「这么不争气的社员们进行奇怪活动的故事也很有趣吗?」

对于我这个问题,文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就算听完美的人们说著固定形式的活动故事,一定也没什么意思。像你们的社团这样有点奇怪的活动就有趣多了。」

「……是这样吗?」

「是啊。因为你们现在是当事人,所以可能不懂……不过我觉得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变成很重要的回忆。」

文这么说完,便将放在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好了,我们快睡吧。要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变成熊猫眼的话,明天走出房门的时候就要被领家小姐逼问了。」

「……为什么这会跟领家有关系?」

我慌慌张张地说完,文就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我没有再继续辩解下去,就这么钻进被窝。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睡著。文在我身旁的棉被上静静地发出沉睡的呼吸声,这件事一直令我感到介意,妨碍我进入梦乡。

出去散步一下好了。我这么想著,穿著轻便的服装就穿上旅馆的木屐,走往海的方向。

愈接近海岸,海浪的声音就愈大。海水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我马上就来到了海水浴场。白天还挤满人潮的沙滩到了深夜的现在却是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整条海岸线。弯月清楚地挂在高高的夜空中,皎洁而明亮。踩在沙子上仰望著月亮,会被一种身体失去支撑,类似飘浮感的奇妙错觉包围。

「是高砂吗……?」

我被突然响起的呼唤吓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人影从黑暗中逐渐靠近我,使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领家。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靠近我,对我这么说道。

「你才是……应该说一个人在晚上出来游荡,太危险了吧!」

我生气地这么说,她就用一脸不愉快的表情嘀咕道「你还不是一样」,但又马上像是发痒似的蠕动著嘴唇。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忍著不要让脸颊放松下来。

因为站著说话也有点奇怪,我们在道路和沙滩的交界处,设有水泥阶梯的地方并肩坐了下来。

领家拿著在自动贩卖机买的果汁,一边拉开拉环一边说:

「我有点睡不著。」

「我也是,怎么样就是没办法睡著。」

像这样简单交谈两三句之后,对话马上中断。可是这阵寂静绝对不是尴尬的。与其说是对话无法持续,不如说只是不交谈。领家和我之间有时候会出现这种舒适的沉默。

我们看著同样的方向,望著同一片星空好长一段时间。遥远尽头的天体花费令人难以想像的漫长岁月,将一颗一颗光子传播过来,最后通过我眼中的水晶体,被视网膜吸收。这么一想,就觉得那真是有点不胜惶恐又无比奢侈,一股奇妙的害臊感侵袭我。我用睡不著而特别清醒的脑袋想著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过了一会儿,领家静静地用像是自言自语的口气说了:

「昨天……我们在这个海水浴场展开了作战计画呢。」

「是啊,当时那么多的人潮消失之后,甚至给人像是不同地方的印象。」

「是啊……这里竟然可以聚集那么多的人。」

对话稍微停顿了一段时间,海浪的声音穿插进来。

「……我和茜一起被……那个……奇怪的男人缠上的时候……」

「啊,的确有那回事呢。」我想起那件事,笑了出来。「那真是一场灾难。」

「嗯……」

领家点点头,顺势低下头来扣起双手的手指。

「那个时候,你来帮忙……那个……我很高兴。」

她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这么说完,就微微转动脖子,别开了脸。

看到她这个样子,连我也觉得有点害羞了。我搔了搔发烫的脸颊,回应道:

「不过,那也是当然的。社员遇到危险,一般人都会伸出援手吧。而且当时其他的成员也都在找你们,我只不过是凑巧先找到而已。最后教训了对方的人是天沼。所以你如果要感谢的话──」

我用很快的速度滔滔不绝地说著,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时领家在途中打断了我的话,稍微提高音量说道:

「就算是那样……我也很高兴。」

说完,领家抬起原本低著的头看著我。她的眼睛微微湿润,反射著稀疏地排列著照耀附近的路灯灯光。

「领家……」

虽然我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再次介入两人之间。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让我看清她的每一根纤长睫毛。

