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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4章 恋爱论与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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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漫长准备的校庆结束后,学生应该都很期待在解脱感中迎接营火晚会吧。与朋友畅谈,和恋人互相凝视,在高中生活的回忆相簿里加上灿烂的一页──他们的这种梦想在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阶级性愤怒铁锤之前,脆弱地崩溃了。

仰望著校舍屋顶的学生哑口无言,乖乖等待营火晚会开始的他们完全无法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只能张开嘴巴傻傻地看著事情的发展。

学生会一开始的反应也很慢。「一定有人会去做」、「跟其他人做同样的事就好了」,总是这么依赖他人的现充兼恋爱至上主义者遇到这种意外根本不可能临机应变。负责在运动场上刺探敌军动向的我将计画的第一步顺利成功的喜讯传送给社团里的其他人。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正常行动的人只有宫前学生会长。

「现在马上停止妨碍活动进行的行为!践踏各位同学一直很期待的营火晚会……简直不可理喻!」

看到她不透过麦克风就能直接靠自己的声音让空气强烈震动的气魄,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她和刚才昏倒的是同一个人。

「如果你们不听从警告,我们就要采取强硬手段了!你们的据点已经受到压制,我们知道这只是你们自暴自弃的行动!我们绝对不会屈服于这种反社会行为!」

由于宫前如此痛斥,代表体制的学生会和校庆执行委员似乎受到了鼓舞。有十几个人开始聚集到她身边,其他的人也开始行动,著手准备镇压。

可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以及议长领家薰不会因为权力所行使的暴力而退缩。我们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对恋爱至上主义抱持的愤怒被风化、磨损,最后化为过去的回忆。

领家站在屋顶上低头看著在运动场上蠢蠢欲动的现充。她深吸一口气,就像是要回应宫前一样,开始了演说:

「荒谬至极!为什么你们学生会和恋爱至上主义者就是不懂自己的主观认定让世界变得多么丑恶?你们知道那种没有根据的自信到底毫无意义地轻蔑了多少人吗!为了让这场作战成功,我们的事前布局就像星星的数量一样多。让学生会发现我们的假据点并沾沾自喜,也是其中一个手段。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我们在校庆中也发挥了自己的存在感,让你们不知所措!说我们『自暴自弃』,只不过是内心害怕反恋爱的正当性与力量的现充所抱持的虚幻希望罢了!」

听众开始议论纷纷。在这场校庆,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一直有确实展现自己的存在。因为地下据点受到压制,在军事力量上就像宫前所说的一样明显减弱,但外人应该看不出这一点。

为了动摇学生开始不安的心,领家拿出了她最擅长的长篇大论:

「时机成熟了。恋爱至上主义所产生的自我疏离现在已经到达了极限。只要再加上一点助力,革命就会化为无止尽的激流袭向现充。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现在就要在此点燃革命的战火!

你们之中应该还有不少人会紧抱著恋爱的正当性,因而厌恶、诬蔑我们吧。很好。那么现在就再重新检视一次理论吧!

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主张向来很明确,以一个命题就能够表达完毕──恋爱是一种幻想。这件事只要反过来思考就可以明白,但在社会的束缚过于强大的现代,这个简明的事实被巧妙地掩盖,以至于人们难以发现。而这正是想要让恋爱这种疾病遍布全世界的大性欲赞会的手段!我就来仔细地解说这个恶魔般的系统吧。

你们的『常识』所编织成的牢狱系统认为人类愈是成熟,就愈容易对异性抱持特别的兴趣,最终会与特定的对象坠入爱河,开始进行交配的练习──这正是与各位作为公民社会的一员所必须接受的义务教育平行实施的恋爱社会入门教学。你们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应该感觉不到任何疑问吧──你们恐怕压根子没有想过这是执政者为了拢络民心而使用的锁链。同样地,染上恋爱至上主义的各位即使是为了配合社会而被植入名为『恋爱』的幻想,你们也无法察觉到这一点!就算是模仿从父母、老师、朋友、课本、漫画那里学到的恋爱,你们也会产生这是出于自我意志的错觉。教育是非常可怕的。而这对于想要统治他人的人来说则是最强大的武器。

要在短时间内解除这样的洗脑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过去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现身发表警语,持续协助各位主动意识到并解开束缚自己的咒语。我们藉由列举浅显易懂的例子,组织出一套就连由于反覆『教育』而被蒙蔽双眼的各位都能够理解的理论。经过我们到目前为止的努力,我们可以实际感受到反恋爱意识正在台面下逐渐升高。

我们今天也会在这个场合这么做。这将会成为革命成功之前的最后证明。

在昨天与今天所举办的校庆,染上恋爱至上主义的各位想必十分乐在其中。恐怕有不少男女在准备阶段便开始与同班同学产生心灵上的交流,藉由深夜留校的非日常经验来成功建立起与过去不同的亲密关系。而时间来到迎接一般来宾的校庆当天。拿出自己到目前为止建构起来的努力结晶,你们肯定会感觉到难以形容的疗愈作用。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你们眼里的同班同学和前来参观的外校学生一定会更有魅力。接著你们会以为这就是恋爱,然后走进恋爱至上主义的阴暗魔窟。

你们应该懂了吧。校庆这种东西就是要逼迫学生,将名为恋爱的错觉烙印在脑海里的恋爱至上主义者的陷阱!我们首先该问的是──为什么在追求学问的学校里,『校庆』这种短暂的游戏会是固定举办的活动──实不相瞒,这就是为了要提供学生容易『恋爱』的环境!你们就像是被关到动物园栅栏里的一对野兽,是一种接受人工交配条件的可悲生物!因为这个牢笼太过宽敞,所以很难注意到;可是只要用澄澈的理论之眼去观看,他们的这种阴谋就无所遁形了!我们所需要的并不是社会强迫我们接受的『情调』等见风转舵的态度。而是自始至终都阐明了真相的科学式、逻辑式思考!我们要依靠自身的智慧,对这个弥漫腐臭的世界表示否定!

现在这个瞬间正是改变的时刻!将名为恋爱的幻想逐出脑海吧!让一直以来受到支配的生活成为过去的历史,与我们共同踏出崭新的一步吧!

现充爆炸吧!」

领家的演说响彻校园的每个角落,聚集了运动场上所有学生的注意。这次的规模比以前的任何一场演说都还大,也因为学生只能等待,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所以效果非常好。

不过代表体制的一方也不会闷不吭声。宫前使用紧急准备好的扩音器开始应战:

「你们到底想要用那种空虚的妄想连累多少人才甘心!编出愚蠢的阴谋论来为自己的努力不足所造成的社会劣势找理由──你们所做的事情就和不懂分辨是非的小孩子没有两样!

所谓的恋爱,并不是纸上空谈。而是超越了道理,只有心灵相通的当事人可以理解的,最高贵的感情!以『酸葡萄心理』的逻辑抗拒恋爱的你们是不可能理解的!

不要再沉溺在来自于空虚妄想的自我正当化了。你们其实也想要找到所爱的人,为了那个人奉献自己的生命,然后为社会和人类的未来作出贡献吧。我们同样都是人类,一定可以互相理解的!」

对于宫前这种资优生式的回答,领家马上对弱点发动攻击:

「什么叫做空虚的妄想!宫前,这句话应该是拿来形容你的吧!我们调查过了,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可以称为恋人的特别存在──这样的你到底凭什么作出鄙视我们的发言?宫前,你根本没有资格代表恋爱至上主义发表任何言论!

