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高灯贡壶
1
——魔女不会感受到痛苦。
夫人事先听说了这一点,所以让我们女仆准备鞭子,就是那种鞭梢较短的马鞭。
然后夫人一边啪啪地用鞭子拍打着手掌,一边站到了诺亚的面前。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呢——从那满脸的坏笑中仿佛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被绑在椅子上的诺亚疯狂扭动着身体,发出“呜嗷”“咕嗷”之类野兽般的吼声,不知道是因为愤怒呢还是因为害怕呢。
她虽然在喊着什么,但是由于戴上了口枷,无法听清……。睁大的双眼和涨红的脸颊展现出一副极其夸张的姿态,她就这样怒视着夫人和站在墙边的我们。
那个房间平时是作为女仆们的化妆间而使用, 墙边并排摆放着三面镜,其下的梳妆台上则散乱着没有收拾的粉盒和梳子。
房间里除了我们女仆外,还有总管家、街区的警察以及神父。
然而大家都一直缄默不言,房间里只剩下嘎嘎的声音在回响,那是被绑在椅子上的诺亚扭动身体的声音。
于是由夫人私自举行的魔女审判开始了。
“你是不是魔女,就靠这根鞭子来确认吧。”
夫人如此说道。
魔女不会感受到痛苦——所以你如果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拼命叫喊,展现自己的痛苦吧。夫人说完,卷起了诺亚女仆装的下摆,让诺亚大腿露了出来。
鞭子弹跳在雪白的肌肤上,伴随着宛若马嘶叫一般的悲鸣。
那孩子……诺亚感觉到很痛苦。
这并非演技,而是事实。
她的脸颊涨得越来越红,眼睛里泪水开始打转,声音也变成哭喊。
然而夫人继续挥舞着鞭子,一次又一次。
看不下去的神父曾一度抓住了夫人的手腕。
“请住手吧,魔法师WIZARD马上就到了,关于魔女的审问应该交给他们。”
虽然神父如此劝告,但是那位夫人除了老爷以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她甩开神父的手,越发用力地挥下鞭子。
痛吗?还是不痛?不好好叫出来的话,我可不清楚——
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根本不敢看抽泣的诺亚。
心里害怕又恐惧,对于把那孩子藏起来的秘密暴露给夫人这件事感到十分后悔,明明当时肯定只有我能站在她那一边。
诺亚本来是老爷买来的奴隶,是在那场私下魔女审判的约两周前被老爷带回来的。当时她身上裹着一层布衣,胸前抱着一面小镜子,那是她唯一的财产。
我本以为,所谓奴隶,就是平时会被粗鲁对待、弄得脏兮兮的存在,但是诺亚并非如此。
她的身上没有一处青斑,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被仔细地梳理过。
她眨眼的时候,圆圆的眼瞳中闪耀的红色虹膜就像红宝石一般。
雪白的肌肤则仿佛鲜榨的牛奶一样。
年龄据说才刚过十二岁。因为是相当上等的奴隶,想必是以很高的价格出售的。
“如何,很漂亮吧。”
老爷说着,让诺亚站在了夫人身前。
那样子就如同夸耀自己在旅途终点发现的古董一般,仿佛在说“这可是发掘出来的文物哦”。
夫人露出了愤怒的神情,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本来出去采购香辛料的老爷却在两袋胡椒之外,连同奴隶少女一起买了。
不过最后由于老爷的个人主张,诺亚在宅邸里开始作为女仆工作。
她莫非是情妇——不知何处传开了这样的流言,类似“是不是老爷在旅途终点把那孩子作为情妇买下来,藏在我们女仆中间?”这种下流的传闻。对于来路不明的奴隶小孩,宅邸里的大家都没有好感。
但是我对她的印象却完全不是这样。
诺亚用自己的方法学习着礼节和家里的规矩,而且她虽然一直摆着一副冷淡的臭脸,但是被夸奖的时候也会表现出与年纪相符的腼腆,这点我是知道的。
有一次,我偶然撞见诺亚把午餐上的牛奶和面包藏在围裙的口袋里,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宅邸。我对她的背影十分在意,于是跟了上去,想看她要到哪里去。
诺亚蹲在庭院的一角。
通过偷看我发现草丛的阴影处潜藏着猫咪一家,躺卧着的母猫腹中似乎孕育着幼崽。诺亚是为了这些猫咪才分发了自己的牛奶和面包。
诺亚注意到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接着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说道,“这件事请保密。”
看到我点头回以“当然”之后,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于是笑了起来。
此时我头一次知道,美丽的诺亚平时宛如人偶古董一般,沉默又冷淡,笑起来时却会露出嘴角的虎牙。
从那以后,给猫咪的牛奶和面包就由我们两人各出一半。
诺亚虽然年纪比我小,但是表现得既文雅又老成,完成看不出是奴隶出身。盯着她那睫毛长长的侧脸,我不禁幻想,她说不定是某家没落贵族的大小姐。
当我向她公开这个假想的时候,诺亚唯独给我展示了那面小镜子,就是她来到宅邸时抱在胸口的白色小镜子。
仔细一看就能明白,那是非常高级的货色,镜面磨得非常干净,镜柄上则缠绕着白蛇样的装饰。
把镜子翻过来可以看到下方刻着小小的一行名字,上面写着“A. Fygi”。诺亚宣称,这个所谓的
她到底是说了实话呢,还是为了配合我的妄想而扯了谎呢。这种无法求证的事情,其真伪已经无所谓了,毕竟无论撒谎与否,诺亚依旧美丽,况且和她聊天是一种很大的享受。
然而我本应该对周遭更加警戒,因为正是我的天真帮一直想把诺亚逐出宅邸的夫人找到了借口。
那时我被唤为皮吉PIGGY。
“皮吉,你和那东西躲起来干什么去了?”
