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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2章 直接抗争之战术与僵局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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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普通的恶作剧来说,未免太用心了。最近有万圣节和选举、新学生会的暴政等事件,令我眼花撩乱,但女童的样子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待在比平常还要宽敞许多的房间里,我开始回想起一件又一件关于她的事。她开著窗户午睡,结果下起午后雷阵雨,地板被淋得湿漉漉的事;她迷上用吸尘器吸自己的皮肤,弄得身上到处都是内出血的痕迹,暂时无法外出的事;她想要优雅地喝可乐,跑去拿橱柜高处的高脚杯,结果不小心打破,为了湮灭证据而企图把碎片埋到庭院里的事──如此重新回想,她还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我甚至开始庆幸她消失了。

「而且……她本来就是敌人。」

就像是要确认这一点,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这么低语。女童是在这个世界散播恋爱至上主义的可恨魔头。她来到这个家,原本就是为了拉拢我,从内部瓦解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她的离去对反恋爱运动来说,应该有很大的加分作用。

我这么说服自己,决定什么都不再多想。我打开电视。我看了一阵子的新闻,然后把频道转到综艺节目。艺人们做效果的笑声在宽敞的室内回响,听起来特别大声。我马上关掉电视,躺到沙发上。

我渐渐开始觉得肚子饿,却没有心情起身。就这样睡过晚餐时间吧,而且,反正她大概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了……我乱糟糟的头脑忍不住这么想。

为了转换心情,我决定去一趟便利商店。店内一如往常,店员也是熟面孔。我随便选购了三个饭团,马上走出便利商店。

从明亮的店内一下子走到夜空下,就会觉得周围看起来比实际上更昏暗。在这种视野中,路灯稀疏的公园又特别阴暗。突然间,我没来由地往那个公园的方向走去。

我有时候会看到女童在这里玩。和身高差不多的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她似乎常常表现出领导人的态度。我一边回想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一边坐到长椅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饭团来吃。

眼睛渐渐适应以后,我开始能看清公园内的细节。大概是被风吹动,秋千正在微微摇晃著。公园里的几种游乐器材到处都有油漆剥落的痕迹,可见装设后已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预告冬天来临的落叶堆积在地上,随风发出乾燥的沙沙声。

当然,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即使知道她不在这里,我还是不禁寻找她的身影。我环顾公园内,发现一个令人在意的地方。公用的垃圾桶里高高地堆著许多东西。

我靠过去往里头一看,发现是一堆万圣节相关的服装和小道具。我不知道当事人为什么要特地把东西丢在这里,不过现充就是有办法毫不犹豫地干出这种事。

这时候,我从这堆垃圾中发现不寻常的东西。里头有一顶小学女生会戴的那种黄色帽子。仔细一看,还有装营养午餐用具的小袋子和装直笛的细长袋子。虽然有可能是角色扮演的一环──

我正要伸手调查的瞬间,手机响了。毕竟是有点类似犯罪的行为,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我拿起手机一看,是领家打来的。

「喂?你今天很早打来嘛。」

『嗯……毕竟还有明天的抗争啊……不说这个了,别说得好像我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你,这岂不是很像现充吗?』

「你最近不是每天都打吗?」

『只不过是因为需要联络的事项就是有那么多。我们白天就常常碰面了,我没事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

虽然我们有时候只会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我决定不再多说。

『话说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领家这个敏锐的问题让我有种胃部下沉的讨厌感觉。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因为我在室外接电话,你才会觉得听起来跟平常不一样吧。」

『是吗?你人在外面啊。要我晚点再打吗?』

「不用了,直接讲吧。」

后来我和领家透过电话讨论了许多事。新学生会的事、佐知川的事,以及明天要执行的计画。我们的话题有时候会偏离,彼此大笑。虽然气氛很轻松,我却莫名地犹豫是否要提到女童的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还在外面吗?』

「是啊。我就是想出来走走。」

『别感冒了。明天可是我们跟新学生会的第一场战斗。』

「我知道。我马上回去。」

『而且,我一开始也说过……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状况不太好。』

「我真的没事啦。好了,我要挂电话了。」

说完,我把电话挂掉,吐出一口气。我低头看著垃圾桶,却已经没有心情翻找。

我出门的这段期间,女童说不定已经回家了。我这么想著,快步走上回家的路。可是玄关终究还是没有她的鞋子,只有忘了关的客厅电灯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室内。

隔天的集合时间很早。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曾经举行过好几次晨间演说,这次却比平时更早。这也代表我们有多么重视这次的计画,但我因为昨晚睡得不好,差一点就迟到了。

「好慢,太松懈了!」

我一打开社办的门,领家便劈头怒骂。我看了时钟,现在是集合时间的一分钟前。

「什么嘛,明明就有准时。」

「行动时要预留更多时间!时间分配得这么紧迫,遇到突发状况时就无法应付了。为了惩罚你……」

说到这里,领家停了下来。

「惩罚我……什么?」

虽然我觉得有点不讲理,但身为一个革命家,我也觉得领家说得没错。我决定乖乖接受裁定,这么反问。

「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差。」

领家的声调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担心地这么问道。我戴上安全帽,别开了脸。

「因为我有点睡过头,赶著过来的关系吧。你说得没错,都是我太松懈了。要我写自我批判书还是什么都可以。」

「……不,不用了。以后多注意就好。」

我们在鸡同鸭讲的情况下结束对话。如果她像平常一样臭骂我一顿,我还比较容易应对……

「很好,大家都到齐了。」领家站在白板前,开口说道。「今天的作战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这是学生会交接后的第一场抗争。正如各位所知,佐知川所率领的新学生会企图用尽各种手段散播恋爱至上主义,任意统治校园。目前他们的改革进行得一帆风顺,势如破竹──对他们泼冷水,就是我们这次的作战目标。」

领家这么说完,咚的一声把传单放到桌上。

「不过,做法和平时相同即可。我们不用什么小手段攻其不备,而是要正面对决,挫挫他们的锐气。为了用这种作风打击他们,这次我希望能用正统的战略。我们要一如往常地演说,发放传单。」

传单与以往相同,揭发了恋爱至上主义的谎言,但这次的主轴是批判佐知川学生会。内容如下:

谨告各位学生

日前的学生会选举选出了新学生会长,当选人佐知川组成了新的学生会执行部门。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原本就不承认由「学生会」统治校园,也不承认经由选举所选出的学生代表──如此看似民主主义的程序不过是谎言的集合体,近乎人气投票的这类仪式最终将合理化名为「人品」的模糊指标,进一步连结到在这个世界横行,单靠暧昧不明的「印象」贬低他人的恋爱至上主义。不过,此刻我们要暂时搁置这一点,开始阐述新学生会的暴政。

新学生会到目前为止的政策甚至远比上届更恶质──从交接到现在的短时间内就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完全染上恋爱至上主义,彻底迫害非现充的态度。他们今后显然会变本加厉,终将使这里化为生殖取向的学校。到时候所有人的个人特质都会受到压抑,被当成情侣、团体、社会的其中一个齿轮。

失去个体性,能够顺利融入群体,并且积极进行繁殖的你们会受到欢迎,因为对操弄社会的人来说,你们是让他们称心如意的极佳棋子。恭喜,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你们就靠著捏造出来的自信和浅薄的伙伴意识,在这个没有终点的无聊世界活下去吧。

然而,我们坚决反对这种情势。既然新学生会将我们逐出餐厅,我们就在外头搭起帐棚,在里面堂堂正正地用餐吧。既然福利社特别优待情侣,我们就另外批发更便宜的商品,在隔壁贩售。如果体制想要压抑我们的行为,我们会挺身反抗──根据情况,我们甚至不惜采取暴力手段。

我们无法容忍这次的暴政。各位之中应该也有不少人对他们的做法抱持反感。校内弥漫恋爱至上主义的情形已经来到最终阶段。若不在此刻挺身而出,你们将成为无力抵抗的行尸走肉。在悲剧发生之前──我们必须团结面对。

传单内容与平常的激昂文章有很大的差异,沉稳却又带著迫切感。目的是告知大众,这次的危机与过去是完全不同的等级。

「宫前,你觉得佐知川大概有多强的镇压力?」

「因为她是不太适合参加实战的类型,所以还是未知数……不过以经验来说,至少是我们掌握了优势。」

「是吗?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力量。」

所有人的脸上都涌现干劲。因为这是完全没有经过申请的游击战,学生会一旦发现就会马上阻止。武力冲突在所难免。

「好,差不多快到上学时间了──我们走。」

领家一说完这句话,所有人便同时开始调整武装。听著装备互相碰撞的粗鲁声音,我们的精神渐渐集中至远离日常的革命抗争中。

「上学途中的各位学生!听好了!」

看准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不到三十分钟,上学人潮即将到达尖峰的时机,领家开始了她的演说。

「各位应该也对我们的名号耳熟能详了。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我们过去也曾数度在此开导各位,因为某个重大理由,我们才会再次出现──没错,理由就是日前的选举所产生的新学生会那令人发指的恶行!」

同时,其他的社员开始发放传单。

「又来了……」「一大早的吵死了啦!」「少在那边啰哩八嗦,大干一场就是了!」

有些人无情地谩骂,但也有些人收下了传单,停下脚步专心聆听演说。果然如我们所料,新学生会的执政方针造成了不少学生的反感。

「聪明的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最近佐知川开始推动的学生会政策远比过去还要更提倡恋爱至上主义。若是置之不理,校园就会在转眼之间遭到生殖冲动支配,让恋爱成为第一行动准则,使得学生失去以往的自主性!结果只会造成一大堆的无名男女进行无聊的生殖行为。意义全都被恋爱抹灭,我们将无法再追求任何事物。

各位真的想要这种世界吗?