首先,你的发言太过理想化了──你真的有谈过恋爱吗?你说你以前有男朋友,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自作多情?你所说的根本就是爱上恋爱的处女心中『理想的恋爱』,一点也不真实!」

领家如此大骂,宫前就一时语塞并往后退。周围的学生们开始偷笑,「的确」、「好像有点道理」的窃窃私语传了出来。宫前摇摇头,狠狠瞪了周围的人一眼;虽然站在她身边的人马上端正了姿势,运动场上的大批学生却没有停止讪笑。她的脸已经涨成一片通红了。

「我……我的事情没有关系!」

「当然大有关系,你明明是恋爱至上主义的老大,本人却是深陷在自己的想像中的作梦少女,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你根本没有资格阻挡在我们面前!」

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会被拿出来讲吧,宫前突然没了气势,暂时陷入沉默。周围的闲言闲语正在逐渐变大。

这个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恢复充满自信的表情,这么宣言:

「呵呵……你的主张确实不无道理。我不得不承认,由我来代表情侣的确有点勉强。

可是──以后就不同了。我的年纪已经到了,要将学生会长的职位让给晚辈。而我所看上的下一届学生会长人选有著超群的领导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不同,是个拥有体贴情人的优秀人物!光是听到他们的恋爱就能感觉到甜味在口中蔓延,即便是对恋爱抱持肯定态度的我都会觉得有点吃不消。在她的治理之下,你们肯定无法坚持现在的理论,只会知道自己有多悲惨,变成一个废人──想要投降就趁现在吧!」

虽然宫前志得意满地这么说,但她口中的「下一届学生会长」与正在参与论战的全副武装革命家就是同一个人。

而这样的发展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领家歪嘴一笑,开始对宫前发动挑衅:

「真是迟钝,你还没有发现吗?宫前。为什么营火晚会一直没有开始?没错,就是因为身为执行委员的领家薰──你所看好的下一届学生会长人选失踪了!」

宫前的脸瞬间闪过紧张的神色。领家和守在一旁的天沼看到这个情况,开始躲到阴暗处作准备。

她们接下来现身的时候,领家已经解除武装,被绳子绑起来了。天沼拖著她,把她展示在众人眼前。运动场开始鼓噪的同时,天沼用扩音器如此宣告:

「营火晚会的总召,同时也是宫前所说的『下一届学生会长』现在就在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手里!除非你们放弃恋爱,悔改过去的行为,以自己的意志成为非现充,否则我们将对这个女人施行再教育!她将会在快要交到男朋友的时候自己退出,一个人在脑中开心地妄想那个男人和其他男人的关系,变成那种腐化的思考模式,这样也无所谓吗!」

一看到领家的身影,宫前的表情就出现了明显的扭曲。

「她和学生会还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太卑鄙了!」

天沼装出动作粗鲁的样子把领家再度带往阴暗处。接著回来的时候,领家已经恢复武装了。虽然是相当粗糙的骗局,但目前还没有被看穿的迹象。

领家继续呼吁:

「我们的要求是放弃恋爱至上主义!现在马上放开牵著情人的手,丢弃成对的首饰,把情侣专用的APP解除安装吧!把写了情人间的纪念日的笔记本和收集回忆的相簿统统丢进营火里烧掉!直到我们的要求达成为止,我们已经作好坚守在这栋校舍的准备,不管要花上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而我们知道这所学校里有许多认同反恋爱思想的同志。各位,现在这个瞬间就是你们该站出来的时候!虽然在校庆中有莫大贡献却没有被加进班级聊天群组,也没有受邀参加庆功宴的各位;没有可以一起行动的朋友,却因为是例行活动才参加营火晚会,只能呆呆地在远处望著火焰燃烧的各位;被硬塞了收拾善后的工作,不能参加营火晚会,还一个人在教室里做事的各位!我们是你们的同志,为了摧毁这个彻底腐败的恋爱至上主义世界,让我们携手作战吧!」

可能是受到这段热血的演说感化,在运动场边缘观察情况的学生就像是被吸引一样,一个接著一个走进了校舍。

领家和宫前正在对话的时候,校舍内也在逐步进行准备。

『一楼,封锁完毕。』『通往二楼的阶梯就快要搭好栅栏了!』『铁门已经全部操作完成!』

社员各自回报消息。我也再度回报从运动场上观察到的情况。到目前为止全都按照计画顺利进行著。

这次的计画中,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要坚守在这所学校的校舍里。我们曾经在情人节作战中企图封锁整片校地,但是过大的范围造成了防守困难的缺陷。这次将范围限定在校舍内,防守就可以更稳固。

我们的筹码是人质。话虽如此,我们也没有抓住谁,而是由议长领家薰本人来乔装人质。原本就是因为她被拔擢为营火晚会的企画领导人,才让这个作战变得可能;但由于刚才宫前提到了关于下一届学生会长的事,最终使得领家作为人质的价值又升高了。幸运女神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宫前面向因为领家的鼓吹而议论纷纷的学生,如此呼吁:

「各位同学,千万不可以被那种非现充暴力团体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我们当然知道现在在恋爱上没有受到眷顾的人正过著灰色的校园生活。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比谁都更清楚各位嫉妒情侣的心情。可是,这样的状况也只是一时的。一旦支持了那样的团体,各位未来的美好恋爱世界就会崩毁,让你们永远徘徊在灰色的世界里!」

听到宫前激动地说服,正要走向校舍协助我们的几个人停下脚步。

为了回应宫前,天沼再次解除领家的武装,用绳子绑住她,代为喊道:

「那都是谎言!在时间最充裕,肉体欲望也最强烈的高中时期交不到男女朋友的人,往后根本没有希望可以享受充实的恋爱生活,不要被她骗了!」

听到这番残酷的言论,非现充学生们呻吟著「呜呜……」、「果然是那样……」,垂头丧气地往校舍走去。天沼接著把领家往前推,这么说道:

「不要再满口胡言了,乖乖听从我们的要求!这个女人怎么样都没关系吗!」

天沼把扩音器拿到领家的嘴巴前面。领家假装出柔弱的感觉,开始说话:

「我……我……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恋爱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以前的我就像是中了洗脑一样……」

听到这番话,宫前紧咬牙关。

「……领家学妹,你这么说一定不是真心的。比谁都更乐在校园生活的你怎么会……」

宫前暂时停顿下来,稳稳地盯著屋顶上的领家说道:

「难道说……你对高砂学弟的心意是假的吗……?」

突然被提到的我吓了一跳,交互看著宫前和领家。领家现在和刚才演说时自信满满的样子完全不同,带著困扰的表情从屋顶上对运动场上的我投射视线。

不过,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为了展现出恋爱至上主义者所说的「恋爱」是空有外表的肤浅东西,这时候领家应该要说出自己已经不在乎男朋友的话。我对领家点了点头。看到我的反应,她也点头回应。

天沼再次把扩音器拿到领家嘴边,让她回答宫前。

「……我……我对高砂……已经……」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领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往屋顶上望去的目光有一瞬间对上领家的眼睛,她却马上别开了脸。

「领家学妹,你果然只是被迫说出那种话的!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对高砂学弟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

宫前用充满希望的声音这么说,然后朝著在大众面前被这么谈论而相当羞耻的我跑来。

「高砂学弟,真的很抱歉,因为我的疏失才让领家学妹遇到这种危险……可是,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

宫前的声音里带著坚强的觉悟。我差点被她的气魄震慑住。

「拜……拜托学姊了。也对,领家毕竟是下一届学生会长的候选人……我可以理解学姊重视她的心情。」

我因为意料之外的发展而慌慌张张地这么回应,宫前就用力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她在那一点上很重要当然是事实。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很欣赏她这个人。她是建立理想恋爱关系的模范。而且比起这些理由……」

宫前在这里一瞬间停顿下来,然后专心地注视著被拘束在屋顶上的领家。她的眼神里没有一点阴影,是澄澈透明的──里头寄宿著充满强烈确信的觉悟之光,跟她在谈论恋爱议题时根本无法相比。

「我想救她,我非救她不可。身为一名友人──即便要赌上性命。」

2

过了一会儿,学生会的准备完成以后,军团开始往校舍行军。他们没有预料到我们的奇袭,所以无法使用储备在学生会室的装备,每个人都各自握著临时找来的铁管或木材。因为在校庆用光了精力,他们的士气并不是很高昂。到目前为止都在我们的意料之内。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件事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那就是宫前学生会长的热切意念。透过校庆中的作战行动,我们成功地使她疲劳了。过程太过顺利,甚至让她累倒。在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虽然她已经稍微恢复精神,但应该没有带头攻进敌营的体力才对。

「各位──这次对方的手里有人质。她是我打从心底尊敬的重要朋友。她不求任何回报地帮助了在这次的校庆中不中用地昏倒的我。我想要报答她的恩情。拜托──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在踏进校舍之前,站在前方的宫前转过身来,对自己率领的军团低下头这么说道。宫前的气魄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强,让我忍不住打了冷颤。跟在她身后的学生也都因为这番话而板起了面孔。

宫前在领家身上放的感情比我所想的还要深。她的责任感这么强,就算人质是其他的学生,她应该也会奋力抵抗吧。不过,这次不只是如此,还加上了她的个人情感。

我们以前只有注意到身为团体领导人的宫前。她应该也一直很努力不要让个人的意志表现得太过明显吧。这样的她或许只有在和领家互动的时候才会敞开心扉,以一个女高中生的身分好好聊天。从为了取回地上据点而进行交涉的时候开始,两人的友情就日渐加深了──她们或许有著相似之处,才会互相吸引吧。

潜入学生会军团中的我,开始对宫前超乎想像的坚强意志感到不安。

校舍内的照明被关掉,到处都设有障碍物阻挡敌军的入侵。只能依靠手机的光和窗外照射进来的晚霞与营火的摇曳火光,学生会的行军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

