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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都为了实现在全世界同时发起反恋爱革命的目标而努力不懈,但革命战士也是需要休息的。已经有许多实例显示,太过投入运动就会迷失大局,最后因为不必要的损耗而自我毁灭。因此,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会定期休假,藉著这个时间客观地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行为。
就在休假的某个星期天,平常会贪睡到更晚的我被不会录影而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女童吵醒,帮她设定好之后,我在客厅揉著惺忪的睡眼,呆滞地看著她很沉迷的动画。
我知道这类作品在少女之间很受欢迎,也有一部分成年爱好者。可是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其中一个原因是它有点像是在谴责过去过著平凡生活的我。比我还要年幼的少女使用自己获得的力量,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与邪恶对抗,无力的我却只是漫无目的地躺在沙发上。少女因痛楚而表情扭曲的时候,我正用无神的眼神盯著画面。我突然回神过来注意到这种疏离感,就会无法集中精神在内容上。
与我相反,女童相当热衷于这部动画。我把紧黏在电视机前收看的她拖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她却又马上爬回电视机前。重复几次同样的事,我就放弃了。不要说是实际年龄了,就算是外表年龄,女童也差不多该对这种东西失去兴趣了,但她却还是极为狂热。她的立场明明就相当于应该被打倒的恶势力,却反而支持对抗邪恶的少女。
动画结束之后,女童大吐了一口气,用闪闪发亮的眼神转头过来对我露出笑容。
「今天这一集也很好看!」
平常的我在这种时候总是会随意附和她几声,但今天却没来由地想要反驳她。
「喔~是喔。」
听到我这种敷衍的回应,女童似乎不太愉快。一起收看的我不说「好看」,她就觉得不甘心。
「……你是哪里不满意?这个故事很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
女童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成功激怒她让我得到些微的满足感,我继续说道:
「我是觉得主线还不差啦……可是还是有一些像是硬要加进去的多余情节吧。」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所有的情节都有其必要,就像一组精巧的机械一样构成这整个故事。」
「不不不,明明就有多余的部分,例如恋爱桥段啊。」
我说完,女童就嗤之以鼻,开始反驳:
「你听好了,恋爱这种东西可是支撑所有人类的最重要因素。多少加入恋爱桥段根本不会模糊故事焦点,甚至可以带来现实感。她们既是战士,同时也是人类,要有效地表现出这种落差,最自然的要素就是恋爱。试想,你过去没有恋爱要素的人生具备足以在电视上播放的有趣故事性吗?你的人生就只是小学时随便交了一些朋友一起玩,上了国中之后却突然交不到朋友,当然也不会有女朋友,只会毫无意义地过著吃喝拉撒睡的无聊人生,简直就是随处可见又能够轻易被取代的沟通障碍者。你很嫉妒吧?我没说错吧?能够热衷于这种故事的我们有著前途无量的未来,你自己却没有。比你年幼的她们可以沉浸在恋爱之中,而你却只能放弃。你的批判难道不是基于这种仇恨引起的恼羞成怒吗!」
我只不过是稍微批评了两句,就被说得一无是处了。为什么我只是抱怨了一下,过去的人生就被看透,还要遭受全盘否定呢?
我虽然有点想哭,还是继续反驳她。身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员,我不能认同这些恋爱桥段。
「可是,并不是只有我这么想喔。你看,这是网路上的评论。」
我把网友针对刚才那一集的内容在网路讨论板上发表的留言拿给女童看。在一大串猛烈的批评声浪中,出现次数最频繁的意见是「男女的恋爱桥段很多余」。
「你看,大家都这么觉得。男女的恋爱根本就是多余的。这个故事的目的就是把原本就背离自然的恋爱混进劝善惩恶的故事里,洗脑年纪轻轻又不懂分辨是非的少女。既然伸张正义的角色会谈恋爱,那就代表男女的恋爱是正义的,而否定恋爱是邪恶的;这就是藉由颠倒逻辑来制造恋爱脑的思想宣传影片!」
我顺势组织出这番言论时,渐渐开始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女童边听我说话,边看著网路上的评论。可能是因为其中的用词太犀利,让她受到打击,她的脸色变得愈来愈差。不只如此,她把所有的留言都看完之后,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无聊,真无聊。这种网路留言根本就是像你一样被恋爱拋弃的非现充,用设定著深夜动画角色的桌布而且性能好得多余的电脑,穿著动画角色的印刷图案已经掉得差不多的运动服加上奇怪的头巾,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用无刻印的吵死人键盘打来自我满足的东西!」
女童所形容的御宅族形象有点老派。她激动地继续说道:
「你们根本就是因为不懂恋爱的美好才会作出这种搞错重点的评论。你们因为无法满足天生的『性欲』这个三大欲望之一,才会变得怪里怪气的。你们的双眼都被蒙蔽了。你们只要谈个一两场恋爱,大概就不会说出这种愚蠢的批评了吧。」
女童说完,看著我得意地笑了一下。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吵赢了吧。
可是我没有对女童的激烈言论示弱,继续反抗。
「不,我并不会变成那样。恋爱这种东西是可以靠我们的理性去克服的。已经得知它是一种欺瞒的我们是很坚强的。『谈过恋爱就会改变』这种说法根本不成立。因为我们会主动拒绝恋爱。」
女童听到我这么说,一时说不出话来。根据女童的主张,我们会因为恋爱经验而改变,但在排除恋爱的情况下生活的我们根本不可能经历恋爱,所以也不会改变。我们不会有机会证实女童的主张。
「就是因为会硬扯这种歪理,你才这么没有异性缘!」
「你还不懂吗?我们对『异性缘』这个评价标准本身就抱持著怀疑的态度。」
这场辩论一直在原地打转。我们和恋爱至上主义者的对话不可能有交集。所以我们不是阶段性地推动反恋爱,只能以「革命」为目标。
「哼,你这个人真是麻烦透顶。」
女童这么说完,抱起双臂沉思,然后轻敲了一下手掌。
「既然这样,我就让你体验看看好了。如果现实中办不到的话,就靠模拟的吧。」
听到这么异想天开的说法,我惊讶地反问:
「要怎么模拟?该不会是恋爱游戏吧,那种东西是没有用的。」
利用恋爱游戏或小说让我们体验恋爱的甜蜜幸福,说不定很有动摇我们的效果。可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会利用恋爱游戏进行提高反恋爱精神的训练。那种手段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不,不是那种拙劣的东西。」
女童得意地这么说完,从她放置重要物品的箱子里翻找出一样东西。那是把瓦楞纸切割成几个零件,再全部贴起来组合而成的东西。
「这是VR。我要让你戴上这个头戴装置,体验用普通的萤幕无法获得的拟真感受。就用这个东西来试试看恋爱能不能打动你吧。」
女童自信满满地这么说。看来她似乎是想说她手上的纸板劳作是VR头戴装置……
「那不是用瓦楞纸做成的吗?几乎是垃圾吧。」
我说完,女童就打了一下我的头。
「蠢货!竟敢说我亲手做的头戴装置是垃圾!」
我只好把女童做的瓦楞纸VR头戴装置戴到头上。
「果然什么都看不到,一片漆黑。」我以为其中有什么机关,但似乎没有。「这明明就是垃圾。」
女童在背后狠踢眼睛被蒙住的我。
「内容会直接投射到你的脑中,没有问题。」
「咦!好恐怖。」
我完全小看了女童,但她可是企图侵略地球的外星生命体,可以发挥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力量。要在我的脑中诱发什么影像,对她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
「咦,可是……既然这样,应该不需要这个头戴装置吧?」
「气氛很重要!」
女童这么说,中断了对话,然后开始用我听不习惯的声音低声念起某些句子。
「你在念什么?还有这种步骤啊……感觉好像魔法,真令人兴奋!」
「你会害我分心,安静一点……这是透过听觉对你的脑产生作用,让你进入某种催眠状态的手法。对了,就跟你在晚上偷偷听来练习的催眠录音很像。」
竟然被她发现了。我的身体突然开始发热。
「放心吧,我可以让你完整地进入催眠状态。平常你总是没办法成功被催眠,最后只是听著大姊姊温柔的声音睡著,不过这次你不必担心。」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们说著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意识忽然开始远去。
