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沿着<血涂川>南下的长船正在熊熊燃烧,火焰染红了夜空。在到达坎帕斯菲洛的河港之前,它把特蕾莎丽莎一行人放下,随即作为诱饵驶向〈伽利加卡水闸〉附近。
在两名九使徒的袭击下,这艘由一群强壮的男人划桨驾驶的狭长河船燃起了大火。为特蕾莎丽莎一行准备这艘船的道具士盖鲁达被年轻的瓦西亚战士赶着,退到了挂有一排圆木盾的船边。
“不要,我还可以战斗!我也是瓦西亚的战士!”
盖鲁达丰满蓬松的橙发下是高高挺起的雀斑鼻。她紧皱眉头,强忍泪水,瓦西亚男子一把提起她的衣领。
“活下去,把我们的事迹传回故乡!那才是你的战斗,快走!”
男子强行把盖鲁达推下船。就在她跌入水中的瞬间,背后传来木甲板嘎吱作响的脚步声,男子握紧了手斧。
心意已决,他转身回头,同时高举手斧,可是斧头却被手杖的尖端弹开。
手杖紧接着回击,压住了他的右肩。尽管力量并不大,瓦西亚男子却被那气势压倒,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男子充满敌意地瞪视着那顶黑色毛皮帽。
从压得极低的帽檐阴影处,一对冷漠的双眼凝视着他。
“……奇怪,魔女应该在船上才对。”
帽子男用瓦西亚语问道。
“可以请教一下吗,她们去哪了?”
“……哼,杀了我吧。”
瓦西亚战士意志坚定,宁死也不会背叛同伴。他紧闭双唇,死死盯着帽子商,帽子商叹了口气。
“不开口的话,你一定会经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哦。”
直视男人的眼睛中映照着摇曳的火焰。
火焰照亮的河面上,盖鲁达探出头。她的眼前,帆柱在烟雾的裹挟中咔嚓一声折断,扬起无数火尘。
“……!”
盖鲁达背对烧毁的长船,潜入了河水中。
2
阿拉丁盯着迎面而来的马车,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壶状的油灯,那是一种灯芯插在壶口、注入油后就能在灯芯处点火的灯具。
阿拉丁用手指穿过油灯的提手,轻巧地转了一圈后收进了掌内。
“我不想引人注目,别造成太大的骚动。”
面对帽子商的忠告,阿拉丁漫不经心地答了句“知道了”。
——“芝麻开门OPEN SESAME”
他轻声念出咒语,瞬间,油灯的注油口就爆出浓烈的蓝烟,宛如蒸汽从滚烫的水壶壶口喷出。大量烟雾在两人头顶不断扩散,越来越大。
烟雾的体积超过了路上马车的大小,甚至比街道两旁的房屋还高,膨胀到最后就如同巨大的积雨云。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仰望那几乎覆盖整个天空的蓝色烟雾,惊叹声接连不断。
烟雾在气流中扭曲,逐渐在上空形成一个人影。头部可以看到塌鼻子和裂到脸颊的大嘴,两条的粗壮手臂上还覆盖着蓝色的毛发。
突然现身在街上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蓝色猿猴。
“……喂。”
帽子商别太引人注目的警告看样子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他望着巨猿,目瞪口呆,而阿拉丁则把同伴扔在一旁,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
巨猿也随之吸气,胸肌嘭嘭地鼓胀。然后——
“……吼啊啊啊啊啊啊!”
巨猿露出牙龈和獠牙,咆哮不止,震穿空气的波动扫过街道。
刺骨的震动让路人纷纷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一位妇人因恐惧而瘫倒,孩子们则尖叫着四散奔逃。牵引马车的马匹也一齐陷入慌乱,为了避开现身的巨猿,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特蕾莎丽莎她们乘坐的马车正好在车道中央。
面对前方突然出现的巨猿,驾车的两匹马前蹄扬起,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巨猿大步逼近特蕾莎丽莎的座驾,短短几步就拉近了距离,而且是目不斜视地直冲过来,它的目标只有这一辆马车。
“什么情况……哈……!?”
阴影降落在敞篷马车上,众人齐齐抬头望向巨猿。
逼近的巨猿全身发蓝,尤其是左眼,闪着格外明亮的蓝光。
烟雾形成的粗壮手臂高高举起,五指张开,如同要把手掌拍在地面上一般,粗暴地抓向马车。
碎裂声中,马车的木片和车轮散落在砖石路面上。
3
与此同时,布鲁哈率领的海盗团也抵达了<港口城市萨乌罗>。
一家萨乌罗中心地带的音乐酒馆正好处于禁止娱乐性音乐的夏姆斯教区外,勉强算作北边的露西教区内。店主是一位改信露西教的奥马尔人,因此酒馆的菜单上也包含肉类菜肴。
店内不仅有露西安和特兰斯马雷人,还有一些想要偷偷享受被禁音乐和酒精的世俗夏姆顿,以及对特兰斯马雷文化感兴趣的奥马尔人。这里汇聚了跨越种族和宗教观念的各类人群,他们不愿受束缚,只是单纯希望享受酒精和音乐,在这座秘密天堂里共度一段时间。
正因为这样的性质,这家酒馆也吸引了城里的无赖分子,成为了布鲁哈等人常光顾的地方之一。布鲁哈一行人从南区的港口上岸,由于无法让海盗船堂而皇之地停靠在港口,他们以小分队的形式乘小船入城。他们的目标自然是从特蕾莎丽莎等人手中夺取“冻尸”,可是——
“……她在搞什么?”
涅儿手撑下巴,不悦地眯起眼睛。
她已经换下了在战斗中被烧焦、沾满海水和葡萄酒的衣服,穿上了白色基调的礼服。这是布鲁哈为了让她能更有体面地上街而提供的。
涅儿视线前方的舞台上,布鲁哈正在用奥马尔语唱歌。
伴奏者们围在她的身后,演奏着音乐。有吹长笛的男人,有弹键盘的男人,还有用轻快节奏敲击大鼓的男人;而把类似低音大提琴的大型弦乐器——维奥隆尼立在舞台上、奏出低音的则是琳达。(注:维奥隆尼是现代低音大提琴的前身,现实中出现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
布鲁哈沙哑的声音与悠扬的旋律相结合,极富感染力和表现力。酒馆里萦绕着悦耳的音乐,有人陶醉地聆听着她的歌声,有人在空地上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每个人在享受着店内的时光。
酒馆位于某栋建筑的二楼,是个能容纳约五十人的大厅,里面随意摆放着长桌,大部分座位都已被占满。这是一家保密性极高的店铺,木门窗户很小,整体氛围显得昏暗。与之相对的是,四面墙上都挂着明晃晃的灯笼,桌上也摆放着烛台,营造出一种晚宴的感觉,尽管外面还是大白天。
正值谢肉节,人们已经开始把酒言欢。许多人穿着华丽的服装,戴着面具。桌上摆满了用大量猪肉和牛肉制成的豪华菜肴。当然,对不需要进食的涅儿来说,这些全都一文不值,她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使劲嚼着布鲁哈新给的章鱼脚。
“看你表情,你相当无聊啊。”
坐在对面的帕尼尼问道。
涅儿放下手,不再撑着下巴,而是直起身子。
“我们不是来找‘镜之魔女’的吗?那个女人怎么还在悠闲地唱歌?”
“是来找的没错。这种酒馆最容易搜集到城里的各种情报,其实我们已经得到了‘镜之魔女’进入萨乌罗的消息。别着急,马上就能找到。”
挥舞银色镰刀的“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在<港口城市萨乌罗>是个名人,目击她出现在贸易船上的情报早已在水手间成为了热门话题。
“那我们赶紧去找吧,无聊得要命。”
涅儿含着一根章鱼脚,用力一咬,咔嚓一声咬断了它。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拴着绳子的项圈。那不是用来压制魔力的魔导具,而是象征俘虏身份的普通拘束具。当然,对于涅儿来说,这种东西她完全可以无视,自己去找特蕾莎丽莎她们。不过,与其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跟着海盗们行动,或许能更快与她们会合,况且吃不到供给魔力的布鲁哈牌章鱼脚会让她心里没底。
涅儿如今已经离不开布鲁哈了。
“别急嘛,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偶尔吃顿陆地饭,味道也会格外鲜美,对吧?你说呢,小不点。”
涅儿旁边的座位上,卡布奇诺正埋头大口啃着肉。她察觉到帕尼尼的目光,吓得一抖,赶紧把排骨悄悄放回了木盘。
“……对不起。我有个坏习惯,只要听到是请客,就控制不住自己。”
这就是对她说让她放开肚皮吃的结果。一瞬间,卡布奇诺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吃吧。给熟人店花钱也是海盗的本分。”
帕尼尼眯起眼看着惶恐的卡布奇诺,然后转向旁边的涅儿。
“你也该享受现在哦,‘雪之魔女’。即使不能吃饭,音乐总能听吧?”
“哼,从可怜少女那里夺来的歌声在我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夺来的?你是说布鲁哈的歌声?”
“当然了,不是从什么唱歌的少女那里夺来的吗?难道不是?”
“哈哈,既然布鲁哈这么说,那就当是这样吧。”
说曹操曹操到,布鲁哈一边唱歌一边走下舞台,来到了涅儿身边。
她拽了一下涅儿脖子上的绳子,涅儿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我要向店里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北国>来的姑娘。”
涅儿的座位在大厅中央,布鲁哈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纷纷吸引了过来。
“她是瓦西亚和伊露芙的混血儿,现在暂由我们照顾,请多关照啦。”
“哈?我可没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也没打算回那条船哎?”
涅儿凑近布鲁哈的侧脸,抗议道,但布鲁哈不予理会。
大厅里响起掌声。“哟!真可爱!”“唱一首!”
布鲁哈借着客人们的欢呼声,微笑地看向涅儿。
“他们让你唱歌呢?怎么办?”
“唱个头,我根本不懂奥马尔语。”
“那特兰斯马雷语怎么样?嗯?”
乐团的奏乐始终没有停歇。布鲁哈听着旋律,再次唱起了刚才的歌,不过虽然是同样的歌词,但这次用的不是奥马尔语,而是特兰斯马雷语。
“如今我只能嘶哑着歌喉,在萨乌罗港憎恨地哀唱”
“如今我只能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美妙的歌声在大厅里回荡,客人们沉醉于布鲁哈的歌喉,纷纷举起了酒杯。然而这只是示范,主角是涅儿。布鲁哈在歌唱到一半时停下,轻拍涅儿的背,表示轮到她了。
“如今我只能——……”
事已至此,涅儿想逃也逃不了了,她面对着观众的目光,唱了起来。
“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片刻之后,整个大厅爆发出哄堂大笑。涅儿唱得很糟糕,但那细小的声音就像是孩童在拼命歌唱一样,十分可爱。客人们被激起了保护欲,全都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并鼓起掌来。
“好样的!真可爱啊,小姑娘!”“哇,唱得真好!”“真是打动人心!”
一个大鼻子赤红的中年胡子大叔高举起一杯麦酒。
“为第二个歌姬的诞生干杯!”
这是和布鲁哈的情形迥然不同的一种喝彩,但对涅儿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她咬住嘴唇,“呜”的一声涨红了脸。布鲁哈随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了涅儿头上。
“多好听的歌声,真可爱。”
“闭嘴!”
涅儿挥开她的手,并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章鱼脚全部吞下。
“混蛋们,别小看‘灼热的舞女’!”