她黑溜溜的双眼中映照著我的身影。再往下一看,可以依序看见高挺的鼻梁与柔软的红唇。

「高……高砂……」

她的双唇开启,编织出我的名字,然后又轻轻关闭。

我快要陷进去了。心脏高声跃动。

领家接著缓缓闭上眼睛。她纤长而柔软的睫毛随著这个动作晃动。

──这个时候,一阵「嘟噜噜噜」的电音像是划破寂静一般响了起来。

领家迅速地别开了脸,取出手机。

「……优打电话给我。」

她操作手机,开始通话。这通电话就像是看准时机打过来的……西堀该不会正在某个地方偷窥我们吧。

「喂,是我……嗯,我出来散步一下。我马上回去……嗯。」

领家站起来轻轻拍拍屁股,对我伸出手。

「好了,我们回去吧。你要是不快点回到有文等待的房间,搞不好会受到怀疑呢。」

她开玩笑似的笑著这么说。我受到她的影响而苦笑,同时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我偷偷回到房间,发现文已经醒过来等我回来了。

「我醒来才发现棉被里没有人,很担心呢。」

文有点生气地这么说,再帮我泡了一杯茶。

「不好意思,因为有点睡不著……我刚才去沙滩散步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文忽然说道:

「你见到领家小姐了吗?」

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被她说中,让我差一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我只是凑巧遇到她而已喔。」

我乾咳了一声后这么回应,文就开朗地笑了。

「因为你看起来有点高兴嘛。」

没有自觉的我用手摸脸,确认脸颊的肌肉。看到我这个样子,文再次咯咯笑了起来。

「你明明就和我睡在同一个房间,却偷跑出去和别的女孩子见面……我总觉得有种输得惨兮兮的感觉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因为事情的发展才不得不睡在一起吧。」

「不,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我就是有一点不能接受的感觉。」

「而且,我可不是特地跑去见她的。只是去散步的时候,刚好遇到领家而已。」

「就算是那样也一样……应该说,那样在我看来比较像是输了。因为很像是命中注定嘛。」

文这么说,再次笑了出来。

「命运是吗?」

「没错,我有点向往那种情境。因为我以前一直想著要继承这个家,过著平凡的人生到现在。」

文这么说著,眯起了眼睛。

对于没有参加社团等活动,很少有时间可以和年龄相仿的同伴一起相处的她来说,就算是我们平时在无意中度过的琐碎日常,应该都像是珍贵的宝物吧。

「从我这个生在普通上班族家庭的人眼里看来,你这种生活方式很不平凡,让我很向往呢。」

我这么回应,文就有点惊讶似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她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思考,再正面凝视著我的脸。我确实地回望她的眼睛。她的五官就和我在晚上见到的她的母亲,也就是这间旅馆的老板娘一样深邃。

「原来如此。」

文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用茶壶往我快要见底的茶杯里注入热茶。

「虽然我也有点想要和你们一样歌颂青春……可是,如果问我愿不愿意为此舍弃现在的立场,我其实也做不到。」

文断断续续地像是编织起自己的思绪般这么低语。

「……这样是不是真的很任性呢?」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自言自语,语尾却有微微的上扬。

「就算任性也没关系吧。」

我这么回应,文就简短地呵呵笑了。

「……这样啊。这样好吗?」

「把重心放在这里,偶尔分心去做其他的事……这么贪心应该也没关系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文听完我这么说,啜饮了一口茶,然后呼的一声大吐一口气。

「总觉得心情轻松多了呢。」

她这么说完,又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吐气。她接著用顺畅的动作静悄悄地站起身。这个举止非常漂亮。

「好了,该睡了。」

听到这句话,我就像是回想起来似的受到睡魔的侵袭。

「也对。」

我使劲移动沉重的身体,钻进被窝。文一关掉电灯,我的眼皮就迅速变重。

我在黑暗中睡意沉沉,然后听见文的声音。

「高砂先生。」

我带著模糊的意识回应:

「……什么事?」

经过短暂的沉默,一阵细微的温柔笑声搔著我的耳朵,接著回答传了过来:

「没什么,晚安。」

然后,我马上落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4

隔天早上,宿营的最后一天,我们出乎意料地遇上了急转直下的事态。

结束了和文度过的一夜,我和大家一起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分配到的房间准备回家……这时文脸色发白地冲了进来。

「……听说我的相亲对象现在就要过来了。」

本来打算稍微复习一下反恋爱理论再回去的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惊失色。因为昨天除了一点点意外之外,事情都如预料般进展,所以我们完全大意了。