夫人如此问道,当时她正准备出门参加宫廷沙龙,让我帮她把金发扎在头顶。
“你用完餐后经常消失不见,似乎是和那东西一起鬼鬼祟祟地跑到了宅邸外面。去干什么了?”
“……那是、那个……”
我迟疑了,犹豫是否应该坦白我们隐瞒的事情,承认一直给误入庭院的猫咪送牛奶和面包。
不过夫人恐怕早已知晓了这个秘密。
“你们不会是去给流浪猫之类的送食物了吧?”
“欸……”
夫人怀疑诺亚和老爷的关系,一直在寻找机会,想找到能合理伤害诺亚、把她赶出宅邸的借口。
“喂,皮吉。我在想那孩子会不会是魔女呢。”
望着三面镜中反射出的自己的那张脸庞,夫人一边画着泪痣,一边仿佛漫不经心似地开了口。
魔女——不言而喻,她们是一群未接受洗礼就滥用魔法、极度自私自利的恶毒女人,是给人们带来不幸的灾厄。
夫人对着瑟瑟发抖的我谈起了前几天在沙龙上听到的消息,说是一名长着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在南国引起了骚乱。
位于南方的伊南特拉共和国有一座港口城市,名为萨乌罗。城中发生了一起惨剧,一名被买为奴隶的少女残忍地杀害了住在宅邸里的人,然后抢夺了金银财宝。
据惨剧幸存者所称,少女站在无数滚落的尸体正中,抱着银色的大镰刀,舌头吐出来是剧毒的紫红色——。
而作为这起事件舞台的港口城市萨乌罗正是老爷前去采购香辛料的地方。
夫人一口咬定,老爷买来的奴隶少女诺亚就是那名“紫红色舌头的魔女MAGENTA”。
“这不可能……”我辩解道,“因为诺亚的舌头不是紫红色。”
然而夫人看到我那样子,笑着说了句“蠢皮吉”。
“那孩子如果真是魔女,那么改变舌头颜色不是很简单吗?”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办法确认诺亚是不是魔女了。”
“是啊,没办法通过舌头颜色判断……但是魔女还有别的特征吧?比如不会感受到痛苦,又比如不会沉到水底……”
夫人用食指抵住下颚,侧着头。
“我记得也有这种传说吧,像是魔女会藏起来,喂养使魔……之类的。所以我才问你,皮吉。你和那东西躲起来干什么去了?”
我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失手把梳子弄掉了。
“开不了口吗,皮吉?”
夫人捡起了掉在地板上的梳子,交给我的同时,在我耳边低语道,
“那么我可以宣称,你也是……魔女喽?”
“不是的,我……”
“我?”
“我……只是——”
“你听到那个魔女说了吧?想给使魔喂食,所以才把午餐分给它们。”
当时的我没有反抗夫人的勇气。
持续接受鞭打的诺亚把头低得很深,虽然看不清散乱头发下的表情,但是我还记得从嘴边不停垂下的口水滴落在红肿的大腿上这一光景。
此时门被粗暴地推开,三名魔法师到了。
最先进来的中年魔法师披着头巾,蓄着胡子,面部轮廓分明。
他快步走向诺亚的同时,从长袍的空隙中伸出手臂,然后指尖迅速指向天花板,接着诺亚竟然连同绑着的椅子一起,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
接下来魔法师用手掌在眼前的空间里一推,坐着诺亚的椅子就按照那只手的动作,唰地一下滑行在空中,最后自动落在了窗边。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魔法。和通过邪门歪道获取魔法的魔女不同,魔法师接受了正确的洗礼,他们的魔法是真正的奇迹。
在剩下的两名魔法师中,女性魔法师吩咐夫人和我们再离魔女远点,躲到墙角。她的双肩上停留着红黄蓝三只小鸟,展现出一种很奇妙的光景。
“……你莫非动用了私刑?”