涅儿踩着椅子,一脚跳上了桌,咚咚地开始踏步。配合着乐团奏响的伤感音乐,她踩出了旋律,起初是缓慢而平稳的节拍,但不久就变成了细密的快板。
涅儿像弹跳般地踏着舞步。
“哦?”周围的客人们好奇地看向她。
很快,涅儿开始无视乐团的节奏,踩出哒哒哒、哒哒哒的急拍。旋转的舞姿巧妙地避开桌上的菜肴,飞扬的白裙下脚尖轻点桌面,时而夹杂后跟完全落地的强劲步伐。砰的一声,桌上的烛台随之跳动,烛光摇曳。
“哇!”冲击让大厅里的客人们惊叹连连。
卡布奇诺险些被她的激烈舞步踩到排骨,下意识叫了起来,双手捧起木盘。
“……哇哦。”
看着涅儿在眼前展开的舞蹈,本来身体后倾的帕尼尼猛地把桌上的木盘推到一旁,并开始跟着节奏敲打桌子,给音乐增添了一层即兴的鼓点。
舞台上拉维奥隆尼的琳达瞥了一眼涅儿,随即转调。琴弦奏出的低音旋律与涅儿的舞步配合,开始加速。键盘紧随其后,加快了节拍,接着笛子的高音加入,鼓声也变得更有力了。
音乐被舞者的节奏牵引,不知不觉间,悠扬的伤感曲调陡然变为快节奏舞曲。
舞者引领着音乐起舞。指尖翩翩,柔韧轻盈,金发摇摇,热烈活泼。
涅儿妖娆地扭动腰肢,同时捏起裙摆,微微晃动,诱惑着观众。
当与观众目光交汇时,她就闭上一边的蓝瞳,送出一个飞吻。所及之处,热情的目光迷倒了所有观众,让他们全都忘记了呼吸。
就在此时,布鲁哈加入了歌声。
“啊啊!每次想起你的嘴唇和温热,我的胸口都会好痛”
“如今我戴着枯萎的花朵,憎恨之火灼烧着我的心灵”
“来吧,这是回礼。”
涅儿从桌子上抓住布鲁哈的手腕,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将布鲁哈拉上桌,抓住她的双手,强行把她拉入自己的舞蹈。
在这首关于爱情的歌中,迸发的旋律充满了憎恨,直指背叛自己的爱人,而这些滚烫的愤怒和交织的爱恨就被涅儿发泄在布鲁哈身上。
布鲁哈堂堂正正接下了这些情感,配合着涅儿的动作踩出舞步。她一边唱歌,一边跟着节奏,预判涅儿想去哪里,想做什么,用默契的配合安抚涅儿狂暴的情绪。
涅儿本想让布鲁哈手忙脚乱,见状只能咂了咂舌头。
不过涅儿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在布鲁哈的引导下展现出更大幅度的舞步。
“牵起这只手,凝视这双眼,轻咬交缠的手指”
“用低声细语,在耳边喃喃;用不同于白天的面孔,假装着爱”
涅儿的身体向后弯去,布鲁哈支撑起她的背。
高高抬起的脚尖指向天花板,涅儿的眼中映出倒挂的大厅。所有人都仰望着她,沉醉于音乐和舞蹈,这种感觉让她怀念。
卡布奇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空气似乎变得异常冰冷。她立刻看向面前木盘里的排骨,随即惊呼道。
“……唉,骗人吧。”
排骨的表面竟然结了一层霜。
音乐正值高潮,布鲁哈提升了音阶的调式。
“啊啊!我已然被你毁坏,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意图么”
“如今我只能嘶哑着歌喉,在萨乌罗港憎恨地哀唱”
涅儿用脚尖在桌上划出一道弧线,沿着轨迹全都结上了冰。以舞动的涅儿为中心,整个大厅的温度开始下降。观众们一吹气,嘴边就渗出白雾,异样的景象让大厅内议论纷纷。
布鲁哈抱起涅儿,将她抛向上方。涅儿在空中旋转成锥形,飞扬的裙摆散落下细小的冰晶。
随后涅儿回落的身体被布鲁哈稳稳接住。
“如今我只能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涅儿踏着舞步从布鲁哈身边跳开,接着在长桌的一端停下,转身大喊:
“诅咒!”
在歌声停顿的一刹那,她猛然跺脚。
瞬间,涅儿的脚下冒出晶莹剔透的冰刺,犹如钟乳洞的晶体般闪烁夺目。这些大小不一的冰刺一出现,就扬起了无数细小的冰晶。
“哇!”大厅里的情绪涨到了顶点,一阵巨大的欢呼爆发出来。
宛如南国下雪的场景让抬头仰望的人们眼中充满了光彩。
长桌上的冰形成一条小径,连接着涅儿和布鲁哈,小径的四周点缀着冰晶,涅儿沿着这条桌上的冰径走了起来。
在漫天的冰晶中,布鲁哈也唱着歌,朝涅儿走去。
“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小小地哼唱这首歌”
“你想我的时候,就请想起这幅光景”
音乐还未停止,歌曲也未结束。
布鲁哈和涅儿在桌子的中央对视,逐渐靠近,并牵住了彼此的手。
布鲁哈温柔地将涅儿拉近,手环绕在她纤细的腰间。音乐停下。
布鲁哈用另一只手轻抚涅儿的脸颊,然后对着那双仰望这边的异色瞳,如同倾诉般唱出了最后的歌词。
“──你想我的时候,希望也能如此爱着我”
曲虽终,余音不散,周围陷入了刹那的寂静。
紧接着,整个大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太棒了!”“你们真是绝了!”“头儿,爱死你了!”
卡布奇诺不知不觉间也站了起来,毫不吝惜地为桌上两人献上掌声。
刚才嘲笑涅儿唱歌的红鼻子中年人,此刻被她的舞蹈所震撼,甚至忘了鼓掌,只是呆呆地仰望着桌上的两人,手中的酒杯也停在嘴边。他试图倾斜酒杯,然而,无论怎么倾斜,嘴唇始终干燥。他困惑地低头一看,发现杯子倒过来酒也不会洒,原来杯中的麦酒已经冻成了冰块。
“……呵呵,你果然是最棒的。”
在满堂的掌声和喝彩声中,布鲁哈微笑着对涅儿说道。
“‘冻尸’可以卖个好价钱,但那是因为它一直冻着。而想要它一直冻着,就需要你的魔法,至少在送到买家手中之前都是。你还是加入我们的船队吧,我真的很想要你。”
然而,涅儿并不打算加入任何组织,她大笑着拒绝了布鲁哈的邀请。
“哈哈,一个魔女却想饲养另一个魔女?”
“不,我是说成为家人。”
“家人……?”
涅儿瞪大了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时,店外传来一声巨响。布鲁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跳下桌子,透过小木门的缝隙查看外面的情况。响声来自建筑的右侧,但是由于其他建筑的遮挡,即使从二楼窗户也无法看到全貌。
不过空中可见大量的鸽子飞起,远处还能听到人们的尖叫声。那不是谢肉节上的欢呼,而是惊恐的悲鸣。建筑物的阴影中隐约冒出了一缕蓝色的烟雾。
布鲁哈感觉到那缕不寻常的烟雾中涌出了大量的魔力。
“怎么了?出事了?”
涅儿也赶了过来,试图挤到小窗户旁看清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但肯定是魔法。”
布鲁哈推开涅儿,转身面对大厅。
“琳达,帕尼尼!我先走一步!”
“那这个怎么办?”
帕尼尼举起肩包问道。
“啊……我来拿着吧。”
布鲁哈接过帕尼尼抛来的包,背在肩上,然后坐上窗台,后背朝外翻了下去。
“等等!我也要去!”
涅儿赶紧探头出去查看,只见布鲁哈在尾骨附近生出章鱼脚,用它的白色尖端刺进墙壁,灵巧地在墙壁间弹跳,随后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侧。
涅儿也随即将脚跨上窗台,但“咕咳”一声,她的项圈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绳子的一端被帕尼尼抓住。作为监视者,帕尼尼不能让涅儿逃走——但照顾俘虏会妨碍他参战。帕尼尼将绳子的尾端丢给桌子对面的卡布奇诺。
“小不点,看好这家伙!别让她跑了。”
“唉唉唉!?”
4
巨大的蓝色手掌遮住马车的瞬间——
——“魔镜啊魔镜”
特蕾莎丽莎从怀中的小镜子里召出了银色的液体——精灵阿芙罗,让它化为细长的绳状,卷住躺在脚边的洛洛。在巨猿的手掌即将挥下的一刹那,特蕾莎丽莎带着被阿芙罗捆住的洛洛一起后跳,脱离了马车。
另一边,从座位上起身的维多利亚瞄准杰柯和他妻子之间的空隙,跳到了马车前部。她借着势头,穿过驾驶位,直接坐到了打头的两匹马之一的马背上。
巨猿捏住马车,拎了起来。马车在恐怖的握力下裂开,落下一地木片。
伴随着惨叫,杰柯和他的妻子、以及那位胖胖的车夫被抛向了砖石路,而那两匹拉车的马也在嘶鸣声中被吊到了空中。
维多利亚紧紧抓住座下马的马背。
她拔出剑,切断了车轭和马匹间的束带。获得自由的马落在砖石路上,维多利亚随即抓住缰绳,用腿的内侧踢了踢马腹,催促马快走。
马背对巨猿,沿着街道笔直地逃跑。
正前方,早已落地的特蕾莎丽莎就站在那里。
维多利亚将剑收回鞘中,在与特蕾莎丽莎擦肩而过的瞬间伸出了手。
特蕾莎丽莎抓住她的手,轻盈地跃上了马背。洛洛的身体被银色的绳索吊着,放在两人之间。洛洛胸前伸出的装饰剑的剑柄几乎要碰到特蕾莎丽莎的下巴,这让她不满地向后靠了靠,真是件又冷又碍事的行李。
“那是魔法吗?”
驾马飞驰的维多利亚瞥了眼背后。
“货真价实的魔法,如果那都不是魔法,那什么才是魔法呢?”
乍一看像是召唤魔法,但从那只巨猿身上并没有感觉到魔兽特有的邪恶魔力。它和特蕾莎丽莎的阿芙罗一样,是精灵,也就是操作魔法。使用者应该是站在巨猿后面的两名男子——少年和青年其中之一。不管是哪一个,使用者都拥有着超乎寻常的庞大魔力量。
“只能抛下那位夏姆顿的男主人了……”
没有余力去救杰柯和他的妻子以及车夫了。波及到了好心人,对此感到自责的维多利亚低下视线,但特蕾莎丽莎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想他们也是魔法师。”
“唉?”
“……饶了我们吧,九使徒大人。”
看着特蕾莎丽莎所乘的马渐行渐远,被从马车抛到大路上的杰柯站了起来。尽管他的白衣服弄脏了,但他本人的伤口是一点都没有。只要用魔力包裹全身作为缓冲,魔法师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受伤的。
“说好了会把魔女带到房子里去,怎么不等等呢?”
“我才不等,扎利牧师,你的协助我心领了。”
杰柯——不,应该说扎利的两旁,阿拉丁和帽子商两人走了过去。
扎利当年作为传教士来到<港口城市萨乌罗>,经过十一年的时间,已经升任为牧师。如今在这个城市,没有比他更有地位的露西教徒了,除了最近到访的那两位九使徒。
阿拉丁回头瞥了一眼扎利。
“我们吩咐的只是提供情报,你不需要动手做任何事情。”
“……”
阿拉丁身旁的巨猿看到那匹马逐渐远去,不爽地捏碎了手中的马车。木片四散飞舞,落满了砖石铺成的道路。
帽子商率先开始飞奔,紧接着阿拉丁和巨猿也追赶着特蕾莎丽莎的马,沿着街道笔直地离开。
扎利留在了仍旧是一片骚乱的街道上。
“接下来怎么办,扎利大人?”
扮作车夫的黑肤光头守门人特迪站在扎利身旁。
和刚来小镇时不同,特迪留起了胡子,不过依旧是十一年前那副胖胖的模样。他的光头上松松垮垮地戴着一顶金丝帽,赤裸的上身则直接套着一件短背心,仿照奥马尔人的风俗。然而,他的腰间却挂着一袋装满排骨的肉袋,这是严格素食的夏姆顿绝对不会携带的物品。
觉察到的扎利挥手打向特迪的腰部。
油腻的排骨从破裂的肉袋中滚落出来。
“啊,您在做什么?”
“……你莫非是我的累赘?连为什么挨骂都搞不懂,是想让我把你那肚皮里的肉也都倒出来吗?”
扎利抬头看着高大的特迪。
他右手握着的剪刀尖正抵在特迪的腹部。
“啊……对不起。”
“……那、那个,我现在可以恢复原貌了吗?”
是扮成夏姆顿的另一人。装成扎利妻子的维萝脱下了包裹全身的布,全黑的装束一下子转变成了纯白的法袍。
经过十一年的时间,维萝从侍祭升格为助祭。
原本纤细如“柳树”的身材如今变得丰腴。她本来就个头高挑,四肢修长,在富足饮食的加持下,已经变成了谁也移不开眼的火辣身材。法袍的领口露出了丰盈的胸部。
她的变化还体现在及腰长发的颜色上。原本给人沉重印象的黑发经过反复漂白,变成了耀眼的金发。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左颊的烧伤痕迹,现在为了伪装,她还在眼周涂满了黄色颜料。
这时助祭马泰奥从三人身后跑了过来。和十一年前一样,他依旧戴着那顶奇特的帽子,帽檐两侧高高翘起。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柴刀。
“咦,魔女呢?放跑了吗?九使徒在干什么呀?”
“‘在干什么’的是你,马泰奥。为什么让他们过来了?把他们留在宅里是你的职责吧……?”
“对不起……但是,扎利大人,我哪能拦住九使徒啊。”
马泰奥一边扶正帽子,一边耸耸肩。
“九使徒的两位大人非要亲自动手,劝都劝不住。”
“哎……有不称职的部下,真是让人火大,寿命都要缩短了。”
扎利粗暴地摘下帽子,抓了抓自己被压扁的金发。
“你们是盼我早点死吗?”
“……对不起,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嘛。”
马泰奥试图用笑容蒙混过关,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柴刀,表示他随时可以应战,然而扎利摇了摇头。
“……很遗憾,九使徒大人希望我们按兵不动。”
“怎么可能,说什么就听什么吗?”
扎利看向马泰奥,收住怒火,露出了微笑。
“没错。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也会动手吧,特迪?”
看到扎利的视线转向自己,特迪点了点头,并且为了表示决心,使用了魔法。
——“肌肉博览会MUSCLE MUSEUM”
特迪的强化魔法可以定制自己的肌肉。随着蒸汽升起,多余的脂肪融化,他那肥硕到摇晃的胸部变成了结实的胸肌。原本膨胀的腹部也变得紧致,露出了美丽的六块腹肌。
“哼……!”