可是学生会军团没有放慢步调,一步一步地稳定前进著。他们的原动力无他,正是来自宫前学生会长。

「我们会帮忙开路的……请会长走在后面……」

「不,没关系。我想要这么做。我必须尽早──把她救出来才行。」

这么说著,宫前亲自使用铁剪破坏栅栏,带头继续前进。

校庆刚结束的校舍中到处都散落著活动的痕迹和残骸。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和协助我们的人活用了这些资源,建构起无数的栅栏。校庆后的学校是最适合固守在内的阵地。

「……好痛!」

人群的前方传来痛苦的叫声。

「宫前学姊,你没事吧!」「你流血了,还是到后面比较……」

看来宫前好像受伤了。不理会部下的担忧,宫前开朗地说道:

「没什么,这只是擦伤而已。这不重要,快点继续前进吧。」

她简单处理伤口,灵巧地将结构复杂的栅栏解体。

军队来到通往二楼的阶梯。这个时候,有几名学生带著应该是某个摊位用过的大量橡胶球阻挡在阶梯上。

「给……给我站住!我……我们要在这里抢回以前被你们现充践踏过的青春!给我觉悟吧!」

站在前方的学生口吃著这么说完,一行人就把球举了起来。

「等一下!就算这么做,你们的青春也不会回来了!」

宫前如此晓以大义,站在前头的男学生就用不擅长投球的运动白痴特有的软趴趴姿势对她丢出橡胶球。

「现……现充怎么能……了……了解我们的心情!」

可是,宫前轻松地用单手接住那颗球,狠狠地瞪了那个男生一眼。

「因为没有女朋友就态度软弱的人的心情──我是不了解。我已经很久没有男朋友,因为学生会长的立场而受到他人敬而远之,交不太到朋友,每天都被工作追著跑,连休闲娱乐的空闲都没有,却还是为了让各位同学度过快乐的高中生活而提供协助!」

宫前一边说著这些台词,一边用令人惊叹的漂亮姿势投出快速球。伴随著砰的一声爽快声响,这颗球砸中男学生的脸,现场便不分敌我地献上赞赏的掌声。

「为什么要那么自讨苦吃……」「原来我们的非现充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丧失战意的学生解除武装,开始无精打采地往校舍外走去。

这种发展真的很不妙。彻底拋开迷惘的宫前实在太过强大了。

我为了把没有预料到的问题通知每一名社员,偷偷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开军团,沿著最短路线往上方的楼层跑去。

宫前所率领的人马发动的强烈攻势从远处也可以清楚察觉到。加入战局的非现充同志都陆续丧失战意,回到运动场上。宫前的怒吼和军团的脚步声在整座校舍内高亢地回响著。

我沿著事前决定好的路线前往位在屋顶上的领家身边。每间教室的布置都还没有收拾完毕,维持著白天的模样。原本有学生和一般来宾在的热闹教室里,现在是空无一人的状态。彷佛还可以听见人群的喧闹声,这些声音却要再过一年才会再回来。我瞥著这种时间静止般的空间,一股脑地往前冲。

我登上通往屋顶的阶梯,打开门。眼前出现的是握著角材,准备迎战的领家和天沼。

「……是高砂啊。下面的情况如何?」

认出现身的人是我,领家就忽然放松肩膀的力气,把遮住嘴巴的手巾往下拉,这么问道。我一边为了迎接敌人而加强武装,一边回答:

「对方的势头比想像中更强。宫前的斗志好像很强烈。」

听到这些话,天沼反驳道:

「宫前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为惧。那些人的毅力终究是不够的!因为不是为了反恋爱的大义而发誓挺身作战的半吊子,才会被逼到绝境。若是没有见一个杀一个的觉悟,根本不可能维护反恋爱的精神!」

「……临时召集的人果然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就被宫前的论点动摇,然后失去作战能力。」

「所以我才说了,当初就不应该指望那些阿猫阿狗,只由我们这些少数菁英来执行作战!万一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这些忧国志士因此陷入不利的状况,上天也必定会刮起神风,守护我等安危──没有觉悟的杂质让纯度受到破坏的现在,这一层庇佑就快要消失了!」

天沼这么说完,系紧了头带,再用襷(注:为了方便行动,将和服的袖子绑起的布条)把白袍绑紧在身上,使身体容易活动,然后用护脚布包缠小腿。

「喂,你想做什么!」

「还用问吗!我要亲自站上前线,击垮那些无法理解我等崇高理想的野蛮人!」

相对于血气方刚的天沼,领家非常冷静。她从屋顶上眺望著在运动场中央摇曳的火焰,背对著天沼向她说话:

「皐,你愿意去一趟吗?」

面对她沉静的声音,天沼端正了姿势,很有气势地回答了:

「是,为了反恋爱的崇高大义──最重要的是,为了大师您,我非常乐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这么说完,她抓住靠在墙上的角材,把通往楼下的门打开,冲了进去。

「等一下,天沼!」

我赶紧跟在天沼身后冲下阶梯,发现她在阶梯的第一个平台上等待著。

连接屋顶和室内的门缓缓关上,照射进来的暗红色光芒就变成一条细线,最后就像断裂般消失。就这么等待门完全关上以后,天沼转头面向我,用总是只对我展现的不客气态度说话了:

「学长,你在做什么,请你在屋顶上等好吗?」

虽然装出一如往常的样子,隐约提高的音调却如实地呈现了她的焦躁。

「不,我也一起去!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呆站在一旁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天沼就迅速伸出手指放在我的嘴上,硬是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觉得你会这么说,才会在这里等的。学长,请你仔细想想──万一敌人攻到这里,谁来保护公主殿下?」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啊!而且,领家她很强。我在她身边反而会碍手碍脚……」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她那带有魄力的声音隐藏著强烈的愤怒。天沼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应声压到墙壁上。明明是我低头望著身高较矮的她,却还是会感觉到异样的压迫感。

「你以为小薰能像这样撑到现在,是因为有谁在的关系?她很强?那根本就是学长擅自认定的事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么激动地表露出情感说话的样子了。

「……为什么你要为了领家的事情这么生气?」

「我不知道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她。」

天沼粗暴地抓乱自己的头发,一脸烦躁地摇摇头。

天沼明明自己也不清楚理由,另一方面似乎又有著无可动摇的确信。不管我怎么说服,她应该都不会改变结论。

「……知道了,我会留下来。」

我这么说著,抓住天沼的肩膀,把她推离我面前。这时候,她突然放松身体的力量,一头栽进我的胸膛。

「那就好。这样一定……」

天沼暂时把头靠在我的身上一小段时间。她的体温和重量确实地传递到我的胸膛。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加速的心跳。

接著天沼缓缓眯起眼睛,突然离开我的身体,立正站好。

「那么,我要过去了。学长,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再次恢复轻松语调的她只说了这些话,就转身向后,跑下阶梯。

「天沼,拜托你了!」

我从上方这么对她说道,她就头也不回地举起紧握的拳头回应。

我明明才离开很短的一段时间,回到屋顶上的时候却已经开始感觉到明显的寒意。纠缠不休的夏季暑气终于要渐渐消逝了。

领家把手放在栏杆上,一语不发地眺望著运动场的情况。

在寂静的屋顶上,社员通报消息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B地点正在交战中,栅栏挡住敌人了。可是……没有看到宫前。』

『似乎有几个人脱离大队个别行动。目前尚未确认位置!』

『我用监视录影机观察,请各位谨慎应对!』

情况明明很紧急,听闻消息的领家却没有任何焦虑的神情,反而泰然自若。

「高砂,你回来了啊。」

领家的身体面向运动场的方向,只有头部微微转向我,静静地这么说道。从武装用的安全帽中流泻下来的黑色长发被傍晚的凉风吹拂,飘扬起来。明明是脱离常轨的粗旷装扮,她的姿态却巧妙地融入了即将日落的夏末景色中。

「你说过宫前的斗志很强烈吧。她果然很想要促成营火晚会这个现充的祭典呢。」

那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动机。不过,依照我的看法,现在驱动宫前的原动力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可是,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吗?我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领家继续说了:

「我现在才开始后悔在她倒下的时候伸出援手。缺少了宫前的领导,学生会应该就没有能力重建校庆了吧。不过,我总觉得如果没有那么做,自己应该会更后悔──我是这么想的。」

领家随后开玩笑般地说了「我自己也搞不太懂」,轻轻一笑。

营火愈烧愈旺盛,朝著开始暗下来的天空喷洒著火花。等不及营火晚会开始的学生们席地而坐,有些人和情人肩并著肩,有些人和同甘共苦度过校庆的同学聊天,一起望著摇曳的火焰。