女性魔法师看到夫人拿着的鞭子,于是责备似地询问道。
夫人一脸不愉快的样子,只是耸了耸肩。
“蠢货。”直言不讳地说出这句的是高个子的年轻魔法师,他的肩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接着他对有胡子的魔法师说道,“看来是误报。”
“如果这名少女是‘紫红色舌头的魔女’,那么这些人早就被杀光了。”
年轻的魔法师走近早已昏厥的诺亚身旁,用小刀把口枷切断,然后抓住她的下巴,检查口中的情形。
“……果然没错,舌头也不是紫红色,挺可怜的。”
“别松懈,这就是你的坏习惯。”
有胡子的魔法师带着他那锐利到能在眉间刻下皱纹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瞪年轻魔法师。
“别忘记对方是魔女的可能性,说不定是用魔法改变了舌头颜色,靠沉默SILENCE确认一下。”
“是是,我知道了。”
年轻魔法师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瓶子。
之后我才知道,他取出的红色液体是名为“沉默药水SILENCE·POTION”的东西,效果据说是消灭作为魔力来源的玛那。
魔法师当时打算用那个药水来调查诺亚的舌头上是否附有变色魔法。
年轻魔法师摇晃小瓶子,等到起沫之后,就把药水灌进了诺亚的口中。
如果接下来魔法解开,舌头变为紫红色,那就证明诺亚是魔女;反之,如果舌头没有变色,那就可以证明她不过是一名可怜的女仆。
最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们提心吊胆观望着形势。从诺亚口内溢出的红色液体流过脸颊,滴落下来。
紧接着——绑在椅子上的诺亚全身都喷出了蒸汽。
我当时还心想被那种红色液体滴到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变成那样,以为这种手段就是让被液体碰到的人全身包裹在蒸汽中。
然而三名魔法师却同时摆出了战斗架势,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蒸汽消失之后,映入眼帘的是装饰裙摆的光滑蕾丝、紧紧的束身服中异常鼓胀的胸部、以及乱糟糟的一头金发,另外可以认得出于夫人喜好而画上的泪痣。
我们倒吸一口凉气,陷入了混乱。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本该被绑在椅子上的诺亚在一瞬间变成了夫人的模样。
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么另一位夫人是……?视线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房间正中央,那里站着手握马鞭的夫人。——她究竟是谁?
有胡子的魔法师马上叫起来。
“你们快离开那个女——”
话没说完,一根金属丝就贯穿了魔法师的喉咙。那是一根宛如长枪的细长银丝,从扮成夫人的某人手边延伸出来。那人手握白色小镜子,就是诺亚偷偷给我单独展示的那面,上面缠有白蛇的装饰。
她正把镜子的上端对着魔法师,并且伸直了手臂,可以看到银丝就是从镜子的上端延伸出来的。
她一张开双臂,刺穿的金属丝就撕裂了魔法师的喉咙,大量的血水仿佛喷泉一般爆发出来,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三面镜、地毯和绑在椅子上的夫人都淋满了鲜血,而喉咙裂开的魔法师则半跪着倒了下去。
房间里悲鸣和尖叫此起彼伏。
正当众人纷纷涌向门口的时候,两名魔法师却上前与那人对峙。
扮成夫人的某人用力挥了挥镜子,接着银丝就像鞭子一样弯曲,回到了她的手边,然后被吸进了镜子中。
接下来她把镜子举过头顶挥舞了起来,下一刻从镜面中浮现出一匹丝绸般闪闪发光的布料,不知是什么把戏。
大片的银色帷幔从镜子中出现,遮盖住了她的全身。
在飘动的帷幔另一边,带有围裙的女仆装和肩上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若隐若现。诺亚眨着赤红的双眸,站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调包的呢。至少这场私下的魔女审判开始时,夫人就已经被换成诺亚了。
“可恶的魔女……!”
年轻的魔法师以充满憎恨的声音说道,然后把肩上的背包放到了地上,紧接着把双臂举过头顶。当他放下手臂的时候,明明之前只带了背包,但是手中却握着很大的剑。
不,不仅如此。从一无所有的空间中,一柄又一柄的剑显现出来,像是拱卫年轻魔法师一样,直插进地板里。数目不知是有五柄还是六柄,说不定是十柄左右。
然后从另一位女性魔法师的肩上,三只小鸟飞身而起,各自都膨胀成小狗般大小,体表的羽毛也同样扭曲了形状,让它们变成了有着锐利尖牙和尖角的怪鸟。其中两只盘旋在女性魔法师的头顶,而另一只则把翅膀当做前足,四脚朝地,露出了獠牙。
是魔法——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但是不像刚才,现在不是因为目睹奇迹而感动的时候。我被挤到门前的女仆们推开,跌倒在地板上,抬头一看,诺亚正站在了那里。
明明看到了两名魔法师展露敌意,她却一脸无法理解危急情况的样子,悠然地站着。
诺亚挥起了镜子,这次从镜面中出现的是水银般的液体。
液体飞舞在空中,在诺亚的头上画出一道圆弧,呈现出银色的拱桥形状,上面装饰有藤蔓和枝叶彼此缠绕的光滑浮雕,硬化之后闪闪发光,宛如死神抱在胸前的那把巨大镰刀。
这大概也是魔法吧。
虽然一直听说魔女的邪恶魔法既卑鄙又丑陋,但是现实中亲眼见到的却并非如此。那名娇小的少女抱着大镰刀站在那里的光景,说句放肆的话,真是精美得如同一幅画作。