特迪抬起双臂,在脸旁弯曲,手臂上下坠的肥肉也在蒸汽中融化,凸起的二头肌逐渐显现。后颈的斜方肌隆起,大腿四头肌变得更加粗壮。黑肤的肥胖身躯眨眼间变成了闪着黑光的壮硕肌肉男。如今他的轮廓已是完美的倒三角形,虽然增加的都是肌肉,身高没有变化,但他看起来却大了一圈甚至两圈。短背心也被撑得几乎要裂开。
“你的魔法真是一如既往地壮观啊。”
扎利称赞道,特迪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那我也来。”
马泰奥将手中的柴刀向下,尖端对准前方。
虽然它的形状类似布鲁哈等人爱用的开山刀,但本来的使用目的稍有不同。轻巧细长的开山刀适合砍伐树枝,而柴刀的刃更厚,尖端平坦且沉重,是为劈柴而设计的工具。
──“苦痛便士PAINFUL PENNY”。
马泰奥在心中默念,紫色的雷光从他的手中发出,朝向平坦的尖端游走,迅速覆盖了刀刃表面,形成一层淡紫色的涂层。
这是给武器和道具“附加ENCHANT”特殊效果的炼成魔法。
“……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
扎利对马泰奥、特迪和维萝三人说道。
前来萨乌罗教会的九使徒们曾对扎利说。
──“镜之魔女”正向这个〈港口城市萨乌罗〉进发。露西大人想见她,我们是为了捕捉魔女而来,要密切关注港口的情报。
“两位九使徒都未能捕获的魔女,如果由我捕获并献上──你们觉得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能向露西大人展示我的能力吗?”
特迪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扎利大人的九使徒之路又近了一步。”
马泰奥转动手腕,挥舞着柴刀。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占有地利。”
“对,你们的任务是在九使徒之前夺取‘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懂了吗?我之所以让你们待在身边,是因为我认可你们作为魔法师的实力。出色地完成任务,让我对你们的评价恢复过来,这次绝对不要再让我失望。”
扎利最后把手放在维萝的肩上。
“维萝,你跟在他们后面提供支援,可以吗?”
“……明白,我会尽力的。”
“嗯,我相信你。”
“扎利大人呢?您打算做什么?”
面对马泰奥的提问,扎利微笑着回答。
“我要换件法袍再追上去。我这个身份不能穿着这身脏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城里跑来跑去。”
5
维多利亚驾驭着马车在车水马龙的宽阔大道上飞驰。
身后传来行人的惊叫,以及什么东西接连崩塌的碎裂声。
那只蓝色的巨猿根本不顾及行人的安全,它在道路两侧的建筑之间来回跳跃,迅速靠近。
被巨猿抓过的石墙即刻垮塌,底下的人们连忙低头,不知所措。巨猿用粗壮的手臂野蛮地挥开横跨在两侧建筑间的彩旗绳,同时威吓般地露出犬齿,紧追不舍。
“……什么玩意,真可怕。”
坐在马车后方的特蕾莎丽莎将怀中的洛洛——插着剑、裹在帆布中的木乃伊“冻尸”——靠在维多利亚的背上。
“你能把他移到前面去吗?这样护着他我无法行动。”
维多利亚一边抓着缰绳,一边回头将洛洛的身体抱到自己怀中。从车轭中解放马匹时切断的束带此时派上了用场,维多利亚用它将洛洛固定在马背上。
“要战斗吗?”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
巨猿后方,两名魔法师急速逼近。一名戴着遮住眼眉的深帽子,手指按在帽檐上,另一名缠着头巾,看样子还是个少年。
他们大概是用魔法强化了双腿来提升机动性。虽说如此,认为他们是“强化型”还为时过早,老练的魔法师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困难。
——反过来说,他们对魔法的使用已经到达了老练的……程度。
至少可以肯定,其中一人是操控巨猿的“操作型”魔法师。与操作型的对手对战时,攻击施法者本人是常识。
“不想和那头巨猿战斗,能找到狭窄的地方吗?”
“我们进小巷吧。”
维多利亚拉紧缰绳,改变了马的前进方向。
二人从宽阔的大道转入了仅能供二人勉强错身的狭窄小巷。
“吼,嘎嘎嘎嘎嘎……!”
巨猿探头看向小巷内部,手抓在两侧的墙壁上,仿佛要把左右扒开一样,发出咆哮。
它庞大的身躯无法进入——本以为如此,然而巨猿的身体突然崩塌为蓝色的烟雾,从中飞出了尺寸能通过小巷的猿猴。
看来它的体型可随意变化。
“……哦,原来是烟雾的精灵。”
虽然不再是庞然大物,但还是有猩猩般大小。猿猴蹬着小巷的墙壁,继续跳跃追击。它逼近的速度没有减慢,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
“喂,马是不是跑得有点慢?”
马在恐惧中似乎已经在竭尽全力奔跑,然而速度却不快。
“已经是极限了,”维多利亚大吼道,“没有马鞍,没有马镫,这种状态下还要操纵马载着三个人奔跑,我现在更希望听到的是慰劳……!”
“那真是对不起,谢谢你。”
果然还是要迎击。特蕾莎丽莎在心中默念咒语,让银色的液体从怀中的小镜子里溢出。为了观察并操控显现在肩膀上的精灵阿芙罗,特蕾莎丽莎采取了爬伏在马屁股上的姿势。风中,长袍啪嗒啪嗒作响。
猿猴一跃而起,牙齿飞速逼近。
做好准备的特蕾莎丽莎刚准备释放阿芙罗,就在这一瞬间——
“要出小巷了!”
昏暗的小巷豁然开朗,她们进入了阳光普照的明亮大道。
耀眼的阳光让维多利亚皱紧眉头,四周传来音乐声。
蓝天上回荡着风笛的旋律,伴随着急促的拨弦声,到处都是跳动的鼓点。喜气洋洋的喝彩与欢呼此起彼伏。
小巷外是<港口城市萨乌罗>北区的主干道。
尽管有正式名称,但由于使用这条路的几乎都是露西安,所以人们都叫它<露西安大街>。和进入小巷前走的那条路相比,这条街宽了近一倍,如今正被身着鲜艳服装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有戴着巨大褶领、穿着华丽衣服跳舞的年轻男子。
有穿着宛如布片裹身的服装、暴露白皙肌肤的中年女子。
有画着小丑般妆容、穿着斑点服到处跑的小孩子。
还有披着夸张斗篷、扮成大魔法师的怪异老人。
大部分人都戴着面具,隐藏真容,漫步于街道。
此刻在举行的是狂欢节的重头戏——游行。
人们排成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矗立在萨乌罗中心的<圣扎利大教堂>。
游行的亮点是被队伍簇拥的巨大花车。为了这一天,城里的工匠们互相比拼,各自花费一年时间精心制作了这些手推花车,每个都是威风凛凛,别具一格,让观众目不暇接。
有的花车塑造了巨大的女性脸庞,有的则以喷火龙为主题。
还有的甚至吊着一个高大的少女人偶,由后方的吊机操控,做出行走的姿态,样子宛如一个巨大的木偶。少女全身挂满了绳索,不仅会四处张望,还会眨眼。
“呜……!你这家伙冷静点。”
载着维多利亚和特蕾莎丽莎的马从昏暗的小巷骤然进入热闹的大街,陷入了恐慌。维多利亚拉紧缰绳,但马根本不听从指挥,开始不停跺脚。此时巨大的少女人偶俯视过来,恰好对上了眼,马惊恐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啊!”
特蕾莎丽莎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下,落在兴奋的人群中。
马丢下特蕾莎丽莎,冲开行人,不听使唤地继续前进。
特蕾莎丽莎在人群中艰难追赶,但游行参与者太多,无法深入。维多利亚骑在马上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人来人往,有人欢笑,有人哭泣,但是人人都戴着面具。在这喧闹的狂欢中,特蕾莎丽莎感到莫名烦躁。
“真是的,烦死了!”
不爽于吞没一切的人群,特蕾莎丽莎把银色的液体变成绳索,将其一端伸向路旁的建筑,接着借助绳索吊起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了建筑物的屋顶。
“……去哪里了?”
这是一栋方方正正的建筑物,特蕾莎丽莎站在屋顶边缘,朝热闹的<露西安大街>望去。街上虽然人多到水泄不通,但是操纵那匹暴走的马走在其中的话,人们一定会远远躲开。特蕾莎丽莎很快就发现了马背上维多利亚的背影,嘟囔道。
““——找到了。””她的声音和什么人的重叠在了一起。
察觉到从背后急速接近的庞大魔力,特蕾莎丽莎回头望去。
“什么……”
只见黑漆漆的巨汉在屋顶疾驰,眨眼间就来到了跟前。
那是一名头顶随意戴着一顶金丝帽的八字胡光头大汉,正是扎利的部下——刚刚扮作夏姆顿车夫的特迪。他原本肥胖的身体变得极为紧致,身上的短背心如今也被撑到了极限。
特蕾莎丽莎惊愕地睁大了眼,阴影随即降临在了她的脸上。
接近特蕾莎丽莎身后的特迪高高举起了握紧的拳头,他的拳头以大角度的低肩投法姿势瞄准了特蕾莎丽莎的腹部。(注:低肩投法,棒球术语,指先将手臂下压至低于肩线后再由制低点向上投球。)
无法闪避——做出判断的特蕾莎丽莎立刻在身前造出了一面银盾,正面抵挡冲击——然而,铛铛铛铛铛铛,晴空中回荡起宛如敲打铜钹般的低沉金属声。
被拳头打穿到腹部的特蕾莎丽莎在猛烈的冲击下飞向空中,她的身体笔直地穿过<露西安大街>,一头栽向道路另一侧的建筑物。
“吁,吁……乖乖,好孩子。”
维多利亚在马上不停地安抚摸马的颈部。
这让马停止了跺脚,杂乱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总算又可以奔跑了——维多利亚刚松了一口气,胸前就突然冒出了蓝色的烟雾。
烟雾迅速凝聚成猿猴的形态,是那只左眼闪着蓝光的巨猿缩小版。
“呃……!”
剑都来不及拔,维多利亚就被猿猴按住了脸。她紧握剑柄,从马上摔下,背部重重砸在道路的砖石上,呼吸骤停。猿猴就那样骑在她身上,把她的头按在地上。喧闹的音乐和华丽的盛装队伍依旧,所有人都沉浸在游行当中,没有人在意维多利亚的坠马。
人群中,一个缠着头巾的褐肤少年出现。
“……我只有三个问题,不多不少,仅此而已。”
少年和猿猴一样左眼同样闪着蓝光,他——阿拉丁将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近。
维多利亚尽管倒地,却拔出剑,朝骑在身上的猿猴砍去。
猿猴跳开,随后面对起身的维多利亚,再次张牙舞爪地跳起攻击。它抓住维多利亚的剑身,朝锯齿状的剑刃咬去。
维多利亚把剑向前一推,用力推开了狰狞的猿猴。趁它退却之际,维多利亚迈步反击,漂亮地斩开猿猴的肩膀——然而,猿猴化作蓝烟,绕到了维多利亚的背后。
“呃……!”
猿猴抓住维多利亚的后背,张开大口,用牙齿刺进了她的肩膀。
“唔……啊!”
维多利亚甩动身体,将猿猴摔下。她举起剑,戒备着跳开的猿猴。眼前这头诡异的猿猴让她露出了一丝苦笑,她的剑无法击中对方,而对方的牙齿却能咬住她,真是个卑鄙的对手。
与此同时,阿拉丁从维多利亚背后悠然走来。
“──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来到这座城镇?”
既然如此,维多利亚心想。她将剑收回腰间的鞘中,但不是通常的下鞘,而是涂了油脂的上鞘。接着她把剑刃根部抵在左臂护手的表面,再次拔剑。刮取了油脂的锯齿状剑刃在护手上滑过,叮叮叮叮——火花四溅,剑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周围的人误以为这是一场街头表演,纷纷发出“哇”的欢呼。维多利亚无视沸腾的掌声,挥剑朝向猿猴。如果不能斩开,那就烧毁——轰!猿猴避开了火焰一击。
轰,轰,每当维多利亚挥剑时,火焰都会爆开,火星飞溅。
最终在猿猴跳向空中之际,燃烧的剑尖追上了它的身姿,贯穿了它的蓝色胸膛。
但是维多利亚没有停下动作。猿猴是烟雾,迟早都会再生。真正应该打倒的是此刻正从背后逼近的少年——想到这,维多利亚立即转身迈出一步,用挑着猿猴的剑尖向阿拉丁挥去。
——轰!巨大的火焰腾空,火星四射。
阿拉丁身体后仰,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
既然避开了第一剑,那继续挥出第二、第三剑就好了,然而维多利亚的脚停在那里。踏出的右腿传来一阵激痛,只见自己的大腿上插着一把短剑。
在避开火焰剑的同时,阿拉丁掷出了短剑。
维多利亚用剩下的左脚做出了一个后撤动作,与阿拉丁拉开了距离。再看举起的剑身,已经被蓝烟所覆盖。被刺中的猿猴化为烟雾,包住并熄灭了火焰。
“呜……呃……”
维多利亚挥剑驱散烟雾,然后面对阿拉丁重新摆好架势。右肩被咬碎,右腿被短剑刺中,两处裂伤剧痛无比。凭借骑士的战斗经验,她的心中警报声大作。
——找不到战胜的门路。
这不是负伤状态下能战斗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拼上性命去战斗的时候。
阿拉丁缓缓地以一定节奏迈着步伐。乍一看面无表情,但是他那闪着蓝光的眼眸中显然寄宿着怒火。
维多利亚拖着被刺伤的右腿,继续后撤以保持距离。
“——第二个问题,你们小心翼翼运送的那个木乃伊是什么?”