「…………看来你开始进入状况了。」
女童这么说著,又喃喃低语了一阵子,然后吐出一口气,开始对我说明:
「这是关于你未来的故事。藉由作出某个选择,以后会有这样的未来等著你。我就从接下来的几个年代撷取,让你看看其中一幕吧。
──我想到了,我就轮流让你看看像现在一样【坚持反恋爱时】和【接受恋爱时】两种不同的未来吧。如果经历过这种残酷的对比,你还能说自己不需要恋爱的话……我也很佩服你。」
女童这么说完的同时,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一年后──【如果持续反恋爱】
我的高中三年在转眼间就过去了。自从在高一的冬天遇见她,我的高中生活就从没有任何起伏的平凡日常转变成灰色的反恋爱抗争生活。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两年了啊。」
我在没有其他人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办,一个人自言自语。比我们高一个年级的神明学姊已经毕业,目前三年级的其他成员为了准备大考,都暂时离开了战线。天沼因为在武装抗争的时候太过拚命,正在住院中。她似乎不会留下后遗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大考已经近在眼前了,我也不能太松懈。所以我才会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办打开参考书……却怎么也无法专心。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成员陆陆续续增加,运动开始加快步调的时期,我们也曾怀抱著希望。但在推动革命的过程中,我们开始在目前的规模上感觉到发展的极限。
后来我们的行动变得日渐激进。为了抹去一成不变地重复同样行为的感受,更重要的是为了尽量遗忘现实的严苛,我们不顾一切,舍弃社会性,全力投入革命运动。
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果。过于勉强自己的天沼住院之后,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在途中瓦解了。让身为学妹的天沼受伤的事实使议长领家相当痛苦。天沼逞强著说这点小事没有什么,但领家还是每天都会去探望她。因为身为议长的领家不在,再加上大考在即,社员就一个接著一个从社办消失了。
我们说不定该放弃反恋爱了。我或许应该走上别的道路,寻找其他能让我专心追求的美好事物。
可是不管我怎么用水浇灌,我心中的反恋爱之火还是没有消失。这是我唯一的路──我不禁这么想。
我落在参考书上的视线没有停留下来追逐任何一篇文章。铅笔也只是在笔记本上的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
这个时候,社办的门静静地打开了。
「……啊,高砂。你来了啊。」
是领家。在那之后年长两岁的她比我们相遇的时候还要漂亮许多。我不难想像她接下来还会继续变得更加美丽。
「领家,你今天也去探望了吗?」
「当然了。皐会受伤全都是我的责任。」
她的强烈责任感到某个时刻以前都能确实发挥领导社团的作用。可是现在却成了让组织瓦解的导火线。
关于这件事,我曾经好几次向她提出意见。可是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我们总是会大吵一架。我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提这件事了。
「……对了,你要考哪所大学?」
我问道,她就用轻松的口气回应了:
「不知道,能去哪就去哪吧。」
她的成绩相当好。只要她有心,要上哪所大学都不是问题。
「上大学之后……那个,你也会继续参与运动吧?」
听到我这句话,领家哼了一声。
「那还用说吗?这不是选择是否要继续的问题。这是刻划在我的人生中,不能抹灭的使命。」
听到她这么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我也一样,不会在升学之后放弃革命。我甚至还考虑过是否不要上大学,专心在运动上呢。」
对于我这句话,领家笑了。
「不愧是高砂,果然是资深社员。」
因为这句无心的话,我们忽然回想起离开的伙伴,陷入尴尬的沉默。为了挥别这种僵硬的气氛,我开朗地说道:
「欸,我们要不要上同一所大学,一起继续推动革命?大学里一定没有反恋爱社团。所以,比起个别行动,已经有经验的两个人成立组织比较有效率吧。」
对于我的提议,领家有点不好意思地斥责道:
「蠢货,我们怎么可以做出……『我们一起考同一所大学吧❤』这种现充式的行为!我们应该考虑各自的能力,选择适合自己的大学。」
她的意见非常合理……但我还是没有办法放弃继续和领家一起参与运动的心情。
所幸,我可以想像得到她会报考的大学。虽然从我现在因为太投入运动而恶化的成绩来看,难度有点高……但还是只能努力了。
先前一直没什么干劲的我一旦有了目标,就突然开始发愤读书。只要开始集中精神,念书也不是多大的困难。因为要从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中找出解答,跟我们过去所做的事情比起来实在是简单太多了。只要做到该做的事,成绩就会确实地上升。我有目标。所以,剩下的就只是行动了。
下一次见到领家,已经是毕业典礼的时候。在这之前的放榜日,我顺利考上了志愿的学校,却没能找到应该有报考同一所大学的领家。
因为我们三年级时不同班,所以毕业典礼一结束,我就飞也似的冲到她的教室。
「喂,领家。」
我叫住了正要拿著毕业证书回家的她。她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开朗。
「高砂!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奔向我。沐浴在窗户照射进来的春日阳光中,她的身影看起来很耀眼。
「你已经见过皐了吗?她变得很有精神呢!」
「不,还没有。对喔,因为有考试嘛。」
「我们现在一起去找她吧。你有看到吗?她在毕业典礼时哭了呢。」
这么说著的她眼里也含著泪水。
「对了,领家……我没有在○○大学的榜单上看到你……」
我切入正题,领家就腼腆地笑了。
「啊,你说那件事啊。你怎么知道我有报考那所学校?」
「没有啦,只是直觉。我猜你可能会报考那里。」
「原来如此,你的直觉一直都很准。」
领家这么说完,若无其事地笑了。
「因为那所大学的考试日期和皐出院的日子是同一天,所以我没有去。」
我哑口无言。可是领家依旧用轻松的态度继续说道:
「我听说你考上了呢。老师们最近好像都在谈论这件事,他们说凭你第一学期为止的成绩能考上真的很厉害,进步非常多呢。」
领家就像是在讲自己的事一样,骄傲地说著,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接下来要去考后期测验。可惜○○大学没有招考,所以我报考了另一所学校……就算走上不同的路,我们的反恋爱之魂也是一样的。为了完成革命,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勉强挤出笑容回应她这番话。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继续维持笑容。
★★★
一年后──【如果认同恋爱】
「欸,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领家往后仰,头靠在床上说道。
「我们还读不到一个小时吧,再努力一下子啦。」
「我已经累了!」
领家这么说著结束对话,然后跪著靠近在桌子对面写题库的我。她接著靠在我的背上,用下巴抵著我的肩膀。她用这个姿势看了看我正在写的题库。
「我看看,这个题目是……B吧。」
带有弹性的隆起物压在我的背上,让我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那个,领家同学……你的胸部压到我了。」
「喔,是喔。有什么问题吗?」
她似乎是为了削弱我的集中力才故意这么做的。太卑鄙了。好吧,每次都会对这种手段屈服的我也是有点问题。
我和领家开始交往已经一年了。为了考大学,我们正在一起读书……但很常像这样因为某些原因而中断。不过因为领家的教学能力好得足以弥补这一点,我们两个人的模拟考成绩都到达了A级的水准。当然了,我们的志愿都一样是○○大学。
我把铅笔丢到笔记本上,领家则是更用力地靠到我的背上。她的体温缓缓地传递到我的背部。她的手环绕到我的腹部,紧紧抱住我。甚至有点痛。
「呼……充电充电。」
「不到一个小时就没电,正式考试时该怎么办?英文还要连续考两个小时耶。」
我用背部感觉领家的体温,开玩笑地说道,领家就出乎我意料地认真回答:
「我会一个小时就写完,然后睡觉。而休息时间我也会不顾他人眼光地要你帮我充电喔。」
虽然这种时间分配很离谱,但领家搞不好真的能这样考上,所以不太能当作笑话看待。
「每次休息就做这种事,其他考生看了都要皱眉头了。」
「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妨碍他们保持平常心,我们考上的可能性就可以多少上升一点了。」