只有昨天对我们的活动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参与的女童处之泰然。她已经完全准备好要回家,甚至戴起了草帽。也太快了吧。

「虽然昨天晚上有联络,请对方暂缓婚事……可是对方说想要来谈谈这件事。」

文和之前活力充沛的样子不同,完全不知所措。

领家可能是要让这样的文冷静下来,将手温柔地搭在文的双手上面。

「令堂是怎么说的?」

领家用冷静的语调问道,文吞了一口口水以后,点著头回答:

「妈妈说交给我来决定。她说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她都会接受。还说要我依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从昨天的应对方式也看得出来,文的母亲并不是想要依照自己的想法束缚住文。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得到幸福。只不过是因为对老板娘来说,她能够准备的最佳选择就是这门婚事。如果文要开拓并选择走上新的道路,她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正因为如此,文才会感到不安。在还想要玩乐的这个时期被迫面对重大抉择,这让她很不安。

「原来如此,这真是个难题。果然还是先往保留决定的方向去交涉会比较好吧。虽然说最理想的情况是不要有婚事,只接受资金援助……不过这样就太自说自话了。」

听到领家的话,文点了点头。如果是平常,领家应该会说「没有必要理会把婚事和金钱牵扯在一起的小人所做的事!」并彻底驳回对方的要求,不过她面对的不是单纯的议论,而是刚认识的友人实际上遇到的困难,所以她虽然作著妥协,却也非常认真地面对。虽然这么做不免会被指责为前后不一,但我会想要肯定领家的这种温柔。

接在领家之后,我也说了:

「只能随机应变了。讲道理肯定赢不了,就用苦肉计博取对方的同情吧。虽然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我也会和你一起战斗的。」

「高砂先生……」

这时候,我们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车辆的引擎声,声音愈来愈大。

「那大概就是他们。人好像已经到了……!」

文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朝玄关跑了过去。我们也跟在她身后。

门前停著一辆黑色烤漆的高级进口车。擦得晶亮的车身刺眼地反射著阳光。

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走出了身穿黑色西装并戴著太阳眼镜的粗壮男人。他们应该是司机和随扈吧。在文的对象乘坐的后座,车窗上贴有隔热纸,我们看不到里面。

一身黑衣的男人看都不看我们一眼,首先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进行短暂的交谈。

那种没有多余动作的俐落举止给人的压迫感,比歪歪扭扭地威吓他人的小混混要来得强多了。

男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

我们之间流窜起一股显而易见的紧张感。

相亲对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可能是不方便被别人知道,就连文也不清楚详细情形。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视线中,这个人物从车里踏出了一只脚。高级的黑色皮鞋一尘不染,金属制的配件闪著凶猛的光芒。脚和包裹在外的精致西装给人一种干练的印象。明明只看到脚,我们就已经可以感觉到压倒性的存在感。

我们接著窥见他的脸部。他的脸很小。不知道是不是混血儿,他的头发是自然的栗棕色;因为只是一瞬间从远处看见,所以不怎么清楚,但他的五官似乎很立体。

然后,他的全身终于来到车外。他把一身整齐的西装穿得非常迷人。他的体型秀气,手脚纤瘦。散发著知性的眼神正望向天空。今天和昨天的阴天截然不同,是乾爽的晴天。可能是觉得眩目,他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说毫无疑问是容貌端庄得不寻常的人物。若是询问一百个人,应该有一百个人都会如此判断。

可是让我──让我们真正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一点。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身影,他便率领著黑衣男,毫无顾忌地朝我们走了过来。

然后他走到文的眼前,停下脚步。

「你就是文吗,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他心平气和地吐出这种肉麻的台词。果然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照理说这个时候的文说不定会羞红了脸。不过她并没有脸红,而我们之中也没有任何人觉得她会作出那种反应。

「请问……我可以提出一个冒昧的问题吗?」

「尽管问吧。夫妻之间可不能有什么秘密。」

他又开始口条流畅地说出这种话了。可是文对此没有反应。因为还有比这更应该吐槽的大重点。

「不好意思……请问你几岁?」

他先是说了一句「这个问题啊」,然后说道:

「十一岁。马上就要满十二岁了。」

──是个小学生。

我们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时候,他完全不为所动地看了文的脸,然后来回眺望旅馆的建筑物。

