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生会组织起来的军队所拿的手电筒将隧道内照亮。我和领家躲在阴暗处,窥探另一侧的情况。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有地下道……」
宫前的这句话引起回音,传到我们耳里。或许是因为这条来路不明的走廊阴暗又狭窄,所以没有人马上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希望他们会害怕地撤退……」
领家小声地这么说,而我又用更小的音量回答:
「应该很难吧。宫前是认真的。就算要自己打头阵,她应该也会积极地探索吧。顶多只会稍微犹豫一下而已。」
「是啊。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想出对策……」
可是不管怎么想,既然出口已经被学生会占领,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在出口附近待命的学生会军团时时刻刻都在增加人数。照明的数量增加了,脚步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甚至很扰人。
其中,本来在整队的宫前忽然脱口说出这句话:
「这条路……到底会通到哪里呢?首先要彻底找出资料才行……」
听到这句话的我有了灵感,对领家说起悄悄话:
「对了,事情很简单──只要从另一侧离开就好了。」
可是她马上就反驳:
「我以前就说过了吧。礼堂那一侧的出口,在很久以前这条通道废弃的时候,就已经被水泥填起来了。」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踏进这条地下道的时候,领家曾经说明过这件事。而且,我们最近也聊过这个话题。
「可是,你没有真的去过。对吧?」
「是没有……」
「那就去看看吧。比起一直躲在这里直到被发现要好多了吧。」
「…………」
领家暂时静静沉思,但看到学生会持续增加人手,她似乎也下定决心了。
「我知道了,就去看看吧。礼堂那一侧放著很多废弃物。刚刚好可以用来阻挡人数众多的学生会军团。我们说不定可以躲在那里,等到锋头过去。」
正如领家所说,从据点通往礼堂的路上放置著各式各样的大型垃圾。不只是学校一定会用到的课桌椅,还有映像管电视跟体积特大的键盘、放在店门口的吉祥物人偶等等,堆满了许多杂物。我们蹑手蹑脚地避开这些东西,不断往深处前进。因为光线会让敌人发现我们,所以我们把手电筒的亮度调到最低,几乎是用摸索的方式在前进。
我们的手脚,有时候连脸部都会被蜘蛛网缠住。就算撞到小腿前侧也绝不能发出声音。虽然要在这种严苛的状况下前进,但既然被断了退路,我和领家也只好默默地不断赶路。
学生会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从入口出发了。宫前用清晰的声音这么呼喊著:
「敬告非现充暴力团体『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各位!我们已经调查出你们会在这里进行活动了。社办大楼的这个入口已经被学生会压制,各位已经无处可逃了。为了避免无益的冲突,请就地投降。就算对象是否定恋爱的心胸狭窄之人,我们也不希望造成多余的伤害!我再重复一次,请就地投降!」
连续的行动使领家额头上冒出汗水,她同时浅浅地笑著抱怨:
「说得真好听。他们明明一直都查不到这里……这就是恋爱至上主义者的手段。缺乏内涵的虚张声势,他们连在这种地方都要假装自己很强。」
发现没有人回应刚才的喊话后,宫前所率领的军团便开始在通道上行军。许多脚步声在狭窄的隧道内杂乱地跳跃著,发出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可是这些脚步声也有利于隐藏我们行动时的声音。我和领家加快了穿越破铜烂铁的速度。
「学生会长,我们发现了一扇可疑的门!」
「看起来像是最近才使用过,这里肯定就是他们的据点!」
过了一阵子,我们听到这样的声音。看来他们已经抵达我们的据点了。
「……果然被发现了啊。」
在前进的过程中,领家小声说道。据点是被她发现,然后整理成可以供人居住的环境,她受到的打击一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大。
「据点这种东西,总有一天都会被发现。对我们这种实践型革命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建构隐密性高的据点,反而是不拘泥于现存的场所,乾脆地转移阵地以免被抓住,然后继续革命运动。」
我说完,领家就用疲惫的表情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回应「说得也是」。
我们藉著学生会军团企图撬开据点大门的尖锐声音,继续往深处前进。过了一阵子,马达的声音消失了。
「门锁破坏完毕!」
有人这么报告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宫前等人之间应该都弥漫著紧张的气氛吧。与非现充暴力团体正面冲突。虽然在人数上大概是具有压倒性优势,但这里是敌人的主场,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战法,完全是未知数。
虽然我们彷佛可以感觉到他们正在绷紧神经,但那里其实已经空空如也了。
「攻坚!」
宫前充满气势的口号从远处传来。相对于我们放弃的据点附近的紧张气氛,我们则是默默地继续行进,差不多快要抵达终点了。
「……看到了,高砂。」
我随著领家的呼唤往前看,发现手电筒照射在墙上的光描绘出一个圆形。我拿起挂在腰间的另一把手电筒,照亮周围。
「这边也是同样的构造呢,有梯子。」
「是啊……这上面大概是被水泥填起来……」
领家用手电筒往上照──本来在近处反射的光线就像是被瞬间吸收般往上延伸,没有回来。
「……难道上面没有填起来?」
期待让我们心跳加速。
「爬上去看看吧,我先爬。」「好……好吧,交给你了。」
我努力压抑著心急的感受,一步一步地稳稳爬上梯子。我从上面的洞探出头,用手电筒去照,发现这里有个小房间。这个地方刚好就像是连接社办大楼和地下道的那个仓库。
我慎重地爬到上面,然后呼唤领家。我伸出手轻轻把她也拉上这个小房间,两个人一起深呼吸一次。
「……原来这里没有被填平啊。」「不,前面的路搞不好已经封锁起来了,还不可以大意。」
虽然我这么说著告诫乐观的领家,但我自己也对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感到雀跃。
只不过,我的脑中还有一个角落是冷静的,正在对我发出警告。事情实在太巧了。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有电灯的开关……要开开看吗?」
领家兴奋地说道。我用附近的一块薄铁板简单盖住我们刚才通过的洞口,防止灯光外漏,然后对她点点头。
啪嚓啪嚓,经过几次闪烁,灯光亮了起来。
「……很普通的仓库呢。」领家环顾著房间内部说道。「和文艺类社办大楼的仓库很相似。原来如此,礼堂里还有这种地方啊。」
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稍微移开盖子,看著我们刚才通过的洞口。洞口的墙面看起来很乾净。简直就像是才刚打通不久似的──
领家查看过室内以后,走向门口。
「然后这就是仓库的出口啊。高砂,我要先把灯关掉了喔。」
「……嗯,知道了。」
听了我的回应,她非常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然后把灯关掉。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能更敏感地感受到她的体温。我们只是牵著手,传递过来的热能明明没有那么多,我却还是感到浑身发热。
「走……走吧。」「好。」
领家接著缓缓转动门把,安静地打开门……这里似乎是舞台旁边的阴暗空间。仓库位于舞台下方,有一半在地下室。
这附近寂静无声。我们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被巨大的吸音材质吸收,很快地消散。
我们感觉得出来,礼堂内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领家牵著我的手,往舞台走去。
对我来说,这个礼堂的舞台一直都是从观众席看到的东西。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从舞台上往下望的礼堂与往常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今天下著毛毛细雨,天空灰蒙蒙的,从二楼的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很微弱。乳白色的柔和光线让礼堂内带著微微的光晕,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幸好我有和你一起行动。要是没有你在,我现在一定已经放弃抵抗,被他们抓住了吧。」
领家依旧握著我的手,这么说道。
学生会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结束据点的搜索了。知道我们已经将情报作了彻底的处分,他们应该会很恨自己来晚了一步吧。
总算脱离险境的安心感让我浑身无力,但我该思考的事情却已经堆积如山了。
首先是把我们的据点情报提供给学生会的人。虽然从笔迹就能知道是女童,但我很在意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交出情报。如果是她,应该随时都可以把我们逼上绝境,毁掉我们的据点。可是,她过去一直没有这么做。
更令我不解的是我们才刚离开的通道。连接隧道和礼堂的那个垂直洞穴从墙面的样子看来,很明显是新凿开的。应该就跟领家说过的一样,洞穴曾经一度被水泥填平,却又再被挖开了。是谁,又是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而且,放置在通道上的破铜烂铁有很多东西根本无法通过那个洞口。再说,那个洞对我和领家来说未免太过方便了。
我正在想著这些事的时候──领家牵著我的手忽然放开。
「就……就算是非常状况,你也不可以趁乱牵我的手!我们又不是现充!」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就是你主动牵我的。」
「这根本不重要!而且既然你发现了,为什么不马上甩掉我的手!」
看来她刚才完全没有自觉。冷静下来以后,她才终于发现这件事。领家甩开我的手以后紧紧握著自己的手,低下头来。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她佯装镇定地这么说,然后背对著我走下舞台,沿著礼堂正中央的路往出入口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后面走著。
领家把手放到门上──但却没有打开门。
「……敌人搞不好已经在整个校区内发布警戒。地下通道的存在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会认为还有其他出口才正常。」
宫前的确也很在意那条路会通到哪里。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契机才能来到这里的……
领家的预感成真了。
『这里是学生会。现在可能有从据点脱逃的反社会团体潜伏于校内,若是发现可疑人物,请马上通报学生会。』
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呼喊隔著门传了进来。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一定会被怀疑的。」
我说完,领家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一直留在这里的话,宫前率领的军团迟早会从地下道过来抓住我们。也就是说──情况其实没有多大改善。」
我忍不住叹气。原以为已经到了可以安心的地方,结果却只是表面。
「如果在外面喊话的学生会走狗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就好了……」
领家的这个愿望很轻易地破碎了。
「哦,这不是藤井吗!你在干么?」
开朗型女生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刚才正在喊话的学生会男生就马上回应:
「没有啦~学生会说有疯子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咧。」
「什么啦,也太好笑!话说原来你是学生会的啊。」
「对啊对啊,很适合我这个认真的人吧。」「你跟认真还差得远呢。」「没有啦~我只是想说这样比较容易拿到推荐名额嘛。」「这么会算喔!太贼了吧!我也想要拿推荐耶。」「那你要不要加入?」「咦,你也说得太轻松了吧。有那么简单吗?」「要进来超容易,我帮你介绍。」「咦~好犹豫喔,可是我好像不太擅长那种工作耶~」「我也不擅长啊。」「自己说喔!」「这是为了推荐入学啊,没办法嘛。而且……如果你加入,我就又多一个待在学生会的理由了。」「……什么?」「嗯?没有啦~我只是想说那样就可以更常跟你聊天了。」「……是喔……嗯,好吧,那我就试试看好了……」
听到外面的这段对话,领家的手开始阵阵颤抖。
「忍住啊,领家!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无法忍受『总是很马虎的轻松男生竟然对自己直接表达好意,使女生对这个反差感到心动』这种情节的心情!我也跟你一样对现充特有的不怎么好笑却用粗糙的装傻和只有情绪很嗨的吐槽来营造笑料的对话很不爽!可是现在出去的话,我们至今为止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啊!」
我这么说著抓住领家的手腕,她却一边作势甩开,一边说了:
「放开我,高砂!我是实践型革命家,跟迟迟不敢发动革命的墙头草是不同的!就算被攻击也无妨,我现在一定要阻止发生在眼前的暴行!」
可是我不可能放开她的手。
后来学生会男生和那个女生一直没完没了地大聊特聊。
「为什么……偏偏要在礼堂附近……」
领家用几乎要流出血泪的气势,目光如炬地瞪著门。如果有变装的话,应该有一个人可以强行突破防线并逃走,但我们太赶了,连这种准备都来不及做。
不管怎么样,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我们很难直接走出礼堂。我们虽然也去后门看过了,但外侧的把手似乎已经被铁炼拴住,以我们现在的装备根本奈何不了。
「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我焦虑地这么说,领家就很快地说「我知道」来回应,然后用手抵著下巴。
我们正在想办法的时候,便开始隐约听见军团行军的脚步声。仔细一听可以发现,他们好像正在粗暴地排除障碍物,有物品互相碰撞的巨响传到我们这里。过了一阵子,就有类似人声的几个声音泄漏了出来。
「……只剩这个方法了。这个计画是个赌注……」
领家露出苦闷的表情,这么低声说道。
「喂,你有什么秘密策略吗?」
「……就是我们作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第一次进行的伪装作战。我们要再实行一次。」
「第一次……伪装……?」
我不断往过去回溯记忆──才终于想起来。
「……要用那一招吗?」「是啊,没有其他办法了。」
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让我脸颊发热。这一点,领家似乎也一样。她低下头,脸部侧面的黑色长发里露出了明显涨红的耳朵。
我们通过地下道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活动身体。皮肤渗出汗水,衣服都湿透了。而这一点刚好可以协助我们进行接下来的作战。