不经意间,我和降下视线的诺亚对上了眼。我心想自己就要被杀死了,毕竟我为了自保而出卖了那孩子,向夫人告发了她的秘密——她隐藏了小猫的存在。明明我也给小猫喂了食,但我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把罪责全部推给诺亚。
罪恶感在心中聚集。
“……对不起。”
道歉的话脱口而出。之后那孩子却难为情地耸了耸肩,正如被我撞见她躲起来给幼猫喂食时一样。
她眯起红色的眼眸,伸出了小巧的舌头。尽管那种表情和氛围和我十分熟悉的诺亚一样,但是那舌头却分明染上了剧毒的紫红色。
2
“正如夫人所担心的一样,诺亚是魔女。那孩子——‘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是为了杀掉我们、夺取财物才来到宅邸的。”
站在长桌一端的女佣在她肥胖的身体前叠起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蜡烛。
桌子的两侧并排而坐的男人们沉默地听着女佣的证言。
“魔法师和魔女的战斗极其惨烈。整个房间都被鲜血染红……残肢断臂四处滚落。我……我瘫软在地,直到魔女离开房间都无法动弹——”
女佣的眼中映照着蜡烛的火光,她到底回想起了什么样的光景呢,男人们完全无法想象,不过那一定是非常残酷的景象吧。
“……抱歉。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一直以淡然的声音叙说证词的女佣垂下双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寂静降临在坎帕斯菲洛城的某一房间中,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寂静。
证言说完了,但是面对面坐于长桌两侧的十名男性却全都沉默不言,他们脸上浮现出阴沉的表情,嘴巴像打了结一样紧紧闭上,仿佛魔女的瘴气通过女佣的证言扩散到了他们身上。
桌上并排的烛火照亮了男人们的脸庞,他们是治理坎帕斯菲洛的重臣和要员,包括作为首席执行官的宰相以及掌控财政和外交的各部门大臣。保护坎帕斯菲洛的<铁火骑士团>的团长也作为末席参加了。
因为这是一场单纯的秘密会议,所以负责记录议事内容的书记官倒是没有在场。
“接下来由我——”
干咳几声、打破了沉默的是一位穿着宽大长袍的老人,其名为席梅。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拖着超长袍子的下摆,走到了女佣的旁边。
紫色的长袍是文官和学者MEISTER的标志。虽然身体如同枯枝般纤细,但是他那秃了前半白发的脑袋中,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经验知识以及解决难题的方法。把那名魔女灾害的经历者女佣从异国他乡带过来也是这位学者席梅的主意。
“魔女杀掉房间里的三名魔法师之后,又与屋子外守候的两名修道士交战,将他们也杀害后才从宅邸离开。卷入战斗的两名警察以及神父和宅邸的女仆、总计六名都受了伤。”
席梅从长桌的一端直直地看向了房间的最里面。
“这就是七年前发生在贸易城市特雷莫洛的魔女灾害——俗称‘特雷莫洛的白夜梦’——的详细情况。您意下如何,领主大人?”
端坐在那里的是这十名男子的统帅,亦即坎帕斯菲洛的君主。
“您还认为那名‘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是可以通过对话沟通的对象吗?”
领主巴德·格雷斯托着腮,上臂搭在扶手上,听完他捋起疏于打理的胡须,发出“嗯——”的沉吟声。
巴德年龄三十五岁左右,长着一头金黄色的柔顺长发,粗壮的颈部青筋暴起,身姿如同一名豪爽奔放同时又自信满满的骑士KNIGHT。尽管自知马背上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归宿,但是站在格雷斯家族继承人的立场上,他甘愿作为坎帕斯菲洛的领主囿于那张椅子之上。
巴德的身后悬挂有格雷斯家族的纹章,上面显眼地描绘着剑与刺猬。
“首先感谢你珍贵的情报,女士。”
巴德用敏锐的目光看向女佣,接着竖起了食指。
“然而有一点让人在意。”
坐在长桌两侧的男人们齐刷刷地把视线转向了巴德。
“你从头到尾目睹了战斗全程,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吗?”
“是……大概是受益于龙的加护,也有幸运的成分。”
面对领主的提问,女佣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但是还有一点,小猫呢?”
“小猫……?”
“就是魔女偷偷分给面包和牛奶的那群猫家族。最后怎么了?”
“关于……它们,因为是魔女喂养的使魔,所以被教会来的魔法师诸位——”
“难不成被杀掉了?”
“担心这点的我在魔女灾害发生的那天晚上……就放走了它们……”
“干得漂亮!”
“格雷斯公爵!”
学者希梅插嘴道。
“您到底在顾虑哪里?我等正在谈论由可怕的魔女带来的威胁。您有认真听女佣讲她所经历的悲剧吗?”
“我听到了,但是比起纯粹的悲剧,我感觉这更像是一场爽快的复仇剧。”
“爽快……?刚才的故事中究竟哪里有——”
“女佣活着。”
巴德用手指向女佣。
“她明明暗地告发了魔女,却像这样活了下来,尽管她当时瘫软在地,错失逃脱时机。卷入战斗的其他女仆好几人都受了伤,但是她却一处伤痕都没有。不如说,甚至有她受到了魔女守护的可能性。”
巴德一边说着“对吧?”,一边对女佣报以微笑。
“换言之,魔女原谅了她。”
说完,又对身形肥胖的女佣继续说道。
“虽然你叙说时十分悲痛,但是对于被蔑称为‘皮吉小猪猡’的你来说,这不是个非常爽快的故事吗?”
