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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三章 雪之女王(前篇)

1

船只通过关卡<御冬哨所>进入<北国>后,气温骤降,敲打河面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霏霏的雪,静悄悄地下个不停。

从船上环顾四周,隐约可以看到河岸的草原上已经积起了雪。

寒风滑过草原,吹得船上的窗户嘎吱作响。

这些船本来就是用于往来<北国>,因此船壁很厚,防寒措施也很充分,然而即使如此,船内仍然冷到结冰。

由于担心仅靠从关卡带走的器具不足以防寒,分乘三艘船的一行人在各自的船内全都紧挨着身子取暖。

船只沿<血涂川>北上,又穿过若干支流,从<御冬哨所>出发后经过三天半的时间,终于到达了瓦西亚人所支配的区域。

宰相巴塞利站在船头。

周围雾霭弥漫,视线非常差。河两岸高到仰望的悬崖下,行驶在河面上的三艘船显得格外渺小。传进耳朵中的只有风声,四周寂静得让人害怕。

即使穿着毛皮大衣,身体依旧从里到外地发冷。巴塞利缩起肩,把戴着手套的双手伸进腋下,给指尖取暖,吐息在上翘的八字胡前化为白气消失。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条河不会被冻住呢?”

背后的声音让巴塞利不禁回头,只见洛洛裹着毛皮衣,望着河面朝这边走来。

“这里地处火山谷,熔岩汇入河水,所以不会冻结。”

“唉,那这条河的水是温热的吗?”

“哈哈,最多不会冻住罢了,我猜。你下去试试怎么样。”

“……饶了我吧。”

随着河两岸的山崖向左右扩展,三艘船进入了开阔的湖泊区。目的地的悬崖透过白色的雾霭若隐若现,像阻御外敌的铁壁一样耸立在对面。

“我拜访这里已经是第三次了,然而不管第几次,靠岸的瞬间总是让人紧张。”

“雪王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王中豪杰,拥有瓦西亚人典型的高大身材和傲慢脾气,喜欢酒和女人,笑的时候‘嘎哈哈’的很大声。他们有蒸汽浴的习惯,你知道吗?就是雪王爱不释手的‘桑拿’。”

“……桑拿?不,不知道。”

“据说是用极热的蒸汽温暖身体,并非普通人所能忍耐,是一种超出常轨的习惯,富有悍不畏死的战士风格,不过巴德大人却对它情有独钟,他说‘来基奥不蒸桑拿就和来坎帕斯菲洛不买武器一样’,据说大脑麻麻的,舒服异常。”

“……泡澡还能把脑袋泡麻吗?”

“好像是的哦?我也被巴德大人带着强行体验了一把……但是根本不舒服,对我来说单纯只是充满痛苦的苦行罢了。”

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巴塞利愁眉苦脸地说道。

“不过考虑到那种不拘一格的性格,巴德大人和雪王或许有相似之处。非要举出不同点的话,那就是雪王霍利欧和巴德大人不一样,厌恶魔女。”

巴塞利瞥了眼并排站在一旁的洛洛。

“洛洛,你知道‘湖城比约克’吗?”

“嗯,无人居住的‘冻结城堡’——俗称‘冰城比约克’对吧。”

洛洛在巴德托付的羊皮纸中找到了它。

在应当收集的七名魔女的情报中。

“四兽战争的中途,好像是‘雪之魔女’冰封了那座湖城吧。”

“对,居住在这里<河岸聚落基奥>的瓦西亚人本来是以面朝北海的海边聚落<不冻港赫洛伊>为据点的‘瓦西亚·赫洛伊’,他们在四十三年前被突然出现的‘雪之魔女’夺走了‘湖城比约克’。”

瓦西亚·赫洛伊被魔女夺走故乡,不得不舍弃了大海。

“被魔女赶到内陆的瓦西亚人”——这就是雪王霍利欧所率领的瓦西亚·赫洛伊。

“所以他们与魔女势不两立,不过令人敬佩的是,他们即使被魔女夺走了城堡也没有屈服。到了战后近四十年的今日,他们也依旧试图夺回城堡,每年都会去那里举行一次讨伐魔女的远征,哪怕次次都会惨遭反杀,付出众多的牺牲者。”