我和领家站在一起,把手放在栏杆上,在屋顶上低头望著这番光景。这里是贵宾席。如果我是现充,站在享受营火晚会的立场上,或许会邀请女朋友一起来这里欣赏风景。就算知道这种假设根本没有意义,脑海里还是会莫名地涌现那样的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你和我的决定性相遇就是发生在这个屋顶上呢。」

领家依然没有看我,淡淡地这么说道。

在圣诞夜听了领家的演说后,我在隔天从这个屋顶上对现充大喊。听到这个声音的她跑来这里……齿轮便互相咬合,使命运开始转动。

「是啊,没错。一切好像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同时也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当时你对现充大骂的声音,现在也还清楚地留在我的耳里。那么大快人心的一击,我自己从来就没有使出过。」

领家这么说著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像是临时兴起一样突然拿起扩音器,对著运动场大叫:

「现充爆炸吧!」

吓了一跳的学生一起转头望过来。不过一注意到屋顶上的状况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又纷纷继续面向火焰了。

「果然还是不怎么顺利──这一路上都是不顺利的事。」

领家这么说完,自嘲地再笑了一次。可是,我没办法跟著她一起笑。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一路上会充满了不顺利。而且是被你邀请加入反恋爱运动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了。」

听到这些话,领家转头看著我。我望著运动场,没有跟她眼神交会,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做了。如此而已。」

领家暂时陷入沉默,用快要消失的微弱声音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输的一方。你不觉得后悔吗?──如果不参加这种运动,说不定可以度过一段正常的青春。你不恨我吗?──恨我把你拉进这种运动之中。」

她只说了这些,就像是害怕听到答案一样,她从我身上别开了脸。

「我当然会觉得后悔。说我不恨你,那也是骗人的。」

听到我的话,她用愈来愈小的声音呢喃道:「是吗……」可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并不是这种怨言。

我温柔地将自己的手重叠在她触碰栏杆的纤细手指上。领家的手指有所反应,震动了一下。她别开的脸再次转向了我──她带著安全帽,用手巾遮住了脸的下半部,而从中露出的双眼却是湿润的。

「可是啊,那些感觉我都可以不在乎……因为我很快乐。和大家一起战斗的过程──最重要的是,领家,跟你在一起让我很快乐。」

泪珠从她的眼睛夺眶而出。在眼泪被手巾吸收之前,我伸出手指将它拭去。

「我──变得很爱哭。不管怎么想,都是你的错。」

「想哭就尽管哭吧。每次你哭的时候,我都会帮你擦眼泪。」

「……就算是恋爱至上主义者,也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吧。」

「反正我不是恋爱至上主义者,所以我说得出口。」

「……真是奇怪的逻辑。」

领家这么说,哭著笑了。

刚好在这个时候,对讲机传来天沼混合著杂音的声音:

『这里是最终防线,我已发现独立行动的小队,成功阻挡敌军!』

这个好消息让我感到振奋。可是这段报告还有下文:

『──但有一条漏网之鱼强行突破了!对方护著脸部,难以判别,但那恐怕是──』

这个声音传来的同时,我们听见像机关枪一样快速跑上阶梯的脚步声,声音很快地愈变愈大──接著响起「嘎」的一个沉闷的声响,屋顶上的门被用力打开了。

『──恐怕是宫前!』

以阴暗的室内为背景,站在门前的是经过一番激战后制服残破不堪,皮肤上到处都渗著血──双眼依然因为坚强的意志而炯炯有神的──宫前学生会长。

3

她的气魄强烈得让我觉得彷佛有寒意在背脊流窜。我方有我和领家,对方只有宫前一个人,明明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宫前的高昂斗志却足以轻松推翻这种劣势。

校舍的屋顶上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太阳刚好隐藏到地平线之下,西方的天空混合著夕阳的深红色和夜晚的深蓝色,染上了难以形容的奇异色彩。在屋顶的栏杆对面,运动场上有许多学生,他们所围绕的营火正在熊熊燃烧著。

「我不能让你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你们将校庆……破坏得乱七八糟……!」

断断续续地这么说著的宫前脸上充满了压倒性的气魄,另一方面却也因痛苦而扭曲。起伏著肩膀大口喘气的她明显已经遍体鳞伤。

「摧毁校庆……还有营火晚会等恋爱至上主义者的庆典,就是我们的使命。只要我还活著……我就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

领家回应她的声音里也带著憔悴的音调。用手巾和安全帽隐藏的面容中,唯一露出的眼睛就诉说著她的疲劳。不过,她的眼神里寄宿的光芒就和往常一样──不,反而闪耀得比往常更加凶猛。

而宫前学生会长也一样。她平常总是老神在在地守在大批人马的后方,今天却一马当先,逼近到我们面前。她的表情没有一点平常的优雅从容,只有对我们的愤怒。

宫前步履蹒跚地缓缓向我们靠过来。被逼到屋顶上的我们无处可逃。在与宫前对峙的我和领家身后,防止摔落的栏杆愈来愈接近。

宫前就像是拖著双腿般一步一步前进,我和领家则不断后退。

宫前的脚步忽然停止。同时,我们的背部碰撞到栏杆,发出乾燥的金属声。

寂静包围了我们。远方传来运动场上的营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特别强调了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的屋顶上的寂静。

气氛紧绷得彷佛能让肌肤感觉到刺痛。夏末的黄昏,气温明明还算温暖,我却觉得好像有股冻人的寒气。

领家和宫前用射杀对方般的视线四目相交──火花四散的目光交叉点后面有在远方运动场上燃烧的摇曳火焰。

宫前明明还没有调整好呼吸,就干劲十足地开始说话:

「我本来以为就算思想无法相容──你们也和我们一样会遵守最低限度的仁义。可是现在看来,那似乎只是我博爱主义式的天真想法。竟然抓人质来要胁──太卑劣了。」

暂时停顿在这里,宫前开始左右张望这附近。

「领家学妹,我来了!我现在就去救你!」

可是没有回应──根本不可能有。宫前以为被当作人质的女学生现在就站在她眼前,跟武装起来与她敌对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议长──领家薰就是同一个人。

「能够说些关于仁义的漂亮话来自命清高的人,只有你们这些像温室花朵般生来就拥有一切的现充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能用的资源,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为了革命成功,我们只能不择手段!」

「你们践踏人权,想要强推自己的主张……你们真的认为这样做就能够创造安定的社会吗!」

「你那只是为体制辩解的说法。我们身为被支配者,现在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们只不过是强迫我们接受一切,施舍给我们虚假的『自由』罢了。我们的目标不是用限制去压迫人心。解放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才是反恋爱的终极目标。过程中有必要先破坏掉现在的状态──暴力是革命的助产士。」

「你们这些人的行为动机根本不是那么崇高的东西──只不过是对努力活在当下而闪闪发光的人产生的丑陋嫉妒!你们只是为了掩盖这一点,才会用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藉口来包装而已!」

「绝非如此!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羡慕你们?你们恋爱至上主义者被彻底洗脑的头脑就只能得出这种低俗的解释──我已经超越傻眼,甚至有点同情你们了。」

领家与宫前的唇枪舌战比平常更加激烈。这正是因为以往总是有理性在控制自己的宫前今天面对我们的时候太过忘我。

这时候,宫前的身体一瞬间失去支撑。她虽然马上重新站好,急促的呼吸却一直都没有平稳下来。从她用另一只手按著来到屋顶上的途中弄伤的手肘来看,也可以清楚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

可是她的眼神里依然带有坚毅的光芒。

「……你今天还真是拚命呢。」领家看到宫前这个样子,改变了话题。「始终高高在上地在一旁看戏的你竟然会不惜负伤也要在最前线作战──举办为校庆划下句点的营火晚会,也就是现充的庆典,对推动恋爱至上主义的你来说想必很重要吧。」

宫前听到这些话,乾脆地摇著头表示否定。

「我当然想要按照预定计画举办营火晚会。可是,我现在会站在这里,并不是以学生会长或校庆执行委员长的身分!」

「……那是什么意思?」

领家一脸疑惑地看著她的脸。相对之下,宫前正面注视著领家的脸,明白地说道:

「我是以朋友的身分,来救回被当成人质的领家学妹的。」

听到这句话,身为当事人的领家无法隐藏自己内心的动摇。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和领家是朋友。难道不是你自作多情吗?」