「这里有可以通往上方的洞!」
我们才刚隐约听见宫前的声音,随后又马上有大批人马爬上梯子的金属声如骤雨般响起。终于要来了。
「……既然要这么做,就到台上吧。」「好……好吧。」
我遵从领家的提议,两个人一起走上舞台。
「那么……我们开始准备吧。」
她这么说──把衬衫最上面的钮扣解开。
「这里是……礼堂呢。这种地下道竟然……我先过去看看,其他人在这里待命!」
我们听见宫前的声音。然后奔跑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宫前从舞台侧边冲出来。她接著面对观众席,大声宣言道:
「好了,觉悟吧,你们已经完全被包围了!呵呵……我会将恋爱的美好之处仔细地告诉不懂爱的你们,让你们可以融入社会的!」
她高声笑著眺望观众席。可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然后,宫前的眼睛望向自己所在的台上中央放著的讲台。
那里有两名男女──我和领家。
「咦,领家学……啊!」
傻眼的宫前下意识地叫出声来。我和领家从宫前身上别开脸,笨手笨脚地重新穿好乱掉的衣服。
「那……那个……怎么说呢……我真的很抱歉。」
我偷偷瞄了宫前一眼,发现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我们才是……对不起,那个,因为门没有锁,我们就擅自跑进来了。」
领家面向宫前,但脸还是稍微往旁边偏著,结结巴巴地这么解释。
「学……学校是为了学生而存在,大家都可以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可是……这里实在是有点……不,没什么。」
在宫前心中,我们应该已经变成「偷偷进入没有人在的礼堂,跑到舞台上,让女方用手撑著平常有师长演讲的讲台,正要开始做那件事的情侣」了。只有学生时代能做,地点在学校里所产生的悖德感虽然是很常见的情境,但我总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超越现充,进入变态的领域了。
宫前斜眼瞄著我系好皮带,然后又马上别开视线。她的脸转眼间愈变愈红。
「那个,虽然我很常在讲台上说话……不……不过,总之只要别弄脏……可是……那还是……」
她完全慌了手脚。再瞥了一眼领家用手拉著裙子的腰部附近调整位置以后,她又马上停止观看,低下头来。
「会长,需不需要我们也攻进去!」
这句话从远处传过来。应该是宫前的部下吧。
「继……继续待命,绝对不可以过来!」
「是!」
我们接受宫前的体贴,继续整理仪容。
「谢……谢谢学姊……」
「不,不必道谢……只要你们以后多注意就好……」宫前这么说,望向领家。「哎呀,衬衫的扣子还没有……」
她这么说著,把手伸向领家的脖子,将解开的钮扣扣好。
「你……你们满头大汗的呢……这么……算……算了,毕竟高中生还年轻嘛!」
「……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没关系。对了……可能有可疑人物会经过这个礼堂跑出去,你们有看到吗……?」
「不,我没看到……」「我也是……」
「……也对,你们太专心了……再稍微注意一下周围会比较好喔。」
「是,我们会的……」「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对于我们这种还是很想在校内发生肉体关系的回答,宫前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硬吞回肚子里,然后送我们走出礼堂。外面还有刚才那对男女正在亲密地聊天,宫前便猛烈地叱责了没有专心做好学生会工作的那个男生。
2
经过一番折腾,总算逃出礼堂的我和领家赶紧前往地上社办──风纪委员的办公室。
我们一打开门就看到其他社员全都到齐了。有人一脸不安地按著对讲机,等待联络;有人一改平时的柔和笑容,用认真的表情凝视著墙壁;有人可能是坐不住,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泡著份量远超过社员人数的红茶;有人牙齿紧咬,用毛笔写著遗书。
「我们来晚了,大家都没事吧!」
听到领家的声音,正在等待的社员都猛然抬起头,一口气转头望向门口。
「……太好了。」「你们一直没有出来,我们好担心啊。」「小薰、高砂学弟!你们好慢喔……」「我就知道大师能活下来!」
神明学姊流著眼泪抱住领家。
「茜,你太夸张了……」
「等待人还比较难受嘛!呜呜……太好了……」
「……抱歉。」
领家温柔地抚摸抱住自己腰部的神明学姊那头栗色的长发。西堀就像是膜拜神像般眯起眼睛,微笑著静静地注视。
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冷静下来确认现状。
学生会一行人现在正在校内积极地到处搜捕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可是从表面上看来,他们似乎还没有掌握到任何与我们有关的证据。我们冒险去湮灭证据的行动总算是有了价值。
我们奇迹似的在这次事件中没有受到任何人员伤害。顶多就是我和领家在穿越地下道的垃圾山时受到了一点擦伤。
「可是──地下据点被学生会发现了,我们已经不可能继续使用那里了。」
领家这么一报告,社员就全都陷入沉默。
大家应该都各自对那个据点抱有很深的感情吧。
西堀经常在那里的床上睡觉。我和她变成知心朋友的契机也是因为在那个据点里发生的事件。
濑崎和神明学姊也很常待在那里。因为他们俩即便不愿意也很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所以隔离在这个社会之外的地下社办就成了可以放松心情的珍贵空间。
天沼和我的一连串互动也是从据点开始,在据点结束。
而领家……
「……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失。因为以前一直没有被发现,所以我太大意了。」
对于她的沉重语气,我们都无法随便表示否定。
「抱歉。我以议长的身分,向各位谢罪。」
领家这么说著低下头来。她抿成一字形的嘴巴正在微微颤抖。领家薰自己一定比谁都还要悔恨。
「你不必道歉。」「是啊,这次只是一场意外。」「不可以责怪自己喔!」「大师一直很认真地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奋斗。请拿出自信来吧!」
社员各自这么说著,否定领家有责任……但她却闭著眼睛聆听,然后摇了摇头。
「各位,谢谢你们。身为议长,能够听到社员这么说,比任何事都更让我感到欣慰。不过,这种体谅有时候也会让组织从内部开始腐败。」
领家这么说完,社办就笼罩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每个人都很憔悴。今天社员都度过了一段在肉体与精神上都很难熬的放学时光。领家所承受的负担更是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就算再继续讨论什么,疲惫的头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这么想著,开口说道: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经过今天的防卫战,大家都累了,我们应该好好让身体和头脑休息,明天再开始思考对策。」
对于我的提议,大家都点头同意了。领家也大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今天真的很累人。」
受到领家这句话影响,其他社员的脸上也透露出疲劳的神色。
可是,我最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提醒大家:
「今天的作战非常成功。多亏有大家分工合作,我们才能从学生会的突袭中顺利拯救社团。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放松警戒,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被学生会抓住,并洗脑成『完美』的现充了。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在几个月后交到男女朋友,歌颂著充实的校园生活。把我们从这种绝境中拯救出来的,正是你们每一个人的能力和我们一直以来所培养的强韧向心力。各位,今天非常感谢你们。」
我有些拘谨地这么说,其他社员就轻轻笑了,然后各自回应我:
「嗯。」「是啊,我们继续努力吧。」「我才要道谢呢。谢谢大家!」「高砂学长,你想要抢大师的台词装帅,还早一百年呢!」
接著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便一一走出风纪委员会室,只剩下我和领家还留在这里。
「我们也回去吧。」
对于凝视著窗外的领家,我从后面出声这么说道。
「高砂……」
她只说了这句,就像是词穷般安静下来。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她终于用虚弱的语调继续说道:
「你刚才帮了大忙。因为你最后有用正面的话来作结,才能维持社员的士气。你扫去了社团里的灰暗气氛。本来应该是要由我来关心大家的心理状态的……」
「这个嘛,除了你以外,我毕竟是最资深的成员嘛,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听到我的回应,领家暂时没有说话。她凝视著晚霞的背影究竟在诉说什么──我明明和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一点也不懂。
○
在回家的路上和领家道别后,我拖著疲惫的身体走向车站。因为刚才一直维持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员的模式下,所以感觉是麻痹的;但现在已经解除模式,疲劳就像铅块一样重重地压上我的身体。
我踩著沉重的步伐,在繁华的街道上走著。就像是要挡住我的去路,一个人影抱著双臂在前方等待。
是女童。她穿著长度延伸到臀部以下的宽松T恤,下襬稍微露出热裤。是比平常还要更轻松一点的装扮。
「你还真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在这种地方等吧。」
听到我的冷淡回应,女童开始窃笑。
「看来你相当生气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回应女童。「引发这次骚动的人就是你。」
对于我这句话,女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你这男人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呢。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张纸条已经经过我的细心处理,应该连一个分子都没有留下我的痕迹才对。」
我单纯是因为字写得很丑才发现的,但我并没有说出这一点。相对地,我要更深入地揭露她的阴谋。
「不只是教唆学生会吧。你把礼堂和地下道之间被水泥填起来的地方凿开了──为了让我们可以逃出来,你帮了我们。」
女童有点惊讶似的微微睁大眼睛并张开嘴巴,然后又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
「漂亮,不愧是被我看上并拉拢过的人。」女童这么说,轻轻拍打我的背。但她看起来就像是模仿连续剧里的上司慰劳部下的小女孩。
据领家所说,通道的礼堂那一侧应该在很久以前就被水泥封起来了。而我们用来逃离入侵据点的学生会的那个洞则像是最近才挖出来的一样,墙面还很新。学校当然没有必要把已经填平的地方重新挖开,那个洞也不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挖出来的。
再说,事情从情报被泄漏给学生会开始就很奇怪。女童一直都很少去制造单方面不利于我们的情况。只要她有心,随时都可以在物理上把我们逼到绝路,做起来应该也很容易。那么为什么她这次偏偏要利用学生会,采取这种强硬的逼迫手段──这个时候我发现,既然准备脱逃路线的人也是女童,那就勉强算是有取得平衡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多此一举地把我们逼到绝境,再救出我们……」
比起对女童把不利于我们的情报泄漏给学生会的愤怒,不了解她的目的所产生的困惑反而占满了我的脑海。
「我以前就说过了。」
女童先说了这句开场白,开始往前走。我也配合著她的小小步伐迈出脚步。
「想要用力量强行压抑领家薰也是没用的。所以我才会利用你去攻陷她。这次的事件也一样。就算我在这个时候利用学生会抓住以领家为首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终究也只能暂时阻止运动的进行。从逮捕到回归的这段期间反而有可能让她的不屈不挠被神化,进而强化她的权威,使运动人士变得更加团结。」
我默默地听著,她就用固定的速率继续往前走,并接著说下去:
「打击领家薰的心,这就是唯一可以对抗她的反反恋爱运动策略。人类无法完全抵抗名为恋爱的引力──不管她嘴巴上再怎么呼吁人们反恋爱,内心深处还是会爱上异性。我要明确地让她了解这一点,藉此让反恋爱的支持者失望,彻底根绝这场革命。」
「领家她,绝对……不会……」
对于我断断续续的反驳,女童嗤之以鼻。
「我想应该只差一步了吧。这次的事件已经帮你加分不少。领家薰心里对你的评价应该比以前更高了──不管是身为一个革命家,还是身为一个异性。」
女童说完,就不再继续发言了。
听完她的话,我的头脑开始过热。该怎么办才好?以后会怎么样?疑问无止尽地空转著,然后散去。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买东西,结果没有注意到女童一如往常地偷偷放进购物篮的零食,就这么拿到柜台结帐了。
3
辛苦的战斗结束的隔天,我一早走进教室便发现所有学生的桌子上都放著一张通知单。看来这似乎是学生会发出的声明稿。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为了不暴露自己内心的动摇,假装成没有兴趣的样子阅读内容。
非现充暴力团体的根据地已遭到压制
从去年底开始积极活动的暴力团体「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到了这个学期,又开始用更加激进的反社会言行威胁我们的校园生活。他们更对所有人都满心期待并脚踏实地地进行准备的校庆发出了破坏宣言。
我们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暴行。认为主张反恋爱也是个人自由的态度已经无法控制他们了──我们在此时作出一个重大决定。我们决定改变过去的态度,积极阻止他们的行动。
正如各位曾经在上下学时配合的书包检查,我们除此之外也作了许多其他的努力。而这一次,这些努力带来了非常丰硕的战果。
九月某日,我们学生会以及协力团体所组成的联盟以匿名人士所提供的纸条为线索,发现并压制了非现充暴力团体不法侵占的「地下据点」。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将过去有人使用过的老旧建筑拿来再度利用,进行过武装整备、收纳物资、沙盘推演、会议研讨等行为。从现场状况可以明显看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曾将此处设为主要据点,而这次的压制便已经在实质上摧毁了他们的战力。
这次的作战成功背后除了学生会成员的付出,更重要的是本校学生的真诚协助。学生会真心向各位致上感谢之意。
虽然因为主要据点受到压制,使非现充暴力团体已如风中残烛般脆弱,但其余党仍有可能混入学生之中。请随时注意周遭,一旦发现违反一般行动规范的可疑人物,请不要犹豫,尽速通报学生会。
还望各位同学继续提供支援。让我们一同使校园与即将到来的校庆变得更好吧!