我相信各位绝对不想!我们有想要追求的目标,我们有探索的自由!我们不会满足于『恋爱』与『生殖』这种僵化的无聊答案,我们有能力爬出这个深渊!

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

就在领家进行第一次演说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校规禁止学生在校园内举行未经许可的演说等活动。请马上停止。」

是佐知川的声音。单手拿著扩音器,悠然走来的她身后跟著好几名壮硕的战斗人员。

可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并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警告就退缩。

「出来了吧,佐知川!我们不会再让你称心如意了!」

学生会出现得比想像中还要早许多。领家的演说连一次都还没有结束。或许是料到我们会发起抗争,他们早就躲起来埋伏了。

「我再重复一次,你们的行为已经违反校规。请尽速撤离。」

佐知川不理会领家的挑衅。我们的战术不适合应付拒绝对话的对手。

「聆听学生的声音就是学生会的职责吧!用单一的标准来衡量所有的人,打压不同的意见──这就是你们的作风吗!」

「只要办理规定的手续,获得许可,就可以在校内进行演说。另外,各位学生要发表意见时,可以投稿到设置在学生会办公室入口附近的意见箱。各位也可以透过学生会网站的线上表单填写自己的意见,请多加利用。」

佐知川完全避开了我们的意图。会反驳的宫前还比较好对付。我们的步调被打乱了。

这段期间,从校舍走出来的佐知川一行人已经逼近到我们面前。

「若各位不愿意自行撤离,为了维护校内治安,学生会将执行强制驱离。」

「我们绝对不会屈服!」

领家这么说完,拿起靠在一旁的角材。其他成员也各自巩固武装。

佐知川一直走到快要进入我们攻击范围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圆形的铝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不带有任何感情,极其冷静。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下,她还能有这种表情呢──来路不明的不祥印象甚至令我萌生微微的恐惧。

在紧张的气氛之下,上学途中的学生们都屏息观望著事态发展。她暂时后退,小声对守在后头的男生们下指示。然后她就没有再回头,直接转身往校舍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感到疑惑的一瞬间之后,这群男生朝我们扑了过来。我们虽然勉强躲过第一波攻击,阵形却被打散了。

过去都是宫前带头发动攻势,所以我们以为这次也会是同样的情况。实际上佐知川不会参与战斗,而是在后头旁观。

「各自撤退!」

判断无法继续抗争的领家喊出命令。我们按照事前说好的方式,往四面八方拔腿就跑。敌人们一瞬间四处张望,然后简短交谈,开始追赶我们。

他们不是各自追赶一个人,而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往同一个方向奔跑。想要至少抓到一个人的话,这么做的确比较聪明。而被他们盯上的人──是我。

「……为什么是我啊!」

我拚命狂奔,与对方的距离却愈来愈短。我本来就跑不快,睡眠不足也让我的脚步变得不太灵活。

「既然对象是男的,就不必顾忌了!」

我根本不期待的答案从后头传了过来。听到劈哩啪啦的刺耳声音,我转过头一瞄,看到对方手里拿著一把电击棒。

他们是来真的。和宫前战斗的时候,对手的心境都还算游刃有余。在情人节和校庆,他们都没有拿出这种危险的武器。

「还可以用那种东西喔!」

「我们没有时间陪你们玩『革命』游戏!」「我们要用压倒性的资源彻底击垮你们!」「我们要在全校集会的时候让所有人知道你们是只会耍嘴皮子的骗子!」

敌人们各自说著,逐步逼近我。感觉到生命危险的我也加快速度,双方的距离却还是愈来愈近。

「你们是学生会吧,怎么可以对学生做这种事!」

「等你进到牢里再抱怨吧!给我乖乖睡一觉!」

这么说的其中一人一口气加速逼近我。他伸出的手稳稳地握著电击棒。

可是这个瞬间,有个黑影从旁边迅速跳进我们之间。

「快走!」

逼近我的电击棒直接击中这么说的他。他的身体在下一个瞬间猛烈颤抖,然后如同人偶般瘫软倒地。我看到他的脸了──是藤枝。在学生会长选举中与我们主张相近理念的他救了我。看到他倒地时的表情,我才终于唤醒脑海角落的记忆。

──在那场情人节作战以惊人的执念造就的敏锐嗅觉查出放在女学生书包里的巧克力,留下重大贡献的男人──他就是藤枝。

「这样啊……你……」

在那场作战之后,身分曝光的他应该一直过著没有人权的校园生活。所以他才会把自己的青春投注到纯粹的二次元之中,不得不自己创作。他再也没有必须保护的事物,于是决定参选会长,推广自己的主张。

然后──他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了我。我的眼眶深处慢慢涌出泪水。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是有伙伴的。

为了报答他的舍身相救,我拚命狂奔。因为突如其来的妨碍,电击棒没有击中目标,敌人也被挡住了。我在心中对藤枝反覆道谢,往其他社员等待的地方直奔而去。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暂时逃过一劫,却有必要思考今后的发展。

「竟然拿出电击棒……他们根本就打算用武力逼迫学生服从!」

领家气愤地这么说,身为上届学生会长的宫前也点点头。

「以前的学生会并没有那种装备。应该是在她上任之后才引进的。为什么……她以前明明不是那么激进的人。」

「而且,到底是怎么引进的……他们的权力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把学生会的预算用在那种东西上。」

「说得没错。」

谜团愈来愈深了。我们的头脑已经难以追上事情的发展。

「而且,我们要怎么跟他们对抗……?」

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我本人这么问道,社办内就变得鸦雀无声。

「果然只能用更强的武力对抗了。」

西堀低声这么一说,神明学姊便点头附和:

「还是用炸弹好了。我有化学实验室和药品储藏室的备用钥匙,也大概知道做法……要在哪里实验?」

听到神明学姊的激进发言,领家赶紧劝导她:

「嗯,那也是一个方法……不过如果那么做,对方也会进一步对抗。我们很有可能会因此陷入泥沼。」

闻言,天沼迅速举手说道:

「依赖强大的武器是过于天真的想法。就是因为如此,事情才会演变成看谁比较激进的竞赛。此时我们更应该纯粹地锻炼自己的肉体──我认为这一点正是我们所欠缺的。体力就是革命家的资本。我们需要的不是最先进的武器,也不是标新立异的计画,而是严以律己的自我锻炼!」

说完,天沼便开始兴高采烈地写出训练流程表。六点半在学校集合后慢跑、拉筋。七点半到上课时间前练习挥舞棍棒和攻击架式。午休在社办进行肌力训练,放学后以两人为一组对打,然后进行模拟实战的应用训练。

「喂,我们又不是运动社团……」

我无奈地这么说,马上就被天沼反驳了:

「我们也不是文艺社团。高砂学长,正因为你对培养体力的态度这么消极,这次才会被逼到绝境。你讨厌体育的阴沉个性都表现在脸上了,所以对方才会心想『这家伙很好对付』,于是集中盯上你。只要多加锻炼,容貌一定也会变得更加精悍!」

被学妹说我的脸长得很阴沉,我在心中痛哭流涕。我只能发出「呜……」的声音,什么都无法反驳。

这时候,领家开口替我说话了:

「……这个嘛,我们确实有点疏于培养体力。可是如果按照这个流程表来训练,就完全没有时间推广最重要的思想了。不过还是可以采用一部分的计画。」

后来我们也讨论了许多方案,却缺乏决定性的对策,结果只好试著使用演说以外的其他既有手法。

2

后来新学生会依然马不停蹄,使恋爱至上主义充斥校园。情侣不顾场合地牵手,在下课时间的走廊上接吻,甚至带著害羞的表情从空教室走出来。

因为学生会公然提出优惠待遇,因此也促成了许多情侣。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到处都有鼓起勇气公开告白,藉此享受「青春」的蠢蛋。

不过,只有原本就容易被恋爱吸引的现充预备军才会被这种程度的政策迷惑,即使这些男男女女因此堕落,对我们的反恋爱运动也没有太大的影响。问题在于察觉到恋爱是个谎言的我们的支持者会被迫吸收恋爱至上主义,遭到洗脑。我们事先取得的那种海报已经被张贴在校内。令我们担忧的状况已经逼近到眼前。

保护了我的藤枝后来也失去踪影。综合目击者的证言,那件事发生后过了不久,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校门前,而藤枝被抬进了车里。在藤枝的班级,所有人都当作他不曾存在过。他到底去了哪里──希望他不会被埋在山中化为白骨,十年后才被发现,以失踪罹难者的身分刊登在政府公报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与校内的动向无关──女童还没有回家。

「回廊、通往屋顶的楼梯间、校舍后方全部都被撕掉了。」

「我还反其道而行,贴在普通的布告栏,结果果然行不通……」

「我试过贴在扫具柜的门板内侧,结果也不行。我真是无地自容……」

演说等亲上火线的抗争行动以失败收场的我们决定在找到对策之前,都用张贴海报和发放传单的方式传递思想。可是过程也不太顺利。

「这样啊,他们的因应速度果然很快。以前就算张贴未经许可的海报,也常常过了几天才会被撕除……」

领家这么说完,以前负责因应的宫前便补充道:

「显眼的地方很快就会被发现……可是因应得如此彻底,太不寻常了。」

西堀也唉声叹气,这么报告:

「我试过从图书馆挑出看起来不会有人阅读的百科全书,贴在最后面。后来一样被收走了。」

「做到这种程度……」

社办内染上绝望的色彩。我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推动革命了。

我们也试过以前的手法,趁学生上学前把传单放在桌上,却刚放好就被学生会收回,他们后来甚至先到教室锁门,破坏我们的计画。

室内一片沉寂,开始弥漫阴郁的气氛。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得出「无能为力」的结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乾脆死马当活马医,提出几乎是依靠他人的策略:

「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寻求其他学生的帮助吧?不要说藤枝了,还有更多人对学生会这次的方针抱持疑问。我们没有必要孤军奋战。只要组织那些人,团结一致,学生会应该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轻松应付了吧。」

虽然我这么提议,却马上遭到反驳。

「就算要招募伙伴,也需要媒体吧。因为我们无法事先知道哪些人对学生会抱持反感……」

「不,我们已经知道几个人了。」这么回应领家的人不是我,而是宫前。「藤枝学弟和他身边的人之中,一定有类似的人吧?」

隔天放学后,我们以武装状态集合到计算机科学社的活动地点──校舍后方的仓库前。他们原本在校舍内拥有完整的社办,却因为闯了各式各样的祸,在校园内的权利被一点一滴地剥夺,最后才被赶到这个地方。从校舍窗户的缝隙拉出来的LAN电缆延伸到小屋里面的景象充满了哀伤的情调。

很巧地,我们接获藤枝已经在今天回归的情报。幸好他没有被塞在灌满水泥的汽油桶里,沉在东京湾的底部。

「……好了,我们进去吧。」

领家悄声这么说,所有人都点头回应。

喀啦,转动的门把发出轻轻的声响。领家一口气把门拉开,沉默地大步走进里面。其他成员也跟著走进去。

「你、你们是谁!」

高亢的声音、油腻腻的头发、明显凸起的小腹就快要把印花T恤撑爆,几乎是把这些极度典型的宅男形象直接搬到现实世界般的男生这么说著,站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没有考虑到压在桌子下的赘肉就站起来的关系,他被夹到肚子,小声叫了「好痛」。看著这个有如保育类的人物,我忘记自己的立场,纯粹地感动了起来。

「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

听到领家这么回应,社员们开始躁动。

「你们不可能忘记吧?执行那场情人节作战时,你们也曾经提供协助。虽然那场作战终究是吃了败仗……但终于到了输不得的时候了。」

「不,我们并没有忘记。我们反而很认同你们,一直行动到现在。」

一个骨瘦如柴的宅男带著锐利的眼镜反光,从阴暗的深处走了出来。

「有什么方法能对抗恋爱的霸权呢──我们随时都怀抱著这个念头,一路走到现在。其中一个解答是在校庆发行游戏,而另一个则是那些竞选活动。」

「我们也看到你们的竞选活动了。不只是堂堂正正的理念,还有公开发表这些主张的胆识,都让我们深感惊叹。我们从中学到了宝贵的一课。」

「能听到如此赞美,我们非常欣慰。各位今天会光临此处──是要讨论关于新学生会的事吧。」

「感谢你们迅速切入正题。没错,为了击败佐知川率领的新学生会,我们要请求你们的协助。」

领家这么一说,计算机科学社的几个社员便开始哽咽,其他人也眼泛泪光。

「请各位务必让我们参加。我们这次也忍无可忍了。

那是我们日前为了抗议,占据餐厅的团体座时发生的事,我们带著『我们也是团体,放马过来吧!』的心情等待敌人──却没有任何人理会我们。负责检查学生是否有正确使用座位的学生会成员也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大概是被我们这光明正大的态度震慑,不敢向我们搭话吧──我们一开始这么想,严重的漠视却让我们愈来愈不安。也没有一般学生嘲弄我们,大家都一边开心地聊天一边吃饭。我们看似融入了其中。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并没有愚蠢到会以为自己能够无条件获得认可。没错,这是现充设下的陷阱!他们会创造出乍看之下已经包容我们的气氛,等到我们相信并放下戒心的时候,再哄然大笑,将我们推入地狱。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徵兆──应该是隐藏得相当彻底吧。可是我们藉著非现充特有的野性直觉,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我们将座位让给一直找不到空位的羽球社男女,自己则在走廊上吃完剩下的餐点。好险──我们差一点就被敌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了。我们绝对不能继续放任使用这种小手段的佐知川学生会!」

体型消瘦的男生一气呵成地说完这段话。该怎么说呢?听起来好像是他们想得太多,结果做出莫名其妙的事;但我们没有特别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点头带过。最后忍不住让位给男女团体的行为根本是无可救药的非现充。

「原来如此,你们愿意协助,实在令我们备感安心。」

说完,领家开始扫视社办内部。

「话说回来……听说已经回归的藤枝不在呢……」

听到这句话,社员们颤抖了一下肩膀。

「藤、藤枝他……」「那家伙已经……」

就在这个绝妙的时机,他现身了。

「嗨,好久不见。」

穿著一身在制服的西装外套里加上连帽衫的量产型现充装扮,带著爽朗的笑容,轻轻举起手走过来的人──竟然就是藤枝。原本留得老长的自然卷发型已经修剪得整齐乾净,用少量的发蜡抓出造型,整理得很自然。国中时被霸凌而破损,对父母却说不出口,于是笑著谎称是自己弄破,并以透明胶带修补的眼镜已经消失无踪──应该是换成隐形眼镜了吧。只有在看日常系动画的时候才会笑的那张脸现在挂著微笑,充满了自信。

「呜……呜呜……」

看到藤枝面目全非的模样,计算机科学社的成员全都落下了男儿泪。我也受到影响,差点哭出来。

「你们太夸张了吧,我只离开一个星期而已耶。」

说著,他拍了拍消瘦型男生的肩膀。

「阿亮、阿茂、阿光、阿翔……我回来了。」

社员们开始彼此左顾右盼。大概是因为以前只会用姓氏互相称呼,所以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吧。

消瘦型男生擦乾眼泪,破口大骂:

「事到如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我知道了。你是来耻笑我们的吧。你等一下会上传照片到推特上,加上一些好笑的注解,趁机爆红吧!」

面对气愤得几乎要出手揍人的他,藤枝没有摆出戏谑的态度,而是用认真的表情回应: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现在的你们就像是过去的我。否定你们,就等于是否定现在站在这里的我自己。所以我想要接纳一切。而且,我要先说──我和你们的友情是一辈子的。不管你们多么讨厌我,我都会永远把你们当作朋友。你们绝对不要忘了。」