「是呀,或许吧。可是,就算是也无所谓。」宫前爽朗地这么说完,就开始用流畅的口条谈论起领家薰这个人:「我很尊敬她。她拥有自己的信念;透过风纪委员会的新政策让学校变得更好的积极性;临时代替还有许多工作却累倒的我,并漂亮达成任务的临机应变能力和领导能力;而最重要的是珍惜所爱之人的态度。我打从心底敬爱著她,虽然她在年级上算是我的学妹,但我觉得她是一位值得学习的人生导师。」

宫前没有注意到眼前敌人的状况,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我其实是很孤独的。我一入学就当上了学生会长,一直都站在所有学生之上。就算有仰慕我的部下,但不管是班级或是在学生会共事的人之中,都没有能够或是愿意和我平等地谈话的人。把我从这种孤独中解放的人,就是领家学妹。她不会因为害怕就对我有差别待遇,会站在对等的立场阐述意见,对我来说非常新鲜,让我渐渐受到她的吸引。后来,我认为她才适合担任下一届学生会长,如果是她,一定能让这所学校发展成更好的地方──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

宫前的语调很冷静,正因为如此才让她的话带有真实感。

领家之所以不会对宫前有所顾虑,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和学生会是站在敌对的立场。虽然领家用「风纪委员长」的面具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敌意,却没有必要对宫前有多余的敬重或是讨好。

讽刺的是,这得到了宫前的正面评价。

「不管由谁来当会长,这所学校都不会有未来──只要恋爱至上主义继续嚣张跋扈下去的话!」

「没有那回事!因为我的能力不足,造成你们这种不懂爱有多美好的可悲之人出现的确是事实。可是,如果是她──如果是领家学妹,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我可以保证!」

宫前这么说完以后,两人暂时陷入了沉默。面对用坚决的眼神正面注视自己的宫前,领家因为动摇,目光稍微游移著。

不过,领家最后举起自己手上的角材,迅速往下挥著划开空气,用前端对准宫前。

「真是无法沟通。听你说梦话只是浪费时间──想要抢回人质,就用实力打败我们再说吧。」

「……我很遗憾。我原本期待你们还怀有些许良心──看来是没有意义了。那好吧,只有健全的精神才能磨亮刀锋,就让我来证明这个道理吧。」

宫前说著,把用来代替拐杖的角材高举过头。她明明已经满身是伤,姿势却没有任何迷惘,就连身为敌人的我也不禁看得出神。另一方面,领家也已经不再表现出因宫前所说的话而产生的动摇,以一名实践革命家作好觉悟的表情摆出架式面对眼前的敌人。

她们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我可以介入的余地。

寂静。双方都散发出气势逼人的斗志。远方的学生传来的吵杂声迅速远去──我被包围在这样的错觉之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动作。双方都用高举起来的武器往对手的头顶挥下去,没有任何杂念的纯粹一刀──

叩!使鼓膜震动的沉重声音响起。两根角材在触及对手头部的途中,刚好在两人的中间点交会,被用力弹开。被削下来的木屑在空中飞舞。

两人一起跳开,再度取开距离。刚才的强烈冲击应该让她们的手麻痹了,两人却完全面不改色。

她们只分开了一下子,领家就马上冲上前去,用角材使出一记斜向斩击。宫前稍微往后跳跃,躲开了角材行进的轨道,再用剑尖诱导般把领家的攻击往旁边拨挡。因为大动作的一击,领家出现了破绽。宫前迅速再踏出一步,拿著角材往前突刺。

领家瞬间弯下腰来。角材摩擦著安全帽从上方通过。

她并不只是躲开攻击。领家利用往下挥舞角材的力道,顺势蹲著用脚尖转过身来,抓住宫前往前刺出的角材。她接著轻挥另一只手拿著的角材,瞄准敌人的手。她应该是想要夺走对手的武器,使之无力战斗吧。

不过,宫前并没有那么好对付。她刻意放开了自己的角材。宫前看准了拉著角材的领家稍微失去平衡的瞬间。她大胆地让重心往后倒,将自己的角材浮在空中的一端,也就是刚才手握的地方用力往上踢。这股力道让只有单手持棍的领家再也抓不住,使得宫前的武器在空中旋转。领家光是重新调整姿势就没有余力,只得后退一步。

身体往后仰的宫前把双手放到后面,像弹簧一样利用全身的力气逆转姿势,然后在空中拿回自己的角材。她接著顺势斩向往后退的领家。

调整好姿势的领家准备迎击──和一开始相同,双方都从正面挥砍。两把武器打在一起的力道不相上下。被弹开的剑尖都马上再度向对手进攻。

她们开始了一连串的攻防,但两人都用惊人的集中力挥砍、拨挡、防御,完全没有任何失误,就像是一场有著既定流程的表演一样。双方的实力互不相让。

「面对邪恶的恋爱至上主义者──我们愤怒的铁锤不可能会输!」

「不懂爱的你们──根本不会有真正的力量!横冲直撞的刀法已经显露出极限了!」

两人一边在攻防的空档威吓对手,一边对彼此施展无情的攻击。

她们就像是很清楚对手的心思一样,预测敌人的下一步行动,再予以反制。然后再看穿这一点,预测下下一步。她们双方就像是在跟自己作战似的。

宫前和领家说不定很相似。虽然两人现在的立场正好相反,在本质上却有著惊人的共通点。她们都会为了自己的信念而行动,发挥强大的统率能力,也会为了团体而牺牲自己,戴上领导者的面具。她们俩实在是非常不善表达。而且正是因为如此,宫前才会受到领家的吸引吧。而领家应该也──

只要我出手,就可以打破高下难分的现状,让我方变得有利。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而领家也不希望如此。

用角材互相挥砍的战斗对她们来说是一种对话。在不善表达的她们俩之间,用这种过程来交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意念,是沟通的唯一方法。

两把木材互相碰撞的沉重声音。急促的喘息。每次互相争斗就会发出低吟,有时则发出重新打起精神的爽朗声音。

日落了。打斗开始后明明还没有过多久,天色却迅速地暗了下来。连接屋顶与校舍内的门上装设的日光灯正在闪烁。现场的光源只剩下微弱的照明和营火。

即使环境这么恶劣,两人的战斗还是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更加火热。

「……宫前啊,你差不多快累垮了吧?成天只顾谈恋爱,不知道要锻炼自己的现充顶多只有这点能耐。」

「……你才是,喘得很厉害呢。过著不健全的日常生活,你们是不可能胜过我们的!」

两人互相讥讽,对彼此露出笑容。

随后,两人用至今为止最强的威力互相挥砍。沉重的撞击声被气温开始下降的夜晚天空吸入。

两人用带著狠劲的笑容看著彼此的脸。她们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对对方的思想感到不悦的样子。就像是单纯地享受著和可敬的对手战斗的过程。

──这时候,宫前的表情开始扭曲。接著,她的膝盖马上无力地弯起,让她的身体失去平衡。

她已经到极限了。就算已经休息过,她也早就疲劳到会在校庆中突然昏倒的程度。不只如此,她在强行突破我们的守备来到这里的途中,应该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她可以跟领家战斗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而这对领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只要对倒地的宫前发动追击,就一定可以获得胜利。后援的人马被拖住了脚步,没有来到屋顶上的迹象。只要抓她来当人质,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攻陷我们了──说不定可以在反恋爱运动史上留下辉煌的胜利。

不过──领家没有举起角材。她反而下意识地伸出手,搀扶住宫前差点倒地的身体。

面对她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宫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领家自己恐怕也很惊讶吧。她应该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放过取胜的良机,对仇敌伸出援手。

被领家的手支撑著体重的宫前在混乱之中挣扎般地伸出手。她的手抓住的是──遮住领家脸部的手巾。

「住手啊!」

我反射性地大叫。

可是这个警告已经太迟了。

经过一番激战后松脱的手巾,被宫前那没有什么力道的手一拉,轻易地脱落了。

那块布飘落到屋顶的地面上。

领家的脸被微弱的电灯和远处的火光照耀,暴露在阴暗的天色下。她的脸因为错愕而僵住──不只是对于手巾被扯下的一时大意,更是对于自己出手帮助宫前的行为。

宫前抬起原本低下的头,看著现在已经暴露身分的敌人。

「……领家学妹……?」

她的声音因不知所措而颤抖。

4

「这是……怎么回事……?」宫前逼近到别开目光的领家眼前。「刚才打斗的手感,还有说话的语调,的确是我一直以来面对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代表。为什么会是……领家学妹……」

领家低著头回应:

「……答案很简单。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就是我,领家薰。」

如此自白的领家脸上挂著无力的表情。她应该是觉悟到自己再也无法辩驳了吧。为了保守秘密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看起来似乎也有点舒畅。