“……呼……呼……”
维多利亚并不打算回答问题,眼下该做的是从这个魔法师手中逃走。维多利亚举起剑,寻找着时机。
对峙的二人身旁,众多盛装的行人来来往往。
人流涌动的方向是后方。维多利亚抓住间隙钻了进去,为了躲进阿拉丁的视线死角,又屈身将剑收回鞘中。
维多利亚拖着脚步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载着洛洛的马。接下来是应该藏身于人群中,还是逃入小巷呢?即使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但是腿伤却使得行走困难。
“哈……哈……哈……”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辆模仿巨大黑猫的花车恰巧从旁边经过,上面的黑猫做着伸懒腰的动作。
维多利亚一脚跃上花车后部,到了高高撅起的猫臀正下方。黑猫像的底座是一间小屋,门就设在花车后部。维多利亚打开门,发现里面昏暗无比,空无一人。
真是侥幸,维多利亚心想。她拖着脚步进了小屋,同时关上门。
小屋的内部空间位于伸懒腰的猫腹下方,天花板呈现倾斜状态,在里面隐约可以听见外面欢快的音乐声。侧墙有几条缝隙,透进的微光照亮了维多利亚额头上的汗滴。
“哈……哈……呼……”
找个地方坐下,暂时在这里躲躲风头,正当维多利亚如此打算时——
“……第三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最重要。”
吱,门被推开,维多利亚回头望去。
阿拉丁若无其事般出现在门口,然后老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小屋。他手插在口袋里,肩上伏着只有小猴子大小的微缩版蓝色猿猴。
阿拉丁和猿猴的左眼同时闪着蓝光,一起直视着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还是那副回身站立不动的姿势,阿拉丁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召唤师可可鲁克在哪?刺入木乃伊的那把剑知道吧,就是那把剑的主人,别告诉我不知道。”
“……”
原来如此,是报复啊,维多利亚顿悟。可可鲁克是洛洛和魔女们打倒的九使徒之一,她虽然不曾见过,但从特蕾莎丽莎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知道可可鲁克已经死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提及。
“……你不会以为我很温柔吧?”
维多利亚只是浅浅地喘气,不作任何回应。
阿拉丁的话语中混入了些许焦躁。
“我确实不会杀女人,因为事后感觉很不好,但你是骑士吧?”
“……”
“你选吧。女人,骑士,哪个?”
“……呵。”
维多利亚不由地再次轻笑一声。如果是让她选择的话,那倒的确是挺温柔的。
维多利亚的裙子口袋里有一枚徽章,那是从已故丈夫哈特兰的衣服上剪下来的<铁火骑士团>臂章,名字与她常用的变形武器相同,是名为“火背刺猬”的团徽。
──看来重逢要比想象中早了。
“……愚蠢的问题,少年。”
维多利亚在全身转过来的一瞬间拔出了剑,剑刃根部抵在护手上。
如果有死后的世界,维多利亚希望作为骑士与他再会,而不是女人。
吱吱吱──火花四溅,剑身熊熊燃烧起来。
紧跟后方参加游行的女人们注意到了黑烟正从伸懒腰的巨大黑猫花车上升起。
“喂,快看!是不是有火?”“糟了,着火了!”“谁去喊人!”
女人们立刻冲向花车,同时阻止了行进。
起火点是作为黑猫底座的小屋,烟雾正从其门缝和墙缝中喷薄而出。
因为担心有人在里面,女人们打开了屋门,只见天花板的横梁上插着一把燃烧的剑,起火的原因就是它。
室内深处,靠墙的女骑士以几乎就要倒下的样子坐在那里。
从外面探视屋内的女人们发现了她的身影,尖叫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
女骑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把短剑插在她的胸口。
6
另一边,眼部带着华丽面具的帽子商在<露西安大街>的人群中发现了马的踪迹。没有骑手的它只身背着被帆布裹紧的木乃伊状物体,连同上面插着的可可鲁克的装饰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
运载的那个物体上能感受到冰冷的魔力,究竟是什么呢——帽子商穿过人群,朝马走去,然而就在帽子商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人群中突然闪现出一名男子,抓住了马的缰绳。那是一名上半身赤裸的褐肤男,身材高大,躯干呈倒三角状,而且看后背和手臂可以知道,他从前到后都经过了充分的锻炼。
他的腰间两侧还各挂着一把开山刀。
飞奔上马的男人没有半分迟疑,立刻驱使马从熙熙攘攘的<露西安大街>拐进了一条小路,那是一条被两旁建筑物裹挟、不见天日的巷路。觉得很可疑的帽子商紧跟着追了上去。
石砖铺成的巷路尽头是一片红土地,周围被高高的石墙三面夹包,形成了一条死胡同。墙边堆着木箱和瓦砾,场景十分昏暗。
“……这小子是不是傻,竟然一头撞进了死胡同,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在石墙前停住的帕尼尼翻身下马,并拔出了两把开山刀。
“很遗憾,自投罗网的傻瓜是你,魔法师。”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猜?”
帕尼尼装傻道,他可不打算和魔法师谈笑风生。
“既然是魔法师大人想要的东西,那肯定是值钱的玩意喽!”
帕尼尼一边奔跑一边举起两把开山刀,逼近帽子商。
帽子商则一边后退,一边用手杖的尾端挡住开山刀的刀刃。他仅以最小限度的动作就改变了开山刀的轨迹,三番五次地躲过了刀刃,继续着对话。
“那你开个价吧,我没有战斗的意愿,只要你肯给……哎。”
一个秤砣突然从墙边木箱堆的阴影处飞了过来。趁着帽子商刚刚弹开开山刀的绝佳时机,带有秤砣的锁链缠上他握着手杖的手腕,一下子绕了好几圈。
“哦呀……”
琳达从木箱的阴影处现身,恐怕是屏气凝神,等候多时。帕尼尼不过是诱饵,真正的攻击是琳达从死角放出的秤砣,它所连接的白色锁链上画着红线,是针对魔法师的必要武器,即抑制魔力的魔导具。
“抓住你了,魔法师!”
帕尼尼的开山刀降临在停下动作的帽子商头顶。
帽子商将右手握着的手杖扔向同样灵活的左手。手杖在手中转了一圈,击中了帕尼尼下挥的手背。
“嘶……”
帕尼尼右手的开山刀被击落,但他是二刀流。帕尼尼立刻用左手的开山刀发动连击,然而这一刀也被手杖捉住,刀背被从上方压制,逼得刀刃朝向脚下。
即使如此,帕尼尼仍不放弃。他用力张开空闲的右手,连同那顶黑色毛皮帽子一起,抓住了帽子商的头,这是依靠非凡的握力把人提起来的铁爪攻击。(注:铁爪,摔角技的一种,是职业摔角手弗里茨·冯·埃里希的成名绝技。)
“呃……”
“哈哈哈!捏死你。无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不过是个──”
“喂,玩啥呢。”
阿拉丁沿着笔直的巷路,从死胡同的另一端出现。
离他最近的琳达抓着锁链,跳到墙边戒备。
帕尼尼和帽子商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目光同时转向突然现身的阿拉丁。
“……被火烧到了?”
尽管是头被抓住的状态,帽子商还是问道。阿拉丁的眼睛已经恢复成黑色,以头巾和围巾为代表的衣物焦了一大片。
阿拉丁耸耸肩。
“一点点。”
就在此时,又有一道新的人影从尽头石墙的上方降落在载着“冻尸”的马旁边,是布鲁哈,她已经在尾骨处召出了一只章鱼脚。众人的目光从阿拉丁齐刷刷移向布鲁哈。
布鲁哈旁若无人,自顾自地用章鱼脚缠住“冻尸”。“冻尸”瞬间缩小,接着被章鱼脚包裹后消失。这样加上肩包里的“冻臂”,洛洛的身体就完整了。
布鲁哈窜上马背,膝盖还没直起就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吐了吐舌头。随后她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越过石墙离去。
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布鲁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冻尸”,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也是魔女吗?”
仰望石墙的阿拉丁忿忿地念叨道。
“我先走了,没问题吧?”
听到阿拉丁的话,帽子商耸了耸肩,头依旧是被抓住的状态。
“……没问题,我很快就会追上。”
阿拉丁手插口袋,跃上墙边的木箱,凭借三角跳的诀窍在墙壁上飞奔,直到身影从巷子上方离开,消失在布鲁哈远去的方向。
突然,帽子商动了。尽管右手腕被带着秤砣的锁链拖住,但握着手杖的左手仍是自由的。他晃了晃手杖,尾端立刻弹出刀刃,刺向帕尼尼的脚尖。
“啊!”
帕尼尼一疼,握力减弱,帽子商曲膝挣脱铁爪。
现在帕尼尼的大手中只剩下了黑色毛皮帽。
帽子虽然脱落,但帽子商的眼部仍被华丽的面具遮住。他从帕尼尼的脚上拔出手杖,翻转刀尖,对着帕尼尼的腹部就是一记横斩。
“呃,呜……!”
鲜血伴随着呻吟声飞溅在红土上,帕尼尼几乎跪了下来。
“真是硬啊。”
帽子商一刻不停地追击,不给帕尼尼任何反击的余地。他仅凭一只左手,就能以超越肉眼的速度挥舞手杖,割开帕尼尼厚实的肌肉,贯穿后者的皮肤。
尾端生出尖刃的那把手杖拥有着一副不可思议的形状。拿在手边时只是一根棒子,可是一旦突刺和横扫,棒子就会分成好几节,宛如弹簧一样全身伸长。
这是坎帕斯菲洛产的“变形武器”,只要有技术,即使不能使用魔法也能应用自如。缠在帽子商右腕上的魔导具锁链没能发挥任何枷锁的作用。
而这是出乎帕尼尼意料之外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
帕尼尼的手被击中,另一把开山刀也被打落。对方的速度完全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帕尼尼举起粗壮的手臂充当护盾,同时后退,寻找反击的时机。
他已经经历过数次针对魔法师的战斗,那些人都是些卑劣的胆小鬼,至少帕尼尼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明明是弱者却装出一副强者的样子,不懂得白刃战的技术,只是使用号称是龙之赠礼的超凡现象,躲得远远的释放魔法,怎么看都是在以作弊的方式进行着卑鄙的战斗。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本大爷竟然在物理层面输给了魔法师?
帕尼尼透过交叉的手臂缝隙,打量着帽子商的姿态。后者长长的金发在空中如同舞动般摇曳,也许是脸上戴着面具的缘故,他的视线无法追踪,表情难以捉摸,攻势也一波接一波。他的眼部明明被遮住,但隔着面具却分明能感受到一股至死方休的杀意,这让帕尼尼不禁寒毛直竖。
“帕尼尼!”
琳达猛地拉紧了锁链,帽子商的身体被扯向后方。
帽子商随即反过来用右臂拉住锁链,使锁链弯曲,同时反手握住手杖,将其刺入地面。尖锐的杖尖穿过链环的一个孔洞,将链条钉在地上。这样即使琳达再怎么拉锁链,也无法困住帽子商的右臂了。
帽子商解开右臂的锁链,摆脱了束缚,魔法解禁。
帽子商的目标转向琳达,就在他视线瞥过去的一瞬间,解除防御的帕尼尼扔掉握了许久的毛皮帽,扑向半身仍朝这边的帽子商,抓住了他的左肩和左臂。
“快跑,琳达!这家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
琳达手握锁链,僵在那里。片刻犹豫之后,她也明白了光凭他们俩是无法击败这名魔法师的。被捉住手臂的帽子商转过头,把脸对准帕尼尼。
“请松手。”
“闭嘴!”
看我就这样把你的左臂废掉——帕尼尼双手拼命使劲,两只木棒般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去找布鲁哈,快跑!”
——突然,帽子商举起空闲的右手。
插在地面上的手杖接着开始剧烈震动,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自己跳了起来。
手杖根据帽子商手指的动作,在空中旋转着穿过帽子商的腋下,随后从帕尼尼的脚边飞向头顶。旋转的杖尖给帕尼尼从腹部到胸部开了一个纵向的大口子。
“啊……!”
帕尼尼胸口的鹰形纹身被撕裂,鲜血喷涌而出。
“!”
看到这一幕,琳达松开锁链,猛地转身,一溜烟地逃离了小巷。
胸口被割开的帕尼尼松开帽子商的左臂,一下子跪倒在地,手杖在两人头顶上空旋转不止。帽子商举起右臂,回头看向琳达奔跑中的背影。
“休想!”——为了阻止帽子商追击琳达,跪在地上的帕尼尼抱住了帽子商的下半身。
“……”
帽子商挥下手臂,头顶飞舞的手杖顺应着他的动作,旋转着扎进地面。
“……我说过了,我没有战斗的意愿,而且我也没有杀你们的理由。”
也许是听到这句后终于放心了,帕尼尼松开手,仰面倒下。
“……呜。哈……哈……”
帽子商看了眼倒地的帕尼尼,确认了一下左臂的伤势,然后从地上拔出手杖,走到了掉落的帽子旁。
“……你是九使徒吧。”
躺在血泊中的帕尼尼奄奄一息,撑起胳膊看向帽子商。
“为什么这么想?”