“……这种事——”
“你实际上心生倾慕,不是对魔法师,而是对魔女,所以才会放走可能是使魔的小猫。那是因为你内心深处认同和那个魔女能靠对话理解彼此,没错吧?”
“这……”
女佣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是以龙为信仰的虔诚露西教徒LUCIAN,却被教会认定为邪恶的魔女所吸引,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
“已经没你事了。”
席梅催促着女佣离开,于是女佣深深地行了个礼,走向了门外,席梅跟了过去,把她托付给另一边的卫兵。
等到门完全关上之后,巴德重重地靠在了椅子背上。
“装成奴隶进入宅邸,杀完一家子人后夺取财宝,这就是‘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吗……当时刚过十二岁的话,现在就是十九岁左右吧。”
“经过了七年时间,现在她被称呼为‘镜之魔女’。”
回应者是坐在巴德左前方的男子,名为巴塞利。他身上的制服装饰有金银丝,肩部窄小,正是坎帕斯菲洛历代宰相所穿的黑色制服。脸部则蓄有刺人的八字胡,一看就很严厉。
“果然和‘血色婚礼’的概况很像啊。……扮成女仆潜入,再把那里的住户杀死,魔女的手段看来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宰相巴塞利提及的“血色婚礼”事件是发生在王国罗威的魔女灾害,那边距离这里快马加鞭也要两天半。
事件要从罗威的国王——狮子王对城里工作的女仆一见倾心开始说起。他们的婚礼在城里的教堂举办,但是当仪式进行到正中间,女仆的真身被发现是魔女,最后王公贵族和骑士等五十多名婚礼参加者据说都被魔女残忍杀害了。
这是距今九天多以前的事件。
“呵呵……很有豪情不是吗?”
巴德托着腮笑道。
“原本盯上有钱人家大闹一场的魔女终于转向了一国的城池。”
碎尸乱滚的教堂中,魔女抱着银色的大镰刀站在那里,身上的礼裙被鲜血染成赤红。换言之,这就是女佣所讲述的‘紫红色舌头的魔女’的如今。
“哪里算得上豪情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返回自己座位的学者席梅厉色责备道。
宰相巴塞尔抱起胳膊,瞥了一眼巴德。
“巴德大人,您听到教堂的惨况了吗?像是四肢脑袋全部分家的尸体散落一地,血流成河……本是喜庆的场合却变成了地狱绘卷般的光景。”
“其中还有烧成焦炭的尸体……”
补充说明的是坐在巴德右前方的一名中年光头男性,名为艾德维斯。
“这绝非人类所为,光想想就不寒而栗。”
艾德维斯像是要抱起身子一样摩擦起自己的双臂。中等体格的他穿着宽大的灰色长袍,胸口的羽毛徽章彰显着他外务大臣的身份。
“但是魔女为什么盯上了罗威?”
巴德捋着胡子,喃喃自语道。
艾德维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王国罗威是露西教团势力外,所以不存在作为魔女天敌的魔法师。这种环境很方便魔女行动吧……而且坎帕斯菲洛也一样处在露西教团势力外,因此没有压制魔女的魔法师。我反对之前的提议,巴德大人。”
艾德维斯摆正姿势,正面朝向巴德,沉声说道。
“找魔女当同伴,太乱来了。那可是灾害,是让人不幸的灾厄啊?我等虽说不是露西教徒,但是听完刚才的那番话,也能明白魔女的危险吧?如果把灾厄招至这个国家,那么最坏的情况下,坎帕斯菲洛可是会灭亡!”