这张传单上印著我们的据点的平面图还有照片,连一般学生都非常关注。
「那些人……终于被抓到了啊。」「地下道耶,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喔。」「闷在这种地方,脑袋果然会变得怪怪的。」「呜哇,看起来好臭~」
人们虽然说三道四,却好像没有人相当气愤地支持谴责我们的学生会。他们大概只把这件事当作一个余兴节目吧。
宫前的文章中带有误导的意图。这次学生会没有抓到我们任何一个革命运动家,却藉由模糊其词来营造一种只剩下少数人在逃的印象。从同学的反应来看,也可以发现有很多人都是这么理解的。
为了解开这个误会,我们也要采取行动才行。放学后的会议应该也会讨论这件事吧。
我在上课的时候呆呆地回想著昨天的事,时间就马上来到了放学后。教室里忽然充满了活力,就像是要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似的,负责领导的人开始拿出干劲。真想把委员会的工作当作藉口,跟要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一起离开教室。
领家平常明明一放学就会站起来,今天却一直坐在位子上。
「领家,走吧。」
我从后面这么开口说道,她就颤抖了一下肩膀,然后依旧背对著我,说著不乾脆的回应:
「我……我……」
这个时候,负责统筹班级企画的女生对我们说话了:
「欸~那边那对情侣,你们留其中一个人下来啦~」
被称为情侣让我反射性地想要否认,却强忍了下来。领家也低著头,似乎正在压抑自己。女生继续说道:
「没有啦~我也觉得很抱歉,可是我们的人数也快要不够了嘛。只能稍微牺牲一下现充了。」
听到这些话,她周围的朋友则是……
「啊,你是那个反恋爱什么什么社的人吧。」「我要报告学生会喽。」
开著这种玩笑。我露出淡淡的笑容,勉强隐藏住内心的动摇,然后尽量用比较保险的话来回应:
「虽然我们也很想帮忙班上的企画……可是还有校庆执行委员的工作……」
「咦~一个人做不行吗?」
我正在思考要怎么摆脱这个死缠烂打的女生时……领家突然插嘴了:
「……我可以留下来。工作就交给高砂去做吧。」
「喂……喂,领家。」
我理所当然地表达异议。领家可是议长,真要留下来的话,也应该是我留下来才对。
「太好了!那么,领家同学过来这边吧!」
领家迅速从座位上站起,乖乖地跟著那个女生走掉了。
领家明明就是个宁死也不愿意跟同班同学混在一起的人,她到底是有了什么心境上的转变?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走去的地方,发现她虽然笨拙,还是会跟同学沟通,也开始做起手上的工作。
我把行为怪异的领家留在教室,一个人前往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地上据点,也就是风纪委员会室。
──可是,其他的社员一个人也没有来。
我拿出手机确认,发现聊天群组有每个社员的通知。
『文艺社团开会。我会晚到。』『我们运动社团也要开会讨论校庆的事。』『选美比赛有事情要讨论。真不想去~』『我要出席班级代表的会议。不好意思。』
看来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做。这些事都是跟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针对校庆的计画有关的重要工作,绝对不能偷懒。可是,遇到损失地下据点这种紧急状况却不能马上集合起来,实在是一大伤害。每个人都只好怀抱著不安的感受,做好份内的工作了。
不只如此,连领家都不在。闲得发慌的我思考著今后的运动发展,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因为先前的搜索行动,和革命运动有关的物资全都搬到地下室了。那里已经在昨天被占领,所以我们现在是武装极度薄弱的状态。要是和学生会爆发正面冲突,肯定连一下子都撑不住。我们得想办法拟定用少量的资源也能发挥效果的作战计画……
我因为前所未有的难题而抱头苦思的时候,突然有一阵敲门声响起。竟然在这种时候有访客,真是不会挑时机。
我无奈地走向门口,开门请访客入内。
「哎呀,高砂学弟……你今天是一个人吗?」
来访的人是宫前学生会长。因为把我们逼上绝境的可恨敌人登场,我一瞬间哑口无言。
「……是的,领家在班上帮忙,暂时不会过来。」
「哎呀,这样呀。你们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呢,真是稀奇。」
「我们也不是随时都黏在一起……」
「呵呵。」宫前轻声笑了,然后有点调皮地眯起眼睛说道:「女朋友不在身边,你很寂寞吧。」
「才没有那回事,我一个人还比较清静呢。」
宫前没有把我的反驳当真,用柔和的笑容带过。
「话说回来,请问学姊找领家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忙传话给她。」
「这个嘛……不用了,我还是直接跟她说好了。」
她接著暂时像是寻找词汇般让视线四处游移,最后这么开口说道:
「我问你喔,领家学妹她……对学生会的工作有没有兴趣?」
「学生会的工作吗……」
对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来说,学生会就只是敌人。我们当然不可能对学生会抱持好印象,但是在想要知道敌人如何出招,想要摸索内部情报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是对学生会抱有极大的兴趣。
「这个嘛,她毕竟很尊敬宫前学姊你,所以应该是有兴趣的。」
「是吗?」宫前一下子绽放笑容,用雀跃的语调说道。「太好了。我有事情想要请领家学妹帮忙……这样我就有信心了!」
「帮忙……是营火晚会的总召以外的工作吗?」「是呀,有点事。」
宫前这么说著,脸上浮现非常高兴的笑容。
为了抓住这个好机会,我马上出言刺探:
「对了,我换个话题……请问昨天搜捕的结果怎么样了呢?虽然我有看到发下来的声明稿……」
「嗯,就像那份声明所写的,我们已经成功找到敌人的据点了。这是一大成果!只不过……」
她的表情迅速暗下来。不过或许是不想让我担心,她又马上恢复原来的表情,柔和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还没有抓到任何一名那个团体的成员。而且,就算调查留在据点里的资料,也找不到可以锁定身分的情报。看来他们是一个训练精良的团体──应该是已经彻底做完湮灭证据的工作了吧。」
看来我们的尾巴还没有被学生会抓到。在逆境之中,这也算是带来不小希望的好消息。
「原来如此。可是既然已经压制住据点,他们应该也会安分一点吧?搞不好已经放弃反恋爱,开始找男女朋友了呢。」
我这么鼓励,宫前就又开心地笑了。
「但愿如此……不管怎么样,和那个团体间的战斗一定要在我这一届作出了结。这就是……交棒给下一个世代的人该负的责任。」
宫前的声音非常严肃。她的表情显露著决心,但同时──也明显透出疲劳的神色。
「宫前学姊,把自己逼得太紧的话……」
我这么说,她却拿出气势来反驳道:
「不,这是我的义务!我绝对不能在没有尽到义务的情况下,就交接给下一任学生会长……」
她正在用平常无法相比的强硬语气说话的时候,声音忽然停顿,身体开始摇晃,让她不得不用手撑住桌子。她的呼吸很急促,脸色也非常差。学生会昨天才结束搜查,今天就已经发表了声明,她一定是彻夜作了准备。
「……请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来帮忙排椅子。」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晕眩……」
我没有理会这么拒绝的宫前,把没用到的折叠椅排好,弄出一张临时床铺。为了挽留想要勉强走回学生会的她,我这么说道:
「在教室和学生会室都没办法放松吧。要是在保健室睡觉,会长在其他学生面前就不能以身作则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请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吧。」
或许是凹不过我这种不容分说的态度,宫前躺在排好的椅子上面,闭上眼睛。
「谢谢你,高砂学弟。就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才刚闭上眼睛,宫前马上开始发出沉睡的呼吸声。看来她的精神一直到刚才都很紧张。
虽然看似怜悯敌人的行为,但这点程度的帮助能得到的好处更大。宫前恐怕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用来小睡的这间办公室会是仇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第二据点。而且像这样卖人情给她,就能像刚才一样轻松地获得内部情报。
宫前的睡脸非常安稳。这是她从平常身为学生模范的形象以及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战斗的学生会长形象解放的真实模样。她的鼻子很挺,眼窝很深。轻飘飘的秀发即使是在如此疲劳的状态下也带有光泽,散落在她瘫倒的折叠椅椅垫上却也有种有趣的不协调感。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脸上化著稍厚的妆容。这应该是为了隐藏疲态,以免让其他人担心吧。她会这么疲劳当然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但是学生会过度依赖她的体制应该有著更大的问题。她不只要做学生会长的工作,也要负责统筹校庆,再加上还要忙著对付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却也不禁有点同情她。
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宫前醒了过来,躺在折叠椅组成的床上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我真的睡著了呢。让你看到我这么不像样的样子……」
才刚睡醒的她咬字含糊,或许是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著红晕。她动了一下,裙襬便发出衣物摩擦的声音移位,让光滑的大腿显露在外。
我不好意思继续看著这么毫无防备的宫前,刻意地别开脸。她看到我这个样子,温柔地窃笑了起来。
虽然时间很短,但小睡片刻似乎让她恢复不少。宫前变回平常有精神的样子,站了起来。
「感觉舒服多了呢。我都想在学生会室引进可以小睡的设备了。」
「这里只有折叠椅排成的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想引进真正的床呢……」
地下据点的床已经落入敌人手里了。宫前对我们的悔恨浑然不知,笑著回应:
「哎呀,那可不行。要是摆了床,你就会趁著空档和领家学妹……」
「我们才不会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昨天在那种地方……」因为回想起来,宫前的脸稍微变红了。「要谈恋爱是很好,但是如果你们可以再节制一点,我们维护公共秩序与善良风俗的学生会也会比较高兴的。而且……就像那个团体一样,有些人对那种事情很过敏。」
她用发牢骚而非说教的口气这么说,然后调皮地小声补充说道:「我昨天也稍微能了解他们的心情了呢。」
「……是,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很好。那么我要回去继续工作了。高砂学弟,真的很谢谢你对我这么体贴。」
她这么说著,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潇洒地走出风纪委员会室。我在收拾椅子的时候触碰到椅面,上面还留有她的体温。
○
宫前离去以后,我又在办公室里等了其他成员一阵子,但他们的工作似乎都还未结束,一个人也没有来。
像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办公室,就会让我担心自己是不是受到排挤了。其他人一定是在我不在的场合开心嬉闹著,透过大讲我的坏话来连系彼此的感情。那是我在国中去京都校外教学时发生的事……不,还是不要谈这件事好了,就算神智清醒也会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的眼睛深处已经有一股热流慢慢涌上来了。高桥、大久保、锦野,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经过这段被害妄想,我再也无法忍受独自待在社办,于是便以视察其他人的活动为由,前去巡回各名社员的活动现场来分散注意力。