我一边跟她闲聊著,一边趁著休息时间进行毕业纪念册的编辑工作。现阶段几乎所有的页面都已经完成,只剩下订正少数的错字等细节了。
在充满所有人的青春岁月的珍贵相片中,我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目光。
「啊,这是我们耶。」领家这么说著,轻声笑了。「好怀念喔,我们以前会穿成这个样子进行『反恋爱运动』呢。」
「呜呜……要放这种照片啊,有点丢脸耶。」
「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们会相遇,也是透过这场运动。」
领家这么说著,松开环抱著我的腰的手,沿著我面向桌面的手臂,把她漂亮的手轻轻叠在我的手背上。
在一年级的十二月相遇的我们后来在名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团一起行动,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在反恋爱活动上。可是讽刺的是,我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喜欢上了领家。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矛盾,终于向领家告白。我的告白原本是以被拒绝为前提,也作好了退社的觉悟,但领家的心情其实也跟我一样,于是我们开始交往。结果,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因此废社,其他的成员也各自以反恋爱以外的形式找到发挥自身才华的方向。
「如果拍这张照片当时的我们看到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领家开心地这么说。
「一定会先说『现充爆炸吧!』。而且还会被要求自我批判。」
「对啊对啊。当时的我们说那些话是认真的……可是不管怎么样,现在都变成很棒的回忆了。」
回想起以前的事,领家似乎变得有些感伤。我让自己的手指滑进她放在我手背上的指间,轻轻握了一下。领家用很小的声音性感地叫了一声「……嗯」。
「我们以后……也要创造很多回忆。」
领家轻轻点头回应我这句话,然后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轻咬了一下我的脖子。
即便准备考试的态度如此松懈,我们还是顺利考上了○○大学。我看著列出准考证号码的榜单,发现我的号码前后两号没有在上头。那两个人当时在考场用很凶狠的眼神瞪著每次休息时都跟领家开心聊天的我,从外表年龄看来应该是重考多年的人。我得小心不要被他们捅一刀。
看到自己上榜时,我心里只有「啊,上了」的平淡感想,但发现领家也上榜时,我忍不住大叫「好耶!」。
「高砂,你也上榜了!」、「是啊!」
听到我的回答,领家眼泛泪光,扑过来抱住我。我紧紧抱住她那纤瘦的身躯。接下来的四年,我也可以和她在同一所学校上课了。比起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这件事更让我高兴。
这毕竟是最难考的学校之一,录取率很低,所以周围有许多落榜的学生。他们有些人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露出尴尬的笑容,有些人则用颤抖的双手传送自己落榜的消息给母亲。过去一直支撑自己的「会念书」这个唯一的自我认同遭到否定,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的脸色都因为绝望而失去生气。
其中,在谈恋爱的同时又成功考上大学的我和领家根本就是众人怨恨的对象。一心一意努力念书的自己竟然会输给一边卿卿我我一边念书的情侣……如果以前的我站在与现在相反的立场,说不定会当场大叫「现充爆炸吧!」。
可是我已经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了。正因为我喜欢领家,正因为我正在和她交往,正因为我想要跟她上同一所大学,我才能这么努力。有喜欢的人并不是劣势,而是促使我拿出干劲,让我成功上榜的最大优势。
上榜的我们牵著彼此的手走在成群的落榜者之中。我梦想著与领家一起开心度过的四年大学生活,同时珍惜地感受我身边的她的体温。如果我继续进行反恋爱运动,肯定无法得到这样的幸福。我现在更加确定自己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2
「呵呵,怎么样?这样你应该知道恋爱有多么美好了吧。」
女童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我赶紧把瓦楞纸做成的VR头戴装置拿掉。
「看看镜子吧,你的表情在偷笑喔。」
女童把镜子举到我的面前。我看到自己松懈至极的脸,马上绷紧表情。可是,还残留在脑海角落的幸福梦境融化了我,让我的表情迅速恢复原状。
「不,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恋爱的美好。反而是一开始坚持反恋爱的我和领家,那种坚决的态度,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感到敬佩。」
「可是前半段的你一直眉头深锁喔。你脸上还留著泪痕呢。」
「这是感动的泪水!」
我这么辩解,用力把泪痕抹掉。
「话说回来,后半段也太不合理了。完全就是为了洗脑而捏造出来的剧本嘛,事情太顺利了,一点也不像是真的未来。这么亲热的情侣根本不可能好好念书。一定会因为玩过头而落榜,或是两个人一起考上烂学校。」
我忍不住连珠炮似的这么说,女童却回以游刃有余的笑容。
「我可没有捏造什么。实际上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脑中看到的是什么内容。那些故事全都是你自己认为作出某个选择可能会导致的结果。我只不过是把你平常隐藏起来不去看的东西引导出来,再用清晰的影像播放给你看而已。」
「……我无法相信。」
「试著回想看看吧。故事里有没有什么只有你才知道的情报呢?」
领家碰到我的手的触感和她的香味的确很真实,就像是真正的体验一样。
「看吧,你心里有数。」
「……不管怎么样,我一点也没有被你说服。就算上了不同的大学,我和领家还是被『反恋爱』的志向连系著。我们一定会展开一场大快人心的反恋爱革命。」
「是喔是喔,你还真有自信。那我就如你所愿,让你看看你上大学之后的生活吧。」
「正合我意!」
我大声一喝,再次把女童做的瓦楞纸头戴装置戴到头上,躺上沙发。女童看著我发出小声窃笑,然后又开始念起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的身体渐渐开始变得沉重……
「这次的前半段会播放你放弃反恋爱,认同恋爱的样子。好了,我先让你尽情享受一下有女朋友的大学生活吧。」
★★★
三年后──【如果认同恋爱】
从窗帘的缝隙透进室内的光线让沉睡的我慢慢清醒。我稍微睁开眼睛,看得到周围已经相当明亮。时间大约是八点左右吧。
可是我还不想起床。我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我开始外宿生活后第一个买的小型折叠桌上放著酒精饮料的罐子。虽然是酒,但度数很低,罐子的设计可爱得像是普通的饮料。对想要装帅而开始迷上喝威士忌,最近总是只喝这种酒的我来说,算是没什么缘分的饮料。
我起不了床,原因就出自温暖的被窝。因为是用特价组合购入的棉被,本来是不可能这么温暖的……
我正在追溯自己的思绪时,回想起我的身旁有另一个热源正在熟睡。
「……嗯,已经……天亮了?」
是领家。她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把盖住头部的棉被稍微往下拉,露出脸庞。我们进入半同居的状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的脖子完全从棉被中露出来,甚至还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展现著肩膀的曲线。现在没有任何东西遮掩她那光滑的肌肤。
「……把这个穿上。」
我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于是从床上坐起身,把自己已经洗过的衬衫交给她。领家在被窝里穿衣服,然后拉起棉被露出穿好衬衫的上半身。
「哈哈,松垮垮的。」
她这么说著,看起来很开心。刚起床的她眼神中还留有睡意,一下子举起手,一下子摇晃肩膀,确认我的衬衫穿起来的触感。她每次活动,宽松的短袖袖口和衣襟就会让她的身体若隐若现,夺走我的目光。
高中毕业后,进入同一所大学就读的我们依旧正在交往。不,用依旧来形容似乎不太精确。因为我们的关系发展得很顺利,已经会像这样一起过著半同居的生活了。
「喏,我这样穿好看吗?」
领家温柔地微笑著,用刚睡醒的含糊咬字这么问我。
自从上了大学,她就变得愈来愈漂亮了。从高中时代就保有的凛然气质加上最近出现的健康性感发挥相乘效果,凸显了她的魅力。
「不好看。你自己也说了,松垮垮的。清醒了就快点穿上自己的衣服吧。」
我这么回答,领家却还是笑盈盈地看著我。我被她这身打扮深深吸引的事,应该已经被她看穿了吧。
「……呃,是的。很好看……」