这时到底该作何反应?如果对方摆出瞧不起人的态度,可能还比较好理解。真正的现充或许本来就不太会轻视他人。就因为他们是这样,我们才会更容易受到伤害。

「藤枝,你……该不会已经交了女朋友吧……」

「……被别人这么一问,还真令人害臊。这个嘛,算是有啦。」

坐在深处的一个矮个子蘑菇头社员突然开始对垃圾桶呕吐。他的胃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压力。

不过短短的一周,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究竟被带到哪里,又经历了什么事,我害怕得根本不想知道。

「这几位是……客人吗?」

藤枝转过头来看著我们,这么说道。

「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

领家开门见山地回答,他便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我曾经很崇拜你们。我们也想跟你们一样拥有自己的明确主张,并付诸行动──投入那场选举的意义就在于此。但现在,我的想法当然已经不同了。不过,就是因为有过那次经历,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我想,你们往后也会渐渐改变想法。请不要害怕。曾经像这样燃烧生命的事,一定会成为未来的珍贵宝藏。这也是一种青春的形式──但愿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可以彼此笑著这么说。」

他的语气就像是已经「超越」我们的过来人。

然而,领家毫不犹豫地立即答道:

「十年后,恋爱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否则就是我们全数死亡,两者不可能共存。我们不喝酒叙旧。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胜利。」

听到如此冷漠的回应,藤枝一瞬间语塞。因为现充之间的对话基本上都是斟酌对方想说的话,以配合对方的形式进行下去,因此受到这样的全盘否定,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领家继续发动攻击:

「像你这样用『克服』来描述自己的过去,简直是胡说八道。因为现在的你明显劣于过去──生殖冲动是你现在唯一的行动准则。你的一切都以它来描述,不会做出任何超出此范围的事。就跟打开开关就会敲响铜钹的猴子玩具一样,什么变化也没有。」

面对这种否定人格的说法,藤枝露出微笑,勉强回避攻击。

「哈哈……真不留情呢。现在的我跟以前相比,的确是缺少了激进的作风。可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我得到过去从来不懂的『普通』感受,才能成功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这个校舍后方的阴暗空间。对方是个穿著他校制服的女学生。她按著差点被风吹起的黑色长发,用保持距离的乖巧态度看著我们交谈。相隔两个车站的女校水手服是众人向往的对象,经常成为男学生之间的话题。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著高雅的气质,与那身制服的高贵气息相辅相成,简直是个天生的赢家。

「啊,抱歉……有人在等我。下次再慢慢聊吧。」

藤枝这么说完,便朝那个女学生的方向奔去。那个女学生的脸上原本没有什么感情,藤枝对她说了几句话,她便马上绽开笑容。然后藤枝回过头,笑著对我们挥手后离去。跟著他走的女学生离开校舍后方,就在快要走出我们的视线范围时,她转身重新面对我们,静静地行了深深的一礼。

两人离去后的现场只剩下虚无。连捶墙都办不到,计算机科学社的成员只能茫然地盯著藤枝的女朋友对我们行礼的地方。全身彷佛缓缓流出透明的鲜血,有种悄悄接近死亡的感觉──他们已经没有力气祈求藤枝的爆炸,所有的感情都停止运作,只有心脏重重地往下一沉。

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留下了沉默地伫立在原地的他们,决定今天暂且打道回府。

学生会推动的恋爱配对事业终于开始了。他们首先将针对现在没有交往对象的学生进行「心理谘商」。他们的目的恐怕是要让大众认为到了这个年纪还交不到男女朋友是一种异常疾病,必须接受治疗。植入多余的自卑感,煽动人们的焦虑,藉此逼迫弱者就是现充社会的惯用手段。

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为了脱离这场闹剧,已经事先完成了假的登记。因此,我们不在面谈的对象之内。不过,宫前似乎将刻意自己设定为没有男友,主动接受谘商。

「我要彻底调查他们所做的事,反过来利用他们。」

宫前虽然如此得意洋洋地去接受谘商,回来时却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我……是有缺陷的人吗?我是个无法与他人顺利相处的社会累赘吗?……为什么我这种人还如此厚颜无耻地活著……」

神明学姊抱住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的宫前,用自己的腿当枕头,让她在沙发上躺下。宫前暂时注视著虚空,泪如雨下,最后可能是哭累了,就这么进入梦乡。

宫前大约睡了一个小时后醒来,摆出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坚强态度。「那点程度的小事,我根本不痛不痒!」她如此放话。我们决定不把她在睡梦中喃喃喊著「妈妈……妈妈……」的梦话告诉本人。

就连心志相当坚强的宫前都变成这个样子,一般学生受到的压力应该非同小可。被逼入绝境的人会拚命寻找活路。他们就是想要逼人屈服,再用「恋爱」这个选项来引诱学生,使对方跳入陷阱。我们不难想像,今后应该也会陆陆续续有人转换立场。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虽然所有人都这么想,却没有人能提出有效的反击策略,只能任由时间不断流逝。

3

而对我来说,问题并不只限于学校之中。女童从那天以来就一直行踪不明。虽然我知道没有必要特别担忧,放在心上也没有意义……但我的脑海却有个角落随时残留著一股郁闷的感受,使我精神不振。

自己一个人左思右想也于事无补。这种时候就该交给专业的来。询问可能有情报的人是最好的方法。

「……所以,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其他社员都离开后,我在社办跟濑崎一对一交谈。

「抱歉,还要你留下来。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你说得这么严肃,听起来有点可怕呢。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

「好吧,嗯……其实……」

我欲言又止,濑崎依然耐心等待著。我咽下口水,一口气说出剩下的话:

「其实我妹……最近好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游荡……你有见到她吗?」

听到这番话的濑崎马上垂下眼睛。接著,他的肩膀开始颤抖。

「怎么了?你真的知道什么吗!」

我激动地摇晃濑崎的肩膀,他的眼角便落下一颗晶亮的泪珠。

「喂,你说话啊!」

「高砂同学……你果然也……虽然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

濑崎轻拍一下我的手,用非常沉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要冷静下来听我说。高砂同学……你没有妹妹。」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陷入沉默,濑崎便以温柔的语气开始说明了:

「高砂同学,你根本没有妹妹。你自己不是说过吗?你是独生子。我去你家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你有妹妹的迹象。」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你有跟她一起玩,一起去滑雪,一起做过很多事啊!我们之前不是还一起跟踪过她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高砂同学,我能痛切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经常深深幻想自己有妹妹,结果陷入自我催眠,相信真有此事。我上次幻想自己跟分别叫我『葛格』和『阿哥』的双胞胎妹妹一起去游乐园,搭乘摩天轮到最高处的时候才突然恢复理智。一个人搭摩天轮的哀伤感实在是……」

「等一下……我开始反省自己太低估你的有病程度了,但现在这一点也不重要。我才没有幻想,大家一定知道!」

「……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或许只是我忘记了。你可以帮我回想起来吗?」

濑崎突然间的态度转变让我一瞬间感到疑惑,却还是乖乖点头答应。

「谢谢。那我问你……你的妹妹叫做什么名字?」

「她叫做……」

名字──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名字。

看到我答不出来的样子,濑崎点了点头。

「抱歉做出这种像是在测试你的事。别担心,你一定能克服的。身为过来人的我会协助你,你大可放心。」

他是在开我玩笑吗?濑崎出乎意料地喜欢一些孩子气的恶作剧,经常这么逗我,这却也是很容易被拆穿的拙劣谎言。我总觉得他这次是认真的。而且我还有另一个足以断言他没有在开玩笑的理由──既然事情关系到女童的安危,濑崎绝对不可能当作笑话看待。

既然如此,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濑崎真的忘了女童。女童完全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而能够引发这种异常事态的家伙就只有一个──再继续争论也没有意义,这么判断的我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抱歉。我好像有点失常了。」

我这么说著表示退让,濑崎就维持温柔的微笑,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就要互相帮助。追根究柢,全都要怪妹妹这个概念太吸引人了。」

「是……是啊。」

「高砂同学,我们一起克服这种『幻觉妹妹失落症候群』吧。我正好有很适合的药方,等一下就送到你家。」

我明明拒绝了,濑崎却还是发挥不必要的关怀之情,当天就把东西拿到我家来。原来是以妹妹为主题的游戏。

我实在没什么心情玩,但既然他都已经特地送来,我还是拿来玩了。游戏中的妹妹会很勤快地帮主角做便当,烧洗澡水,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妹妹基本上很顺从主角,但主角快要被别的女人吸引的时候,她又会舍弃平常乖巧的作风,展现强势的一面,很是可爱。不过,我总觉得缺乏真实感。