首先是西堀。因为她是第二美术社的社长,所以会出席文艺类社团的代表要参加的会议。对文艺类社团的成员来说,校庆可说是一个大舞台。话剧社、管乐社、合唱团等社团为了在礼堂举办的发表会,从暑假以前就一直练习到现在。不参加发表会的社团也会精心策划,每年都很热闹。就像这样,校庆毕竟是平常有点不起眼的文艺类社团成员能够大显身手的场合,所以他们的代表人会议总是讨论得很热烈,对校庆整体的走向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我走向举办会议的教室,发现会议似乎才刚结束。眼睛下方刻著深深的黑眼圈,好像就快要猝死的文艺类社团代表从教室中鱼贯走出来。我虽然有点被这一大群僵尸吓到,还是踮起脚尖寻找西堀的身影。
我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大部分人潮都散去后,在教室前方的讲台附近发现她的身影──她在跟别人说话。西堀跟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以外的人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非常稀奇。我眯起眼睛,注视著对方。
看来她正在说话的对象是校庆执行委员会之中负责主持这场会议的女学生。从她所戴的胸章可以看出来,她好像也兼任学生会成员。这是学生会统治校园时很常用的一种手法。
西堀应该是企图利用工作拢络她,藉此搜集情报或是操纵会议吧。看她们对话的样子可以发现,西堀的计画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对方丝毫没有起疑,对话时的神情很自然,有时候也会发出笑声。
这名学生和我跟西堀一样是二年级,身高稍微高于平均,和我只差几公分。带著褐色调的长发往后绑成了一束。她的五官清秀,笑的时候眯起来的眼睛很有魅力。
我在走廊上往教室前方靠过去,便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上次真的很谢谢你,我一个人一定做不完那么多工作的!」
「嗯。我的社团只有一个人,没有那么忙……随时都能帮你。」
「可是,继续请你帮忙应该不太好吧。」
「不用在意,我是自己想做才做的。而且我也想让校庆成功。」
「是喔……要是你也加入校庆执行委员会就好了。」
「嗯。可是……如果我是执行委员,我们就会被分到不同的工作。那样就不能一起工作了。」
「……也对。」
我还以为西堀有沟通障碍,没想到她在应该积极的时候也会确实进攻。如果她是现充,就是最难对付的那种。恐怕是长年使用各种媒体进行的模拟训练让她培养出这种能力的吧。
「那么……虽然很厚脸皮,今天……你可以来帮忙吗?」
「没问题。」「要在哪里,咖啡厅怎么样?」「咖啡厅也行……不过我们两个人可以更放松的地方也许比较好。」「那么……要再来我家吗?」「嗯。」
对话结束后,学生会的女生就说要去准备,先行离开了。
西堀从空无一人的教室中走出来,就马上发现到我的存在,走了过来。
「怎么了,高砂。你很闲吗?」
「不,也不是很闲啦……领家今天暂时来不了,我身为代理议长,要确认个别进行工作的每一名社员的成果……」
「那就是很闲的意思。」「……是的。」
只要愿意找总会有工作可做,但我在没有人的社办实在是静不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在被骂无能以前,先下手转移话题:
「对了,你潜入会议的工作好像进行得很顺利嘛。」
「嗯,算是吧。」
西堀虽然面不改色地这么轻松说著,看起来却相当得意。看对方刚才和她互动时亲近的样子,也难怪她会这么有自信。学生会的女生似乎相当信赖西堀。
「没有女朋友的历程等于年龄的高砂可没办法像我这样。你最好跟我多学著点。」
「吵死了,你还不是跟我差不多。」
「我和你在二次元累积的经验可不同。轻度宅给我住口。」
一般来说,在二次元累积愈多经验,在现实世界中的人际沟通应该就愈容易产生困难,但我觉得对现在进展顺利的她泼冷水也不太好,于是把这段吐槽收进了心里。
「话说回来,你可以进到对方家里还真厉害。进展真的很顺利呢。」
「因为工作太多,她很像很烦恼。学生会长会以自己的能力为基准来分配工作,所以学生会成员全都过劳了。」西堀暂时停顿下来,然后露出得意的笑容继续说道:「在对方的内心恐慌又紧绷的时候趁虚而入,效果奇佳。」
就算她这么教导我,我以后应该也一辈子都不会用到这个技巧。
「好吧,既然你这么顺利,那就太好了。可是,这样好吗?」
听到我的问题,西堀一脸疑惑。
「……什么意思?」
「不是啦,你会这样和学生会成员当好朋友,其实是为了让我们社团可以有效地执行作战计画对吧。」
「当然是啊,你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就算你和她好不容易成为好朋友,也终究要离开她──说得更狠一点,你有必要积极地背叛她。」
「…………」
「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很忙,她没什么时间可以交际应酬,所以在学生会之外没有亲近的朋友。这个时候,有个愿意帮忙的人出现,和她迅速加深交情──不过,这个人其实是敌人派来的间谍,靠著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情报,企图让自己一直以来的成果全部化为乌有。得知这件事的她会落入绝望的深渊,不要说是断绝与你的交流了,甚至会对你怀抱恨意吧。」
我说出自己的预测时,西堀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严肃。
「……可是,这也没办法。这是为了继续进行反恋爱抗争的必要牺牲。」
「没错,你说得对。我们的革命并不是可以在安全的立场下进行的轻松工作,必定伴随著牺牲。我们要将这些牺牲当作杠杆,把少数人的力量增加到几倍、几十倍,藉以对抗权力。」我盯著西堀说道。「我想要确认的是你是否有这种觉悟。从她身上榨取情报,然后残酷地背叛她。你能狠得下心吗?」
听到这番话,西堀露出退缩的神情。
我本来并不想要说出这种多管闲事的话。可是我之所以会刻意说出口,就是因为我认为这次的计画肯定会让我们无法全身而退。自从情人节以后,我们为了推广革命运动,稳定基础,一直都是执行规模比较小的作战计画。在如此建立起来的基础之上,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是赌上革命家生命的战斗。
地下据点已经被学生会压制住了。敌人也正在确实地壮大中。接下来即将引起的冲突一定会是一场斗得你死我活的歼灭战。
我们需要觉悟。对我们革命家来说,心软与脆弱有直接关系。她能够割舍这份同情──下定决心冷酷地对敌人施加攻击吗?
西堀从我身上别开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风景说道:
「……没问题,我都知道。」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校舍的玄关。刚才的那个女生单手提著书包,正好快步从校舍走出去。她的步调既轻快又雀跃。
「你知道就好,是我多担心了。」
「嗯。没问题……的。」
西堀的声音很沙哑,微微地颤抖著。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看著那女孩回家的表情带著灰暗的阴影。
○
和西堀分开以后,我接著来到濑崎负责的运动社团会议。
作为会场使用的大教室非常杂乱,看起来不像是在开会的样子。他们似乎分成几个人一组,正在各自做著工作。
因为闲聊声很大,又有很多人在走动,所以就算我偷偷混进去也没有人发现。我开始寻找濑崎。
不必到处寻找,只要环顾一下室内就可以马上知道他在哪里。有个女生特别密集的区域──濑崎应该就在那一区的中心。
我从一大群女生之间往里面看,果然找到了他的身影。我们视线相交,濑崎便拨开人墙走了出来。
「失陪一下,我朋友好像有事找我。」
可能是很高兴可以脱离这些女生的包围,濑崎的声音很开朗。围著他的女生知道他要离开,看来很不是滋味。女生们对彼此的态度马上变得冷漠。
「你帮了大忙。我在不知不觉间就陷入那种情况了。」
我们两个人往没有人的地方走去时,濑崎这么说。这句话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听来就像是受欢迎的男人故意酸言酸语,但知道内情的我一听就可以深刻感觉到他有多难受。
「在听你说话之前……可以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吗?」
濑崎这么说著拿出手机,把网页浏览器改成私密模式,开始欣赏女童装购物网站的型录。他的表情本来有些紧绷,却在看著少女们穿著时髦的夏季服饰并微笑摆出姿势的过程中逐渐放松下来。
「那个,怎么说呢,就算不是穿著泳装的清凉照也没关系吗……?」
不太能理解的我这么一问,濑崎就继续盯著萤幕说:
「虽然泳装也很好,但是普通的衣服也有著不同的魅力。大人不敢穿的华丽花色只要放到少女身上,就能展现出魔法般的合适感。从随兴的中性服装到正式的礼服,少女一个人就可以涵盖一般人无法想像的时尚范围。服装与少女可以相辅相成,往究极的巅峰无止尽地提升层次。只要能看到裸露就好的想法实在太低俗了。」
濑崎语速很快地这么说,把手机的画面拿给我看。我只觉得她们像个打扮得自以为是的讨人厌小孩。
「自以为是对少女来说绝对不是扣分项目。尚未成熟的精神反而很鲜嫩,让我们大饱眼福。高砂同学,她们是我的绿洲啊。」
就算他这么诚恳地对我传教,我也什么感觉都没有。业障实在太重了。
看濑崎讲得这么滔滔不绝,可以知道他在这场会议应该累积了不少压力。
「你好像……很辛苦。」
「是啊,我现在真想丢下这种工作,到学童保育设施周围散步。」
平常总是非常认真的濑崎跟我独处的时候就会坦白地说出心里话。话虽如此,今天的他看起来却特别暴躁。
他──濑崎涉拥有成绩优秀、相貌堂堂、运动万能等受到上天眷顾的优点,却唯独对异性的喜好具有受到一般人排斥的特性。他是个萝莉控。
因为外表而大受校内女生欢迎,甚至拥有多个粉丝俱乐部的他,对眼前嬉闹的同年纪女生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会对在公园和朋友开心地玩跳绳,穿著妈妈在大卖场买到的衣服的少女投注热情的视线。
当然了,只要出手就是犯罪。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充分发挥理性的头脑,压抑自己内心的欲望。我一直很信任他的理性。跟现充那种全身的肌肉都直接连结著生殖器的动物不同,他可以在自己的心中化解所有的冲动……大概吧。一定可以的。希望如此。
「所谓的校庆,对高中女生来说似乎是『一决胜负』的场合。好像是为了表现存在感,她们才会待在我身边。为什么要这么……」
虽然这是我们会羡慕地称之为后宫的状态,但对完全不喜欢同年女生的他来说,大概就跟严刑拷打没有两样吧。
「这……这个嘛,再一下子就到校庆了。你就忍耐到那个时候吧……」
「我的忍耐极限就快要到了──要是再受到更多精神上的负荷……」
濑崎操作著手机,同时这么说道。他正在漫无目的地反覆点击著出现在画面上的小学五年级左右的少女那快要隆起的胸部……情况说不定不太妙。
「濑崎,不可以有肢体接触!会被抓的!」
「我知道,这种事情我很清楚!」濑崎的声音非常悲痛。「可是啊,我希望你想想看。为什么个人的感情必须被法律束缚呢?在我们还尚未被这种障碍禁止自由恋爱的近代以前的世界,人们都可以普遍地在现在法律所禁止的年龄下与少年少女缔结婚姻。这是顺从自然,真正人性化的行为。可是为什么随著时代演变,这件事就受到禁止了呢?像我这样委身自然的人,却会被蔑视为异常性癖者。」
用惊人的速度滑动在手机画面上微笑的少女,濑崎语速很快地不断说著这些话,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事情就发生在我有点吃不消的时候。
「濑崎同学~你还没好吗?」
有个女生用撒娇的声音呼唤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濑崎一瞬间扭曲了表情,用非常小的声音咂嘴。不过,他马上挂上对外使用的面具,用平易近人的开朗口气回答:
「抱歉,我马上过去。谢谢你代替我。」
虽然回答很简短,但光是如此就可以表现出他的「优良青年」形象了。搭配上这种爽朗的笑容,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个恋童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平凡无奇的话,听到濑崎回应自己的女生却非常高兴。
「别介意!我们都是网球社的嘛,要互相帮忙才行。」
她这么说完,一瞬间从濑崎身上移开视线,瞥了一眼视野角落的其他女生,散发出无言的压力。我觉得她的眼神里彷佛带著「我和你们不一样,可以和濑崎同学平起平坐地对话」的讯息。
「那我等你❤」
那个女生轻轻挥著手这么说,然后悠然自得地往自己刚才所在的团体方向走去。她浑身散发著胜利者的从容。
「……她是女子网球社的代表,最近特别常来纠缠我……」
濑崎用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沙哑声音这么透露。