“是啊,灭亡。”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艾德维斯,巴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控诉。
“不管怎样,这样下去坎帕斯菲洛都会被王国艾美利亚灭亡。”
“……”
面对无法回避的事实,艾德维斯一时语塞。
女王爱梅莉娅统治的王国艾美利亚仗着强大的武力,不断扩张着领土,如今战火终于烧到了坎帕斯菲洛眉下。
艾美利亚士兵在大约三个月前取得了<血涂川>的实际控制权,那里是坎帕斯菲洛的贸易命脉。此前对于来往的各国船只,当地都未曾课以关税,但是艾美利亚却在那里配布了大量士兵,建立了水闸,以不正当的手段,开始对借用这条河的国家收取高额关税。
尤其是在武器防具的进出口方面,艾美利亚设立了各种无理至极的苛捐杂税。
坎帕斯菲洛当然发出了抗议,可是艾美尼亚提出的减税条件却是,坎帕斯菲洛迎入比格雷斯家族爵位更高的贵族,直白点说,就是要求格雷斯家族交出领地。这一条件根本无法接受。
“经济状况怎么样?账目上已经全是赤字了吧。”
巴德问完,财政大臣无力地摇了摇头。
“每次船只出行都会被课以杂税,在这种现状下继续开展贸易只会越发困窘。这样下去,半年左右坎帕斯菲洛就会破产。”
对于居住有大量铁匠、以制作武器防具为主要产业的坎帕斯菲洛来说,军火的出口是重要的收入源,一旦被封住的话,国家陷入虚弱也就为期不远了。
如今的坎帕斯菲洛正处于慢性死亡的状态。
“你也明显感觉到了吧,艾德维斯?战争已经开始了。”
“……”
这个国家正在被艾美利亚王国步步紧逼,身为财政大臣的艾德维斯更是能痛彻地体会到这种状况。
坎帕斯菲洛决不能称得上富裕,连领主居住的坎帕斯菲洛城也是年久失修,四处漏风。巴德穿的皮革大衣相比领主的身份来说也是极为朴素,和行商所穿的货色没有太大区别。
领主都是这个样子,平民之类的就更加贫穷了,不过坎帕斯菲洛的人们每天都在努力谋生,依靠农业、锻造和贸易拼命地创造财富,一直以来过着和平的生活。
此时大国艾美利亚突如其来的压迫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残酷了。
巴德十分确信。
“艾美尼亚一定会攻过来,现在想通过压迫制造借口,一旦我们反对称这是横征暴敛,他们就会趁机发兵,所以我们才要和北国NORTHLAND联手。”
巴德他们的坎帕斯菲洛对于艾美利亚的侵略也并非袖手旁观,抵抗的手段是有的,那就是和艾美利亚的敌对国结盟。
北国是坎帕斯菲洛的贸易伙伴,彼此已经签订了密约。
“虽说是以野蛮闻名的瓦西亚人,但是北国的男性却因此十分强壮,而且作为盟友没有比他们更可靠的了,不过即使如此——”
巴德靠在椅背上。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赢不了艾美利亚。”
没错,赢不了。毫无疑问。哪怕有着坎帕斯菲洛制造的最强武器、以及由强壮的瓦西亚人构成的最强兵团,也无法战胜艾美利亚。
“你说为什么,巴塞利?”
巴德翘起脚,把手指向了坐在左前方的巴塞利。
“……因为王国艾美利亚有魔法师,没错吧。”
“对,问题是魔法师,是他们所用的魔法。”
王国艾美利亚是宗教国家,国教是以龙为信仰的露西教,魔法师是只有其教徒才能担任的职业,总数在三百到四百人之间,虽然远小于一国的兵力,但是他们的力量却是十足的威胁。
他们使用名为“魔法”的奇迹,治疗受伤的士兵,更有甚者听说不需要弹射就能飞空,释放火球。王国艾美利亚垄断了魔法师,因此也被称为<龙与魔法之国艾美利亚>。
“为了和他们对抗,我们需要的是什么?自豪的武器有了,最强的士兵也有了,和不公战斗的愤怒和觉悟也都有了,剩下还缺什么——”
巴德这次指向了坐在右前方的艾德维斯。
“你知道的吧,艾德维斯。”
“……魔法吗?”
“对,需要的是除魔法师以外能够使用魔法的人。”
谈到关键处,巴德直起身子。
“听说魔法是以自然存在的神奇力量‘玛那’为源泉的,魔法师之流在修道院修行,掌握操纵玛那的方法——魔法。然而世上有些天才不需要修行也不需要教导,就能自然而然地使用魔法。”
说完,巴德微微一笑。
“当然,对于露西教来说,这可不有趣,毕竟他们想把魔法定为由他们教授的奇迹,于是他们告知民众未经洗礼就使用魔法的女性是应该忌讳的灾厄,并冠以‘魔女’之名加以迫害。我们所需要正是这些魔女。”
“……思路很清晰……”
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以此为契机,坐在长桌两侧的人开始陆续交换意见。
“就是说,被魔法师毁灭和被魔女毁灭,二选一吗?”
“既然无法保证能够控制魔女,那就是把民众置于危险而不顾。”
“和艾美利亚的对话已经无望了吗?即使他们还没有采取任何攻势。”
室内再次充满了热烈讨论的氛围。
然而无一人赞同巴德的对策,即让魔女成为伙伴。
“索性成为艾美利亚的属国怎么样?共存这条路也不坏。”
“笨啊,你不晓得那些被艾美利亚压榨到灭亡的国家吗?一旦低头,就不知会被他们提出多少傲慢的要求。”
“艾美利亚是战争国家,对武器的渴求永无止境。我们如果成为属国,那么一定会被要求把剑盾全部上供。”
“但是让魔女这种灾害成为同伴的战略闻所未闻。”
“这里应该慎之又慎,尤其是在这种关乎国家存亡的危机关头——”
咚——!