「妹妹……根本不像这样吧。」

我的口中不自觉地冒出这句话。妹妹才不是会对哥哥牺牲奉献,内心隐藏著说不出口的爱意,还会试著用保守的方式表达,被哥哥忽视就躲进自己的房间,害臊地猛打枕头的人──而是会厚脸皮地躺在地上把零食吃得满地都是,发觉哥哥回到家也只顾著看电视,拿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归位,对哥哥毫无敬意,生起气来还会使出飞踢的生物。不过,正因为如此……

想到这里,我忽然回过神来。女童根本不是我的妹妹。她只不过是在我家白吃白喝,而且我们原本就来自不同的世界。

我中途关掉游戏,上网大概浏览后续的剧情,以便应付可能向我询问感想的濑崎,此后再也没有开启游戏。

与濑崎谈话的事虽然对我造成不小的打击,却也给了我一个重要的情报。女童是刻意从我眼前消失的。不只是濑崎,社团的其他成员应该也都失去了关于她的记忆。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如果能解答这一点,反而能直接锁定女童所在的位置。试著推测应该也不会是白费力气。

在思考她消失的理由之前,我重新确认女童赖在我家的根本原因。她的目的是用恋爱掌控世界。领家薰现在虽然连一所高中都难以掌控,将来却有可能威胁到恋爱至上主义。因此女童想提早让领家萌生爱意,企图击垮她。而被女童相中的棋子就是我。

我不认为女童会放弃击垮领家。既然如此,她之所以会从我的面前消失,很有可能是想试著用其他的方法达成目标。领家以及反恋爱运动遭遇某种新的危机时,背后应该就是女童在搞鬼。

而现在,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正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凶手就是过去完全不曾受到瞩目的佐知川所率领的新学生会。

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假设。这当然很有可能只是牵强附会,但却是很值得追究的其中一个可能性。

学生会结束放学后的工作后,会在比普通的运动社团稍微早一点的时间解散,各自回家。我看准这个时机,提早离开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尾随佐知川。

她先前用压倒性的武力破坏了我们的抗争行动,对自己的防护措施却是随便到令人惊讶。就连不太擅长做这种事的我跟在她后面,她也完全没有察觉的迹象。她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自己被盯上的可能性。

她走向闹区。途中越过车潮量大的道路后,有个没什么人烟的地点。我决定在这里与她一决胜负。

应该是习惯了,佐知川毫不犹豫地走在没有任何人的阴暗道路上。我快步缩短距离以免被她发现,然后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往后转过来。她的脸上带著恐惧的神色,但一看到我的制服就稍微放下了戒心。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请问有什么事吗?」

佐知川用平淡的声调这么说,然后退了一步,把我的手从肩膀上拨开。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想请教。」

要是让她逃走,就无法获得情报了。我尽量摆出柔和的笑容,装出友好的样子这么说。

「好的,只要是我答得出来的问题,请尽管问。」

她的个性本来就很认真吧。即便是在回家的路上,她依然愿意回答学生的问题。

到了这个地步,长篇大论也没什么意义。我决定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

「你知道吧?她在哪里?」

我突然这么问道,观察对方的反应。如果她表现出任何一点有头绪的神情,我猜对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然而,佐知川只是一脸困惑,并没有表现出隐瞒某些事的反应。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是指谁?」

她应该受过很严谨的训练吧,摆出彷佛「突然被不熟悉的同年级学生拦下来问了没头没尾的问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所以我刻意忽视她的反应,继续逼问她。

「不要再装蒜了,我都知道!是你在藏匿她吧。我什么都知道。无谓的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佐知川似乎察觉到危机,往后退了半步。如果现在让她逃走,我追著她到这里就是白费力气了。我伸出手,企图再次抓住她的肩膀。

「请不要这样!」

她发出好像是真心感到抗拒的声音,但这也是演技吧。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女生的这种惊叫声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参加隔宿露营,要在营火边练习跳土风舞的时候……

事情就发生在我回忆起心理创伤,整个人僵住的时候。我的背后响起刺耳的电子音,让我下意识地收手。佐知川也跟我一样疑惑,但又马上回过神,一语不发地拔腿就跑。我原本打算追上去,但我在这个情境下完全就是个罪犯,而且这里也很邻近人潮多的闹区。

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先阻止这个声音。我这么想,转头望向声音来源──这个瞬间,声音立即停止。

「真是的……你总是会在最重要的时刻推测错误。」

弹开挂在书包肩带上的防狼警报器,用高傲的语气这么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女童。

后来我以「妹妹乱按警报器」的说法向陆续走到屋外查看的附近居民解释,才终于脱离险境。佐知川早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对了,我第一次和你接触,应该也是在这附近吧?真令人怀念,已经差不多快满一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呆呆地站著,女童就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向我这么提议:

「你在紧张吗?好吧,我们就跟平常一样,到咖啡厅坐坐好了。」

我们这次也一起走进从那时候开始就曾经造访好几次的咖啡厅。女童点了名称长到会让人咬到舌头的饮料,我则点了滤挂式咖啡。

「平常都让你请客,今天就换我来出钱吧。」

说著,女童拿出装著满满零钱的口金钱包。那是她从自动贩卖机的找零口搜集零钱所累积起来的财产。我马上拒绝,从自己的钱包里拿钱支付两人份的费用。

「你也真是愈来愈懂礼貌了。竟然主动替我出钱。」

「我觉得很丢脸,可以请你把那个钱包收起来吗?」

「很丢脸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我日积月累的劳动成果。看来你果然还不了解『工作』的重要性。挥汗为社会奉献,以薪资筑起家庭并交棒给下一个世代,藉此使羁绊连绵不绝就是身为人类的本分。看来夸口反恋爱的残缺人类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我并不觉得搜集自动贩卖机的零钱算是为社会奉献的劳动,而且这番话是出自企图使人类繁衍以摧毁生态系的罪魁祸首,所以我听了也不会有任何感慨。我什么也没有反驳,端著我们点的饮料坐到位子上。

「我可以先请问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家?」

女童用吸管喝著谜样物体,然后回答:

「怎么,我突然消失让你很寂寞吗?你的确有一点过于依赖我的倾向。就算你一个人连日泪湿枕头也不奇怪。我很抱歉。」

「不,我一点也不寂寞。你才是,敢在半夜一个人去上厕所吗?」

「少瞧不起我,养成规律作息的我已经不会在晚上喝饮料了。因此,当然也不会在睡觉时起来上厕所。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帮助。」

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女童却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说道。她这个部位依然没有什么成长。

「请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这当然不能告诉你。我可不希望你寂寞得跑来找我。姑且告诉你,我并没有住在佐知川家。你要是又像刚才那样做出疑似跟踪狂的行为,这次真的会被逮捕。」

回顾我刚才的行为,的确像是个彻底的变态。一想到在校内碰面时要怎么解释,我就感到心情沉重。

不过听到刚才的发言,我得知一件事。女童确实知道佐知川这号人物。

「佐知川参选的事,还有新学生会的暴政,果然都是你指使的。」

「说得可真难听啊。我只不过是暗中轻轻推了她一把罢了。不管是参选,还是现在的积极攻势,都是出于她的意愿。」

「你这种怂恿他人的行为才是最邪恶的……」

女童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到目前为止,她都按照我的期望行动。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幸好我当初很乾脆地转换了方针。」

「转换方针吗?」

「没错。我过去都把阻止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使命托付给你,但我决定放弃这个做法。因为如此,我才会离开你的家。我已经没有必要待在那里了。」

「…………」

「别摆出那种沮丧的脸嘛。我并没有讨厌你,反而很敬佩你呢。我都准备了那么多让你和领家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你们却连一次接吻也没有过──这简直是钢铁般的意志……不过,也可以单纯解释成笨拙就是了。」

「我才没有沮丧呢。你不在,我觉得舒畅多了。」

「不要再嘴硬了。我可以轻易想像得到,你每次说著『我回来了』走进玄关,看到没有开灯的寂静室内,就会想起我已经不在的事,突然感到鼻酸。你就算知道我不会再回来,还是会照惯例铺好我的棉被,回过神来才露出自嘲的苦笑,却莫名地没有心情收拾,暂时呆立在原地,眯起眼睛注视远方。」