放弃抵抗的我老实回答,领家就说「好耶」,然后紧紧抱住坐在床上的我。在只有一件衬衫,没有任何拘束的状态下,带有弹性的某种东西压在我的背上……这东西好像也比以前更大一点了。
「啊~今天的第一堂课是必修。我该走了。」
我这么说有一半是为了提醒自己,领家却没有放开环绕在我腰上的手。
「那个……我真的该走了。」
「……不行。」
领家小声这么说,抱得更用力了。她像以前一样在我脖子上轻咬一下,然后稍微挺起身体,隔著我的肩膀把脸朝向我,闭上眼睛稍微嘟起嘴唇。我无法抵抗,亲吻她柔软的双唇。
「这样你愿意放过我了吗?」
我用卑微的语气这么说,但她只是「呵呵」一笑,还是没有解开拘束我身体的手。
她环抱到我胸前的手渐渐往下移动。她轻抚过腹部,继续往下摸索。
「……领家同学?」
「……高砂同学,你变大了耶。」
她模仿我的口气,开玩笑地这么说道。
「你要这个样子去上课吗?你该不会……只是想要去找其他的女生吧?」
「这是早上的生理现象……」
我这么解释,领家就温柔地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啊,又变大一点了。这也是早上的生理现象?」
「……我说你啊。」
我强硬地解开领家的束缚,把她压倒在床上。情势明明是我压倒性地有利,但被她那顽皮的视线贯穿,我就强势不起来了。
仰躺的她带著轻松愉快的笑容看著上方的我。她美丽的脸庞搔弄著我的内心。就像是受到一股神秘引力的吸引,我再次吻上她那饱满的嘴唇。
我就这么稍微降低自己的上半身,靠近她的身体,转而亲吻她的雪白颈部。我的内心更加激昂,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猛跳。
「奇怪,你不是要去上课吗?」
领家有些嗜虐地说道。
「……啰嗦。」
我简洁地结束对话,把手环绕到她的肩膀后方,让自己的身体紧密地覆盖在她身上。
★★★
三年后──【如果持续反恋爱】
旧式闹钟铃声大作的声音把我吓醒。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和闹钟看来,现在是早上八点。我赶紧用力按住闹钟上半部的闹铃,消除在耳边鸣响的大音量。
为什么闹钟会在这种时间响起呢?我的记忆很模糊,但我清楚记得自己是在天亮之后才就寝。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夜猫子的我,原本打算就这么一如往常地贪睡十个小时左右……想到这里,我想起自己有设定晚上八点响的闹钟。我们的作战计画全都是在夜间进行。
有点脏的房间地板上散落著好几个大型宝特瓶。不用看标签,从形状也知道是便宜烧酒。我最近都喝这种酒。
「吵死了……」
在我附近的沙发上有一团隆起的毛毯,开始缓缓蠕动。
「啊,不好意思。我设错闹钟了……」
「宰了你喔。」
这里是大学内有很多同好会和社团办公室的建筑物。我们的组织掌控了这座会馆的管理委员会,在事务处过夜。
正在散发杀气的是其中一个学长,他已经当了八年的大学生了。他躺在沙发上,扭动著身体从地上捡起一个宝特瓶,打开瓶盖。接著我开始听到一阵谜样的水声。
「啊,糟糕。」
我听到某种不祥的声音,但在意这种事情是无法在这里继续撑下去的。我再次设定好闹钟,把棉被拉起来盖住头部,闭上眼睛睡起回笼觉。
和领家进入不同大学的我自从毕业典礼以来,一次都没有和她见面。高中毕业后没过多久就和老朋友见面有点令人尴尬,而且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行为。不过只要继续参与运动,总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孤立无援的我抱著这种想法,在这所大学寻找同志。大学的规模很大,没办法像高中一样那么顺利。
某天,找不到同伴的我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大口吃著在福利社买的两倍份量杯装炒面。我为了换口味而在炒面上添加餐厅提供的酱料时,成群结队来到餐厅的校际网球同好会的混蛋恬不知耻地对我说:「欸~那是我们的位子耶。」
餐厅是公共场所,并不是道德观差劲到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男生限○○大学,女生限╳╳女子大学」的网球同好会专门用来开心嬉闹的地方。
虽然我开口试图反驳他们,却发不出声音。这半年来,我从来没有说过除了「要(被问到便当是否要加热时)」、「我要用储值卡付帐」以外的句子,这也没办法。
「喂,嘴巴干嘛开开关关的,你是金鱼喔。」
「受不了,边缘人来什么餐厅啊,麻烦死了。」
上了大学才改变形象的男学生故意装坏,想要表现给女生看的时候,在我体内沸腾的怒意和无法回嘴的焦躁感让我的视野逐渐变暗。
这个时候,坐在稍远处的一群邋遢男生大步往这里走来,开始往带著一派轻松的表情等著别人帮自己占位子,特地从╳╳女子大学过来寻找将来会有高收入的老公,计划住在大楼公寓上层当家庭主妇的女生头上浇下某种液体──那个人手上拿的东西是用来装泡面汤汁或泡过杯装炒面的热水的水桶。
面对这种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的行为,一开始没有人反应得过来。我们平常生活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有人能毫不迟疑地干出这种事。他们是一群完全无法用常识应付的可怕人物。
「咦,什么?」
被浇了一身汤汁的女生发出愣住的声音,环顾四周。可是所有人不要说是抗议他们了,只是沉默地远离全身都是恶心厨余汤汁的那个女生。
「咦,咦……」
终于认知到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无情灾难,梦想著没有任何能力的自己可以跟著长期出差的老公到国外,在部落格上记录自己在国外主妇生活的女生开始扭曲表情。我的头脑也跟不上事情的发展,正感到混乱的时候,看到那个浑身厨余的女生快要哭出来的场面,我过去从来没有使用过的脑海角落开始产生一种彷佛电流流窜的快感。
「喂,一年级的。准备溜了。」
那群男生的其中一人这么说,抓住我背后的衣领。我被他们半强迫地带著一起逃出餐厅──这就是我和这个反恋爱团体的邂逅。
在那之后的两年,我都在这个团体的基层做著各种事情。我在高中时的活动还算温和,几乎都是合法的行为,在这里进行的活动却大部分都是违法的。正因为如此,成功时都会有种双脚不断颤抖的兴奋感,让我无法自拔。
我到现在都没有跟领家联络。我已经数不清自己曾兴起几次打电话或寄电子邮件给她的念头了。可是每次有这种想法,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感就会阻止我,让我一直没有跟她连络。而她也没有主动与我接触。
在其他大学参与运动的同志很常出现在话题中,但我从来没有听过领家的名字。她该不会是改变立场了吧──每次我忍不住这么怀疑,都会强力谴责自己。曾经为了反恋爱的志向那么热血沸腾的领家不可能放弃革命。我这么说服自己。
到了课堂快结束的时间,我终于睡醒了。
「哦,高砂。你帮我顾一下柜台。」
这栋建筑物有社办和公共空间,待在事务处的我们白天要负责柜台的业务。基本的业务内容是钥匙的借还、教室的预约、管理印刷机等等。基本上算是很清闲的工作,因为校方会支付时薪,所以虽然不多却也能补贴生活费。
我正要代替学长走向柜台时,看到桌上放著一台笔记型电脑。显示在画面上的是二次元女角被触手缠绕的图片。角色的铠甲有一半已经脱落,露出了乳房,或许是被下了什么媚药,她的表情虽然不甘心,却也因快感而涨红了脸。
「这不是成人游戏吗?你在做什么?」
「就是成人游戏啊,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才觉得莫名其妙呢。就算这里几乎没什么人会来,我还是不懂在这种公共场所玩猥亵游戏的人在想什么。
可是学长完全不把我的吐槽放在心上,打开冰箱取出一个宝特瓶。里面有混合白色与黄色的某种东西被冷冻成固体。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要保存起来?」
「普通人都会把累积的东西保存起来吧。」
他对普通的认知太奇怪了。学长走向柜台这边看不到的事务处后方,那边马上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我面无表情地继续看著对触手发情的女角插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到柜台前。是个女学生。
「不好意思,我想借钥匙……」
从借还钥匙的窗口可以清楚看到笔记型电脑的画面。我赶紧假装找钥匙,企图遮住萤幕,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
「唔哇……好扯。」
那个女生隔著手帕接过我交给她的钥匙,用极度冰冷的视线瞄了我一眼,然后快步离去。
明明就不是我的错──我对学长感到愤怒,受到女生痛斥的感觉却又莫名地令我兴奋。
3
「差不多快结束了吧。大学生活如何?」
我再次被女童的声音唤醒。
「未免太极端了吧!不是像猴子一样性交就是超级反社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且这两种案例都没有去学校上课。学生的本分不是学业吗……?