宫前哑口无言。她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领家的脸,然后脱掉她头上的安全帽。

「真的是你……」

宫前的手抓紧领家的胸襟。领家就像是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乖乖任她摆布。

我想要插嘴就只能趁现在了。

「是啊,没错,那家伙就是领家薰。把原本是恋爱至上主义者的她洗脑成反恋爱主义者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她已经愈来愈有议长的样子……不过终究还是只有这点程度。」

我用装模作样的口气这么说完,宫前的视线就从领家身上移开,狠狠地瞪著我。

「……原来幕后黑手是你。」

「正是如此。像领家这样的柔弱小女孩,怎么可能萌生什么反骨精神?」

只要照著我的剧本走,我就会是洗脑领家参加反恋爱活动,再叫她假扮成我的女朋友掩人耳目的畜生。愤怒的矛头只会指向我,而领家则会成为值得同情的被害者。

我对领家使了个眼色。领家只要安安静静地假装成受到强迫的样子就行了。只要有宫前的庇护,她应该也能回到普通的校园生活。

对于我的暗号──领家撇开了脸。

「高砂,不要用拙劣演技唬人了……宫前,那边那个男的是高砂。是我强拉他参加运动的。他没有责任。」

领家的出卖让我眼前一片黑暗。我无奈地把遮住脸部的手巾取下,脱掉安全帽。

「连……连高砂学弟也……为什么……」

我不理会更加混乱的宫前,对领家发泄怒气:

「为什么你不懂我的意图!我搞不好可以至少让你逃出现在的绝境……」

「那是我想说的话!你那种牺牲自己来救我的愚蠢想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反恋爱运动是由我发起的,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你只不过是被我骗来参加运动罢了。」

宫前一脸呆滞地听著我们的对话。眼角瞥到她的身影,领家先是乾咳了一声,开始补充解释:

「宫前,你以前都误会了……我和高砂根本没有在交往……这个嘛,因为我们是反恋爱革命家,这也是当然的。」

我点头附和领家所说的话。

「是……是吗……原来是那样呀。」

宫前还是搞不太清楚状况,随口应和著。

「不过,看到我们感情这么差的样子,你的误会也应该解除了吧。受不了……做出那种愚蠢的自我牺牲,还真以为我会高兴吗?」

听到领家的话,我马上回应了:

「这不是高不高兴的问题。如果你不在,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所以我才会想出那个计画的……」

「那种话,反过来讲也说得通。如果你不在,我就走投无路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只要你留下来,换个地方和手段就可以随时重新开始反恋爱活动,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自断后路的事……」

「那只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如果你不在,我就无法继续参加运动──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你只要再去找别的人就……」

「你这蠢货!除了你以外,我不会让任何人担任我的副手!反而是你,只要随便找个擅长演说的人继续参加……」

「我做不到!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会做这种事,你知道我对你有多么……」

宫前离开了正在争论的我们,毫不犹豫地走在屋顶上,捡起刚才领家用来对运动场发出呼吁的扩音器。

「宫前,这样你应该懂了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都要怪我怂恿你。宫前,你很看好领家的能力吧,既然这样……」

宫前交互瞪视我和领家,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把扩音器的音量调到最大,喊道:

「现充爆炸吧!」

因为极大的音量而失真的声音轻松传遍了整座校园。也有附近的住户被这个吼声惊扰,感到纳闷地走到户外察看状况。

直接承受这声喊叫的我们麻痹了。耳朵里有很长一段高亢的耳鸣,听力过了很久才恢复。

发出声音的宫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她的眼神里──燃烧著强烈的怒火,同时也稍微隐藏著深沉的愉悦神色。

我起了鸡皮疙瘩。不管怎么想,宫前的喊叫都展现了反恋爱之魂。

宫前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瞪著我们两个人。

「那边那两个人,给我跪好。」

她的语气不容反驳。我和领家面面相觑,然后静静地弯起膝盖跪坐。宫前看著我们,用我们听得到的音量「啧」的一声咂嘴。

「领家学妹、高砂学弟──我要求你们两位进行自我批判。」

对于宫前这种突如其来的发言,我们带著困惑反驳:

「我们只是遵循自己的信念行动……」

「没错,我们绝对不会自我批判,如果要求我们舍弃反恋爱的志向,我们还宁可选择死亡。」

听到我们的回答,宫前猛力跺了一次脚吼道:

「给我闭嘴!我要你们自我批判不是针对你们进行反恋爱运动的行为──而是针对你们虽提倡『反恋爱』,实际上却比其他的任何学生都还要卿卿我我,享受著甜腻恋爱的腐败态度!」

听到宫前这番话,我和领家看了看彼此。

「就是那样!不需要事先说好就可以刚好和对方四目相交,根本就是进入稳定期的情侣才会有的举动!」

「不,我和领家根本……」「没错,我们只是一起怀抱著名为反恋爱的目标……」

宫前狠瞪我们一眼,让我们的话停在这里。

「那好吧──如果你们死不承认,我现在就来仔细解说你们两个人的罪行。

你们一开始或许真的是单纯地为反恋爱的志向燃烧热血吧。可是年轻男女一旦为了同一个目标向前迈进,当然会萌生爱情。不过这和你们的思想是自相矛盾的。

你们应该也苦恼过,可是最后终于注意到一件事──只要举起『反恋爱』的旗帜,宣称彼此并不是情侣,不管做了多少现充式的行为,都可以模糊带过。一旦这么想,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们了。反恋爱造成的矛盾反而替恋爱赋予了一种悖德感,让你们两个人终于可以一路冲进现充的世界。

光是我所知的部分,情人节、滑雪、电影制作、海边宿营、穿浴衣逛夏日祭典、骑脚踏车双载去采买校庆用品,诸如此类的事……就连赞扬恋爱的我都觉得吃不消的现充行为,你们却用惊人的速度全部体验过了。另外还有刚才的事,你们一遇到危机就不顾自身安危想要袒护对方。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是理想中的情侣!

你们完全就是利用『反恋爱』来甜甜蜜蜜地与喜欢的人一起享受幸福时光的恋爱至上主义者!」

宫前的这番批判让我们不知所措。我身旁的领家紧握著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她的脸一片通红。

「因为你们那种假借『反恋爱运动』之名而行的恶劣现充行为,我们不知道被添了多少麻烦……你们两个人喊著虚有其表的『反恋爱』口号,快乐地卿卿我我时,我们──我一直都饱尝辛酸。最后我没有了男朋友,也不能在班上享受校庆的乐趣,讽刺地被迫过著你们所说的『非现充』生活!」

对于宫前的悲痛吶喊,领家这时提出了疑义:

「不,我们的行为应该和你交不到男朋友没有关系吧……」

这句尖锐的反驳被宫前的大声一喝打断了。

「给我闭嘴!你以为自己拥有发言权吗!」

简直是个暴君。可是面对这种魔鬼般的气势,就算是领家也只得闭嘴。

「这样一来你们应该懂了吧,你们以『反恋爱』为主题创造了一个和乐融融的社团,然后在里面跟别人交往,孕育爱情。你们就是自己口中所批判的最恶劣现充!

跟你们相比,我是几倍、几十倍,不……甚至是连比较都不成立的非现充!」

宫前说完,再度打开扩音器的电源,拿到嘴边对我们当面大骂:「现充爆炸吧!」

我和领家承受宫前的指责,感到茫然自失。

我们拥有发起反恋爱运动并使之发展至此的自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宫前所说的话听起来却都很有道理。

「这……这是误会,宫前……我们根本没有那种多余的交情……」

领家吞吞吐吐地反驳,宫前却对此乾脆地这么说道:

「那么,请你明白地对身旁的高砂学弟说『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如果你们是没有任何爱情成分的单纯同志,应该做得到吧?」

为了遵照她的指示,领家转过来面对我。她接著开口作势要说话……却只是嘴巴开开阖阖,完全发不出声音。她的脸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还要红。

「我想也是,你不可能说得出口。如果说了那种话,即使高砂学弟只有一点点当真,那也很糟糕。受不了,真是令人同情的『恋爱中少女』。领家学妹,我可以想像你每晚上床睡觉的时候,都会莫名地多愁善感,紧紧抱住抱枕,把脸埋在里面,在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出声喊著『高砂……』,然后害羞地把脸更用力埋进抱枕里的样子!」

「我……我……绝对……没有那样……」

「不,你一个星期至少会做个两次!」

「…………」

领家从我身上别开了脸。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脖子通红的程度,我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就连我也开始愈来愈害羞了。