“哈……像你这么强的家伙怎么可能不是九使徒。”
“……”
帽子商捡起帽子,然后盯着被帕尼尼握坏的帽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整理好帽子的形状,拂去尘土,接着捏住帽檐,仔仔细细地重新戴牢。
“我不过是末席罢了。”
“……开玩笑吧。”
帽子商离开小巷,等到他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帕尼尼再次倒向地面。力气使不上,血也止不住。缓缓张开的指尖在微微颤动,是因为刚刚拼命用力的副作用吗,亦或是出于对那个男人的恐惧呢。他说没有杀人的理由,可这边却是杀气腾腾地挑衅的他。
自己只能做到握坏他一顶帽子的程度吗。
完败,自觉羞愧的帕尼尼干笑几声。
“哈哈,可恶,那到底是什么啊,可怕……”
7
“去哪了,该死的布鲁哈!”
涅儿追赶着布鲁哈,在城里飞奔。她刚从店里出来就跟丢了琳达和帕尼尼,从结果上说就是被扔在了一边,这让她倍感屈辱。
手里握着单手剑,眼前却没有对手。涅儿一边跑一边环顾四周。
到处都是衣着华丽的面具人,路边能看到弹奏弦乐的男子,还有勾肩搭背唱着歌的年轻人。酒馆门口已经躺了一些醉汉,他们在锣鼓喧天声中兴高采烈地举着杯子。
“这是什么乱哄哄的城市?怎么净剩些蠢货……?”
“等等!请稍等一下!”
涅儿依旧戴着项圈,而起到控制作用的牵绳末端现在在卡布奇诺手里。卡布奇诺拼命抓住绳子,连拖带拽地追在涅儿身后。
感觉脖子被向后一扯,涅儿呃的一声,停下了脚步。
“呼,呼……”
好不容易追上涅儿的卡布奇诺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
“您跑得太快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类啊。”
“即便如此也很慢啊。你……真的是人类吗?”
“当然是人类了!您在怀疑哪里?”
涅儿撇了撇嘴。在城里跑来跑去,卡布奇诺是个累赘,不过更大的问题是,这座城市意外地大,像无头苍蝇般乱跑感觉也找不到布鲁哈和特蕾莎丽莎。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数小洛夫莫夫’吧。”
“又出现了,洛夫莫夫是什么?”
涅儿在路边盘腿坐下,然后把剑放在一旁,双臂抱胸,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她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雪原上的洛夫莫夫农场,一边用瓦西亚语吟唱道。
“小洛夫莫夫一头……小洛夫莫夫两头……”
“您……在干什么?”
卡布奇诺不明白涅儿在做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用异国的语言念念有词。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尖叫,似有所感的卡布奇诺抬起头。
远方的天空中升起黑烟。尽管街道上洋溢着欢声笑语,但这份嘈杂却让人有些心神不宁。远处的怒吼和尖叫声表明那并非狂欢式的喧闹。卡布奇诺突然感觉心烦意乱,于是靠近盘腿坐的涅儿,摇了摇她的肩膀。
“那个……涅儿大人?您在闹脾气吗?”
“不是,我在探查魔力,需要集中注意力。”
涅儿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回答道。
“布鲁哈应该会去找‘镜子’战斗,毕竟她想要黑犬的身体,而‘镜子’想要夺回黑犬的手臂……魔法战可能已经开打了,所以我在搜寻魔力。”
“……唉?”
卡布奇诺跪在涅儿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双眼紧闭的涅儿。
“您刚刚说……黑犬?是指‘坎帕斯菲洛的猎犬’吗?”
“是啊,怎么了?”
“开玩笑吧。”
卡布奇诺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手捂住嘴巴。
那个“冻住的右臂”是黑犬的手臂……?也就是说,是洛洛·杜瓦的手臂?
与此同时,感应到魔力的涅儿猛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搞得,好多魔力!”
“怎么回事,好多敌人!”
在屋顶狂奔的特蕾莎丽莎在袍子下用手按着腹部。自己因为粗心大意,吃了特迪魔力增强后的一拳。那股冲击力是如此巨大,直接把她弹飞到了路对面的建筑物上,现在她每踏出一步,侧腹都会咔咔作痛。
然而没有休整的闲暇,因为背后又有别的魔法师追了过来。
特蕾莎丽莎沿着<露西安大街>一侧的建筑物,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她一边跑一边隔着建筑物左侧的屋沿,看向下方的大街。人群排成行列,随着各式各样的花车一同前进。热闹非凡的面具游行仍在继续,活力四射的音乐不绝于耳,然而就在特蕾莎丽莎的背后,某支队伍的后方已经冒出了黑烟。
屋顶上挂着晾衣绳,上面晾着许多洗净的衣物,红的黄的紫的,各种南国特有的艳丽床单、桌布以及衣服随风摇曳。
特蕾莎丽莎一边忍受着侧腹的疼痛,一边在床单间穿行,全力跑过屋顶。
背后而来的魔法师也粗暴地掀起床单,紧追不舍。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帽檐被折叠过的怪异帽子,是马泰奥,他正握着一把刃上带有淡紫色涂层的柴刀。
“真冷淡啊,‘紫红色舌头的魔女’!等等我,我可不会做什么坏事哦。”
“……”
在带伤的状态下全速逃跑并不明智,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尽管如此,特蕾莎丽莎仍想避免与追赶自己的魔法师战斗,这是因为通过刚才的两三次交手,她已经了解了那名魔法师固有魔法的威力。
——和那个魔法正面交锋会变成消耗战……现在可没有时间。
干脆藏在某个地方躲过去……就在此时,眼前晾着的鲜艳床单上映出了倒三角形的剪影,伴随着撕开的布幕,特迪登场了。
“喝!”
“……!”
特迪的肉体上喷涌着魔力,明显是通过魔法强化了肌肉,破坏力、耐久力还有机动力都得到了飞跃性提升,一副休想逃跑的模样。
畏惧的特蕾莎丽莎停下脚步,马泰奥随即从身后逼近。特蕾莎丽莎让怀中的小镜子溢出银色的液体,瞬间形成银色的单手剑,然后在转身之际弹开了身后挥下的柴刀。
金属声接连不断响起。每一次刀刃相碰,马泰奥手中的柴刀刀身上都会闪现出紫色电光,然后抖动着转移到银色剑身上。
“……真烦人。”
被紫光击中的银色剑身摇摇欲坠,那是能抵消魔法的魔法类型,也正是特蕾莎丽莎所忌讳的。虽然崩溃的部分可以用银色液体修复,但比起通常的魔法战,这种魔法战消耗的魔力更为剧烈。战斗时间越长,魔力消耗就越大。
既然如此,那么速战速决就好了,可是马泰奥清楚自身的魔法特性,熟悉如何战斗才能阻止对手反击。他从不踩实脚步,认准了要进行拉锯战,不惜严防死守,采用可耻的作战方式。特蕾莎丽莎不得不避开打斗,转身逃跑。
背后,特迪张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
为了避免被夹击,特蕾莎丽莎不得不从屋顶面朝〈露西安大道〉跑去。她从屋顶边缘一跃而下,跳到了面对大街的阳台上。
特蕾莎丽莎接着用余光扫了眼穷追不舍的马泰奥,飞身冲进了房间。
那是家旅馆的房间。整洁的室内铺着地毯,两张铺有棉被的大床顶墙摆放,床头的墙上还装饰着一幅抽象画,怎么看都是一间高级客房。角落里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的观赏植物。抬头望去,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如同枝形吊灯般的烛台,上面插满了蜡烛。
这个房间显然是一处观赏游行的特等席,从这里俯瞰可以将〈露西安大街〉尽收眼底。换言之,这里应该是某家接待富人的高级酒店。房间内,一对优雅的中年夫妇对坐在单人沙发上,正隔着桌子聊天,特蕾莎丽莎的飞身闯入使两人惊叫着站了起来。
“堵住窗户,特迪!不要让‘紫红色舌头的魔女’逃了!”
马泰奥紧随其后闯入房间,跳上了床。他绕到房间的另一侧,挡住了特蕾莎丽莎的去路。说巧不巧,房间中央正好站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流着鼻涕,怀里抱着一个戴有华丽面具的小丑玩偶,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让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
马泰奥举起柴刀,从小女孩头顶横扫而过,挥向特蕾莎丽莎。这隔着幼童的一击被特蕾莎丽莎用银剑挡住,金属碰撞的声音和妇人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银剑与柴刀相交之处,紫电闪过。
尽管特蕾莎丽莎迅速修复了剑身崩溃的部分,但是马泰奥丝毫没有放弃用柴刀攻击的意思。他就像没看到脚下的小女孩一样,不断挥动刀刃撞击着银剑。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头顶上进行的激斗。面对这一极其危险的状况,妇人陷入了慌乱,不停地叫着孩子的名字。此时小女孩仰望的天花板上,枝形吊灯的烛台正在剧烈摇晃。
特蕾莎丽莎猛地弹开马泰奥的刀,随即将银剑变成鞭状,伸向头顶的吊灯,然后——
“对不起,得罪了!”
特蕾莎丽莎空出一只手抓住女孩的衣领,将她扔向妇人——与此同时,甩向脚下的剑身裹住吊灯,将吊灯砸向马泰奥的头顶。
“啊!”
马泰奥被吊灯砸中帽子,势头顿减。好机会,特蕾莎丽莎举起剑——然而,就在银剑即将劈开马泰奥的那一刻,剑身被从背后抓住,无法动弹。回头一看,只见特迪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房间,死死握住了剑尖。
“……!”
银剑被用力拽动,千钧一发之际,特蕾莎丽莎及时松手。
又是前后夹击的阵型,而且是在狭窄室内的白刃战。正面的马泰奥横起柴刀,平扫过来。特蕾莎丽莎无法后退,反射性地屈身闪避。剧烈的动作她刺激着侧腹的伤口,让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后续的动作也随之一缓。
马泰奥没有放过这个破绽,迅速竖起柴刀砍了过去。
身体痛到动不了——特蕾莎丽莎只好重新召出银色液体,让它在头顶铺开,硬化成盾牌。淡紫色的刀刃撞向盾牌,金属音在室内响起,在紫电的作用下,盾牌的表面应声破碎。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背后传来的杀气让蹲下的特蕾莎丽莎猛地回头。
特迪挥动着拳头,张牙舞爪地逼近。
预想到之后的展开,特蕾莎丽莎脸色惨白。
“魔镜啊……!”
就在大拳头挥下的前一秒,特蕾莎丽莎再一次造出了银盾。
拳头的冲击透过盾牌,直达特蕾莎丽莎的脚下。破碎声中,铺有地毯的地板裂开,房间里掀起粉尘,而特蕾莎丽莎本人则随着冲击波扎进了地板,朝楼下落去。
妇人抱紧小女孩尖叫起来,楼下也传来惊呼。
马泰奥和特迪伸头看向窟窿。隔着弥漫的粉尘,特蕾莎丽莎躺在那里,身上散落着碎裂的木片。吃了特迪两记拳头,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动弹了。
“嘻嘻!终于打倒了,我们把那个‘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打倒了!”
“这种事不是手到擒来?不过特迪,扎利大人说过吧,那个女人是‘操作型’,在回收作为附魔物的小镜子之前,别放松警惕。”
特迪打头,率先从窟窿里跳到了楼下。他跪在力竭瘫痪的特蕾莎丽莎身旁,抓住她的双臂把她抱了起来。
旅馆的一楼是酒吧,广阔的酒吧大厅占据了整个一楼,到处都是代替桌子用的酒桶,上面还铺了小麦色的桌布。
原本喜气洋洋、觥筹交错的客人们被突如其来砸穿天花板掉下来的女人吓了一大跳,纷纷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不管是因酒精而面红耳赤的男人,裹紧衣服强调胸部的女服务员,还是吹拉弹奏的乐队,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解地望向大厅中央。唯有一只野狗悠然自若,喘着鼻息在地板上来回搜寻面包屑和肉片。
马泰奥也从窟窿降落到了大厅,此时特迪正抓着特蕾莎丽莎的长袍,寻找着白色小镜子,可是下流的手法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玩弄后者的身体。
“啊啊,好可爱啊,‘紫红色舌头的魔女’!这个果然不能自己收下吧?”
仿佛是在疼爱玩偶一般,特迪拿脸蹭着失去意识的特蕾莎丽莎。
“哈哈,你也是个色鬼呢。扎利大人要是发现的话,一定会杀了你哦?”
说着,马泰奥舔了舔舌头,然后朝着特迪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不过嘛,先要发现才行——”
话音刚落,特蕾莎丽莎被抱紧的身体突然伸出了无数根尖刺。
“咳……”
“特迪!”
宛如板栗壳和二齿鲀一样竖起的银色棘刺洞穿了特迪的脸颊和喉咙,扎进了他粗壮的手臂和厚实的胸膛。咳咳,特迪吐出的血把他黑壮的肉体染成了一片鲜红,原本被他用力抱紧的特蕾莎丽莎的身体则化为了银色液体,融化消失。特迪的下半身仍是正坐的姿势,上半身却已跪倒在了膝盖上。
“‘紫红色舌头的魔女’融化了……是假的!?”
马泰奥环顾店内。眼前的异样让客人们议论纷纷——“什么情况,某种节目吗?”“真的死人了吗?”血泊中的壮汉和融化的女人煽动着酒吧内人们的恐慌。
在不安的驱动下,好几人朝着酒吧出入口的大门跑去,然而——
“别动!”