「我怎么知道,这可是你的人生。我刚才也说过了,你刚才看见的梦境不是我创造的。我只不过是在一旁帮助你建构自己的想像而已。」
改变立场后的未来在正要精彩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或许是因为我的脑中没有那种经验,所以也无从想像的关系。一想到这里,我就莫名地难过了起来。
「当处男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以后愿意接受恋爱,再交个女朋友,就可以有真实的体验而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模拟了。」
女童的话彷佛看透了我的想法,让我涌起一股羞耻感。的确,要说我不想体验前半段那种包围在幸福感里的人生,那肯定是骗人的。
「不,童贞是我们的骄傲。我会一辈子保护它。我要成为魔法师。」
头脑因为接收的资讯量太大而有点混乱的我这么回应女童。
「而且,坚持反恋爱的未来果然很有趣。如果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过著现充生活,绝对得不到这种经验。」
「你知道吗?像这样把稀少误以为是珍贵的想法就是你们的缺点。你们的行为就像是只因为很难取得,就花费大把钞票感恩地吃著比连锁店的百元汉堡还要难吃的东西。」
被外表年龄只有小四的少女彻底否定人生观的男高中生就在这里。
「而且看著自己改变立场后的梦境时,你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松懈喔。连口水都流下来了。你自己看,痕迹还留著呢。」
我用力搓著自己的脸,抹掉痕迹。
「不管怎么样……我一点也没有被你说服!」
「我劝你别再逞强了。接下来应该会出现更多现在的你难以承受的情境喔。」
「没关系,我就是想要继续反恋爱,只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一定会有我所期望的未来在等著我。」
「是吗?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阻止你了。好了,把装置戴上吧,我们继续看下去。」
★★★
五年后──【如果持续反恋爱】
──祝福您未来另有高就。
我已经不知道收了几封以这句话为结尾的邮件。
我很久以前就被父母断绝关系,也无法继续当学生,为了讨生活,我开始找工作。我当然不打算放弃反恋爱活动,反而想要把运动推广到大学之外的地方。
不过,现实生活可没那么轻松。
「哦,高砂,你又没上了啊。」
已经不知道在大学待了几年的学长咯咯笑著呛我。
「……嗯~被公安盯上果然很致命。」
我这么说著想要安慰自己,但学长没有放过我。
「不,跟那个没关系吧。你应该也知道有些参与运动的人手段更激进,最后还是拿到高薪的工作了吧?你单纯是缺乏沟通能力啦。」
这段过于尖锐的分析让我连马上回呛都办不到,忍不住眼泛泪光。看到我这个样子,学长又笑了。
「不要哭啦。」
「我没有哭。」
「屁啦,你的声音都在发抖了。」
在过了闭馆时间,除了事务处以外都一片漆黑的社办大楼,我一个人冲进远方的厕所,独自躲进隔间里号啕大哭。
我用匿名的推特帐号发了「我又被祝福了」的文章和那封邮件的截图,有几个人按「喜欢」,也有人转推。我的帐号会发表各种激进言论,暗中受到一部分的精神病患和想要耍叛逆的大学生、研究生等人欢迎,只有在这里获得的认同能够抚慰我的心。这样太空虚了──每次有这种想法浮现在脑海时,我都会为了消除这种感受而追求「喜欢」数或转堆。
哭了一阵子,用社群网站暂且满足认同感,恢复精神之后的我回到事务处。那里有比我大好几岁却完全没有在找工作的几个学长聚在一起开心地聊著关于革命运动的话题。
看到他们的样子,让我没来由地涌现自己或许还没有问题的自信。半吊子地融入社会一定会妨碍反恋爱运动。
「找工作」这样的制度本来就是我们应该打倒的魔头──恋爱至上主义用来支配人类的手段。过程中需要的「沟通能力」这种名称可疑,以针对特定事物感到麻木为特徵的指标是用来筛选容易受洗脑者很有效的方式。我们能够辨明真相的敏锐度,对想要强推恋爱这种空虚幻想的人来说非常碍事。因此,只募集迟钝的普通人,透入资金来鼓励繁殖,藉此让社会变得更「好」就是他们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开始觉得自己先前找工作的行为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对了,下次面试的时候,我来痛骂面试官好了。要是突然对那张高高在上地对我们提问的蠢脸甩出一记巴掌,对方不知道会摆出什么表情。
我妄想著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把刚才的沮丧完全忘个精光了。
「我要去一趟便利商店。」
我这么说著要离开的时候,学长们就拜托我帮忙买几样东西。可是现在的我并不会想要抱怨这种小事。因为我一扫刚才的阴霾,所以心情特别好。
我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买好指定的东西,喝著杯装酒踏上归途。途中,我经过一个小小的公园。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和领家在晚归时像这样买东西来吃,有时候也会到这种公园一起坐在长椅上聊天。
这样的回忆掠过脑海,让我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从大哭的时候开始,我的情绪波动就很激烈。就算有自觉,我还是无法压抑激动的情绪。
我取出手机。不管用坏几支手机,我都小心翼翼地保留著这支号码。这是除了父母以外,第一支登录在我的通讯录的号码。
领家薰──这个名字出现在画面上时,已经停止的泪水又突然从深处涌现,模糊了我的视野。以前的我总是在这个阶段就停止。我好几次都因为无助而兴起打电话给她的念头,但每次都在最后关头作罢。
可是今天不同。我颤抖的手指伸向拨出电话的图示,按了下去。
我的内心七上八下。我该说些什么才好?领家现在在做什么呢?啊,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会不会给她添麻烦?她会不会知道其他社员的事呢?
这些思绪在我脑中转啊转,但过了一阵子,回应我的却是机械式的录音: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的心脏重重一沉。我挂掉电话,拿著手机的手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这时候,我忽然领悟到一个事实。这支号码是我内心最后的依靠。只要打通电话,我随时都可以跟高中时代一样,和领家说说话。我还能够重新来过。
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都没有打给她。我很害怕事情会变成这样。只要不去确认,就还能保有不确定的可能性。所以我才能把它当作心灵依靠。
现在,我失去了依靠。
就在我没了支撑而濒临崩溃边缘时,耳朵捕捉到微弱的声响。声音是来自公园内。我为了找寻声音从何而来,摇摇晃晃地往来源走去。
小小的公园有几个随处可见的游乐器材和路灯,灯光下方放置著长椅。长椅上有一对男女亲密地并肩而坐,牵著手互相低语。
我并没有感觉到愤怒。我心中有的只是纯粹的暴力冲动。
我从公园的植栽处捡起一根尺寸刚好的树枝,直直走向他们,不发一语地对那两个人挥下树枝──
★★★
五年后──【如果认同恋爱】
大学生活终于接近尾声,我正在找工作。就跟其他大学生一样,我也被迫面临苦战。和考试不一样,在不会有明确评分的地方奋斗是我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
我满心不安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有邮件来了。
我打开邮件,上面的文章以「祝福您未来另有高就」作结,是没有录取的通知。
「唉……又没上了。」
听到我脱口而出的话,人在厨房的领家马上关火,跑了过来。
「啊,没什么啦……已经好几家没上,我现在不太会难过了。」
看到一脸担心的她,我赶紧这么说著掩饰。可是领家露出感同身受的悲伤表情,在我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你骗人。就算经历过好几次,没有上还是会伤心的。」
领家断然说道,牵起我的手。
「难过的时候,你老实说出来,我会比较安心。」
她的温暖传递到我的掌心。她这句话温柔地滋润了我快要自暴自弃的心。
「……你说得对,抱歉。我有点难过。」
我诚实地这么说,领家就温柔地微笑。然后,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暗示我。虽然有点害臊……我还是决定接受她的好意,在沙发上躺下,把头放在她的腿上。
领家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只是把双腿借给我,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说再多温柔的话都比不上这个举动。我一句话都不必说,她也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就在我正在享受膝枕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我赶紧坐起身来,打开门。
「哈啰~高砂~可以让我进去喝一杯吗?」
提起装著大量饮料罐的超商袋子,用开朗的声音这么说的人,是跟我们参加同一个团体的同年级生──雅。虽然剪了一头短发还穿著很有精神的中性服装,但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儿身。她看起来已经有点醉了。
「反正薰也在吧,打扰喽~」
「喂,我什么都还没说耶……是没关系啦。」
她一进屋就跑过去飞扑到领家的胸前。
「呜呜~妈咪~!我又有一家没上了啦~」
「雅,我可不是你妈妈……」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领家还是温柔地抚著哭诉的她的头发。
「你也被祝福了吗?其实我刚刚也才收到没录取的邮件。」
我留下几罐啤酒,一边把超商袋子里的其他饮料罐放进冰箱,一边对完全退化成幼儿的雅说道。
「呜~为什么你一脸没事的样子!谁都会想要跟妈咪哭诉一下吧!」
听到雅这么说,我和领家面面相觑。刚才的膝枕算是哭诉的一种吗?