「我说你们,不要两个人一起脸红!就是因为这样才像现充,你们已经轻松超越你们所说的表面上的现充,变成真正的现充了!」

被说到这个地步,我们就已经无话可说了。

宫前看到我们这么落魄的样子之后点点头,正气凛然地放话:

「好了,我要你们开始自我批判!请你们毫不犹豫地批判自己过去举著『反恋爱』的看板却藉机进行现充行为的恶行!」

我们默默地低著头,宫前就往前踏出一步,用角材大声戳了一下地面,说「好了,快点!」来催促我们。

无奈的领家开始断断续续地进行自我批判:

「本……本人领家薰,那个……提出『反恋爱』的目标并发起运动,却和高砂同志进行了与之矛盾的行为。从在除夕夜前往寺庙进行『侦察』开始,我们去了滑雪场、海边、夏日祭典、烟火大会等各种地方。这会被视为现充行为也是无可厚非,实际上,那个……如果说我自己并没有享受和高砂同志一同度过的时光,那也是谎言。

身为主导反恋爱运动的人物,我这种不道德的态度是不可原谅的。对于因为我的不诚实而蒙受损失的人们,还有进行反反恋爱运动而变成了非现充的宫前学姊,我深感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最后的几句话让宫前的表情一下子扭曲。

接著换我进行自我批判:

「……本人过去与身旁的领家同志一同进行反恋爱运动,但承认在态度上有几分不恰当,在此进行自我批判。

我们原本是质疑在现代社会蔓延的恋爱至上主义,聚集在『反恋爱』的旗帜之下开始活动的同志。虽然我应该是克服了对恋爱的依恋并作好了为反恋爱奉献灵魂的觉悟,但心里终究还是残留著脆弱,在不知不觉间被同样为反恋爱革命而战的领家同志所散发的魅力吸引。

结果,就像刚才领家同志的自我批判所提到的,我们沉浸在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完全就是现充的行为之中,且一直隐瞒到现在。

宫前学姊说得没错。比起我们,宫前学姊更像是非现充。真的很抱歉。」

听到我的自我批判,宫前的眉头皱纹变得更深了,她用角材连声戳著地板。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要诋毁我!」

「我……我们没有诋毁学姊。」「我们反而尊敬学姊这位非现充的前辈……」

「够了,给我闭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宫前的脸也已经一片通红。她大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领家面前,抓住她的手,拉她站起来。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内四目相交。宫前的眼神维持著开战前的光芒,被要求自我批判的领家却没什么精神。

宫前用单手拿著角材支撑身体,然后用另一只手举起巴掌。领家作好觉悟,闭上眼睛。

宫前的手往下挥──然后绕到领家的背后,用力抱紧她的身体。

宫前的脸靠到领家的肩膀上。她的眼睛流下一滴泪水。

「你被当成人质──我真的好担心……」

她抱住领家的力道变得更强劲。

领家因为意想不到的拥抱而睁大眼睛,接著注意到宫前正在流泪,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然后她把自己的双手环绕到宫前背后,带著困惑温柔地抚摸著。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

「那还用说吗?因为我是以朋友的身分仰慕著你。」

听到宫前这么直接的说法,领家害羞得别开了脸。

「……你幻灭了吧?因为我欺骗了你,领导著反恋爱运动。」

「我当然很惊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意还是没有改变。我跟以前一样,还是很受你吸引。」

她的话很率直,没有一点虚伪的感觉,非常纯粹。

「是吗……可是,我必须受到制裁。」

领家这么一说,宫前就寂寞地笑著点点头,解除了拥抱。

「是呀,你说得没错。」

宫前接著从地上捡起领家原本穿戴著的安全帽和手巾,继续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要辞去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议长的职位。」

原本做好面临退学处分觉悟的领家听到宫前的宣告,似乎觉得很疑惑。

内容也有点奇怪。其实只要宣布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解散就可以结束了……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宫前戴起了自己捡起的安全帽,用手巾包住脸的下半部。她的模样──就像是长年参加运动的革命家一样,很有架势。

「我不能把反恋爱运动交给你们这样的现充。相对地,我这个不折不扣的非现充将就任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议长。」

宫前的这段宣言让我和领家都愣住了。

「……啊?」

宫前一点也不在意领家的这声反问,再度拿起扩音器,拉著领家走向面向运动场的栏杆。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演说:

「全校学生注意!你们的代表──学生会已经被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铜墙铁壁阻挡了脚步,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人质依然没有获释──是我们胜利了!宫前学生会长受到阶级性愤怒铁锤的制裁,已经哭著跌坐在地,说著『其实我是个非现充……』来求我们饶她一命!

我们在此高声宣布,我们的反恋爱运动已经获得胜利!」

她就像是被身经百战的革命战士附身,漂亮地痛骂了一番。

结束演说的宫前──表情很恍惚。

「啊……舒畅多了。原来我真正想做的……就是这种事。我愈来愈觉得以前压抑自己赞扬恋爱的行为真是太愚蠢了!」

宫前这么自言自语之后,就像是发了狂似的高声大笑。好可怕。

「那个……宫前学姊。」领家战战兢兢地用敬语询问这样的她:「请问我们两个以后会怎么样呢?」

宫前用手托著下巴想了一下,然后这么说:

「也对,领家学妹──我赋予你『书记长』的称号。我命你与我合作,让反恋爱运动继续发展下去。」

「呃……嗯……嗯,我知道了。」

领家头脑一片混乱地点头。事情发展得太突然,我和领家的理解都跟不上了。

「我任命高砂学弟负责打杂。」

虽然我的待遇很粗糙,但仔细一想其实跟以前没有两样。

光是思考要怎么跟其他社员解释这件事,我就觉得头痛。

宫前和满心困惑的我们不同,非常生龙活虎。她使用和学生会与校庆执行委员会联络的对讲机,对部下们发布消息:

「千万不要被反恋爱的鼠辈给骗了,我绝对没有屈服!我现在救出了被绑在屋顶上当人质的领家学妹,正要往楼下前进!」

说完话的宫前对我们点点头。我们决定加入她的计画,让这场抗争往结束的方向进行。

领家扶著受伤的宫前,离开了屋顶。我不跟她们两个人同行,而是单独前往运动场。我必须协助其他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员撤退。

为了避开混乱,我先确认两人已经顺利脱逃,才从屋顶上出发。我利用室外阶梯和阳台,沿著最短距离前往防卫据点。

天沼一个人筑起凶恶的栅栏,利用喷水帮浦和灭火器击退敌对的学生会。对手已经丧失战意,只是隔著栅栏远远瞪著天沼。

「天沼,撤退了。」

我跑过去对她这么说,她就一脸疑惑地反问:

「撤退?发生什么事了,楼上呢?」

要在短时间内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是不可能的。就连当时在场的我都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晚点再说明。总之领家已经跟宫前一起逃离屋顶了,我们也要跟上去。」

「咦,等一下……为什么是跟宫前一起!」

「不要问,我也搞不懂!」

「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啦!」

就这样,虽然很艰难,我总算是在简单说明的情况下让负责各个岗位的社员全数撤退了。接下来只要我从校舍撤退,就可以在不用牺牲任何一个人──反而莫名地多了一名社员──的情况下让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顺利结束这场抗争。

终于开始看到校舍的出口了,就在这个绝妙的地点──一如预料,她在那里等著我的出现。

「嗨,辛苦你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呢。」

是女童。她的轻松表情一如往常,可能是开始想睡了,她打了个呵欠。

刚才屋顶上急转直下的发展,再加上故意在这里等待的女童。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背脊发凉。

「该不会……是那么回事吧。」

对于我的问题,女童得意地笑了。

「不会吧,怎么会……就算是你,也不可能……」

「呵呵……我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

「可是,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我以为那样只会对恋爱至上主义不利……」

听到我的话,女童依然满脸笑意。

「想要隐瞒到底吗……你这样太奸诈了。」

「……呃,你是在说哪件事?」

原来女童只是配合我回话而已。这是经常要窥探父母心情的可怜家庭环境下的孩童身上常见的习性,但女童只是想要虚张声势罢了。

「……我说的是宫前加入我们反恋爱这一方的事。」

「啊~你是说那件事啊,因为我也要忙著处理很多案件嘛,真是伤脑筋呢。」

她的假装技巧未免太差了。等到她长大成人,一定会变成被部下讨厌的上司。

「好了,你是说关于宫前的事对吧。」就像是要掩盖自己的错误,女童很快地继续说下去:「你猜得没错,是因为我的操作,宫前才会加入你们的阵营──这是我的深远计画的序章。」