身高大约快满一百六十公分吧,应该比小学六年级生的平均还要高一点。乾脆的讲话方式显示他的头脑清晰。他的外表可说是相貌堂堂,继续这么成长下去,周围的女孩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不过,他是个小学生。不管再加上什么优点,都绝对无法推翻他是个小学生的事实。

虽然他那种高傲的说话方式散发出一股讨人厌的感觉,但看著他的模样再听他用变声前类似女孩子的声音这么说,看起来就像是勉强自己装大人一样,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爱。

「好可爱喔~」

神明学姊在后方小声地这么说道,却被耳朵尖的少年听到了。他转头过去狠狠地瞪著她──却又马上别开视线。我隐约觉得他的脸颊好像有点泛红。应该是快要进入青春期了吧,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的心里现在肯定响起了彷佛被朋友瞎起哄地说著「唔哇,好色喔~」的声音。

文虽然对超乎想像的事态发展感到困惑,却还是发问了:

「那个……就算要谈婚事,还是小学生实在有点……」

「虽然我现在是小学生,但在七年后就会达到可以结婚的法定年龄。只要现在先订婚,以后就可以顺畅地转换到未来的婚后生活了。」

看来他对这门婚事是认真的。

从思考的基础开始就被彻底推翻的我们,难以判断要用什么话来应对才好。

「我不觉得延期的做法会有什么特别的效果。相较之下,我认为马上订婚的好处反而比较多,你说呢?」

事情就发生在少年开口这么说的时候。

「欸,还没有要回去吗,好无聊喔~」

本来应该待在房间里的女童抱著我的脚不高兴地这么说道。她连草帽都戴了起来,完全准备好要回家了。

「喂……喂,你回房间乖乖待著!」

虽然我小声地教训女童,她却还是很固执地闹著脾气。

「你们从昨天开始就在干么啦,我很无聊耶。」

女童从来没有参与和文有关的事,也完全没有掌握住现况。

这时候,女童飘移的视线忽然停了下来。

「啊,是小孩子耶。你几年级,从哪里来的?」

女童跑到文的对象身边,用无忧无虑的笑容向少年搭话。

「喂,不要妨碍人家!」

虽然我这么说,女童还是一点也不在意。

她会让态度高高在上的少年更生气的──我脸色发白地这么想。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对女童破口大骂,而是仔细地凝视著她的脸。然后,他低下头来,用闷在嘴里的声音回答:

「我……我是六年级。我是从东京来的。你呢?」

「我是四年级。我也是从东京来的喔。」

「……是吗,我们一样呢。」

说话方式和刚才豪爽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现在忸忸怩怩地面对著女童。我有一瞬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低下来的脸颊就像苹果一样通红。看来真的是那么回事。

「你和……那个……后面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少年用手指著我问道。

「嗯,你说我哥哥吗?」

「哥哥啊。那你哥哥来这里做什么?」

文代为回答了针对我的问题:

「他是来这里参加宿营的……而且,他是我的……男朋友。」

听到这句话,少年完全不为所动,点头应了一声「嗯」。

「原来如此,我懂了。所以你对这门婚事才会那么消极啊。」

然后他低声说了「等一下……」之后,依序看著女童、我、文,再重新望向女童,脸颊变得更红了。

「也有这种路线呢。」

他自言自语地这么说道,深深地点了头。

「我承认我们对于婚事的提议有点太强势了。这间旅馆对我们来说有可能会成为很大的资产。我们会用更宽广的视野检讨各种可能性,再作出适当的判断。」

少年这么说道,对文伸出了手。思绪跟不上事情发展的文虽然困惑,还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手。

结束之后,他再次用夸张的步伐走向停在门前的车辆。两名黑衣人赶紧跑过去,打开车门作准备。

「你要回去了吗?」

对于正要坐进车里的少年,女童朝他的背影这么出声说道。他放下刚要抬起的脚,转过身来。

女童笑著对他挥挥手。少年就像是觉得她的灿烂笑容很眩目似的一瞬间低下头,但又下定决心重新面对女童,露出傻傻的笑容轻轻挥手回应她。

正当大家对情况急速转变的过程哑口无言的时候,只有濑崎紧紧地瞪著那名少年。他好像完全把他视为敌人了。

事态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恶化,然后又好转了。我们虽然受到这股激流的玩弄,但结果还是顺利解决了问题,我们决定这样就好。