「我才没有那样。请你不要擅自妄想。」

老实说我的确有顺手铺过几次棉被,但我把这个秘密深深藏在心里。

「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嘲笑你的行为。我似乎已经太过习惯和你相处了。所以这次我才会来见你──等到我要尽全力摧毁你们社团的时候,因为同情而忍不住收手就不好了。」

说完,她喝光饮料,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站在地面上。

「好了,天气愈来愈冷了。你就快点回家吧。」

她接著对依然坐著的我伸出手。

「……什么事?」

「我要跟你握手。我们以后恐怕不会再见面了。虽然我曾经表达许多不满,但与你一起生活其实很快乐。你让我认为这个世界的文化也不坏。我很感谢你。我会在纪录中将你的名字列为这个星球的重要人物。对了──高砂小弟,你的名字──叫做什么来著?」

我无视她伸出的手,转身面向旁边。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用留什么纪录了。」

我也一样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们虽然曾经同居,却是非常奇妙的关系。

「真是没有欲望的人。这种地方既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算了,就此道别吧。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你转而投靠恋爱至上主义的时候。」

说完,她跨出一步。这个瞬间,她的身影突然凭空消失。发生了如此异常的现象,周围的客人依然融洽地谈笑风生。现场只有我彷佛被从头浇了一桶冰水,缩著身子僵在原地。

4

虽然得以确认女童的意图,校园内的反恋爱运动陷入瓶颈的事实却不会有任何改变。而这个社会就像是要对我们乘胜追击,开始逐步准备一年之内最盛大的恋爱至上主义庆典。

「各位──再过一个月就是那一天了。」

某一天的社团活动,确认所有人都已经到齐的领家用严肃的语调这么说道。

「光是说出口就令人毛骨悚然的那场活动──简直就像是在说没有跟情人在一起的人不是人类,用强大的压力逼死单身者的那一天,今年也快要到了。」

说完,领家在白板上写了个大大的「X」。

「就算说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活动都只是它的序幕也不为过。恋爱至上主义的一年会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与二十五日之间的夜晚达到巅峰,然后不断重复同样的事。

可是各位,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能破坏决定一年流程的这场活动,就有可能使恋爱至上主义产生机能缺陷,阻止这个恶性循环!」

听到领家这番话,社员们士气大振。

「一定要阻止他们。」「那一天只要能让孩子玩得开心就够了。」「特地在别人的生日性交真的是很奇怪的风俗呢……」「不要说是吸收洋人的文化了,商人甚至趁机敛财,人民也随之起舞──简直是愚蠢至极。」「这场虚伪的庆典实在令人作呕。我们必须将它焚烧殆尽。」

每个人都各自说出自己对圣诞节的诅咒。

「企图推行恋爱至上主义的新学生会似乎也正在尝试举办相关的校内活动。」

领家这么说道,把不知道从哪里取得,还没有公开发放的传单发给我们。

「集合所有的非现充举办的配对活动……终于要开始了。」

~圣诞同乐会即将举办~

冬天变得愈来愈寒冷,最近的天气也让人愈来愈离不开大衣了。在这种寒冷的日子里,总是会让人渴望他人的温暖。情人们的庆典──圣诞节即将到来,街上的男男女女也自然而然地拉近了距离。单身的同学应该也常常有种无处容身的感受吧。

不过,今年各位不必带著这种凄惨的心情迎接二十四日了!学生会在此郑重宣布,本校将举办圣诞同乐会!

本活动仅限单身者参加。各位现充请跟自己的男女朋友找个地方温存吧(笑)。参加者可以在这场活动上尽情发泄平日的郁闷!

……顺带一提,下午会在较早的时间结束。接下来要怎么度过,就看各位的手腕了!

我读著这段令人虚脱的文章,就真的觉得身体愈来愈不舒服了。

「谁要去参加这种活动啊……」

「高砂,你太小看一般学生头脑简单的程度了。他们只要是为了避免孤独的圣诞节,就算要跟恶魔联手也在所不惜。」

光是想像就令我作呕。单身男女在圣诞节被召集到同一个房间,藉著某种娱乐活动来炒热气氛。活动内容也是主办单位精心策划,为了拉近男女之间的距离所想出来的。同样不受欢迎的人互相顾虑,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受到莫名其妙的义务感驱使,就会和完全没有兴趣的异性熟识起来。对方也同样没什么感觉,双方却都在说不出口的情况下结束活动。在三三两两离去的参加者之中,留下来的两人尴尬地互相微笑,带著微妙的距离感结伴逛街。

不,这样还算好的。这只不过是双方都没有好处而已。更大的问题在于连这种尴尬的配对都没凑成的学生。「哈哈,连败部复活都失败了啊,乾脆大家一起去电子游乐场吧!」如果能和这么提议的同性朋友开心玩乐,那也是一种青春。但我们大多具有沟通障碍。就算能在脑中幻想自己开朗地这么说著率领大家的样子,我们也终究无法付诸行动。结果就是落单的人彼此都没有交谈便回到家,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在晚餐后笑著端出草莓蛋糕的母亲。

「高砂,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愈来愈差了。」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高砂又发作了。」

西堀这么说,然后反覆让我观看一脸幸福地走在街上的情侣之中的男方突然被小混混殴打脸部,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地的影片。

「……谢了,西堀。你帮了大忙。」

「这种时候就要互相帮助。不用客气。」

看到我重新振作之后,领家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举办这场邪恶的聚会。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我们受到对手的压制。是否能拟定适当的策略,封杀现在的学生会──这是我们今天的议题。」

虽然大家针对这个主题发表了各式各样的意见,却一直无法深入解决问题。上次落败的记忆依然让大家挥之不去。领家也缺乏了平时的大胆作风,开始提出一些著重技巧的复杂战术。

可是,下工夫也是没用的。新学生会和佐知川背后有女童撑腰。只要他们有这个后盾,我们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正常战斗。

究竟要如何避免这个状况──为此,我们只能暂时逃离。

「我说,大家是不是有点太短视了?我们的面前确实矗立著学生会这个巨大的阻碍。可是要打破这道厚实的高墙,赤手空拳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高砂学长……你的意思是要临阵脱逃吗?那种行为……」

「别这么急著得出结论。我的意思不是要逃走。我想说的是,我们不应该被眼前的事情追著跑,而是看清大局,攻击对手的弱点。搞不好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能轻松跨越障碍的道具啊。」

「高砂,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我们要暂时从校内抗争中抽身,转而投入街头抗争。」

这个提议完全背离了脚踏实地前进的基本方针,当然遭到反对。

「在没有基础的情况下扩张运动范围也只会缺乏存在感,最后不了了之吧。而且敌人会远比现在更多,危险性也更高。这有可能会导致社团瓦解。」

「我懂领家的担忧,也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可是现在的状况很异常。学生会的动作太频繁了。在这种情况下,与对手正面冲突只是下策。我认为现在应该静观其变,等待对手自掘坟墓,再从外部著手,包围敌军的阵地。」

「可是对学生会置之不理,他们只会愈来愈嚣张啊。」

「我当然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我们还是应该从公开与非公开的两方面继续妨碍他们。也可以动员藤枝以外的计算机科学社成员。可是如果把行动的重点放在这里,到头来什么也办不到──我就是担心这一点。」

我无法说明关于女童的事。要避开这一点并改变运动的方向是相当困难的,我只能试著编造看似合理的理由。

这时候,没想到天沼替我说话了:

「大师……我当然也完全无法认同临阵脱逃的行为。可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学生会──而是名为恋爱至上主义的魔头。现在我们会陷入苦战,恐怕是因为战术不能顺利套用到此刻的状况。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所擅长的是一个人与多数敌人同归于尽的舍身攻击。不畏玉碎,使自己化为一颗炸弹在敌人之中爆炸,以极少的人数改变世界就是我们的作风。学生会不配作我们的对手──我们应该更加宏观,冷静分析过效果再燃烧生命──我想这才是高砂学长的主张。」

我望向天沼,她也对我使了个眼色。天沼的位阶相当接近大性欲赞会的核心,她说不定也直觉认为事有蹊跷。

「嗯……你们的主张确实也有一点道理。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可以执行的好主意。好吧……现在或许该按照你们的说法,试著暂时将目光转向外界。」

既然已经决定了,最好能及早行动。我们马上预定在下一个周末到街头展开抗争计画。

前一天的放学后,为了掌握现在的状况以利明天的运动,我和领家要进行侦察。

我们来到街上,对依然毫无节操的人们感到傻眼。才刚庆祝完万圣节,街景马上就被圣诞节的摆设与灯饰取代。布置说变就变,甚至让人想不起城市本来的模样。

「受不了……恋爱至上主义者老是在办活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专心做事。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扯他人的后腿,降低生产力,整个世界才会被拖进万丈深渊。」