女童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几乎都是骗人的。

「你在说谎吧?」

「…………」

她说谎。女童假装和说谎的技巧都太差了。

「这……这个嘛,那种事情对我的计画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事情完全都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

「宫前一旦加入我们,这所学校就完全没有可以阻止我们的势力了耶……」

我这么说著乘胜追击,女童就开始眼泛泪光。

「说到底!这全都要怪你不好好攻陷领家薰!只要照我说的去做,现在你和领家早就要迎接开始交往的第一个夏天,在冷气不够强的闷热房间里满头大汗地对彼此献出自己的第一次了!你们明明可以把反恋爱忘得一乾二净……全部都是你的错!」

女童一边跺脚一边这么说,狠狠地瞪著我。这些话给我的打击有点……不,是相当大,但我依然拿出反恋爱之魂对她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早就已经背离你了。我并没有理由受你责备。你的作战会不顺利,都是你自己的责任。」

「呜……呜呜……」

女童马上就无话可说,然后用强硬手段报复我。

「喂~来人啊!这里有个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

听到女童的呼喊,马上就有脚步声逼近过来。

「喂,刚刚那是不是小孩子的声音?」「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小孩,你听错了。在大热天下战斗,你的头脑都变得不清楚了。」「是吗……」

虽然感到狐疑,脚步声还是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我。

「呵呵……这下你插翅难飞了。听好了,只要你回心转意,发誓去攻陷领家,再替宫前随便找个男朋友,让她们放弃反恋爱,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喔!」

女童一脸得意地这么说,但身为造物主,她的做法真是太骯脏了。

可是我已经不会再屈服于这种谈判。虽然刚才听到女童说「现在你和领家早就已经~」的部分,让我一瞬间怀疑自己半年前的判断是否正确,但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不,我要贯彻反恋爱理念到最后。我想要──试著抵抗命运。」

事情就发生在我这么对女童发出宣言之后。砰的一声,一个震撼大地的巨响响起,天空就瞬间明亮起来──是烟火。

是为了炒热营火晚会的气氛而与营火一起准备的烟火开始施放了。现充这种人好像就是很喜欢会发光或是燃烧的东西。

烟火原本是要用来宣告营火晚会的开始。是刚才先行离开的领家和宫前去准备,然后开始施放的──这是我们的作战计画。

接著开始有广播响起:

『营火晚会现在正式开始!让各位同学久等了!』

因为在校舍中播放的这个消息,原本逼近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咦,已经要开始了喔!」「我们怎么还在这里?死定了!」「啊,喂,刚才呼救的人要怎么办?」「别人会去啦,就当作是我们幻听吧。」「喔,好喔。那我们走。」

这些声音传来之后,刚才接近我的脚步声就以惊人的速度离开了。

「喂,没有别人了吗!你们难道都没有责任感吗!」

即使女童这么呼喊,也没有人回应。这也难怪。现充这种人特别害怕孤独。如果自己不在时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不就跟不上别人的话题了吗?要是不参加活动,下次有什么好康的时候别人就不会邀请我了吧?对于经常被这种疑神疑鬼的感觉困扰的他们来说,在营火晚会开始时不在场是个致命的错误,所以他们会争先恐后地赶到同学身边。而我们利用了现充的这种可悲习性,让这场抗争进入尾声。

效果比想像中更好。原本在破坏栅栏,企图把我们一网打尽的人马现在开始迅速从校舍的出口往运动场离去。宫前作出的假胜利宣言应该也发挥了很大的效果。

期待落空的女童非常不甘心地咬著下唇瞪著我。

「也许……我已经不该再指望你了。」

说完,她哼的一声从我身上别开脸,用高亢的音调继续说道:

「我就找其他比你更有魅力的男人去追求领家薰,暗中撮合他们吧。到头来,你没办法好好吸引领家才是最大的问题吧。嗯,我这个点子还真是不错。」

女童斜眼偷偷观察我的反应。可是这种威吓对我是没有用的。

「没关系,因为领家不会那样就被攻陷的。」

「你还真有自信,明明就是别人的事,你怎么能这么断言?」

「原因很简单──因为领家是喜欢我的。就跟我喜欢领家的程度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女童因为我说的话而脸红了。

「真亏你好意思说这种话!不……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相信领家。」

「我说你啊……那完全就是倾向现充那一方的笨蛋会说的话。」

女童叹了一口气,按压自己的眼头。我为了继续进攻,接著说道:

「还有,如果你要那么做,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我家了吧,你要搬出去吗?」

听到我的问题,女童愣住了。她定居在我家的理由是监视我,然后一有机会就撮合我和领家。如果要利用别的男人,她就完全没有必要住在我家了。

女童稍微抬眼观察我的脸色,然后快步跑到我旁边,用双手拉了一下我的衬衫袖子。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看来女童真的很喜欢我家。

「……应该不需要我多说,我可还没有放弃。我总有一天要让你把领家带离反恋爱。」

「好啦好啦。」

我这么说著敷衍女童,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她就用力挥走了我的手。虽然她鼓著腮帮子瞪我,但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排斥。

营火晚会比原定时间晚了许多,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开始了。不过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虽然表面上没有造成影响,实际上却是跨出了一大步。要让反恋爱在这所学校扎根,应该已经是不远的未来了。

身为这场活动的领导人,领家上台发表了致词。她应该会在近日内继承宫前的位子,成为学生会长吧。阻碍我们的人会因此消失,还是有新的敌对势力出现,现在都还是未知数。

顺利结束演讲的领家从台上走下来。守在她身后的宫前牵起她的手。两人接著相视而笑。

「欸,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无法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为什么宫前同学会……?」「我不能接受,那家伙是叛国贼!」

从校舍的防卫据点平安逃出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成员,都口口声声地要求我作出说明。

「说明起来很困难……呃……呃,总之宫前也是有很多理由的啦。该说是爆发出来了吗……」

她要求我和领家批判自己的现充行为让我觉得害羞得说不出口,所以我开始模糊焦点。可是大家似乎都无法理解。

我为了逃离社员的追问,前往领家的身边。宫前接在她之后上台致词,现在领家带著脱力的表情,在远离群众的地方一个人望著营火。

「累了吗?」

我从后方向领家搭话,她就点了点头。

「我今天累了,说不定比情人节那一天还要累。」

说完,她让重心缓缓往后倒,砰地把后脑杓轻靠在我的胸膛上。为了支撑她那不稳定的姿势,我不得不从后方抱住她。

「喂……喂,这样很危险啊。」

「才不危险。因为你会扶著我嘛。」

任谁都不会认为调皮地这么说的她是个反恋爱的革命战士吧。领家的长发散发的洗发精甜香和经过一番忙碌与激战后产生的汗味混合在一起,飘散起来。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这也是……用来假扮成现充的伪装吧。」

我为了分散注意力而这么说,领家就笑著回答了:

「正是如此。不过……也对,就一下子……」

领家扭动身体,转头面向我。我和她的脸接近得鼻头几乎要碰在一起。

她的眼睛缓缓闭起,然后睁开。她的纤长睫毛随著这个动作摇曳──我起了鸡皮疙瘩。

「我真正的心意也──」

她那断断续续的声音甜蜜地搔弄著我的心。

我看著她的双唇停在眼前,散发著光泽。我忍不住盯著它看。这时候,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领家闭上眼睛。我的心脏再次猛跳一下。于是我──

「我说你们!真是无可救药!」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演讲的宫前抱著双臂站在我们面前。仔细一看,其他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也都围在我们身边。

「……我大概懂了。」「原来如此,宫前学姊会生气也很正常。」「的确,老实说你们应该爆炸一下比较好。」「大师……我也没办法替您辩护了……」

我和领家赶紧分开。

「刚……刚才那是因为我累得差点倒下来,高砂帮忙扶著我而已。」

「那种像国中生的藉口就不用说了。」

西堀乾脆地断言。

「他们之前也是这样。说什么社团濒临解散危机,结果只是在放闪。」「就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之前的每一件事都是……」「对呀对呀,你们好像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经常两个人单独见面吧?」「我还曾经听过他们直接说一些很闪的话……」

大家累积起来的不满开始爆发,我和领家无言以对,只能低著头接受批判。我身体发烫,流了满头大汗。我身旁的领家的脸就像是快要喷出火来。

「真是拿你们两个人没办法……」

宫前用非常傻眼的语调这么说,其他的成员也连连点头赞同。宫前迅速和其他社员打成一片,我和领家的立场则变得很危险。

「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好了,可以请你总结一下这次的作战计画吗?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书记长,领家学妹。」

宫前说完,领家就走到前方,重新面对大家,然后一脸害臊地搔了搔鼻头──用一如往常的热血语调,气势十足地开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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