「她大概是想靠同为网球社代表的身分来发动攻势吧。」我看到刚才的情况,开始分析她的行为。「棘手之处在于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和濑崎建构恋爱关系』,而是取得『男朋友是全年级第一帅哥的我』这个地位。在现充的世界,交往的对象跟本人的能力与为人都一样可以决定个人的价值。她恐怕是想要透过以女子网球社的代表身分参加会议的行为来向周围展示自己代表社团的地位,同时和濑崎培养感情,藉此跃上女生社会的顶点吧。」
听到我这番话,濑崎深深点头。我们望向她,发现她正在刻意经过人多的地方,让刚才包围濑崎的女生退开,同时往群体的中心走去。
「高砂同学,你对现充的言论辛辣得令人惊讶呢……」
就连身为被害者的濑崎都对我的说法有些不敢恭维。
「同情心对革命来说不只是没有必要,甚至可能会变成引起失败的原因。我们一定要对敌人残忍,舍弃人心来发动攻击。」
我这么说著革命家该有的心态时,濑崎脸上浮现不置可否的笑容,往女生团体的方向望去。
他太善良了。濑崎之所以会在本人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拱上现充社会的极高地位,不只是因为他的头脑和身体的优势,他给人的好印象也有很大的贡献。如果他真的要以自己为优先的话,应该会用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完全没有兴趣的同年女生吧。可是濑崎不会那么做。他的善良虽然是他的优点──但是在强推革命的时候,还有追求自我幸福的时候,这都有可能会变成巨大的阻碍。
「高砂同学……如果我真的差点铸下大错,你要阻止我喔。」
濑崎这么说的口气并不像平常一样轻松。他是认真的。
「嗯,我一定会的……」
每个人都瞄准了这场校庆的决战,以必死的觉悟付出努力。濑崎只留下这些话就回到女生群体中的背影,正可以用悲壮来形容。
○
好了,接下来是神明学姊的现场。她以去年度选美女王的身分参与了今年的比赛企画,企图从内部操控这个可以说是现充文化之极致的愚蠢活动。
正式比赛会在预计搭建于运动场的舞台进行。这毕竟是恋爱至上主义者特别中意的活动,每年都会动员相当多的人数,舞台附近也会挤满想要在近处看到候选人的观众。
大概是想要尽量减缓活动时的混乱吧,负责比赛企画的成员全都集合到运动场的舞台设置预定地附近,正在讨论关于人群疏导等事情。
放学后,太阳逐渐西斜,一经过鞋柜处,我的眼睛就被强烈的直射日光贯穿。我微微睁开眼睛,寻找在运动场集合的一行人……马上就找到了。
运动社团的人为了大赛在运动场上一边大喊一边不断练习的时候,有一群明显打扮得很轻佻的人在那里。我朝著他们的方向隐密地靠过去。
有人把头发往上梳还戴著太阳眼镜,也有人学制作人把针织外套绑在身上。完全是自以为专业。他们几年后再回顾现在的事情,就会是纯度百分之百的黑历史,应该有不少夜晚会把脸埋在枕头里大叫吧。
虽然光是看到外表就觉得很无力,我还是开始倾听他们的对话。
「哎呀,翔二同学,老实说你觉得怎么样?」
「比起将detail做refine,我们更需要在conceptual的地方有drastic的innovation呢。」
「不愧是翔二同学,著眼点真是sharp呢。」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语法。肯定是同一个人。另外一个人还跟著他一起乱用英文,你根本说错了好吗。
制作人和执行顾问两个人旁边有几个学生会成员,还有一对男女。
男方身材高挑,手脚也很纤长,散发一种类似型男的气息。他大概就是去年的比赛选出的校草吧。
而另一个人就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派出的刺客──神明学姊。或许是无法理解主导企画的两个人那愚蠢的对话,她很明显感到困惑。
对于这样的神明学姊,站在她旁边的校草开始对她装熟:
「听不懂也没关系。主持的时候,我会带领你的。」
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动作让人觉得非常恶心。神明学姊颤抖了一下,浑身僵硬。
另一方面,本人却是一脸得意。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安慰听不懂深奥话题的女生的温柔表现很完美吧。外表明明相当端正,他却给人一种不太习惯和女生相处的感觉。他或许是觉得不会露馅,眼神太常往胸部那里看过去了。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神明学姊的痛苦心境。其他人甚至觉得校花校草相处「融洽」的模样看起来很美好。在现场陪同的学生会成员用憧憬的眼神望著两人,制作人他们则是抱著双臂点头。
「果然是如诗如画啊。真希望今年也能产生这么具有艺术性的情侣档呢。」
「这能让motivation变强呢。我想要在respect去年度的负责人的情况下,让这场比赛变成override过去印象的好活动……不过hurdle很高呢。他们真是最棒的avec。」
他们说的话就像是预言在这个企画中变得亲近的两个人会成为情侣。还有我说那个执行顾问,现在根本已经没人在讲avec这个字了。
神明学姊正在苦苦寻找可以逃出这种状况的方法,一脸不安地东张西望。我一招手,她马上就发现了我,跟周围的人说了一声就朝我跑过来。
「高砂学弟,太好了……」
神明学姊这么说完后叹了一口气,眼睛微微泛著泪光。我看到她手臂上有鸡皮疙瘩。
「我稍微看了一下情况……真是一场灾难呢。」
「就是嘛!我不想继续待在那个空间里了……」
神明学姊个性和善,对很多事情都可以轻松带过;但就算她的心胸如此宽大,似乎也无法包容他们。她瞥了那群人一眼,又再颤抖了一下。
如果是被单独搭讪,还能想办法撑过去。只要表现出不伤人但很明显没有兴趣的态度,对方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吧。顶多就是忍耐到校庆结束。
不过如果周围的人「支持」他们,情况就会显著地恶化。恋爱至上主义者这种人一般来说不只是对自己的恋爱关系,对他人的恋爱也会表现出异常的执著。他们极度热中于讨论他人的感情八卦,会兴味盎然地发问,也会用得意的表情给别人建议。试图建立恋爱关系的当事人或许是因为有其他人当靠山所以感到安心,很容易做出不合常理的行为。既然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不管对象再怎么委婉拒绝都行不通,还会被当成「只是在害羞」、「正在观察追求者会不会更加积极」,然后在泥沼里愈陷愈深。对于被看上的人来说,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作为男女关系纠缠不清的案例,我们曾经见过好几次同样的景象。总而言之,恋爱至上主义者群聚起来就是没好事。
「怎么办……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能不能忍到校庆当天。」
神明学姊是社团里唯一的高年级生,平常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示弱。可是这次的她应该已经没有那种余力了。
「有我们在,神明学姊就不是一个人。我还有领家、社员们都是你的伙伴。你随时都可以依靠我们。」
我这么说完,神明学姊虽然表情痛苦,还是用笑容回应我了。
不过如果真的演变成我们该插手的情况,我们想要操控这场比赛的期望恐怕就会付诸流水。现充会迂回地避开麻烦事,神明学姊一旦引发问题就会受到提防,肯定会变得无法自由行动。
对于想要打倒恋爱至上主义的信念比谁都纯粹的神明学姊来说,无法完成自己肩负的任务肯定是一件很令人懊悔的事。
「谢谢你,高砂学弟。可是……我会试著撑到最后的。」
发过牢骚以后,神明学姊似乎稍微舒畅一点了。然后她露出很少见的认真眼神瞪著那一群人,快步走回他们身边。
○
我渐渐了解到计画的现状并不乐观。不只是地下社办被扣押,社员各自针对校庆的作战行动上也遇到了困难。
我为了观察最后一名社员──天沼的情况而开始移动。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
天沼身为班级企画的代表,会出席校庆最大型的集会,也就是班级代表会议。可以在会议中吸引目光,也就可以对整体校庆产生重大的影响。
代表会议在阶梯状的大教室举行。从外面看可以发现议程似乎延长了,讨论得相当热烈。从教室传出来的声音中混合著天沼那没有拘束的嗓音。
「……所以说,我要求将分配给二三年级的预算中多出来的部分重新分配给一年级的企画!一年级各班所分到的金额本来就比高年级更少。虽然说在传统上是因为一年级生还不熟悉这所学校的校庆,因为第一年是练习等理由……」
看来她似乎正在紧抓著预算分配的议题。虽然高年级会分配到比较大的金额,但每年都会有班级因为在企画上偷懒而用不完,最后只好归还。天沼希望可以藉由监督企画的进度和品质来将这部分从用不到的地方重新分配给经费不足的企画。
虽然天沼说得很有道理──高年级生却极力推翻她的意见。
「就算有钱,给一年级也只会浪费。」「我们接下来完成企画的速度会愈来愈快,也会更需要钱。光是观察现状,根本没办法推测到这部分。」
他们如此列举出各种理由,根本不愿意放弃已经分配到的钱。
「你们这么执意否定,根本就没有讨论的空间。我就说白了吧,二三年级确实有两个班级连分配到的一半预算都用不完。各位,你们看过这些企画书了吗!」
天沼没有输给一年级的弱小立场,抵抗著高年级的压力提出反论。
或许是说到企画就理亏,高年级生方面虽然稍微降低了音调,却还是把模糊的主张和「传统」当作挡箭牌,想要把天沼的意见压下来。
议论完全没有交集。这个时候,坐在教室前方聆听的一名学生站起来宣布:
「暂时休息一下吧。如果双方没有冷静下来整理论点,原本能有结果的讨论都会没完没了的。」
是宫前学生会长。在那之后,她应该是马上赶来参加这场开始发生争论的会议了吧。会议因为她的登高一呼而中断,进入短暂的休息时间。
「还有,麻烦天沼学妹跟我过来一趟。」
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到被直接指名的天沼身上。和天沼站在同一边的一年级代表对受到学生会长呼唤的她投以同情的眼神。对普通的一年级生来说,被象徵权威的学生会长盯上应该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吧。
「好的,我知道了。」
不过天沼抬头挺胸,毅然决然地这么回应。
休息时间开始以后,宫前把天沼叫到走廊上。我看准宫前来到走廊上的时机,想办法和天沼搭上话。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我这么说完,她却冷冷地笑著拒绝了。
「学长在场又能有什么用?反而还会让事情更复杂呢。」
天沼这么说,但因为看到其他社员的状况,我很担心。天沼来到走廊上并往宫前等待的地方走去,而我偷偷追了上去。
两人面对彼此,现场便弥漫起一股和刚才在众人面前对答时完全不同的紧张气氛。
「突然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了,我完全没有要协助你的意思。」
天沼率先这么说道,但宫前却用从容的态度开始说话:
「天沼学妹,你是不是对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缺乏认知呢?以前你在这所学校的优势在于你正侵入某个团体进行调查。你一定也会出入他们的地下据点吧──可是,经过这次学生会的进攻,你已经完全丧失优势了。」
宫前如此明白地宣告后,用冰冷的视线看著天沼。天沼虽然对她露出浅笑,装出一派轻松的样子,眼角的轻微抽搐却表现出了内心的动摇。
她们两个人原本都是大性欲赞会的成员,天沼曾以间谍的身分潜入我们的社团。经过一番曲折离奇的过程,我说服天沼加入我们这一方,她便成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双面间谍,直到现在。
虽说同为大性欲赞会的成员,但早在倒戈以前,天沼和宫前就不属于合作关系,反而是敌对关系。即便宫前曾经要求过,天沼在成功潜入后也完全没有交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情报。因此,天沼转移阵地的过程非常地顺利。如果她们之间没有不和,我们的社团一定早就瓦解了。
可是拯救了我们的对立现在却勒住了天沼的脖子。
「他们有那么完整的据点,你却没有报告本部,也没有和我们共享情报,一直隐瞒到现在。因为你的行为,你知道我们对某危险团体的处置到底延迟了多久吗!我们过去因为不了解真实情况所以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不同了。你已经无法辩解了!」
宫前这么说,天沼只能默默地回瞪著她。天沼不可能说自己是双面间谍,除了沉默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的行为根本就只是妨碍学生会和我而已。刚才的讨论也一样,从现实面来说……你觉得我们有时间现在再重新开始分配预算吗?