领家瞪著走在街上的众多情侣,小声这么说道。

「一点也没错。他们就是想藉著捏造并庆祝没有意义的纪念日来获得『一体感』。这简直就是催眠所需的一种同化过程!」

「是啊。其中的圣诞节更是特别丑恶。明明是处女怀孕产下圣人的纪念日,他们为什么要性交?荒谬也要有点限度!这完全是受到媒体和恋爱至上主义者洗脑,为了寻欢作乐而侮辱宗教的恶劣行为。」

我们轮流发表批判,一一确认展开抗争的地点和逃亡路线、集合地点等地理位置。

「……人潮果然很多,感觉很棘手呢。」

领家郁闷地脱口说道,接著又说:

「明天的作战规模是不是应该限制在试水温的程度呢……」

「不,我认为──这次应该比过去执行的任何作战更深入。」

这次的作战意义在于出乎女童的意料。她企图用校内的高压政治击溃我们,我们就从别的角度进攻,令她措手不及。目的是让她认为协助佐知川也没有效果,进而收手。为了让她产生这种印象,就必须假装我们一点也没有受到新学生会的打击,依然生龙活虎。

「在这个时候示弱,我们的反恋爱就会遭到轻视。而且这是针对圣诞节的作战。就算要多少付出一些牺牲,我们也必须发动攻势。」

我平淡地这么说完,走在我身旁的领家便突然停下脚步,抓住我的袖子。

「……高砂,你到底怎么了?」

我转头面对她。她低著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什么怎么了……我就跟平常一样啊。我想要打倒恋爱至上主义,很正常吧。」

「我总觉得……你好像被逼急了。」

听到领家这么评论,我一瞬间词穷。可是我勉强摆出严肃的表情,假装成对反恋爱满腔热血的战士,这么回应:

「领家同志,如你所见,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圣诞节的气氛中。这场一年之中最盛大的恋爱活动反而可以说是最适合宣传反恋爱的时机。我看似焦虑,其实是因为求好心切。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掌握这次的胜算!」

我说得煞有其事,领家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附和。她的手指离开了袖子,柔软地抓住我的手。触感光滑得令人惊讶,又有些冰冷。

「你有点怪怪的,高砂。之前我就一直有这种感觉。你好像在寻找什么,追逐什么……给人走投无路的印象。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完,她才抬起头。原本燃烧著革命斗志的光芒变得黯淡,眼神不安地摇晃著。到了冬天,她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皙,只有脸颊的部分带著微微的红晕,彷佛进一步强调了冬天的寒冷。

她那有点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中、我的脑中不断回响。我再也无法模糊其词,但也不能坦白说出真相,只好陷入沉默。

领家看著我这个样子,露出虚幻的笑容。

「你真是个诚实的人,太不会说谎了。」

「…………」

「我不会厚脸皮地要求你从实招来。『知无不言』说穿了也只不过是欺瞒。我不会去探究你内心怀抱著什么。即使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什么都无法回应。我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在说出口的瞬间灰飞烟灭,化为陈腐的谎言。

领家吐出一大口气,放松肩膀的力道,带著柔和的笑容拉起我的手。

「好了,我们走吧。准备工作还没做完呢。」

她平常总是会马上回过神来甩开我,在这之后却一直牵著我的手。

然后到了当天──假日的午后,因为距离圣诞节只剩约一个月,街上是一片人山人海。情侣的比例比昨天还要高,想在人潮中走动变得更加困难。有些情侣亲密地谈笑风生;有些情侣还不习惯,彼此有一点距离感;有些情侣的其中之一明显没什么兴趣,另一方却很积极主动;我们可以从人群中看到各种关系。可是对我们来说,这种枝微末节的差别根本不重要。所有人都同样是应该接受批判的对象。

「现充爆炸吧!」

放大到最大音量的这声吶喊笼罩了带著窝囊表情走在街上的人群。所有人吓得缩起肩膀,摆出恐惧的表情,同时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这是发起抗争时最令人爽快的瞬间。

站在啤酒箱搭成的临时讲台上的人,就是领家薰。或许是一直受到学生会的妨碍,累积了不少挫折感,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干劲,蓄势待发。

『这边没问题。』『人潮流动应该也没问题。』『从上面往下看,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警察那边好像也还没有反应。』『目前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

社员用无线电互相回报。我竖起大拇指,示意领家。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被圣诞节即将到来的气氛冲昏头,与情人一起开心逛街的各位!努力想避免孤单地度过圣诞节,满心焦虑的各位!你们错了!你们完全被恋爱至上主义的幻觉诱惑,受到了洗脑,就快要被夺去自我。为了唤醒各位,让你们能够对抗这场共同幻觉,我们今天才会在这里进行演说。」

听到这番话,群众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皱起眉头,逃跑似的离开现场。别的情侣笑著对领家指指点点,把她演说的模样拍成照片。单身者之中有极少数人站在远处,用认真的表情倾听演说。因为人口密度比平常更高,受到的瞩目也更多。

「如此腐败不堪的恋爱至上主义究竟是如何掠夺社会,使之化为地狱的呢──我要在此举例,从一个出发点试著说明。只要彻底拆解这一点,就能得出一个原理。控制你们行为的原则就是『示威』。在多数人面前显示自己比某个人物更优秀的行为──在这场永无止尽的阶级化之中,我们真正需要的事物遭到驱逐,再也无法触及。甲优于乙,乙优于丙,被列入无尽排名的人们身心俱疲,所有的力气都被迫用来攀登这座高山,被逼得喘不过气。有人批判他人,有人批判其批判,有人嘲讽这种结构本身;不论怎么把观点抽象化,终究都会消失在阶级排列中──这只不过是热衷于你追我跑的游戏罢了。而这场游戏没有终点。为了遗忘这种痛苦的现实,人们会依赖名为『恋爱』的毒品,让一切都化为混浊的迷雾。

只有一个方法能斩断这个因果。那就是脱离这个循环。

我们非逃不可──逃出这个有如无间地狱的恋爱社会。为此,我们必须拋开自己既有的价值观,舍弃与社会强烈连结的『常识』!怀抱坚强的意志──这才是断绝对恋爱这种毒品的依赖,开始新生活的唯一手段!」

听到这一连串抽象的说词,周围的议论声音愈来愈小。一对衣著整齐,带著假文青气息的男女情侣停下脚步,脱口说出「没想到内容听起来满正经的」。这样的气氛渐渐扩散,酝酿出认真聆听演说的氛围。

这是我们的新战略。只要刻意说些抽象的话,其他人就会自行解释。解释的人也对自己的解读没有什么自信,所以不敢正面批评,只会模糊其词。这类的发言听起来大多都像是正面感想。想要顺从权威来壮大自己的人会基于这些感想,散播肯定的言论。「听不太懂艰涩内容」的人们也会被声量大的人牵著鼻子走,连带表示肯定。这种令人绝望的言论接收过程当然有必要受到批判,但现在的手法就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我偷看了隔壁情侣的男方的手机画面,发现他在演说的照片下面加注「街头演说。内容出乎意料地有道理。这个时代的封闭现象来自于互相监视的简易化,想要打破这个僵局,就有必要脱离既有的价值观。讲者嘲讽反覆进行无限抽象化的阶级排列,其姿态实在大快人心」,还用一脸认真的表情贴到推特上,女方则马上转推他的贴文。我有一股痛殴他的冲动,但还是强忍住了。

领家以外的成员开始发放传单。这次我们废除平常那种塞满文字的排版,做成类似大学戏剧社团的毕业生共同制作的文青风剧团传单。多亏西堀的一片苦心,有许多人都愿意拿。似乎有很多人误以为这是某种艺术活动的一环。

不过光是这样吸引人潮也无法传递我们的主张。领家开始切入正题。

「圣诞节──这场恋爱至上主义者的祭典已经逼近到眼前。这次我们要以它为例,揭开其美丽的表面,将丑恶的内幕摊在阳光下。光是提起这个词,我们就会马上被它的异常吸引力束缚。

圣诞节就是要跟情人一起度过──恋爱至上主义者当作大前提的这个普世价值根本毫无根据。就因为没有根据,这种幻想才会如此广泛且根深蒂固地存在于这个社会。因为就算想要批判没有实体的事物,最后也只会是一场空。而这个结构也与『恋爱』本身的基础具有共通点。

我们进入下一个层面吧。深陷幻想之中的各位会开始努力避免一个人孤单地度过圣诞节。无谓的打扮、华丽的装饰、强硬的亲近、可笑的自夸、空虚的妥协,你们会白费力气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行为,使自己疲惫不堪。你们会嫉妒成功者,嘲笑不『努力』的人,拚命挣扎著抓住『什么』。

可是这样的成功却也是痛苦的开始。每天耗费精神与对方磨合,日子不如想像中充实,于是为了发泄自己的郁闷,你们会开始寻找并攻击比自己低等的人。然后为了实现更加『充实』的生活,你们会付出更多劳力,变得更为疲惫。

你们深信只要跨越这一连串考验,最终就能得到幸福。可是,你们其实隐约察觉到了吧?那种东西实际上根本不存在!