马泰奥激动的声音响彻大厅,喝止了人们的脚步,野狗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动,谁动谁就是魔女的同伙。”
魔女——听到马泰奥口中的这个词,人们面面相觑。
如果真正的特蕾莎丽莎已经逃到了店外,那么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追出去,然而马泰奥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特雷莫洛的白夜梦”。他曾听扎利大人说过,“紫红色舌头的魔女”会化为他人,在贸易都市特雷莫洛的时候,就曾化为女主人欺骗了魔法师们。
“能够幻化为他人的家伙不会轻易逃跑,那种人最先考虑的应该是躲藏才对吧?”
马泰奥晃着柴刀,朝客人的脸一个一个盯了过去。
特蕾莎丽莎复制形象的魔法甚至可以复制所化对象的魔力,换言之,只要变成没有魔力的人,即使用了魔法,也能抹去魔力的痕迹。可以说,这是最适合在人群中浑水摸鱼的魔法了。
虽说如此,特蕾莎丽莎的情报已经被扎利告知了马泰奥,马泰奥对特蕾莎丽莎的变身魔法早已有所警戒,并且他的猜测也十分正确。
特蕾莎丽莎以精灵阿芙罗为替身,混在了粉尘中,如今确实还暗藏在这层大厅里。除了重伤逃跑比较困难的原因之外,为了观察精灵阿芙罗从而“操作”它生出尖刺也必须留在此地。
“……”
特蕾莎丽莎躲在人群中,变换了姿态,窥探着马泰奥的样子。
马泰奥的视线转向仍然倒地不起的特迪。
上半身俯倒的特迪由于喉咙被刺破,一直发着咕咕的异常喘气声。他虽然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但还吊着一口气,证据就是肉体变化的魔法没有解除。
“等会就带你去维萝那里,坚持住。”
马泰奥顶着众多客人的目光,走向大厅的出入口,关上了大门。
大门面朝<露西安大街>,透过门上镶嵌的窗户可以看见游行群众的身姿,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酒吧里的骚乱。
马泰奥背靠窗户,站在门前,堵住了外边的视线。
“言归正传,魔女应该就在你们当中——”
“喂,小哥,你从刚刚开始就在搞什么啊?”
坐在门附近的一名体格壮硕的劳动者站起身,他的个头比马泰奥还高一个头,满是胡须的脸上被酒灌得通红。
被男人抓住肩膀的马泰奥抬起了头。
“……你知道‘沉默药水’吗?”
“药水?什么东西?”
“果然不知道啊,毕竟不是魔法师吧?那是阻止魔力显现的道具,‘特雷莫洛的白夜梦’中曾经靠它识破了魔女的变装……不巧我现在没带。”
“……你是魔法师吗?”
知道眼前是位圣职者后,男人从马泰奥的肩膀上松开了手。
马泰奥无视了询问,抬头望着男人继续说道。
“但是我的魔法‘痛苦便士’拥有同样的效果,是‘消魔魔法’。接下来把每个人碰一遍,应该就能解除魔女的变装了。”
马泰奥把带有淡紫色涂层的柴刀举到胸前。
“不过嘛,有个小问题……碰的时候产生的噼里啪啦才是‘消魔魔法’的关键,而这个噼里啪啦的强度,与武器击中时冲击的强度成正比,懂了吗?不懂,也是,毕竟一看脑袋就不好使呢。”
简单来说,不施加一定程度的冲击,就不会生成魔法紫电。
“所以稍微忍一忍哦?”
说完,马泰奥把柴刀的厚刀背对准男人的下颚,毫不留情地挥了过去。嘭的一声后,男人倒地,飞出的牙齿散落一地。马泰奥突如其来的暴行再次让大厅里充满了悲鸣。
噼里啪啦的紫电爆发开来,从倒地男人的下颚游向全身。如果他的姿态发生了变化,那他就是特蕾莎丽莎用魔法变化后的伪装,然而男人依旧是男人,也就是说,他不是特蕾莎丽莎所化。
马泰奥对大厅里的人们喊道。
“放心吧,后面来的魔法师会把一切都治好的,甚至包括旧伤,不如说,我是让你们变得比现在更加健康!”
话音刚落,马泰奥就从身边开始,见一个是一个,挥起了柴刀。
客人们惊慌失措,四处乱窜。有的人转身背对马泰奥,想要逃进店内更深处。
即使是脚边茫然所措的野狗,马泰奥也用柴刀的厚刀背打飞了它。野狗嘎的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猜错了,再怎么说也不会化成狗吧,哈哈。”
“噫,拜托了,请住手!”
面前的老婆婆被马泰奥的目光命中,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一名年轻的女子跑了过来,像是要保护老婆婆一样,覆盖在老婆婆的身前,同时举起手心朝向马泰奥。
“请住手,魔法师大人!会死人的!”
面对这一举动,马泰奥却产生了过激的反应,立刻把头背了过去。
“唔……喂,别朝我伸手,女人!好可疑啊?你是魔女吗?还是说那个老婆婆是魔女!”
“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可以伪装成任何人,狗急跳墙,她说不定在伺机反击。近身的人不管是谁看起来都很可疑,马泰奥对准面前女人的脑袋,高高举起了柴刀,下一瞬间——
“呜……”
马泰奥的身体僵住了,因为贯穿躯干的剧痛。向下望去,只见自己的胸口附近伸出了锐利的刀刃。
“……哈?啊?”
难道魔女就在身后吗,可是他明明警戒着客人,一直在注意周围啊。马泰奥转过头去,然而背后没有人的身影,只有一盆和人一样高的观赏植物立在墙边,伸展着青翠欲滴的枝叶。
刺进马泰奥后背的正是其中一根枝干。
“……唉?”
观赏植物释放出银色的光泽,姿态开始变化。那里本来是没有摆放观赏植物的,它的正体正是“镜之魔女”。
“你的做法让人恶心。”
马泰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特蕾莎丽莎从马泰奥的躯干里拔出手臂,横扫了过去。
“啊呜……”
手臂的边缘长出了由银色液体硬化而成的刀刃。
马泰奥高高飞起的头颅,连同他钟爱的帽子一起,掉在了他的脚边。
特蕾莎丽莎把银色的刀刃拉伸变薄,像伞一样覆盖在头顶。
紧接着,鲜血从马泰奥脖子的断面上剧烈地喷涌而出,染红了墙壁和天花板。
“呀啊啊啊啊!”
不巧的是,保护老婆婆的年轻女性正面来了场鲜血浴,这让她尖叫不止。
马泰奥的身体崩塌倒地。施法者本人死去,魔法也会解除,从他的手中坠落的魔法柴刀褪去颜色,变成了普通柴刀。
8
“我是循着魔力最强烈的地方找来的……你原来是魔法师吗?”
当涅儿到达小巷时,帽子商和帕尼尼的战斗已经结束。
红土地上,帕尼尼仰面躺在血泊中。
“……当然不是了。是那个魔力强大的混蛋干的,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帕尼尼用胳膊撑起上半身。他全身各处都是裂伤,尤其是用来防御的双臂伤得最严重,肉眼可见大量的鲜血流淌在地上,不过由于帕尼尼体格健硕,他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哪怕因为失血过多而无法站立,他还挺着一口气。
帕尼尼抬了抬下巴,示意涅儿看她身后。
“小不点呢?你把她留下了吗?”
“什么?”
涅儿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卡布奇诺不见了。从脖子上垂下的牵绳笔直地拖在巷路上。
“咦?那家伙去哪了?”
“哈哈哈。”
帕尼尼忍着痛苦大笑。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没有一点坏心思。”
说着,帕尼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扔给涅儿,是项圈的钥匙。
“不知说是太直率呢,还是说头脑简单呢,总之让人觉得戒备你简直是件蠢事。”
“说我头脑简单可真让人不爽,我只是在乎我的感情罢了。”
涅儿抬起下巴,把钥匙插入项圈的锁中,回答道。
“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喜欢。瓦西亚人从不说谎……这锁怎么这么难开。”
帕尼尼招手示意她过来。涅儿乖乖蹲下,把钥匙递给他,然后再次抬起下巴,把项圈的锁孔对准帕尼尼,同时问道。
“你们不也是这样的吗?”
“这样是什么?”
“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喜欢,像这样‘尽情地享受’每一天。海盗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对吧?”
“没错。”
啪嗒一声,锁开了。涅儿起身,摘下了项圈。
帕尼尼看着因为解放感而揉着脖子的涅儿,再次开口道。
“喂,加入我们吧。”
“哈?”
“布鲁哈非常喜欢你,我们也是,上我们的船吧。”
“不干,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喜欢,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涅儿站起身,扭头偏向一旁。
“从追求歌手理想的少女那里夺走歌声的恶党,我才不会与之为伍。”
“你啊……真的这么想吗?”
“布鲁哈是这么说的吧?她说会实现愿望,但会夺走你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吗?”
“仔细想想吧,怎么可能夺走歌声呢?又不是魔法。”
“那……难道没有什么能夺走歌声的魔法吗?”
“不是的,那歌声本来就是她的。”
“唉?”
“她就是人鱼‘荷璐卡丽’。”
涅儿瞪大了眼睛。卡布奇诺的童话里提到的人鱼“荷璐卡丽”是一位救了溺水青年并爱上他的纯真少女,这和魔女“布鲁哈”贪婪而邪恶的形象完全不同。
“那她的腿……原本是鱼尾?”
“不不,本来就没有什么‘人鱼’。都是因为萨乌罗的渔民首先把我们这些以海为舞台的玛族人称作人鱼,然后在传播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鱼尾,还有那个荒唐无稽的《人鱼公主》童话也助长了这种传闻。”
“……我听说‘荷璐卡丽’是个可爱的女孩啊?”
“‘布鲁哈’怎么看都是个可爱的女孩吧,你想挨揍吗?”
“……”
涅儿反握着单手剑,把双手抱在胸前思考着。童话中的人鱼公主‘荷璐卡丽’应该是金发白肤,拥有如同宝石般的绿色眼睛。
她回想起在船上看到的那张肖像画,那是用蜡石在石板上画的荷璐卡丽的脸。由于线条是纯白的,所以无法确定人物的发色和肤色……也就是说,那个露出天真笑脸的少女是童年的布鲁哈。
“绿色眼睛也只是被夸大的传闻吗……?”
布鲁哈是黑发褐肤,眼睛也是漆黑的,与童话中的荷璐卡丽大相径庭。
涅儿的嘟囔引起了帕尼尼的动作。他用胳膊撑着身子,在涅儿的疑惑中慢慢移向墙边,最后靠在了被夕阳映照的墙壁上。
“过来看看。”
“……”
涅儿走近后,帕尼尼说了句“看”,接着用指头敲了两下自己的脸颊。
帕尼尼和布鲁哈一样,黑发褐肤,眼睛也是漆黑的。然而,当涅儿凑近看他的眼睛时,被阳光照耀的虹膜就如同宝石一般闪着光芒。
“……哦哦。”
“我们玛族的瞳孔,在阳光下会像翡翠一样闪烁。”
9
生活在岛上的荷璐卡丽最喜欢的工作是捕获岩牡蛎。
就是在潮水退去的时间段,到岩石地带用小铲子剥下附着在岩石上的牡蛎。这项工作一旦掌握了技巧就很简单,而且危险性较小,所以大多由孩子们来完成。然而枯燥乏味的劳动,再加上需要长时间弯腰,使得周围的伙伴们都不太喜欢。
唯有荷璐卡丽一个人能兴致勃勃地哼着小曲,把剥下的牡蛎收集到满满一篮子。
带有晒痕的褐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卷曲的黑发随着海风摇晃。
“呼——”荷璐卡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站起身来,眺望着远处的海平线。这片盛产岩牡蛎的岩石地带与远方大陆上的港口城市隔海相对。
荷璐卡丽之所以喜欢这项工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海峡对岸的那座城市与这个满是岩石和草木的岛屿截然不同。
荷璐卡丽一族住在岛沿岸的石屋村庄里。村庄依山而建,建筑的屋顶和墙壁由于长时间被海风吹拂,变得洁白如雪。
相比之下,海那边的城市则显得文明又新奇。远远望去,几座三角屋顶既别致又可爱。夜晚的城市也是万家灯火,一盏盏小小的灯火遍布海边的景象是荷璐卡丽的最爱,哪怕夜晚的岩石地带危险重重,孩子们被禁止进入,她也常常偷偷跑去观赏。
在风平浪静的夜晚,荷璐卡丽会坐在岩石上。此时认真倾听的话,就能听到人们的欢声笑语,以及音乐声。荷璐卡丽会随着夜风,哼唱着那些旋律。
“哼,哼哼,哼哼哼,哼……”
多么美好的城市,可是她听说住在那个港口的特兰斯马雷人是残酷而暴力的种族,是没有人心的野兽。
荷璐卡丽一族那美丽的瞳孔,使他们作为奴隶的价值飙升。据村里的长老大婆婆所言,曾居住在大陆上的玛族,正是因为这双在阳光下会变色的眼睛,才被特兰斯马雷人盯上,逃到了这座无人岛。
正因如此,荷璐卡丽对城市的憧憬总是被大人们视为危险。然而,那些迫害发生在荷璐卡丽出生很久之前。大人们的忧虑荷璐卡丽并没有切身体会。
残酷暴力的人们,真能建造出那样美丽的城市吗?
如同野兽的人种,真能演奏出那样动人的音乐吗?