不要再用空虚的理论打乱会议的进行了。请你回想起来,我们是为了要将恋爱这种美好的事物宣扬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才会如此行动的──你是不是为了内部斗争和个人的野心而忘了大义?我们现在更应该携手合作,将反恋爱那种恶魔般的思想放逐到世界之外!」
「我……并不打算在你的手下工作。」
听到天沼这句话,宫前叹了一口气。
「……你还不懂吗?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那我就说得明白一点吧。关于你这次隐瞒情报导致我们对反恋爱团体的处理延误,如果你改过自新并协助我们,我就不再过问。我不会向上级报告,当作只存在于我和你之间的问题。可是,天沼学妹,如果你今后也要继续对我们采取敌对的态度……」
宫前只说到这里,刻意从天沼身上别开视线。天沼再也无法保持刚才的轻松表情,咬牙切齿著。
后来休息时间结束,会议重新开始时,天沼安静得判若两人。没有她表示反对的会议非常顺利地进行下去,然后很快就散会了。
○
虽然我是以消极的理由开始确认每一名社员的工作状况,收获却非常大。西堀、濑崎、神明学姊、天沼等社员都各自遇到了困境。而且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整体正处于地下据点遭到没收的最惨状况。以前执行情人节作战之后,我们虽然曾经被夺走地上社办,问题的种类却有著很大的不同。地下据点是我们的精神支柱。
能在这种危机下让社团东山再起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为社团的创始人,又拥有领导魅力的行动革命家──领家薰。
领家被同学叫去准备班级企画,应该还待在我们班的教室。
她这个人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话,正在默默地做著工作吧。而且她的工作效率应该会特别好。即使如此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赞赏──我们非现充就是这样。
我快步往教室前进。这是因为我对自己想像中的领家那忧郁的样子感同身受,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早点把社团的状况告诉领家,然后开始思考对策。
我走上阶梯,用力打开门。
教室里有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应该是现充挤在一起嬉闹吧。我对她们看也不看一眼,寻找著应该会一个人寂寞地在小团体之外做著工作的领家。
──不过,就算环顾整间教室,我也完全找不到她的身影。
应该是因为工作早早结束,她一个人先回去了吧。光是想到她没有特别跟谁报备就离开教室的样子,我的眼角就开始发热。
她现在一定是凄凉地待在风纪委员的办公室。我打算离开教室,于是往门口走去。
这个时候,现充小团体说话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
「哇~好厉害!」「原来你有这种技能喔!怎么不早讲嘛~」
这段不常听到的对话让我往人群的方向望去──人群的中央却有著我经常见到的身影。
是领家。
「没……没有啦,这又没什么……」
领家害羞地低著头,担任班级代表的女生就探出身子说:
「要是我绝对写不出这种文章!我都没想到班上有人会写……你写得超棒的!」
面对用直接的语气夸奖的她,领家只是低著头玩弄著手指。
看来对方好像叫领家写了传单的文章之类的东西。透过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活动,在演说和制作激进传单时培养起来的语言能力在这个时候往别的方向派上了用场。
「因为你平常很少说话,所以我还以为你不擅长写文章……这真是新发现~小薰,跟你聊天可能会很有趣呢!」
负责助理工作的女生似乎也对领家抱持强烈的兴趣。这是现充拉近距离的特有方式,她已经开始用名字称呼领家了。
被一群吱吱喳喳的女生包围著,领家虽然摆出伤脑筋的脸──表情中却混合著些许的喜悦。
「啊,你男朋友来接你了。」发现我的班级代表一边拍著领家的肩膀,一边对我说道:「欸~男朋友,我都不知道小薰这么会写文章耶~」
我露出含糊的笑容,随便配合对方回话:
「她常常看小说,词汇量应该很多吧。」
「……嗯。」
对于我说的话,领家点点头。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周围的女生都满脸笑意。
「你们的关系好让人羡慕喔。有种动心的感觉。」
「对呀对呀,我有点想叫你们爆炸耶。」「真的~!」
我挥著手说「才没有哩」表示否定,她们却听不进去。
我们只好无奈地更新「现充情侣」这种极度不名誉的形象,然后逃出教室。
「拜拜,小薰,下次要跟我多聊聊你和男朋友的事喔!」
她们这么说著挥挥手,目送我们离开。领家点头行礼后紧跟在我后方来到门口处,但却一瞬间停下来回头,神情害羞地轻轻挥手回应她们。
离开教室后走了一阵子,我便开口对领家说出社团面临的毁灭性状况。我说社员都各自抱有问题,而最重要的是应该想办法解决因为失去地下据点而引起的士气低落。
「……就是这样,所以领家,你想办法鼓励一下大家吧。」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瞬间停下了脚步。
「我……根本没有权利激励大家。因为我的怠慢,才会让地下据点沦陷。」
「大家不是都说没有那回事了吗!」
「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领家语气沉重地说完,重新正对著我,看著我的眼睛。「而且,有人比我更适任。高砂,你上次在检讨会上的应对很了不起。如果当时以我的阴沉发言作结,大家就会意志消沉,那社团就真的完蛋了。你刚才的报告也一样。你总是很仔细在观察每个社员──你才是……」
领家说到这里便闭上嘴巴,低下了头。她暂时维持同样的姿势,紧握双拳。她朝下的脸上有各种感情出现又消失,混合著形成漩涡。
不久钟声响起。最后的声音还在走廊上回响的时候,她转身背对我,唐突地说道:
「我今天要回去了。」
「你不去一趟风纪委员会室吗?今后的对策……」
对于我挽留的声音,她往反方向边走边说:
「高砂……你已经充分培养出革命家所需的能力了。我已经……」
领家的脚步加快。我马上跑出去,抓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变得退缩是因为地下据点的事情。要我说几次都行,你不要太苛责自己了。或许你的确不完美。可是,社员会──我会继续扶持你。」
听到这番话,领家回过头来。她的眼眶里盈著泪水。
「每次大家……更重要的是高砂,你对我温柔的时候……我就会愈来愈软弱。我已经变得软弱了。」
用悲痛的声音这么说完,领家甩开我的手,跑向鞋柜处。
4
隔天。我当然会和领家在班上见面,却尴尬得不敢对她说话。她也没有主动找我说话的意思。
没有和我说话的时候,领家都在其他同学的圈子里聊天。虽然说话方式还断断续续的,但因为对方在昨天的那件事上对领家敞开了心房,所以能够正常交谈。由于我从来没有见过领家用三个词以上的句子回应同学,所以这种感觉就像是亲眼见到神秘现象。
放学后,领家对班级代表说了一声,没有参加准备工作便走出教室。她离开的时候对我使了一个眼色──应该是在叫我也一起过去吧。
领家要去的地方和往常一样,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实际掌控的风纪委员会室。虽然这里是我们最后堡垒,但因为位于社办大楼这种容易被别人看到的地方,所以和失去的地下据点比起来总是有点令人无法安心。
我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其他社员都已经到齐了。每个人脸上都留有昨天的疲劳,气氛很阴郁。
而这一点在我和领家身上应该也一样。等待的社员们抬头看到我们走进来,表情都微微变得僵硬。
「昨天很抱歉。我被班上的人叫住,没办法到社团露脸。」
领家这么说道,其他社员就报告了自己昨天也因为各自的工作而没能出席的事。不过没有任何人提及自己遇到的问题──因为说不出口。
室内弥漫著一阵尴尬的沉默。大家都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要分崩离析了。
遇到这种危机,鼓励社员,让社团团结起来,然后重新调整步调的人,总是身为议长的领家。
不过,现在情况最不安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领家薰自己。
「因为我不争气……给大家添麻烦了……」
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的她,和在校门前与街头对恋爱至上主义者严词怒骂的领家薰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现在只是一个跟普通人一样感到不安的女高中生。
这说不定并不是一件坏事。现在她因为无法对外部筑起高墙,所以受到同班同学的亲近,已经可以和他人交流了。要在社会上继续生存,这反而会带来非常好的结果。
不过我──并不想认同这样的她。
领家的声音依然微弱,继续说下去:
「大家刚好都在。趁著这个机会……我想要好好把话说清楚。」
说完这句开场白,她闭上眼睛。她就这么保持沉默超过三十秒,然后睁开眼睛扫视所有社员。而她的视线最后停在我身上。
「为了负起使地下据点沦陷的责任──我要辞去议长的职务。」
一瞬间,我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西堀、濑崎、神明学姊、天沼等所有社员都因为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而愣住。
自从领家邀请我加入这个社团开始,她就一直是议长。明明只有一个社员还敢自称议长──虽然我一开始这么想,但随著社员数量愈来愈多,她也逐渐成了一位无可取代的优秀领导人。
这个社团的历史和领家薰议长是同时开始的。就是因为有她随时在中心,我们才会集合在这里,牺牲青春的一切,发誓要为了反恋爱革命赌上性命。
这样的领家要辞去议长的职务──就算想要思考,我的头脑也无法顺利运作。在我的心中,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与领家薰议长的连结实在太过强烈了。
「那样……绝对不行。」「我们之前也说过了吧,你并没有责任……」「小薰,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大师……大师……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大家这么拚了命地说服,领家还是坚持不接受。
「我的时代就到此结束。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来到很远的地方了──因为我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后来多亏有大家的协助,我才能将反恋爱活动扩展到全校。很可惜我没能触及从非现充独裁开始到根绝恋爱至上主义的梦想。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继承我这份意志的人会实现这个梦想。」
领家这么说完,把她平常用来对群众发表演说的扩音器递给我。
「高砂──你总是心系著所有人,一直支撑著这个社团到现在。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继承议长的职位了。」
感情在我的脑海中打转,让我差点晕过去。领家拾起呆站在原地的我的手,让我握住扩音器。
「当然了,我还是会以一名社员的身分继续支持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虽然我要结束身为议长的职责,但往后我能够承担的责任肯定也不会少。如果是在高砂的领导下,这个社团一定……」
领家说的话,连一个字也进不了我的脑袋。我心中的各种想法互相拉扯,最后逐渐归结为一个强大的感情。