房间里回响起地震般的击打声,争论不休的人们全都缩起了肩。
“各位,管好自己的嘴!巴德大人正在发言中。”
长桌的末位上,体型健硕的男子震声道。
久经锻炼的厚实胸膛上方是粗壮的脖子和方方的下巴,双唇则是紧紧闭起。即使坐在室内也不愿放下爱枪的这名男子不过二十出头,虽然是在座中最年轻的一位,但是那份压迫力也足以让争论者纷纷住嘴。
此人是骑士团长哈特兰,其粗壮的手臂和后背都缝有‘火背刺猬FIRE HEDGEHOG’纹章,和格雷斯家族的家族纹章十分相像,正是<铁火骑士团>的纹章。
“谢谢你,哈特兰,但是啊——”
回归沉寂的房间里,巴德再度开口。
“我说过那个‘咚’以后别再做了吧,地板都塌了,虽然只有你座位那里。”
巴德指向哈特兰的脚边。
每当讨论陷入混乱时,经常坐在末席的哈特兰就会用枪柄末端直戳地面,因此脚边的地板砖都戳烂了。
尽管哈特兰爽快地回复了“是!”,但是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反正又会再犯吧。
“你们的担心未尝没有道理。席梅为了展示魔女的恐怖才把女佣带到了这里,然而我听完她的话后,反而确信了魔女是可以通过对话沟通的对象。”
巴德离开座位,迈向就座的男人们身后。
“为了从艾美利亚的侵略中守护这个国家,我想要魔女,想要散落在这片大陆上的魔女。”
巴德绕着桌子踱步起来,就座的男人们随着他的身姿转动着视线。
“想把魔女定为坏人的露西教徒一定会夸大宣传,说她们是十分恐怖的存在啦,说她们很危险,是不可接近的灾厄啦——”
呵呵呵——巴德边走边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挺好的不是吗。灾厄也好,灾害也罢,围绕魔女的故事越残酷越好,正因如此才证明露西教徒——魔法师们是多么恐惧那群魔女。接下来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样的‘魔女’传说?”
嘭的一声,肩膀被手搭上的文官不知所措地回答道,“那个,我记得……”
“贫穷的小村子艾德鲁霍卢闹饥荒的时候,饥肠辘辘的魔女把人和家畜用魔法变成点心……”
“吃掉了,是‘点心魔女’对吧,真不错。”
“那么你又如何?让我听听你知道的‘魔女’是什么样?”
“至于我——我想想……听说伊南特拉共和国的海底住着一位能实现任何愿望的‘海之魔女’,不过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她会索取许愿者最珍重的事物……”
“关于奥兹国——”又有别的文官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有个‘西之魔女’十分出名,她杀了同为魔女的姐妹,号称妹妹杀手……”
“是啊。”巴德绕到桌子另一侧,轻声附和道。
“提到出名,北国有座无人居住的‘冰封之城’对吧?那是什么魔女的把戏……?”
“……是‘雪之魔女’,领主大人。说起毁灭一座城池的魔女,其他还有‘荆棘魔女’,那大概是从某处森林传开的轶事……”
“被毁灭的不仅只有城市,还有可爱的东西。”
插嘴的是宰相巴塞利。
“我还听说夜晚的小镇朗多克里夫被从大陆另一边现身的一群人给毁灭了。领头的女王率领着奇装异服的士兵,自称‘月之魔女’。”
“传说不是挺多的嘛。”
绕了长桌一圈的巴德再次靠在了椅背上。
“然后<骑士之国罗威>囚禁有‘镜之魔女’——”
承受着满桌男性的视线,巴德露出了无所畏惧的微笑。
“首先把她纳为同伴吧。”
“那位‘镜之魔女’可是被当作罪犯抓起来了哦?罗威会把杀了狮子王的女人轻易交给我们吗?”
席梅挑起了一侧的眉毛,接着巴德摇了摇头。
“别担心,已经谈妥了——艾德维斯。”
收到巴德的暗示后,艾德维斯把书信摆在了桌子上。
封泥已经破损,上面印有罗威家族的狮子纹章。
“前几天寄给罗威的信件今早传来了回信。死去的狮子王其弟奥姆拉·罗威已经同意了关于被捕魔女的交易。不过他提出条件,必须由我直接前往罗威提货。”
“使者都不派,光靠一封书信就想把身为一国之主的巴德·格雷斯喊过去?”
“太无礼了!罗威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傲慢。”
“别那么愤怒,席梅。”
巴德用手掌对着席梅,示意他冷静下来。
“现今狮子王刚死,罗威因为下一任王座的归属问题而动荡不安。拥有继承权的奥姆拉正是想通过招呼别国的领主来彰显自己的权威和广泛的人际网吧。”
“可以信赖吗?”巴塞利问道。
“罗威可是曾经的对手。”
“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姑且多带点骑士过去吧。”
巴德把视线滑向桌子的末席。
“哈特兰,挑选训练有素的骑士,我想想……三十名左右。对方是拥有众多骑士的国家,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大摇大摆过去吧。”
“是!恐狼的讨伐结束后,马上就去办。”
哈特兰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嗯,是啊,恐狼……”
恐狼是狼的一种,体格壮如熊,结成群体行动,昨天刚在坎帕斯菲洛的西区现身。三头恐狼越过围栏,侵入田地,屠杀了众多的农民,现在恐怕还潜藏在聚落附近的森林中。恐狼的恐怖在居民中引起了骚动,<铁火骑士团>如今正在为了讨伐恐狼而集结队伍。
“讨伐队什么时候出发?”
“是!准备已经完成,计划等到昨夜开始的大雨停止,就进入森林。”
“这样啊……远征罗威要等到讨伐结束。真是的,麻烦堆积如山。”
巴德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
不过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直起了身子。
“‘黑犬’怎么办?他也会参加讨伐吗?”