为了贩卖捕捞的鱼和晾制的食盐,大人们有时会离开岛屿前往港口,荷璐卡丽就从回来的人口中了解城里的生活。她听说,城里人烹饪的鱼类和蔬菜十分好吃,工作的种类也比岛上多得多,不止捕鱼和农耕,还有千奇百怪其他的职业,比如竟然有以唱歌为生的职业。
好想去看看啊。然而出岛去城里是大人的工作,只有年满十五岁、被视为成人后,才能报名参加远征队。在此之前,荷璐卡丽只能在岛上压抑住好奇心,耐心等待。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碧绿色瞳孔,始终凝望着海的彼岸。
在这个女性主导的聚落里,不知为何,女性的出生比例远高于男性,三百左右的人口中有四分之三是女性。她们勤劳勇敢,知道如果自己不行动起来,村庄就无法运转,于是她们主动承担各种工作,像是挥舞开山刀开辟森林,用锄头耕种农田,甚至手持鱼叉潜入海中捕鱼。
荷璐卡丽的母亲也不例外,她和其他女性一样奔放,几乎从不在家。
父亲是谁不得而知,反正是村里的某个男人。虽然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极其有限,但荷璐卡丽并不感到寂寞,因为有许多相同境遇的孩子。
玛族的育儿方式与其他部族略有不同。村里出生的婴儿被集中到一个地方,作为全体村民的孩子,由整个村子的人共同抚养。在荷璐卡丽看来,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才是真正的“家人”。
与荷璐卡丽同一时期出生的还有五个,她是其中最小的。
某个风雨大作的日子,荷璐卡丽迎来了她期盼已久的十五岁生日,也就是在这天,她救了一名在海中挣扎的青年。在一同出海的兄弟姐妹协助下,荷璐卡丽将虚弱的青年带回了村庄。
不出所料,长老们狠狠地责骂了她。尽管平时就苦口婆心地警告说城里很危险,不要轻易对岛外的人交心,但荷璐卡丽还是带回了一个看上去明显来自城里的白肤男子,这自然招致了责备。
可是那名男子一看就是狠狠撞上了礁石,身体甚至虚弱到无法移动。
他一只腿也断了,伤势很重,若弃之不顾,必死无疑。荷璐卡丽哭着恳求长老们,说几天就好,等他伤好就让他走。
大婆婆深深叹了口气。
村庄边缘有一个牢房,用来关押违反村规的人,在没有囚犯时,就用作工坊。大婆婆的条件是必须将青年关在那里,不许出来。由此青年得以暂时留在村里。
身为平时一直和大婆婆顶嘴的问题儿童,荷璐卡丽这次兴高采烈地向大婆婆道谢,并紧紧抱住了她,显得非常开心。
荷璐卡丽主动承担起照顾的工作,帮助被关在工坊里的青年。
青年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透明。大人们告诫荷璐卡丽,决不可单独进入工坊,因为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荷璐卡丽看不出这个像枯木一样瘦弱的青年有什么危险。
特兰斯马雷人不是又残酷又暴力、是没有人心的野兽吗?别人明明这么说,但这个青年却安静稳重,言语间充满温柔。尽管身材高大,但他总是歉疚似地弯着腰,当被注视时,还会苦恼地躲避目光。荷璐卡丽觉得这样的举止十分可爱。
青年名叫亨伯特,十八岁,比荷璐卡丽大三岁,身上充满了让她感兴趣的点。
“你是做什么的?”荷璐卡丽用特兰斯马雷语在幽闭亨伯特的石造工坊里问他。
他回答说是“童话作家学徒”,这是荷璐卡丽从未听说过的职业。
“童话?”
“就是为孩子们讲故事的工作,我还只是那个……学徒。”
“哇,好棒啊!是怎么创作故事的呢?”
“很简单,运用想象力,参考各地流传的童话,或者根据自己的经历编造。”
随后亨伯特开始讲述他创作的各种故事,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年在魔法学校大显身手的故事,也有一个披着斗篷的大魔法师去各地冒险的故事。亨伯特编织的故事个个都给荷璐卡丽描绘了一个她从未涉足的世界,让她大为着迷。
“你将来想干什么呢?”
当亨伯特反过来这样问她时,荷璐卡丽犹豫了,不知道作何回答。要是问她将来会成为什么,那答案可能是,在这个岛上长大成人,成为海女,然后生儿育女,为村庄的繁荣尽心尽力。但要是问她想成为什么——
我能成为什么?我想成为什么?
“我啊……”
荷璐卡丽稍微思索了一下,低声在亨伯特耳边说道。
“……我想有一天离开这座岛,当一名‘歌手’。”
说了,说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向人倾诉,倾诉这份被夜晚对岸的灯火所勾起的隐密心愿。等待亨伯特反应的时间仿佛变得异常漫长。
“可以的,绝对可以。”
然后亨伯特说出了荷璐卡丽最想听到的话。
“因为你的歌声是如此的打动人心。”
如果向岛上的大人们吐露对城市的憧憬,那他们会厌恶地皱起眉头,开始说教。如果她说想离开岛屿去城里工作,那么甚至连兄弟姐妹们都会反对。唯有亨伯特一人支持她的梦想,这让荷璐卡丽几乎哭了出来,她咧嘴“嘻嘻”地笑着,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从第一次在海中见到他起,荷璐卡丽就喜欢上了他。
亨伯特与岛上任何人都不同,他知识渊博,神秘且温柔,与他在工坊里交谈时,时间总是飞快流逝。对他的了解越深,荷璐卡丽的喜欢也就越深。
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他,而明天会比今天更喜欢他。
荷璐卡丽对亨伯特的爱慕愈发不可自拔。
禁闭在工坊的第六个夜晚,亨伯特在稻草床上辗转反侧。
当荷璐卡丽试图靠近时,他就像个年轻的少女般害羞地大叫。一问才知道,他对自己的体味非常介意,强烈渴望洗澡,活脱脱就是一个少女。虽然荷璐卡丽每隔两天就用湿布帮他擦拭受伤的身体,但这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但话又说回来,亨伯特被禁止离开工坊。
“嗯,不过,现在的话……”
山腰上有一个注入大海的淡水湖,那里也是村里的公共浴场。由于地处杂木林中,夜间是禁止入内的。正因为如此,现在天黑了,或许他们可以偷偷摸摸地洗澡。
荷璐卡丽提着灯笼,带领亨伯特上山。亨伯特用树枝当拐杖,拖着受伤的脚,顺着夜间小道前行。
夜风轻拂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草木茂密的山路幽暗深邃,连月光都无法穿透,全凭荷璐卡丽手中的灯笼照亮前方。
此起彼伏的虫鸣夹杂着青蛙的叫声,回荡在四周,夜晚的山林意外地热闹。不久,亨伯特听到了混入其中的击水声,是瀑布。
穿过浓密的杂木林后,视野豁然开朗。亨伯特不由得发出“哇”的感叹声,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被岩石环绕的湖泊,头顶没有遮挡,抬头就是满天繁星。对面陡峭的岩壁上有瀑布飞流直下,月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闪烁。
湖水清澈见底,从岩石上往下看,能看到游鱼。把手伸入水中,可以感受到清凉的舒适感。
“你随意,我在那边等你。”
“嗯,谢谢。”
荷璐卡丽离开后,亨伯特脱光衣服,留意着骨折的腿和作痛的肋骨,小心翼翼地进入水中。水比预想的要深,脚无法触底,但划动未受伤的那条腿,也不是不可以游泳。
洗净这几天幽闭生活带来的污垢让他十分惬意。他把头发往后抚弄,回头一看,却突然发现荷璐卡丽正蹲在岩石上俯看着他。
“哇啊!”
亨伯特惊叫一声,把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
“……你在做什么啊?”
“看你洗澡啊。”
荷璐卡丽把灯笼放在旁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起下巴观察亨伯特。“嘿嘿,”她眯起眼睛,显得非常开心。
“你害羞什么?我看你这瘦骨嶙峋的样子,一点都不心动。”
谎话,月光照在亨伯特白皙的背上,美丽得让她心跳加速。为了掩饰自己的心动,她故意加强了一点语气。
“岛上男人的裸体我看惯了,他们肌肉比你发达多了……动不动就脱光。”
“……”
亨伯特把脸的下半部分浸入水中,似乎有些不悦。
虽然他很感激荷璐卡丽在这段时间里照顾他,但她总是有些轻视自己。老是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说,他感觉很不甘心,想让对方也吃吃瘪,于是他心生恶作剧的念头,全身潜入水中,悄悄游到了荷璐卡丽屈膝的岩石前。
“?”
在荷璐卡丽面露疑惑的一瞬间,亨伯特猛地钻出水面,顺势抓住荷璐卡丽的手臂,把她拽入了水中。
“呀啊!”
嘭,水花四溅。亨伯特从水中露出脑袋。
“怎么样,体会到了吗?哪怕瘦骨嶙峋也能——”
沉入水中的荷璐卡丽一直没有浮上来,亨伯特的脸色变得惨白。
也许是自己不小心做过头了。
“哇,对不……”正当亨伯特从上方窥探水底的时候,荷璐卡丽一下子钻出了脑袋,乘势用额头撞向亨伯特的下巴,让亨伯特发出了“痛”的悲鸣。
荷璐卡丽咯咯地笑了起来。
幸好,她并没有生气。亨伯特松了一口气,注视起她的侧脸。她那开朗的笑容总能给亨伯特带来力量,让他感到由衷的喜悦。
突然,荷璐卡丽望向这边,两人的视线相遇,亨伯特立刻低下了头。
“为什么?”
荷璐卡丽问道。
“你总是低下头,明明有那么漂亮的眼睛。”
“……因为我的眼睛与众不同,很怪异,我讨厌它们。”
荷璐卡丽直视着始终低头说话的亨伯特。
在湖面上漂浮时,身高的差距并不重要。荷璐卡丽伸出双手,抚摸起亨伯特的脸颊,仿佛回到了在海中初见他的那个风暴日。手指触碰的一瞬间,亨伯特的身体僵住了,通过手掌,荷璐卡丽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哪怕硬撑着,他也没有抗拒自己,真是惹人怜爱。
“……我喜欢哦,非常喜欢。”
荷璐卡丽低声说道,然后将唇贴在他低垂的眼睑上,轻吻了两三次。
接着她拉开距离,从正面望着他,静静地等待他睁开眼睛。
亨伯特惶恐不安地睁开了眼,月光下,他那闪烁着黄光的虹膜映入荷璐卡丽的眼帘。
“你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
荷璐卡丽用指尖轻轻摹画他的眼角。
亨伯特搂住荷璐卡丽的腰,将她纤细的身躯拉到怀里。
在瀑布的击水声中,亨伯特轻抚荷璐卡丽被水打湿的褐色面颊。摇曳的湖面上,反射的月光使荷璐卡丽的肌肤光彩夺目,也照亮了她那挺翘的鼻子和柔软的厚唇。其上,一对动人的绿眸正注视着亨伯特。
“……我不想忘记这个景象。”
亨伯特不由自主地呢喃道。
听到这话,荷璐卡丽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灵机一动的微笑。
“对了,故事是基于自己的经历、通过想象创作而成的吧?把这一刻写进故事里好了,你不是很擅长吗。”
“……原来如此。”
“答应我,亨伯特,你要成为‘童话作家’,把今天写进故事里。”
“当然,荷璐卡丽,你也要成为‘歌手’,将我写的故事谱成歌,唱给大家听。”
荷璐卡丽眨了眨翡翠色的眼睛。
“真的可以吗?”
“真的。”
荷璐卡丽充满爱意地将亨伯特的头抱紧在胸前。
亨伯特则把手搭上了荷璐卡丽纤细的后背。
“──听说那个男的是魔法师。”
在〈港口城市萨乌罗〉获悉情报的男人一句话,引发了岛内的紧急会议。
大人们聚集的建筑外,一个褐色皮肤的年轻男子正贴着外墙偷听,他是帕尼尼。当时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肌肉发达,不过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是个不穿上衣的半裸主义者了。
根据传回情报的男人所说,青年亨伯特乘坐的船是由露西教会所安排,而告诉他这条情报的渔夫正是提供那条船的人。
“那些魔法师好像在找一艘遇难商船的财宝。”
帕尼尼皱起眉头。不久前,他们刚刚聚了几个人去伊南特拉海峡,从沉没的商船里运出了金银财宝。按照男人的说法,露西教的魔法师们察觉到了这件事之后,试图夺取这些财宝。
“他们为了寻找我们的聚落而出海,但在找到之前就遭遇了风暴。”
“那岂不是说,我们是引狼入室?”
“相传他们摧毁了不少奥马尔的小村庄和庄园,是很危险的一群家伙!如果就这样放那个男的回去,他一定会带更多的魔法师回来!”
会议陷入了混乱,关于如何处理幽禁的青年亨伯特,大家意见纷纭。大人们最优先考虑的事情是保护村庄,玛族躲藏于此已经过了不知几代,这座岛被魔法师发现的威胁让他们异常恐惧。
“别放他活着离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应该杀了他。”“必须拷问!”
各种激进的言论不断传来。
“怎么办,大婆婆!”
作为长老的大婆婆也被征询意见。
大婆婆本来一直闭眼倾听大家的意见,此刻倏然睁开眼睛,厉声说道:
“把青年带过来,马上!”
手持火把的大人们走出建筑,帕尼尼察觉到动静,慌忙离开。虽然夜色已深,脚下不稳,但他仍然选择连蹦带跳,顺着陡峭的斜坡,抄近道奔跑。
穿过杂树林、来到俯瞰大海的碎石道上时,他遇到了六个兄弟姐妹中的一个,琳达。她应该是刚摘完果回来,头上顶着装满水果的篮子。
“琳达!荷璐卡丽在哪儿?”