「……哎呦,该不会在我来之前你们都……?」
对于这句话,我们陷入沉默。雅看到我们两个人的反应,一下子心情大好。
「天啊,天啊,天啊,真抱歉打扰你们了。等到我回去了,你们再尽情地重来一次吧。」
「才不要。」、「我们不会。」
我和领家同时说道,她就放声大笑,并嘶的一声打开啤酒罐。
「哎呀~幸好我有来。好久没有看到这种情境,我都打起精神了!」
在大学的志工团体认识的雅和我们经常这样突发性地到彼此的住处串门子或喝酒。跟我们同年级的她也正在找工作,似乎和我一样陷入了苦战。我和雅都很羡慕抢先一步找到工作的领家。
「话说回来,没想到看起来不太会说话的薰会第一个找到工作~」
雅很快就打开第二罐啤酒,开起了玩笑。领家露出有点伤脑筋的表情,咕噜咕噜地喝著口感清爽,印著可爱插画的精酿啤酒。
「其实领家很擅长这种事。」我代为回答。「怎么说呢?像是配合当下的情况变成另一个人……她从高中时代开始就是这样。」
「咦,是喔。欸欸,告诉我薰以前的精采事迹嘛。」
我和领家再次面面相觑。我们实在无法坦白自己「以前进行过反恋爱活动」。
「咦,什么,是秘密吗?呜呜,真受不了你们这些高中就认识的家伙~」
从外县市来到都市,在大学里没有其他高中同学的雅,经常羡慕从高中开始就认识的我和领家。领家安慰假装哭泣的她:
「毕竟是高中发生的事,当时年轻不懂事,有点不堪回首……或许再过一阵子,我们就会告诉你了。」
虽然表情有点不服气,她还是把头靠在领家肩膀上撒娇。
「就算说领家和我认识很久,也只是高中的两年再多一点。你和我们都认识三年以上了,以后时间愈久,那些差别也只是一点小误差而已。」
「是啊。你也有很多事没有跟我说过吧。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以后我们可以花很长的时间,慢慢了解彼此。」
「呜呜……妈咪……」
雅再次进入幼儿模式,但又稍微恢复平常的样子说道:
「可是到头来,相处时间的差距还是无法弥补的……」
接著,她用我几乎听不到的极小音量,低声说道:
「……如果读同一所高中,我也有机会吗?」
没听清楚的我回了一句「什么?」,雅就笑著说「没什么」。不知为何,比较靠近她的领家绷紧了脸。
「呃,奇怪,有电话耶。失陪一下。」
雅拿起正在振动的手机,往玄关走去。
「喂~不准吐喔。」、「我才不会!……可是我先跟你道歉。」、「不准吐!」
我跟雅互闹的时候,领家的表情依然很僵硬。听到玄关的门关上的声音后,她开口低声说道:
「……我说高砂,我有件事想问你。」
「怎么了,这么认真?」
领家先乾咳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你有在我不在的时候让雅进过这间屋子吗?」
「有啊,有几次。她会像这次一样带很多酒来。」我不太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所以老实回答。「她刚才也说了,没有同乡应该让她很寂寞吧。她和你感情那么好,而且我们住得这么近,她来我这里比较方便嘛。」
我什么都没想,喝著酒这么说,领家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今后禁止你这么做。」
「为什么啦,我怎么能做出那么无情的……」
「如果雅要来,你一定要找我。」
「不,你也不会总是有空吧……」
「一定要找我。」
对于领家这个理由不详的高压式要求,不敢反抗的我说「是……」并点点头,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雅沉默又无力地走向我们。平常的她应该会吵吵闹闹地跑著回来,现在却安静得出奇。
「……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领家愣住。
「什……什么?」
我反问,雅就大步走来房间中央,低头看著手机,用几乎要消失的细小声音说道:
「……我上了。」
我一开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等到内容在我的脑中逐渐连结到意义时,我的体内深处就开始一点一滴地涌现兴奋的感觉。
「雅!」
领家从沙发上跳起来,顺势抱住了她。
「恭喜你!」
「谢……谢谢。哈哈……我找到工作了。」
应该最高兴的本人好像没有什么真实感,整个人都傻住了。会有这种反应或许很正常。
「再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哈哈,高砂,我先走一步了,抱歉啦!」
既然她笑著这么说,我自嘲也算是有价值了。如果是高中的我,应该会对自己被拋在后头的情况感到绝望,强烈地嫉妒已经拿到工作机会的两人吧。可是现在的我一点也不那么想。我打从心底为找到工作的雅感到高兴。所谓的同伴,就是这么回事──从反恋爱毕业的我学到了这么宝贵的一课。
这一天原本要自我安慰的派对临时改成了为雅举办的庆功宴。被独留下来的我并不感到焦虑。不管有什么障碍,我都可以和同伴一起克服。我如此相信。
我带著这样的心态,振作起来努力找工作,就比想像中更快得到工作机会了。
『什么嘛~真没意思。薰怎么说?』
我透过电话跟雅报告这个消息时,她笑著开我玩笑。
「不,我还没有告诉领家。」
『啊?为什么?』
「不……因为……」
『什么啦。』
「……我想要跟她求婚。」
『……我可以挂电话吗?』
「不,等一下!我只能找你商量了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啊~我也真是个滥好人。』
「真的,你帮我大忙了。」
『吵死了闭嘴啦你。先给我爆炸吧。』
这句话让我想起高中时光,我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我心中的反恋爱已经渐渐转变成青春的回忆了。
后来我和她暂时聊了一阵子,作好心理准备,然后快步前往有领家等待的我的房间。
4
「喂,给我起来!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瓦楞纸头戴装置被硬拔下来,我终于从梦境中清醒。我差一点就完全被充实又快乐的大学生活给吸引住了。
「呜……呜呜……」
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一边是语气冷漠又只有男人的社会,一边是有女朋友又有女生朋友的充实大学生活。毕竟是我的大脑编造出来的故事,连女生朋友的类型都是我的菜。我超喜欢这种注定单相思的女角,如果可以让我跑第二轮,要我对女童下跪也行。
「……为什么要对我下跪?」
听到女童这么说,我才回过神来。我实在太想要回到改变立场后的模拟世界,自然而然就下跪了。
可是我是反恋爱的战士。我必须肯定坚持不改变立场的前半段。
「不过……可是……不……但是……」
强烈的明暗对比完全动摇了我的心。我总觉得情绪的强烈起伏似乎引起了身体的不适。我觉得有点想吐。这就是所谓的VR晕眩吗?
女童看到我示弱的样子,摆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了,进入最后阶段吧。你终于要理解恋爱的重要性了。」
「那是……不可能的!」
「你都上气不接下气了。你也渐渐明白了吧,恋爱就是你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没有恋爱的人生,只不过是折磨精神的残酷苦行罢了。」
「不对!……应该吧。」
我很想反驳,但刚才的模拟内容却还残留在脑海里,削弱我的气势。
「时候到了。来,戴上装置吧,我先让你看改变立场后,接受恋爱时的结局。」
★★★
十年后──【如果认同恋爱】
结婚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虽说两个人可以一起分担困难,事情却没那么顺利。分工合作顺利的话的确可以减轻部分的负担,但婚姻毕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要辛苦的事情反而很多。
我渐渐了解到,看似过著普通生活的所有家庭也是像这样克服了种种困难,努力地活著。到了这个年纪,和领家结婚,我才切身感受到我过去视为理所当然的「普通」有多么难能可贵。
我试著这么开头,不过婚后生活的快乐其实是大于辛劳的。我有家可回,和领家一起生活。光是如此,就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幸福。
我们是双薪家庭,所以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目前还有办法经常和对方一起吃晚饭。我们会轮流做饭,当天尽量早点回家。
今天轮到我做饭了,但因为有工作没做完,所以拖到了一点时间。回家的路上,我在电车里回想冰箱里还有的食材来决定要做什么菜,同时想像总是会因为我晚归而有点生闷气的领家。比起晚开饭,她更讨厌我应该在家的时候还没回家,要孤单地在没有人的屋子里痴痴地等。
我从车站走回家,自然而然加快脚步。
「我回来了。」
我说完,明亮的室内就有「你回来啦」的声音传了回来。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就让我觉得努力有了回报。
「抱歉,我回来晚了。我马上开始做饭……」
我一边走进兼作餐厅用的客厅一边这么说,却发现领家已经站在厨房里了。
「啊,你先帮我做了啊……抱歉。」
我慌张地这么道歉,她却没有生气,轻声笑了。
「你忘了吗?早上明明还记得的。」
她出乎意料的态度让我愣了一下,我这才想起早上的事。可是我说出答案以前,领家就用温柔的音调打趣地说了:
「我从今天开始放产假啦。」
「……对喔。」
回想起来的瞬间,我的胸口涌出一阵暖意。我把包包放好之后走进厨房,靠近领家身边。
「你做家事没问题吗?」
「好像还没问题。一下子闲下来会让我不太习惯,稍微做点事比较能转移注意力。」
领家平常工作比我卖力多了,应该不习惯一直待在家里吧。
「可是打扫很辛苦吧。那些事就让我代替你来……」
遇到和平常不一样的情况,我不知所措地这么说道,领家就开心地笑著停止做菜的手,转头过来看著我。
「也好,我可能会拜托你……话说回来,你现在就开始紧张没关系吗?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我知道啦,可是……」
我的头脑虽然可以理解,却还没作好心理准备。她那高高鼓起的肚子里竟然怀著我的孩子,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竟然和一同开始反恋爱运动的你在一起,我们的孩子也再过不久就要出生了……怎么说呢?我觉得好神奇。」
「什么『好神奇』嘛。」领家又开心地颤抖著肩膀笑了。「……在那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呢。我们的确改变了。」
「是啊,可是对我来说,要做的事情或许没有什么改变。」
「什么意思?我们早就已经从反恋爱毕业了吧。」
「虽然说是反恋爱……当时的我也是因为有你在才会坚持下去的。因为想和你在一起,想要看到你开心的表情……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我这么说完,领家就瞬间涨红了脸,低下头来。
「不……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就像一对恩爱的情侣似的……你……你给我爆炸吧!」
她害羞的方式也和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极力隐瞒,趁著放产假的机会,我们决定把她怀孕的消息告知亲友。在我们陆续收到的回应之中,也包括了前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
「恭喜。」、「恭喜你们,下次请让我过去道贺一下!」、「哇~恭喜你们!下次年底的时候我一定回去!」
住在附近的天沼赶过来看我们,大哭了一阵子就回去了。从当年到现在,大家的本质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西堀当上了一名成功的漫画家,似乎坐拥好几个女性助手。虽然她完全是个浑球,但收入的位数和我们这些平民根本不同,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
濑崎进入外资企业任职,现在人在欧洲。他现在生活的国家只要经过同意,就可以跟十二岁以上的对象发生性行为,我不清楚这个事实和他之间是否有关系。
神明学姊现在的工作是搭乘列车周游世界各国,并撰写相关报导。她那异想天开的旅程实在令人瞠目结舌,但似乎有许多狂热的粉丝存在。
天沼现在正在就读研究所。她总是闲闲没事,偶尔来我家对领家说客套话,对我说说玩笑话就回去。即使如此,她在研究方面似乎很优秀,近期就要当上助教了。她的主修是古典文学。
虽然我们都没有改变,却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朝著未来前进。这是我、我们当时决定放弃反恋爱,重新出发之后才能得到的结局。现在的我再次强烈地感受到──我们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和领家接下来的人生道路应该有重重难关正在等著我们。但不论是苦是乐,我都想要和她两个人一起享受人生。
……不,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三个人了。
★★★
十年后──【如果持续反恋爱】
生活是很困难的。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到这把年纪才理解呢?