这不是悲伤,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不是后悔,不是焦躁,也不是不安。
在我心里产生的──只有纯粹的愤怒。
我粗鲁地从领家手中扯下她让我握住的扩音器,怒目瞪视著她。
「知道了,我来当议长。而我当上议长的第一个工作就是──领家,我要将你除名。这个社团不需要软弱的人,现在马上滚出去!」
听到我如此宣泄怒气,社员纷纷介入调解。
「高砂,冷静一点。」「就是啊,在这种时候吵架也……」「不要这样!」「我绝不容许学长对大师恶言相向!」
可是领家本人却是非常镇定。
「……也许你说得没错。是我软弱的心招致这种凄惨的现状。我或许再也没有权利继续参与这场革命了。」
「是啊,没错。你已经完全是那一边的人了。我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别再跟我说话了。」
「高砂……」
领家看著我,表情痛苦地唤道。不过,她咬紧牙关别开视线,抓起书包转身往出口走去。我穷追猛打地对她的背影不断叫骂: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不需要胆小鬼。懦弱对我们来说甚至会致命。而最重要的是──我们绝不原谅背叛者。」
领家顿时停下脚步。她依旧背对著我们,回应道:
「我……并没有背叛。我的心总是和大家同在……」
「少骗人了!领家,你终究还是很向往成为现充,因为你当不了现充,才会拿反恋爱来当作些许慰藉──可是你开始跟同班同学当好朋友了。透过这次的校庆,你已经和现充变得亲近,然后在不知不觉之间完全变成他们的一员了。你会变得没有自主性,随时都要跟别人一起行动,因为大家都在谈恋爱就对恋爱出手。你马上就会忘记我们的事,把裙子改短,积极地吸引男生的目光──你会在高中结束玩玩的恋爱,作好准备进入大学,然后被联谊上认识的脑袋空空男带回家,半推半就地开始交往,明明是个大学生却连课都不去上,成天在家里做爱打发时间──然后你会在无意间怀孕,在学生时代结婚,却在毕业后被大学时代的朋友逼著上床,被老公发现后离婚,然后在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又被朋友拋弃──这种前途无量的未来就呈现在你的眼前了啊!」
听到我这番谩骂,领家浑身颤抖,回过头大叫:
「把你的话收回去!我的反恋爱是真心的!我才不会变得跟那个女人一样!」
「你当然会,你会变成现充。」
领家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我绝对不会变成那种人!就算不再隶属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也会贯彻自己的反恋爱理念!」
「不,你办不到,只要退出了社团,你就不可能继续坚持反恋爱的理念。」
「你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你又懂什么了!」
「我当然懂。」
我这么说完,狠狠瞪了领家一眼,然后用更加强烈的语气不断说下去:
「你知道你辞掉议长并退出以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会先发生什么事吗?我会马上退出,没有你在,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社团里,其他人也一样。社员们在这之后应该会以朋友的身分愉快地相处,过著正常的青春。要是没了『反现充』这道束缚,那可就不得了了。我们会跟一般人一样一起去游乐园玩喔。」
浮现在领家脸上的怒意之中开始渐渐混合著困惑。但我完全不理会这种事,继续说道: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我。你和我从反恋爱活动金盆洗手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我会对你告白,要求你跟我交往喔!因为我绝对不想看到你被其他男人抢走,所以为了不要发生刚才我说的情况,我会马上对你告白。不管你拒绝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弃,直到你正眼看我为止,我愿意做任何事。然后我们会忘了自己曾经投入反恋爱革命,变成随时黏在一起的白痴情侣喔!我们会变得血气方刚,只要一有时间就互相寻求对方的肉体喔!──看吧,我就说了,你根本不可能继续坚持反恋爱的理念!」
我这么说完,大声拍打桌子。
面对我的领家虽然和刚才一样满脸通红,表情却和怒容相去甚远,变得莫名其妙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那样……那样……那样应该是你的错吧!为什么要对我告白……」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你是白痴吗!」
听到我这么直言,领家愣住了。
虽然周围还有其他的社员在,但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
「这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你的责任。都是因为你太有魅力了──这样你应该懂了吧,领家,如果你辞掉议长的工作,不只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会崩溃,也会让你自己失去反恋爱精神──我们会变成连恋爱至上主义者都吃不消的情侣──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这么一问,领家就颤抖著嘴角,一下子看著我,一下子马上别开眼神,然后窥探其他社员的表情,最后低下头。大概这么保持沉默了一分钟,她胆怯地开口说道:
「……有……有关系!」
说完话的领家已经满头大汗。她的感情全都搅和在一起,让表情变得很奇怪。
「对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领家,我要求你进行自我批判!因为你一时的消沉和短视的思考,说出要辞掉议长的话,让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差点陷入毁灭的危机──你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大家差一点就全都变成现充了啊!你给我反省自己的失态,明确地发誓往后也会继续担任议长!」
「呜……呜呜……我……我知道了,我……错了。」
领家这么说著,在我交给她的报告用纸上写下悔过书。
悔过书
本次事件完全是由于我领家薰一时感情用事而产生的短浅思想所引发的错误。基于我的肤浅想法所作出的错误判断,差一点就伤害了各位的反恋爱精神,导致让所有人变成现充的最糟结果。这样的失败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特别是我指名继承议长职位的高砂同志,差一点就因为我的辞职而离开社团,对我告白后开始与我交往。我和高砂同志可能会变成有时候一起在家里悠闲地度过假日,一对上眼就互相亲吻的情侣。
我深深反省自己没能预料到如此糟糕的情况,对各位致上歉意。真的非常抱歉。
另外,我领家薰发誓将改变自己的心态,为了弥补地下据点的损失,比过去更诚挚地以议长的身分为反恋爱活动牺牲奉献。
领家薰
领家一边念著一边写出悔过书,然后毕恭毕敬地提交给我。我收下这份悔过书,点点头说道:
「好,这样就告一段落了。不需要我多说,现在我们的情况非常危急。不只是地下据点的事,每个人针对校庆的工作也都遇到了各式各样的困难。只有自从创立以来就一直率领社团,还让规模扩大到当初的好几倍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议长──领家薰能够突破这样的困境。只要是人,谁都会有一时的懦弱。不过领家,你经过这次的自我批判,已经重生为更加坚强的反恋爱革命战士了!祝福你重新出发的同时,身为一名社员,我会比过去更积极地协助你,发誓以同生共死的觉悟坚持革命到最后。」
听到我这番话,其他的社员也表示赞同。
「我本来也有点不争气,以后会努力的。」「我已经确实感受到领家同学的觉悟了。让我们一起战斗吧!」「太好了!我也会加油的!所以小薰……你要一直当我们的议长喔。」「大师!大师!大师!大师!」
天沼扑到领家的怀里啜泣。虽然表情很伤脑筋,领家还是温柔地抚摸著她的头发。
「嗯,抱歉让各位担心了。我这个议长明明应该成为全社员的模范,却变得那么软弱。我大概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吧──差一点就跟班上的人变成好朋友了。谢谢你,高砂。你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了。经过今天的觉醒,我以后也能继续当个边缘人了!」
我深深点了点头。这样才是领家嘛。虽然我的脑海一瞬间闪过「奇怪,这样真的好吗……?」的不安想法,不过一旦开始思考就有可能会陷入泥沼,所以我假装没有这么想。
我马上对引擎重新开始运转的领家说道:
「我们的确失去了地下据点──可是这也代表现在正是反击的机会。我们要抢在为了虚假的胜利而沾沾自喜的恋爱至上主义者之前,在这所学校称王!已经有了心态转变的我们,必须将这个不会有第二次的好机会活用到最大限度,拿出可以让先前的损失一笔勾销的亮眼战果!」
领家已经渐渐取回原本失去的活力。各自抱有问题而意志消沉的其他社员似乎也因为她的模样而受到了鼓励。
这样才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有种失去身为人的某种重要事物的持续坠落感,同时也因为无法形容的充实感而浑身颤抖。
○
如同不死鸟一般从濒死状态重新复苏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一开始要做的事情,就是摧毁已经发出胜利宣言的学生会的立足点。我们不得不客观地承认现状并不好,就算在这样的状态下和学生会面对面宣扬理念,在一般学生的眼里看来应该也只是虚张声势。
这时候我们决定多下一点工夫──假装成学生会发放假传单。我们写出一篇会让学生对学生会失去信赖,并对我们感到同情的文章,趁夜发到全校学生的桌子上。
将所有非现充赶尽杀绝!~学生会针对校庆的方针~
正如日前的报告,学生会已经查出非现充暴力团体的据点,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抗争者的取缔。经过不断的努力,我们已经成功逮捕到几名反恋爱主义者。
看到他们的模样,我们也不禁发笑──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全都是一副「典型」非现充的不起眼容貌。我们从这里导出了他们的「反恋爱」力学。因为自以为只要等待就会在不知不觉间交到男女朋友的可笑态度,经历挫折以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都是社会的错。这种想要坐享其成的离谱行为就是他们反恋爱主义者,或者该说是非现充的共通点。不努力改善自己的形象,把原因归咎于他人的这种幼稚心态实在令人厌恶。
我们就坦白说吧──他们是社会上的癌细胞。不尽义务、只要权利的非现充难道也有资格获得校园里的有限资源吗?怠惰是会传染的。就像癌细胞会增殖并转移,逐渐侵蚀身体一样。
一旦发现癌细胞,我们就应该立即切除。同样地,面对危害社会的非现充,我们也必须除去他们。
学生会在此严正宣布,我们要将所有的非现充逐出这所学校!要建立充满恋爱的幸福校园,他们的存在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我们要无情地歼灭非现充,在这所学校打造恋人们的乌托邦。
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交过男女朋友的非现充正是瑕疵品。无法发挥生殖功能的他们已经连动物都比不上,只不过是个有体温的大型垃圾罢了!
我们学生会基于公共精神,将率先执行处分。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挖出非现充的眼珠,粉碎他们的骨头,把废物般的脑子破坏殆尽!