“谁知道呢?老样子大概是在工坊呗?怎么了?”
“亨伯特是冲我们来的魔法师。那个混蛋,为此才接近的荷璐卡丽。”
帕尼尼三言两语说完,就急忙奔向工坊。
荷璐卡丽果然在关亨伯特禁闭的工坊里。她刚把空餐具放好在银托盘上,正准备走出门。
“荷璐卡丽!过来。”
帕尼尼抓住荷璐卡丽的手,把她拉到工坊远处。
“好痛!干什么,帕尼尼,放开我!”
银托盘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刺耳的声响。
“别再接近那家伙了,他是个魔法师,盯上了我们的财宝!”
“你在说什么啊,这么突然……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从萨乌罗得到的情报,应该没错。接下来大婆婆他们会审问他,不行就拷问。如果他不配合——”
“……我会被杀掉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荷璐卡丽和帕尼尼同时扭过头。门缝中露出一张脸,正是旋涡中心的青年亨伯特。他推开门,拄着树枝走出工坊。
“喂,不要离开牢房。”
帕尼尼指着亨伯特,阻止了他的动作。
“真的吗?你是……魔法师?”
荷璐卡丽睁大眼睛,静静地走近亨伯特。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骗你。”
亨伯特低下头,仿佛是要避开荷璐卡丽直视的眼神。他认命般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坦白自己是服务于传教士扎利的修士,受命寻找玛族的聚落。
“别开玩笑了!”
帕尼尼抓住亨伯特的衣领。
“所以呢?被带到要找的岛上,你一定觉得很幸运是不是?玩弄完荷璐卡丽,还在背后嘲笑我们吧。你这肮脏的家伙,该死的特兰斯马雷人!”
“不是的,我……”
亨伯特还没来得及辩解,脸就挨了一拳,倒在了地上。
荷璐卡丽跪在亨伯特身旁,保护他。
“住手!”
“让开,荷璐卡丽。醒醒好不好!这个家伙完蛋了。如果让他活着回去,村子的位置就会暴露,我们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不对,即使不放我走,魔法师迟早也会找到岛上来。”
“什么?”
亨伯特挣扎着起身,擦掉嘴角渗出的血。
“这座岛……是‘人鱼栖息的海湾’十八个可能地点之一。即使我不说,扎利大人他们……魔法师迟早也会找上门来。”
“你这家伙,想直接翻脸吗——”
“所以说,我会……”
亨伯特抬起头,直视着帕尼尼。
“我会报告说没有找到聚落。我会说这个岛上根本没有人居住,更不用说人鱼了。这是保护你们村庄不被魔法师发现的唯一方法。”
说完,他立即低下了头,帕尼尼满脸狐疑。
“你在胡说什么?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大人们来了,看那火把的队伍。”
不知何时,琳达站到了众人身边,怀里抱着之前放在头顶的水果篮。她的背后,远处的山间,确实有一队火把正向工坊靠近。
亨伯特用树枝支撑着站了起来,未愈的右腿隐隐作痛。看到他一瘸一拐地站起身,荷璐卡丽也立刻起身扶住他。亨伯特低头看着荷璐卡丽。
“……没错,我出海是为了寻找这个聚落。既然目标已经达成,那么这两周内我本来随时可以逃走,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一直在犹豫,我想保护这个聚落。我一定会守住秘密,所以——”
“……”
“拜托了,荷璐卡丽,请相信我。”
荷璐卡丽犹豫了。她低下头,咬住下唇,眼中含着泪水。
“……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喂,荷璐卡丽!”
无视帕尼尼的话,荷璐卡丽说道。
“……有一只小船,我们用来采牡蛎的。”
“等等,你要放他走吗!我不会答应的。”
帕尼尼刚踏出一步,荷璐卡丽就挡在他面前。
“求你了,放他走吧。如果魔法师来了,就全部怪在我头上。”
荷璐卡丽泪眼婆娑,恳切地看着帕尼尼。
帕尼尼退缩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坚强又开朗的妹妹流泪了,上一次还是她很小的时候。
“……你会后悔的。”
“荷璐卡丽,你明白吗?如果他撒谎,我们就会背井离乡。”
琳达越过帕尼尼,站到荷璐卡丽身边。
荷璐卡丽低下视线,摇了摇头。
“……我知道,但我错了吗?我真的不明白。我的胸口从来没有如此痛苦,我的内心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相信一个人,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荷璐卡丽抬起头,问琳达:
“这份感情,错了吗……?”
“……”
琳达无法回答。
荷璐卡丽看着背后越来越近的火把队伍,转身对亨伯特喊道。
“快走!”
涨潮的海岸边,一只小船离开了岛屿。
大婆婆和村里的大人们从崖壁上俯视着这一切。
青年亨伯特在荷璐卡丽和她兄姐们的帮助下逃脱了。
“……这些傻瓜,魔法师们会来的。”
大婆婆懊悔地喃喃自语。海面上亮起无数火把,在夜晚的海风中摇曳狂乱。
10
“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还有荷璐卡丽都是些惹人厌的小鬼头。”
帕尼尼坐在小巷的墙边,背靠墙壁,抬头望着涅儿。
“实话实说,我们当时就应该阻止那个男人。”
“……青年亨伯特背叛你们了吗?”
“是啊。最终没过多久,魔法师们就找到了岛上来,不过我们玛族抢先一步逃离了岛屿。”
大约三百名村民乘着几只小船,外加用从失事船只上抢来的财宝购买的护卫舰,离开了小岛。大家从船的甲板上目睹了自己的村庄被魔法师们焚毁的情形,沿岸升起的火焰染红了夜空。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盯着火焰。看到故乡被焚毁,痛得就仿佛自己的身体被割裂,但我们对魔法师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眼睁睁看着村庄燃烧……那种无力感无处宣泄,最终落到了我们这些放走了青年的人身上。”
村民们在甲板上把帕尼尼他们严厉责骂了一番,并将他们关进了护卫舰的一个房间里反省。最后,道歉的琳达和帕尼尼被原谅了,但荷璐卡丽作为放走青年的主谋,却迟迟未被宽恕。
“……荷璐卡丽对那些责备她的话一句也没有反驳,但她显然感到十分自责。那个原本活泼开朗的孩子被关在房间里,不再好好吃饭,渐渐消瘦,让人都不忍看下去。”
荷璐卡丽被关的房间有一个被格子封住的小窗户。虽然人不能通过,但从甲板上可以窥探到里面的情况。那是一个只有桌子和床的简陋房间,简直像是曾经关着青年亨伯特的工坊。每次帕尼尼从小窗户往里看时,总能看到荷璐卡丽裹着床单蜷缩在床上睡觉。
“我试着叫她,‘你好吗?’‘吃饭了吗?’然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回答。”
——“对不起。”
帕尼尼背靠着有小窗户的那面墙,继续和她说话。
“……要道歉就跟大家道歉吧,跟我说也没用。”
“说了他们也肯定不会原谅我,毕竟我做了那么严重的事情。”
“……”
“……帕尼尼,今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活下去,拜托你,别做傻事。”
从小窗户看去,荷璐卡丽憔悴不堪,帕尼尼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担心荷璐卡丽会因罪恶感而伤害自己。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帕尼尼继续对涅儿说道。
“监禁状态中的荷璐卡丽有一次被允许走出房间与大婆婆谈话,那是为了确认她的心理状况、未来打算以及身体健康。尽管那时候她什么也没说,但估计就是在那时,她从大婆婆的房间里偷走了短剑。”
那天夜里,结束了与大婆婆的面谈后,荷璐卡丽重新回到了禁闭室,用短剑割开了自己的腹部。
听着这些话,涅儿瞪大了眼睛。
“……她试图自杀?”
“是啊,但没死成。”
荷璐卡丽被发现时,脸朝上倒在地上,身体浸泡血泊中,那副样子谁看到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然而,被送往医务室的荷璐卡丽虽然在高烧中挣扎了三天三夜,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鬼门关,康复中的荷璐卡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生存极其执着。为了治愈深深的伤口,她主动将肉干和水果塞进嘴里,努力摄取营养。那种贪婪的生命力,连负责治疗她的船医也感到惊讶和困惑。
“病床上的荷璐卡丽请求船医为她纹身。”
“纹身……?”
“是的,纹身。我们玛族人年满十五岁时,可以通过纹身来证明自己已经成年。她当时已经满十五岁了,但因为青年的事,还没有纹。”
纹身作为成年的象征,图案通常选用华丽、强壮和酷炫的动物,像是帕尼尼选了“展翅的雄鹰”,琳达选了“凶猛的郊狼”。
“而她选的图案是‘章鱼’。”
荷璐卡丽完全恢复是在护卫舰升起深红色帆的那一天。
当时大家已经决定将这艘船变成一艘海盗船,甲板上正在讨论谁将成为领头的船长。为了决出最强也是最适合的人,包括帕尼尼在内的众人决定开展一场比武大会。
此时荷璐卡丽现身了,甲板上无论男女一下子鸦雀无声。
——“让我也参加。”
久违走出房间的荷璐卡丽展现了她的新姿态。她的尾骨上延伸出一条巨大章鱼脚,像尾巴一样扭动着。
“……荷璐卡丽用来割腹的短剑,是不是那把弯曲成新月形状的?”
“是的。你怎么知道?有人说过吗?”
布鲁哈成为魔女的契机涅儿已经从她本人口中听说过,即用龙爪制作的夏姆斯教短剑“伊南特拉升起的月亮”割腹。虽然布鲁哈说是出于好奇,但没想到是为了自杀。
“复活后的她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天真无邪的‘荷璐卡丽’了。”
帕尼尼回忆起往事,目光仿佛投向了远方,他继续说道。
“那家伙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也比任何人都凶恶,再也没有人能斥责她。村里的人们也好,大婆婆也好,都无法再将她囚禁起来。她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变成了贪婪的‘海之魔女’。当我和她一起仰望着青年亨伯特的尸体时,我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亨伯特死了吗?”
“看起来是被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尸体被吊在萨乌罗的港口。”
成为海盗的荷璐卡丽等人隐藏身份,进入了港口。为了持续航行,在城镇中采购物资是必须的。对于荷璐卡丽来说,这则是她第一次登上陆地。
港口的门很大,穿过门就是一个市场,吊在那里的尸体从码头也清晰可见。尸体的脖子、肩膀、腰部等全身各处都卡在铁制框架——棺材吊笼里,并涂满了焦油以防止腐烂。
认出那是亨伯特是因为吊笼上挂着一块名牌。如果没有那块牌子,恐怕连认都认不出来,因为尸体已经严重毁坏。
经过风吹日晒,尸体腐烂膨胀,吸引了无数苍蝇。昔日温柔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荷璐卡丽曾抚摸过的洁白美背如今变成了浅黑,溃烂不堪。
帕尼尼看到吊笼上挂着的名字,惊呆了。
尽管青年亨伯特是背叛者,但他也是荷璐卡丽的初恋。帕尼尼以为身旁的荷璐卡丽会因此动摇,但她只是瞥了一眼那具尸体,唾弃般丢下一句“活该”,就毫不犹豫地穿过了大门。
“……自从她自称‘布鲁哈’以来,她在伊纳特拉海就战无不胜。能与之抗衡的只有同样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了。”
“青年亨伯特的同伙吗?”
“对,这座港口从十一年前起,就被那个牧师扎利掌控。他是毁掉我们故乡的男人,我们交手了五次,失去了许多同伴和两位兄弟姐妹,此外还有一位为了模仿布鲁哈获取魔力,剖腹死了。不过我们也变得更强大,取得了一些成果,杀掉了好几名魔法师……像是某对双胞胎和一些修士,但是关键的牧师扎利一直没能解决。”
扎利总是与其他魔法师同行,从不亲自上前线。
“那家伙很谨慎。看啊,那座矗立在城中心的大教堂,真是令人作呕。”
帕尼尼朝涅儿背后示意。
涅儿回头一看,看到包围巷子的石墙外,一座巨大的三角屋顶塔楼耸立在那里,上面悬挂着大钟,那就是<圣扎利大教堂>。这座由扎利主持建造的建筑物,不管在城中的哪里都能见到。
“十一年间它不断地拔高,现在终于要完工了,那家伙肯定很得意吧。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夏姆顿,但我们痛恨那些烧毁我们故乡的魔法师,想把他们赶出这座城市。”
“……可能吗,就凭你们海盗?”
“谁知道呢,不过‘魔女’也许可以吧,毕竟魔法师不是恐惧魔女吗?”
涅儿视线转回呵呵冷笑的帕尼尼,脑海中想着布鲁哈,想着那名被所爱之人背叛、化为魔女的名为“荷璐卡丽”的少女。
“……布鲁哈是振作过来了吗?”
“不知道,我们虽然能接近‘荷璐卡丽’的内心,但魔女‘布鲁哈’的内心我们连揣测都做不到,不过你能和她并肩作战,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同为魔女的你的话,或许可以用我们未曾设想的方法接近她的内心,我是这么觉得。”
“……”
涅儿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帕尼尼盯着她的脸。
“涅儿。”
涅儿抬起头,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可不记得允许你这么叫?”
“吵死了,叫叫又何妨。”
帕尼尼的表情十分认真,他的额头浮现出汗珠,他是忍着伤口的剧痛恳求涅儿。
“……请待在我们的妹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