黑犬——哈特兰听到那个名字,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不算骑士团员,既不想穿铠甲,也不愿拿剑。那种男人太过羸弱,根本称不上骑士。”
“哎……你们关系真差呢。”
“让他去森林那边监视情况了,其实我连这种任务都不想派给他。实话实说,他不值得信赖,毕竟暗杀者这种真身不明的职业——”
3
嘎嘎,嘎嘎——
一群乌鸦盘旋在雨后的天空中。
由于天空被厚厚的云彩覆盖,周围略显昏暗。
数不尽的乌鸦落在树枝上,发出刺耳的叫声,它们的视线前方伫立着一个稻草人。这个稻草人搭建得极为简单,只是在立于地面的木桩上头插上一个大大的脑袋,不过尺寸倒是大到让人仰望。
在那个硕大的头部上,一名男性抱着单膝坐着。黑色的头发尖端微卷,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尽管年纪已然接近二十,但是这名青年的容貌却十分稚嫩,体型也纤细到会被误认为是女性。深绿色的眼眸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广阔的森林,而手头也许是因为无事可做,他把弯曲的狼爪在两手间不停地滚来滚去。
周围荒无人烟,这附近离昨天恐狼出没的田野相当近,居民都害怕它们再度出现,于是避难去了。
今年雨水特别多,因此秋收减少,根据到访坎帕斯菲洛的旅行者所说,饿肚子的野生动物纷纷跑到了山下。
恐狼平时栖息在森林极深处,从不离开群体的聚居地,然而现在却有三头闯进了坎帕斯菲洛的领地内,可能也是渴求食物的缘故。
田地中进行收获作业的农民十一名、听到骚动后赶来的卫兵八名悉数被杀害,之后恐狼仿佛是专挑柔嫩的肉质,又带走了合计五名女童。
现场的状况格外凄惨,被撕碎的尸体旁环绕着亲属的哭喊声。男人回响起了昨天在雨中见到的光景。
“……”
突然间脚步声响起,男人于是回头望向田地。
“呀啊啊啊……!湿哒哒的!鞋子都弄脏了,真是的!”
小巧的少女提起女仆服的下摆,忍受着飞溅的泥浆,走了过来。把不开心写在眉间的少女名叫卡布奇诺,是侍奉格雷斯家族的女仆。
她有着一副神气的吊梢眉,肩上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也许是因为娇小苗条的体型,明明十五岁却显得很幼小,脸颊上则长着雀斑。
“呜欸……那是什么……?”
卡布奇诺仰望着大大的稻草人,本来就一脸嫌弃的脸蛋上眉头进一步皱紧。
“难道是昨天的恐狼……?”
坐在稻草人头部的男性从卷曲的黑发空隙中瞥了眼少女。
“接好。”
男人把手中滚着的狼爪随手扔下。
“哇、哇。”
卡布奇诺慌忙接住。
“呜欸欸,怎么还沾着血,好恶心。”
“看管好恐狼的爪子,可以卖个好价钱。”
“欸,真的吗?”
正当卡布奇诺双眼闪闪发光时,她突然有所怀疑似的,眯起了眼睛。
“我刚才听骑士团的人说了哦?你是不是放弃了监视的职责,一个人跑到森林里了?是为驱除恐狼吧。”
“没必要遵守他们的指示,毕竟我又不是骑士团员。”
“虽说如此,但这不是很危险吗?要去的话和骑士团的大家一起就好了呀。”
“不要,凭什么要我等那群碍手碍脚的同伴。”
“呜哇,好过分的说法。正因为如此,你才被人讨厌。”
“没关系,惹人讨厌也是暗杀者的工作。”
卡布奇诺把拿到的爪子夹在指尖,咻咻地晃了起来。
“把爪子拔下来……这样真的没事吗?要是狼群头领带着同伴过来复仇怎么办?”
“恐狼脑袋很聪明,它们有自知之明,懂得分寸,从此就会知道跨过栅栏、踏足坎帕斯菲洛的土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会清楚啃食居民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复。它们不至于蠢到反抗打倒头领的对手。”
“……欸?就是说,那个是狼群首领的……?”
“卡布,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啊,对对。巴德大人让我给洛洛先生传话,说‘十万火急,尽快赶回城内’。”
“十万火急?早说啊。”
从稻草人头顶跳下的男人——洛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个暂时就立在这里,替我跟骑士们说别碰。”
洛洛刚一离开稻草人的身旁,停留在树枝上的乌鸦就同时聚向了稻草人的头顶。
嘎嘎,嘎嘎,嘎嘎——
“不干,自己去说呀……”
卡布奇诺仰望着乌鸦啄食的头部,身体打了个哆嗦。确实,如果把狼群首领的这个东西挂在这里,即使是恐狼大概也会锐气尽失吧——。
“真是个……充满恶趣味的稻草人。”
作为森林霸主的恐狼首领在临死之际看见了什么呢?死去的面孔上舌头无力地耷拉着,表情仿佛因为恐惧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