为了创造舒适的校园,恳请各位学生提供协助。
隔天早上一到学校,教室里的同学都在议论纷纷。就连以前对学生会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斗争没有兴趣的学生都拿起了传单阅读上面的内容。虽然我们这种弱小团体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但既然代表学生的学生会发表了这么偏激的言论,他们就有可能受到波及。应该有不少人都这么想。
「真的假的……」「这样……有点太过火了吧。」「太……太好了,反……反正我又不是非现充,我在校外有女朋友嘛。」
反对学生会执法过当的声音特别明显。另外,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隐性非现充。朋友大概都已经知道真相,只有他本人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他一定会对别人说出脑内女友的设定和妄想中的对话,自以为事情很顺利。在旁边听他说话的朋友脸上那带著些微困惑的温柔笑容让他的可悲感更加强烈了。
班上的几名平常很乖巧,交友关系也不是很广阔的我等同胞对学生会的这项「暴行」感到害怕,同时似乎也非常愤怒。他们平常总是有点呆呆的眼神都严肃地瞪著传单。
学生会当然不会保持沉默。
『各位同学,那是想要陷害我们的假传单!这与学生会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注意到这件事的宫前一如往常地马上使用广播对全校学生辩解,但却很没有说服力。首先,只要承认这张传单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所做的,就等于是证明了自己无能到执行了那么大阵仗的「狩猎行动」也无法阻止我们。而且,因为过去采取过拦检等强硬的手段,所以他们已经给了学生一种「搞不好学生会真的会那么做」的印象。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那个吧,学生会的内部分裂啦。应该是激进派想要推翻稳健派的会长吧?」「……反……反正我是现充,跟我没关系。」
我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宫前的辩解根本没能否定假传单,反而在学生心里留下了学生会的负面印象。另外,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想假装冷静,牙齿却不停地打颤。
虽然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依然处于困境,但却用最小的劳力发挥了最大的效果,可说是一次非常好的作战。
○
经过这段时间,校庆就近在眼前了。
在日前的假传单作战以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一直没有在公开场合进行活动。我们的目的是为即将到来的校庆进行爆发性作战的准备,同时让恋爱至上主义者掉以轻心。现在学生会发现我们已经暂停活动,就把那张假传单定义为「狗急跳墙」的策略,开始主张自己已经摧毁了反恋爱组织。我已经可以想像宫前率领的学生会在校庆上会露出多么茫然自失的表情。
另外,社员们各自怀抱不安的谍报行动自从上次那件事以来,大家似乎都摆脱了迷惘,原本忧郁的表情也都变得舒畅。每个人在校庆正式上场时的表现都很值得期待。
虽然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活动没有直接关系,但社员各自都有要负责的校庆企画。西堀身为第二美术社的社长兼唯一的社员,预定要发放漫画的小册子。虽然内容保持在大众取向,但似乎还存在著导演版,事后还可以另外取得;濑崎是网球社的社员,正在为每年都很受欢迎的可丽饼摊位四处奔走。据说会如此受欢迎都是因为可丽饼能抓住小孩子的心,我甚至怀疑濑崎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加入网球社的;神明学姊的班级本来是要举办没什么诚意的展览,但她匿名提出的「铁道的演变~从黎明期到高度经济成长期~」主题却莫名地有许多同学赞成,把升学考试放在一边,正在进行著准备;据说由天沼主导的班级企画相当用心。虽然是很常见的鬼屋,做得却非常认真,为了测试而从别的班级受邀来看鬼屋的学生发出了响彻校内的尖叫,使得到处都有人好奇地挤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领家的班级也进入了校庆企画准备的最后阶段。本来一派轻松的现充等到日子愈来愈近,终于也不敢装模作样了。气氛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我们非现充也能很快地融入其中。
另外,关于上次从宫前那里接手的营火晚会企画,领家也很仔细地做著。当然了,她为了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动了很多手脚,但完全没有让其他负责这个企画的执行委员察觉到。我在领家身边辅佐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为行动革命家的能力已经到达了非常高的水准,就算我是她的同伴也感到有些畏惧。
然后到了校庆前一天──
课堂到了中午就结束,午休以后的时间可以让学生拿来准备各自的企画。去年的我一上完课就马上离校,班上的人都正在挥汗追求同一个目标的时候,我都在开著强劲冷气的自家房间里专心玩著游戏。晚上一想到应该还在努力的同学,我问自己「我这样真的好吗……?」,青春一去不复返的感受让我不禁眼角发热,但现在都已经太迟了,我在星期六日的校庆当天还是有出席,但在点名后就跑到屋顶上用手机游戏打发时间了。
不过今年该做的事堆得像山一样高。首先是班级企画的咖啡厅,我必须负责自己的排班时间和临时的采买工作。而且身为校庆执行委员,我也要负责应付紧急状况或巡逻等工作。而最重要的是──身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员,我必须阻止有人在校庆和男女朋友创造「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回忆」,或是趁著这个机会到处寻觅对象,然后利用有很多校外人士聚集的这场活动,建立起扩张反恋爱运动的立足点。
虽然去年浑浑噩噩地混过校庆时,那种虚度青春的感觉也不错,但今年的忙碌校庆也别有一番风味。
校庆的准备会彻夜进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也不例外。就算在深夜做出平常会受到怀疑的举动,其他人也会觉得是「为了准备校庆」而不放在心上。对我们来说,现在反而是最适合活动的瞬间。虽然随处都可以看到学生会或校庆执行委员正在巡逻,但可能是在意自己班上或社团的企画,戒备非常松散。
于是我们非常顺利地做完了明天的事前工作,撤退到地上据点。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气温下降了不少。
「各位,辛苦你们了。我已经可以想像计划要在明天的校庆玩乐的恋爱至上主义者被我们的作战吓得魂飞魄散,然后战意全失的样子了!」
领家以议长的身分慰劳大家的辛苦。先前的失意就像一场梦似的,她的声音既乾脆又充满活力。
「那么明后天的校庆就拜托各位了!」
社员都用力点头回应领家的这句话,带著干劲十足的表情纷纷离开办公室。
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领家。
「高砂……你不回去吗?」
「是啊,我等一下要去班上露个脸──我想要藉由创造出『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到深夜的战友』感,尽量避免被怀疑是反恋爱的非现充。」
「你的想法真的很扭曲……就连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领家对我投射怜悯的视线,这么说道。听到别人冷静地说出这种话让我有点想哭,但我还是咬牙忍住了。
「要达成名为反恋爱革命的大逆转,我们不能用常人的模式思考。我们需要脱离人性,甚至是疯子般的观察力和行动力。」
我想办法自圆其说,领家就深感佩服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也就说这不是真实的你,只是刻意这么表现的啊。」
「是……是啊,没错,就是这样。」
这其实是很自然地浮现在我脑中的想法,所以领家的追问让我心里很紧张。
结果领家也加入了我的计画,两个人一起到班上露面。虽然准备大致上都已经结束了,但教室里的氛围还是很狂热,仍在进行修改细部的作业。我们大概帮忙了一个小时左右,要赶最后一班车的学生就陆陆续续开始准备回家了。
「对了高砂,你不用赶车吗?」
「嗯,我想说今天就睡办公室好了。」
「……这样啊。」
过了凌晨一点后,要回家的人都回家了,要在教室过夜的人则开始在地上铺纸箱睡觉。我和领家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教室。
「如果是骑脚踏车上学,就不用赶车了。」走在通往鞋柜区的路上,我向领家说道。「我要睡在折叠椅上,应该会腰酸背痛的。希望疲劳不要留到明天……」
「…………」
领家低著头保持沉默,走在我身旁。我们一直没有对话,来到校舍的出入口便道别。
目送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后,我前往风纪委员会室。这间办公室虽然在经过整修以后变得舒适多了,但在没有床铺这一点上,居住环境果然还是不如地下社办。
我随便排好折叠椅代替床铺,在睡意来临之前打发时间。即使是已经待习惯的办公室,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睡觉还是会有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精神亢奋,睡意来得比平常还要缓慢许多。
这时候,我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正在接近这里。文艺社团有很多人都对校庆倾注全心全意,有不少人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住在学校了。应该是那些人正在一边打瞌睡,一边走向可以躺著休息的社办吧。
我呆呆地望著手机,等待领家回覆我传送的讯息,同时听著这阵脚步声。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停下来。接著响起的是打开门的声音。
我赶紧坐起身体望向入口处,发现领家站在那里。她穿著轻松的便服,可能是洗完澡才过来,皮肤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水润有光泽。
「为……为什么……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对出乎意料的发展感到惊讶地这么说,领家就稍微往下移开视线,然后在短暂的停顿后很快地这么说道:
「地上据点──风纪委员会室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最后的依靠。如果失去了这里,我们的组织就真的会瓦解。今天正好是校庆前一天,学生会可能猜得到我们会为了明天的作战执行而留在学校,然后对许多教室发动突袭。这时候我想到,为了百分之百防止他们抓到我们的尾巴,身为议长的我还是要守在这里比较好。」
「原来如此……你说的事情的确有可能。」
「对吧。我绝对不是跟现充一样,因为沉浸在校庆前一天的气氛里,才想要和心上人单独在学校过夜,创造一辈子难忘的回忆。」
「我知道,那种想法跟我们完全相反。」
「嗯,为了打醒那些不正经的家伙,我们要加强守备才行。」
如此这般,我和领家决定一起在风纪委员会室守夜。
「……一个人也没来呢。」
在黑暗中,躺在办公室另一侧的领家出声说道。
「嗯,这也难怪。在他们的认知里,我们已经没有反击能力了,他们应该不太会大动作地取缔我们吧。」
「的确如此。不过,我们不能大意──就像地下据点那时候一样,他们有时候会做出难以预料的事。」
经过这段对话后,我们停顿下来,办公室变得鸦雀无声。电灯已经关掉,只有电器的LED灯和远方路灯的光透过窗户微微照亮室内。如果不凝神细看,我甚至看不到躺在近处的领家。
在紧绷的寂静中,有时候会突然有笑声从远方传来。应该还有人还没做完准备工作吧。他们一定是想要靠熬夜的亢奋精神一直工作到天亮。能够做到这种事,说不定也是年轻人的特权。
身体的疲劳带来舒适的睡意。
「吶,高砂……你睡著了吗?」
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领家向我搭话。
「……还没,差点就睡著了。」
「这样啊。我可能是太紧张了,睡不太著。」
她身为议长,应该会对明后天的作战感到紧张吧。她的责任感很强,难免如此。
「我可以稍微陪你聊一下。」
「嗯,谢了。」
在办公室的两个角落用折叠椅充当床铺的我和领家就这么开始交谈。
「上次……我说要退出的时候,给你添麻烦了。我当时太软弱了。那时候多亏有你骂醒我,我才能设法在校庆前提升社团的士气。」
「我也是这个社团的老鸟了,我有义务在议长辛苦的时候提供帮助,那是当然的。」
「…………」
经过一段沉默,一阵挤压椅子的声音响起。接著,有脚步声朝我前进,然后停下来。
「……暂时让我待在你身边。」
领家的声音变得比刚才还要接近许多。就在我的头部旁边,领家拉来另一张椅子坐下。她那头溶入暗夜的长长黑发飘出甜美的香气。
刚才明明还能自然地对话,我一感觉到她的身体近在身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甜蜜又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只有心脏特别用力地输送著血液。
「为什么呢?我们……」领家看著窗外,用有点像是自嘲却很柔和的声音说道。「如果用不同的形式和你相遇,我们现在或许能更自然地相处吧。」
她的说法很模糊。不过,这已经是我们能够提及的最大限度了。
「要是没有那样的相遇,我们根本就不会说上话,彼此都会继续保持孤立的状态吧。」
「是啊。这一点……我明明很清楚。」
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室内。暗示著夏天即将结束的凉爽空气让发烫的身体感到舒适。领家的头发柔顺地随风飘扬,刚洗好的润泽发丝就飘出了更强烈的甜美香气。被微光照得带有青白色调的她,侧脸美得令人难以形容。
她的手放在我的头部旁边。她的手指白嫩又纤细,跟她的革命家身分一点也不搭调。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手背上有淡淡的血管浮现。不知为何,这个模样让我感到非常煽情。
「高砂……」
领家用彷佛有什么闷在心里的悲伤声音这么唤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到她放在我眼前的手上。
好像很痒似的,领家动了动手指。这份触感直接传递给我,让我也开始发痒。然后我的热度和她的热度缓缓融合,最后就连因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的动作都同步,合而为一。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好像很久以前就这么做过似的,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不知不觉间,我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领家依旧牵著我的手睡著,靠在我的床边发出沉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