你们必须彻底重新审视自己,进行自我批判。如果没有将累积至今的一切都舍弃的觉悟,就连一步也无法继续前进。

而这项革命并不能仅限于个人。就算自己一个人得以逃出恋爱社会,其他人也依然被囚禁在幻想之中。自己不一定不会再被这股吸引力掌控。所以我们才要团结起来,并肩作战!」

演说渐趋激昂,人群也开始扩张。现充具有喜欢集中到人潮密集处的性质,一旦受到瞩目,热度就会加速度式地上升。

以冷嘲热讽的态度聆听的人还是占了多数,但一开始这样也无妨。只要不断反覆演说,让他们听惯我们的主张,进而降低排斥感,就能开出一条活路。

『警察有动作了。请小心!』

天沼用无线电通知我们。毕竟是早已预料到的状况,社员们都很镇定。为了撑到最后一刻,我们偷偷作好逃跑的准备,同时继续演说和发传单。刚加入社团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只能用摸索的方式开始活动,到了即将满一年的现在却已经十分熟练了。

「直到将恋爱从这个世上连根拔除的那一刻,我们都必须不断地大声吶喊!

现充爆炸吧!」

领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反应相当热烈。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们在校内一直受到学生会的压制,好久没有像这样顺利推行运动了。担任主角的领家也已经有一阵子没展现如此活力充沛的模样。

『时间差不多了,暂时撤退吧。再观察时机,换地点演说。』

领家这么通知,社员便开始迅速进行撤退作业。她自己也混入人群中,马上不见踪影。

刚好在这个时机,警察赶来了。不过,现场只留下人群,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已经消失无踪。

确认所有人都已经撤退后,我也动身离开。我正往事先决定好的集合地点移动时,视野的角落捕捉到熟悉的背影,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有个人站在家电量贩店门口,专心地看著新推出的游戏主机的试玩机──是女童。

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该理会她,只要默默地打倒恋爱至上主义就好。她待在我家就只会妨碍我。今后我可以更有效率地推行反恋爱运动。

可是我的脚步违背脑中的思绪,没有往集合地点前进,而是走向她。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一个原本在药局前面穿著圣诞老人的衣服、拿著招牌的女人小跑步过来,然后立刻用手上的招牌朝我振臂疾挥。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一瞬间愣住,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弯下腰躲开。招牌的角撞到安全帽,印著药局吉祥物的部分裂开,回转著飞了出去。我拉开距离,同时看往女童的方向──她不见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不只是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女人,还有穿著驯鹿布偶装的人、头戴圣诞帽且身穿红色和式外套的中年店员等人都在向我靠近。他们的手上拿著啤酒瓶和足以装进一个人的大袋子。

『情况不妙,我被敌人包围了。不是警察──是他们。』

我马上用无线电联络其他社员。可是考虑到集合地点与这里的距离,支援绝对来不及。

周围没有其他人。这里虽然不是大街,平常却也是有一定人潮的路。看来我走进了敌人的陷阱。

「突然对别人乱挥那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啦……我差一点就受伤了耶。」

我故作轻松地笑著对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女人说道。除非争取时间或制造破绽,否则我没有机会逃脱。

「因为你反抗我们的会。会的教诲是真理。恋爱是崇高的理念。」

「「「恋爱是崇高的理念。」」」

其他成员同声喊道。他们根本不是能够沟通的对象。

「所有降生在这世上的人类都是爱的结晶。子子孙孙不断传承下去就是人类的使命。用爱填满这个世界吧。爱能使人类社会合而为一。我们要发挥以爱牢牢连结彼此的一股强大力量,克服任何困难。『反恋爱』根本没有意义。因为『恋爱』就代表『一切』。『反恋爱』就代表『虚无』。那种理念不可能存在,也无法主张。恋爱是不可能被克服的。因为它就是一切。把自己托付给这个理论吧。个体就好比巨大洪流中的小小波动。没有必要抵抗。只要乘著波浪飘流就好。那样一来个体与个体就会自然相遇,然后相连。培养那份爱吧。散播那份爱吧。由爱而生的我们会因爱而活,孕育出爱,然后为爱而死。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类。我们的会只不过是确保人类社会走在正轨上的辅助轮。我们的会是正确的,比定义更显而易见。正因为如此,会的教诲是真理。恋爱是崇高的理念。」

她用我能听懂的最快速度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然后再度举起招牌。

「放心吧,我们不会杀了你。因为我们都爱著你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所有社员。我们不会杀死我们所爱的人──你能够重生。」

句子停止的瞬间,她用猛烈的力道朝我一挥。因为我一直准备承受攻击,所以勉强能避开,这一击的速度和力量却令人难以想像是出自那副细瘦的身躯。

「……你们是嗑药了吗!」

「这就是爱的力量。我们不可能输给否定恋爱的你们。」

「胡说八道!」

我们曾多次与学生会交战,这却是我第一次直接和大性欲赞会进入战斗。学生果然有所节制,此刻的我才亲身感觉到不同等级的「疯狂」。即使一对一,我也没有胜算。况且我这次是被多数人袭击,根本无能为力。

只能逃走了。如此下定决心的我用尽全力朝驯鹿布偶装冲刺。与那副圆鼓鼓的外表相反,对方用敏捷的动作转换成防守姿势。不过,我的目的并不是飞身冲撞。

我在即将撞击的瞬间一口气放低重心,顺势进入滑行的姿势。布偶装的视野很狭窄,头部的可动范围也很小。在对方的眼里看来,我应该就像是忽然消失似的。融入圣诞节气氛的那身伪装反而助了我一臂之力。

在柏油路面上当然没办法顺利滑行。即使如此,我还是勉强滑到了驯鹿的后方。我穿的运动服马上磨破,皮肤似乎也破皮流血了。但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我马上站起来,拔腿就跑。

「快追。」

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女人这么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马上又有脚步声响起。如果单纯比速度,我肯定赢不了。我靠著昨天和领家一起勘察的记忆,转进狭窄的小巷。

我冲过巷弄,转弯,然后跑进更狭窄的道路。距离没有缩短。不过,对方还是紧紧跟著我。

道路的记忆让我联想到昨天与领家的互动、那张担忧的脸。我的心脏感到一阵刺痛。我绝对不能被逮到。

我早已气喘吁吁,却继续加快速度。我现在跑在建筑物之间的缝隙,前方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只要抵达大街,对方就无法明目张胆地乱来。可是──就在邻近大街的位置,有个娇小的人影靠著墙壁站著。人影向我转过头来。

是女童。她的脸上挂著感到无聊的笑容。

「恭喜你抵达终点。」

扑过去吧。只要身体冲到大街上,有人发现我的话,对方就无法轻易对我出手。连同女童的娇小身体一起推过去──

「你有权获得幸福。这是我的一点小小谢意。」

这瞬间,我的脚停了下来。惯性让我往前跌倒──可是有人从后方抓住了我。我完全无力挣扎,被强壮的男人扛到肩上。

「抓到了吗?」「是啊,这家伙突然自己跌倒。要是被他跑到大街上就麻烦了。」「真是会给我们找麻烦。」

抓住我的男人与随后追上的同伴们交谈。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女童的存在。我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彷佛中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的经历。这次也是同样的情况。

「快点闪人吧。」「这家伙的同伴搞不好就快来了。」

说著,这帮人开始沿著原路走回去,就在这个时候──

「高砂!」

以五光十色的街道为背景,呼吸急促的领家站在路上。被扛在肩上的我只能对她投射视线。

女童以流畅的脚步从领家身边通过。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轻轻挥了挥手。领家没有往这边走过来──应该是没办法走过来吧。

下一个瞬间,我的头被白色的袋子罩住,最后全身都被包进里头。我什么都看不到,意识马上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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