「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对这个急遽的转变最劳心伤神的文露出苦笑,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准备好回家,拿著行李在玄关前集合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一行人,各自对她说著慰劳的话。

「有你们大家过来真是太好了。这次真不知道要拿什么来答谢你们才好……」

领家制止了这么说著的文。

「不需要什么答谢。我们只不过是依照自己的信念行动罢了。更重要的是,文,你是社团外第一个学习我们的反恋爱思想的人。希望你务必让我们的思想扎根在此地,建立让反恋爱扩展至全世界的垫脚石。」

「嗯,我一定会的。要是发现来这里住宿的情侣气氛很好,我就会找理由跟他们说话打断他们!」

「嗯,我们得到可靠的同伴了呢。」

虽然我心想旅馆经营者这么做应该不太好,但看到开心地与领家相视而笑的文,就不忍心插嘴了。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我才是!你们一定要再来喔。」

「嗯,我保证。」

然后社员们各自向她道别,走出玄关。

最后我和文道别,正要离去的时候……

「啊,高砂先生。」

文这么叫住了我。

「真的非常谢谢你……还有,那个……我们以后说不定还有可能要继续假装成男女朋友呢。」

「嗯,的确没错。因为问题暂时解决了,我变得有点松懈。」

我搔著脸颊这么说,文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我面前。

「所以……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呢?」

我同意了她的提议,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开始交换联络方式。虽然我们根本没有要交往,我却莫名地害羞,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喂,高砂,怎么了?」

刚好交换结束,我们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领家就回来催促我了。

「我马上过去。」

「不要拖拖拉拉的,电车就快来了……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文代替我回答了领家的问题:

「没什么啦。要再来喔。」

说完,她笑著挥挥手。领家虽然露出有点无法释怀的表情,还是回了一声「嗯」,拉著慢吞吞的我走出玄关。

回程直到途中都是经由铁道,之后再转乘渡轮。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内房回到东京必须经过久里滨,但提出这个方案的神明学姊非常坚持不肯退让。

我们在最靠近旅馆的车站前几站下车,再稍微走一段路到渡轮搭乘处上船。神明学姊可能有坐过几次,所以很熟练地替我们带路。

女童或许是很高兴第一次搭船,兴致相当高昂。

神明学姊利用了这个事实,说著「看吧,让她这么高兴」来正当化自己的提案。

濑崎跟在想在船内探险的女童身边,看著防止她闯祸。虽然他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但他愿意替我监视女童还是帮了个大忙。

西堀睡著了。可能是因为晚上很紧张,或是妄想著各种情境让她睡得不太好吧。

天沼出乎意料地不习惯搭船,露出疲惫的表情眺望著远方。

「真是一场有意义的宿营呢!」

坐在一旁的领家这么说道。

「不过这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要把什么事定义为『有意义』……」

很难全面肯定她的我这么一说,领家就摆出了有点不高兴的脸。

我们学习反恋爱理论到半夜,在海边展开校外活动,还帮助了文──这场宿营发生了许多事。说好听点是富有多样性的内容,但说是欠缺统一感却比较接近实情。

「不过……还满开心的。」

我这么说完,领家就一瞬间放松了表情,可是又马上恢复严肃的面容,乾咳了一声。

「我们是为了学习和训练才举办宿营的,有什么好开心的!」

虽然她说著这种严以律己的话,但在这次的宿营中玩得最开心的人肯定是领家自己。她的表情比起参加宿营之前都还要充满了活力。

「可是这样一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也终于可以放暑假了。」

我这么说完,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下子终于可以过著学生原本应该度过的暑假,不顾一切地在家里耍废了。总之明天就先睡到下午,一步也不要走出家门吧。

当我如此在脑中排定明天的行程时,领家就一脸不解地歪著头说道:

「你在说什么,我之前就说过了吧,你忘了吗!我们没有暑假,八月也要继续进行活动。」

听到这番说得天经地义的话,我逐渐感到全身无力。

「你那些话是说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暑假正是和恋爱至上主义这个死对头拉大差距的绝佳机会啊。」

用类似教学教材宣传标语的这句话作结的领家拿出笔记本,写下今后的行程。看到白纸被墨水渐渐染成一片漆黑,我的希望又再度遭到彻底地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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