年龄都快要逼近三十大关了,我却一事无成。当年就职失败的我没有固定工作,勉强靠著打零工维生。
我找不到安定的打工或职业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耐性。为了持续推动革命,我害怕职场的人际关系会造成某种阻碍。
我的好几个学长不是进入职场就是自杀,一个一个从我眼前消失。当我看到有个学长全身赤裸地带著一身鲜红色的人体彩绘,阴茎插著保丽龙做成的爱心,在大学校内传说只要在这里告白就会成功的大树上绑了绳子上吊自杀时,我兴起了放弃反恋爱,回归正常生活的强烈念头。
可是,我终究还是持续进行著反恋爱运动。因为这么做──只有这么做才有可能再次见到领家。虽然我在高中毕业后一次都没有见过她,但她一定还在其他地方继续推动革命。只要我还在这里挥舞「反恋爱」的旗帜,她总有一天会注意到我──这是现在驱使我行动的唯一希望。
结束过程单调的零工,我领取今天的薪水后,筋疲力竭地踏上归途。我在途中到超市买了半价便当,小口小口地喝著便宜的啤酒,走在通往家里的阴暗道路上。我在半路上遇到一直盯著我看的女高中生,我大骂「看什么看!」来多少宣泄内心的烦闷。
位在东京角落,不到三坪,彷佛牢狱般的公寓就是我现在的家。房间的墙边堆著色情漫画杂志,我从其中抽出一本,一边翻阅一边吃起半价便当。自从微波炉在半年前坏掉以来,我都吃著这种冷掉的饭菜。虽然也可以用超市里附的微波炉加热,但这么做好像在大声宣传自己是个家里没有微波炉的穷人,让我隐约感到抗拒。
当我填饱肚子,正要专注在色情漫画上时,单薄的墙壁后面有声音传了过来。
「……这里吗?」、「嗯……啊……」
隔壁的大学生正在发情。我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角材,用力往那面墙壁戳了一下。
刚才的声音瞬间停止。这反应让我得到些微的满足感,却丧失了正要自我安慰的心情。
我把色情漫画杂志扔到一边,抓起反恋爱传单,套上脏兮兮的白袍,戴上帽子和太阳眼镜。我为了帮自己打气,再次用力戳了一下墙壁,然后冲出家门。
夜晚的繁华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每个人都被其他人所需要,到了这么晚的时间都待在外头。没有人会停下来多看一眼的我,在这片人潮中简直是格格不入。
「请为恋爱至上主义划上休止符吧,拜托各位!」
一整天的肉体劳动明明已经让我累垮了,投入运动的时候却还是能发出宏亮的声音。我这十年可不是干假的。
反过来说,我能够引以为傲的特长就只有反恋爱活动了。我的十年全部都耗费在这项革命上。普通的学生学习技术、建立人脉、和情人交往并结婚的这十年间,我全部都拿来投注在这一件事情上了。
「拜托各位!拜托各位!」
想到过去的这十年,无可挽回的感觉有时候会把我的心脏紧紧掐住。我会感到脑海一片空白。这种日子的我会像是被接著剂黏在被窝里一样动弹不得,也不去打零工,只是盯著天花板哭泣。如果这时候可以发生地震,把整栋屋子连我一起压死就好了。就算这么想,我还是没有胆量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我非常嫉妒能够上吊自杀的学长。
传单差不多发完了,我的体力也已经来到极限。我今天已经这么努力了,明天就不要去打零工,在房间里休息一天吧。我这么鼓舞自己,拿出最后的干劲大声吶喊。
夜已经深了,行人变得愈来愈少。差不多该收工了──我这么想著正要回去时,有几个年轻人阻挡在我的眼前。
「喂,大叔。谁说你可以在这里随便乱发这种东西的?」
对方拿著我印的传单,语带恐吓地这么说道。我打算无视他直接离开,他的同伴却迅速挡住了我的去路。
「让我过去,我要回去了。」
「喂,上面写『反恋爱』耶。因为没人爱就做这种事,真是丢脸的家伙。」
对于这种浅薄的批判,我早就已经不为所动了。我不发一语,等待他们感到无趣并自行离开。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社会才不会变好。别再干这种事了,快滚去为国家工作啦。」
「半夜在这种地方闲晃还找人麻烦的家伙,对社会来说应该是更大的危害吧。」
被不良少年说教让我觉得很可笑,忍不住反驳的我一开口,对方就说出「啊?」这种典型的回应。
「喂,这家伙是不是太嚣张了?」
围绕在我周围的不良少年开始逼近我。我感觉到危险,往戒备比较单薄的地方冲出去,却马上被追上并推倒。
对方把脚用力踩在趴倒在地的我头上。
「恶心的臭宅男,别以为你可以平等地跟我们说话!」
我的头部侧边被使劲踢了一脚。接著,我的身体也受到一连串无情的攻击。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就无力反抗了。
即便遇上这种情况,我相对之下也算是冷静的。毕竟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私刑,而且就算因为对方下手过猛而死,其实也正合我意。
出没在这种闹区的叛逆年轻人也不过是家里有爸比和妈咪等待的小少爷罢了。
「喂,他不动了耶。」、「惨了,下手太重了吗?」
我动也不动,就听到他们这么说,停止继续踢我。
「阿武那一踢太用力了吧。」、「就是啊,太狠了。」、「喂,等一下啦,怪我喽。」
他们开始互相推卸责任,已经没有人要继续攻击我了。
小混混逃走之后过了一阵子,我都没有起身。我以为身体的痛楚和柏油路的冰冷可以带我离开人世,所以才想要任由命运摆布。但是不论我怎么等待,我的意识仍旧清醒,被踢过的地方阵阵作痛,鼻血更让我难以呼吸,十分不舒服。
我慢慢坐起身,把掉在地面上的传单捡起来搓揉变软,用来擦拭鼻血。嘴巴里面也破皮了。我吐出一口口水,口水在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射下发出暗沉的红色光芒。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个……你还好吗?」
我坐在地面上进行急救处理的时候,有人对我这么搭话。反正一定是个沉醉于「亲切的自己」的善良公民吧。我在心里这么想著瞧不起声音的主人,但还是收下对方递出的小包面纸来擤鼻子。
「……谢谢。」
我没有看对方的眼睛,姑且道谢,声音的主人就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你是……高砂吗?」
被叫到名字的我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领……家……?」
我面前的人是──领家薰。
「高砂,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她穿著一身笔挺的套装。是一直卖力工作到这种时间吗?还是正参加完聚会呢?不管是何者,都和我这个打零工维生的人相差太多了。
领家弯起穿著丝袜的脚,蹲下来用手帕擦拭我脸上的血。她的表情很复杂,好像在担心我,又好像为偶然与我再会的事感到高兴。她的五官带著成熟的气质,多了一份高中时不明显的性感,非常有魅力。我生锈的心被迅速融化,睽违十年后再度开始鼓动。
「领家……」
「嘿,嘴巴别动……」
我暂时闭上嘴巴,交给她处置。我那么渴望再次见到她,却不知道见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才好。看著变美的她温柔地照顾我,我拚命转动自己的头脑。
「好,这样应该可以了。明天早上先观察伤口的情况,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看医生喔。」
「啊,好……我会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领家就大吐了一口气。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领家像是遥望远方似的眯起眼睛,这么说道。「自从高中毕业以来,你一次都没有联络过我。我好几次都想主动打电话给你……但是一想到你可能是放弃了我这个无能的议长,我就会阻止自己。」
「我怎么会……」
我正要出言否认,领家就静静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当时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会解散,完全是我的错。我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谈论反恋爱。」
听到领家这么断言,我无言以对。经过了一段尴尬的沉默,我为了维持场面,决定先确认现状。
「领家,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吗?我现在是个普通的社会人士。」
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不,我是说运动……你在哪里继续反恋爱运动?」我问。「你看这个传单就知道,我还在继续。虽然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但是如果能加入你那里,我一定可以出一份力。」
我把传单交给领家。领家低头一看,扭曲了表情。
「高砂……对不起。」
「……你干么突然跟我道歉?」
「我已经没有继续参与运动了。」
说完,领家把传单还给我。她左手的无名指──戴著戒指,反射著路灯的光线。
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她的包包上挂著表示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钥匙圈。
「高砂……高砂……」
她呜咽著不断呼喊我的名字。
我觉得世界彷佛在一瞬之间笼罩在黑暗中。就好像气温突然下降了十几二十度,让我冷得不停发抖。
「我该回去了。你也要趁天气还没那么冷的时候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领家这么说,抓起包包。
「对了,你刚才好像被别人缠上……对方有没有抢走你的钱?」
我摸索口袋。原本放在里面的钱包不见了。
「好像……不见了。」
我拚命挤出声音回答,眼眶却因为自己的悲惨处境而盈满泪水。
「这样啊,那么……」
领家这么说完,掏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所有的钞票交给我。
「有了这些,暂时应该没问题了。那么……你要保重。」
只留下这些话,她便转身离开。我挤出声音叫住了她:
「这些钱……我什么时候要还你?」
还钱的时候,我就可以再见到领家。到时候我们彼此都能静下来好好谈谈吧。
可是领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走远的脚步,回答道:
「不用还我没关系。」
她的声音正在颤抖。听到这句话,我一直忍著没有流出的泪水终于溃堤,倾泻而下。
「呜呜……呜呜呜……」
我捏著领家交给我的钱,流下十年份的泪水。我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领家早已脱离反恋爱,结了婚,还怀了孩子。
我的这十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不只是十年。我的人生全都毁了。我虽然因为绝望而崩溃,精神却异常亢奋。
「咕……噗呼……」
我哭得脑袋一片混乱,心脏不安地狂跳。
领家被「社会」吸收了。不是她放弃了我,而是我放弃了她。我在脑中如此转变看法,就渐渐开始觉得刚才与她的相遇,可以说是庆祝我脱离过去的束缚并重新出发的纪念。
领家亲手交给我的钞票──这东西是她变成了「正常社会人士」的象徵。只要把这些钱撕个粉碎,我就能坚强地踏出新的一步。
我这么想著用双手拿起万元大钞的瞬间,另一个好主意在我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对了,对了!」
我把手上的钞票塞进口袋,开始快步往红灯区走去。虽然学长有几次邀请我一起去,但我一次都没有去过。除了因为我没钱,更重要的是我当时想到了领家。
我要拿她给我的钱来买春。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在两种意义上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我对这个点子感到得意。
我没有查询任何资讯就冲进第一眼看到的店家。我连流程都不太清楚,随便交由店员安排。
领家、领家、领家。我满脑子都是她。
我带著狼狈的脸进入房间里等待,终于有女人进来了。对方是个肥胖臃肿,像怪物一样的女人。我只是从服装去判断,乍看之下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这个人摆出疑似笑容的表情,向我走过来。领家美丽的脸庞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开始觉得想吐。
我赶紧站起来,冲过那女人的身旁逃走。我直接到柜台把除了预付款以外的剩下的钱付清,冲出店门口。
我奔跑。我漫无目的地奔跑。这种身体最好烧得尸骨无存。可是体力来到极限,我用手撑著膝盖,大口喘气。我明明到刚才为止都很得意,现在内心却十分冰冷。我怎么也摆脱不了领家的影子,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我还活著。这是一种诅咒。人是无法轻易去死的。
带著彻底冻结的心,我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看到上面的「领家薰」这个名字。我静静地回想起和她相遇的那个时候。
「哈哈……哈哈哈……」
我开始发出笑声。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目前为止究竟为何而活?
就像是要嘲笑我的思考,眼前只有一个明白的事实。
我还活著──不管我被谁放弃,不管我放弃谁,只有这个事实不会改变。这是种特权。我还有该做的事。
所有的绝望开始急遽反转。她那怜悯般的眼神,现在对我来说是种希望。折磨我的经济困境,社会人士投射的冷淡视线,严苛的遭遇,全部都成了我的生存粮食。
混乱的脑海以唯一的愿望为核心,迅速凝聚出一个目标。激动的情绪顿时冷静下来。我用极其冷静的头脑毫不犹豫地删除通讯录里领家的号码。
──我要把这世界的一切都毁掉。
这个目标成了我的生存意义。
○
「啊……啊啊……」
听到自己的声音,我醒了过来。女童似乎是腻了,正在重看一次录下来的动画。
现实和梦境还混合在一起,让我无法判断目前的状况。每一幅情景就是这么鲜明地附著在我的脑中。
「哎呀,已经结束了啊……你的表情糟透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起前半段的幸福画面,然后又有坚持不改变立场时的悲剧结局闪过我的脑海。我的胃不断翻搅,让我觉得恶心想吐。
我已经再也无法轻易地说自己要「贯彻反恋爱精神」了。只要一说出口,最后的那个场景恐怕就会在我的脑中重现。
「不好意思,请让我……休息一下。」
「呵呵,你好像很疲劳嘛。恋爱果然是好东西吧,继续反恋爱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呜呜……」
我差点就脱口说出「你说得没错」。我很想说「我要放弃反恋爱,我要从现在开始认同恋爱,马上向领家告白」。女童对我施行的这场模拟就是这么有效。
「看吧看吧,快承认吧。现在我还可以帮助你马上转移到恋爱生活喔。」
「我要……」
认同恋爱,我快要忍不住这么说的时候……
嘟噜噜噜,桌子上的手机开始振动。我拿起手机,画面上显示有人来电。打电话来的人──是领家。
「喂?」
我紧张地接起电话这么说,耳边的话筒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高砂吗?我是领家。』
她用跟平常一样有些高亢的声音这么说。光是如此,就莫名地让我差点喜极而泣。
「啊,是啊。领家……领家,真的是你。」
我珍惜著可以听到她说话的幸福,对于我的反应感到纳闷的她说道:
『怎么了?你有点怪怪的。连声音都在发抖……你该不会是被敌对势力抓住,正在接受拷问吧?』
她的推测依然很敏锐,但我还是隐瞒了实情。
「不,我没事。我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太渴望了。」
『你……你在说什么像现充一样的话!不要像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对方,只有一天没打就会不高兴的情侣一样说话!』
是平常的领家。虽然挨骂,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却比什么都更令我高兴。
『算了……既然你没事就好。』
「谢谢,让你担心了。对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
我们暂时陷入沉默。后来领家用很快的语速开始说明这通电话的目的:
『虽然在休假时好好休息是很重要的事,但如果太过松懈,就会妨碍到从周一开始的革命运动。我觉得由我来打电话给社员会有促进收心的效果。而且……这也是为了调查是否有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社员做出在星期日与异性交游之类的乱纪行为。』
「这样啊,你真勤快。我现在在家里和妹妹一起看电视。」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应该没问题……』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随后领家降低音调继续说道:
『……如果妨碍到你们的天伦之乐,我就先挂电话了。』
「不,等一下……我还想再听一下你的声音。」
『混……混帐东西!我才刚告诫过你吧,给我注意自己的发言!』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领家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高兴。
『嗯,我们非现充在休假时果然没有什么事可做,很容易闲得发慌……像这样打发时间,顺便加强团结力也不错。』
和领家说话的时候,我伤痕累累的精神开始逐渐恢复,变得可以用客观的视角来看待刚才的模拟情境。
我们的话题一瞬间中断。趁著这个机会,我决定直接问问看领家。
「对了领家,我想转移一下话题……我们就快要高中毕业了吧。」
『是啊。我们一定要在毕业以前,想办法在这所学校内植入反恋爱理念。』
「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大概会上大学。说不定也会各自进入不同的大学。那样的话……我们还能继续反恋爱吗?」
对于我的问题,领家暂时沉默不语。不过,她马上就用精神饱满的声音回答:
『当然能。反恋爱根本不是我们想放弃就能放弃的。这已经是深深烙印在我们身体里的生存方式了。』
领家自信满满地这么说,然后稍微加快速度继续说道:
『而且……我觉得我和你应该会进入同一所大学。』
这句话让我的内心深处突然温暖起来。
『等一下,你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从我们的优秀成绩来看,两个人必定会进入同一所学校,这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推论。绝对不是「想要和喜欢的人读同一所大学」这种少了好几根筋的现充恋爱脑会作出的判断!……而且,我们读同一所大学,当然会比较方便扩展运动了。』
听到领家这番话,我原本灰暗的心豁然开朗。「坚持不改变立场时」的沉重模拟情境一下子变得像是愚蠢又极端的形容,让我想要一笑置之。
「也对,就是啊。你说得没错。」
『这……这样啊。原来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的心情完全和你一样。」
后来我们暂时闲话家常了一阵子才挂断电话。我原本冰冷的身体已经变得暖烘烘的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对躺在沙发上不知道重复看了几次同一集动画的女童说道。她只是一脸无聊地斜眼瞄了我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刚刚谈到要不要认同恋爱对吧。我当然不会认同那种东西。因为恋爱是会降低生产力,让全人类互相憎恶的可恨幻想。我们会贯彻反恋爱精神到底。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我振奋地这么说完,相反地,女童无力地皱起眉头。
「算了……我真是治不了你们。」
她说完,从我身上移开视线,继续不发一语地看著录好的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