随着正面的岸壁越来越近,迷雾的另一边出现了巨大的人影。

其身材之高大,甚至十名左右的成年男性头脚相连也无法匹敌。洛洛从船上仰望着这尊气势磅礴的石像,上面刻着一个高举战斧、蓄着胡须的战士,正是“雪王霍利欧·比约克”的形象。

巨像矗立在一座半山腰的要塞上,可以确定有一些人正从那里向下盯着这边,他们应该是守卫要塞的瓦西亚·赫洛伊战士。

“……察觉到了王国艾美利亚的威胁后,巴德大人与他们进行了谈判并达成了同盟。当然,国与国之间的交易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巴德大人承诺向他们提供耐久的武器装备, 方便他们继续远征冰城。”

“问题就在这里吧。”

既然宰相巴塞利在场,那么谒见雪王本身是可能的,但是同盟是否依然存在就不确定了。与雪王交涉并达成同盟,说到底都是由巴德完成的。两国的谈判不仅是在异族之间,更是在曾经四兽战争中的敌国间。因此,能够顺利达成协议,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巴德平易近人的手腕。然而,这样的巴德却再也不在了。

“至少要展示出巴德大人的女儿迪莉莉乌姆殿下健在的形象,以示格雷斯家族的存续……但是反过来说,她卧床不起、弱不禁风的姿态不如不展示的好。”

“……如果是巴德大人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罗洛抱着双臂思考起来。

那位喜欢算计人、像是能看穿人心一样的主人,会如何克服这个局面呢。

──别想得那么认真嘛,洛洛。

过去主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洛洛被迫在桌游中担当他的对手时。面对每步都会长时间思考的洛洛,巴德装出等烦了的样子说道。他告诉洛洛要放空大脑,玩得自由一点,说什么你太过认真了,接着就在洛洛左思右想、终于落子之后,巴德用皇后击倒了洛洛的国王,“将军。”

可是那个皇后所在的位置本应该是兵才对。

在洛洛深思熟虑的最后一刻,巴德移动棋子,趁着洛洛松懈的一瞬间换掉了它。听到洛洛愤慨地说出“卑鄙”,巴德却摆出一副得意脸,说“不管怎样国王已经死了”。

——“死人即使发牢骚也不痛不痒。”

最终,因为洛洛发火说“再也不和巴德大人下棋了”,巴德承认了犯规并认输。有时无视规则、带着玩闹之心才是巴德·格雷斯,既然打算参考他的思维方式,那也许就应该考虑移动棋子之外的手段。

“……雪王认识迪莉莉乌姆殿下的脸吗?”

“……你难道想狸猫换太子?嗯,他确实没有和公主直接见过面……但是关于她的美貌应该有所耳闻,金发碧眼的少女……我们一行人中有吗?”

巴塞利捋着胡子思索起来。

然而洛洛设想的并非乔装,而是魔法。不用去找容貌相似的人,因为洛洛已经亲眼见过了,见过特蕾莎丽莎变化成那副姿态的模样。

“巴塞利大人,有适合的人。”

“嗯?谁?”

洛洛讲述了特蕾莎丽莎的变身魔法。

船只不久就靠近了要塞的栈桥。雾气变得稀薄,从要塞上垂下来的巨大旗帜清晰可见,上面的纹章描绘着圆盾和张开大角的长毛鹿首,这个图案象征着统治聚落基奥的比约克一族。

随着要塞越来越近,视野逐渐明朗,看向这边的人影也越来越多。

头戴有角的头盔、身穿皮质铠甲、手持战斧和战盾的数名大汉透过要塞的石墙俯视着船队。那些人的身影在瞭望塔上、钟楼上和悬崖峭壁上都可以看到。他们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向下盯着这边,仿佛在牵制外人的船只,给这群外人施以威压。

“……一切会顺利吗?”

巴塞利仰望着要塞,问向洛洛。

“但愿如此……”

洛洛的回答近乎祈祷。

2

诱发同情心。

把特蕾莎丽莎喊到船头后,宰相巴塞利传达了这样的作战策略。

<北国>的<河岸聚落基奥>位于大陆中央部的海岸,离<骑士之国罗威>相当远,巴德在别国的广场上被处刑的事应该还没有传到这边,甚至连坎帕斯菲洛城被王国艾美利亚攻陷的事他们也有可能不知道,毕竟<河岸聚落基奥>久居密林深处。

只是坎帕斯菲洛城陷落这样的大新闻迟早会传入雪王的耳中,巴德的死讯是瞒不过去的,将来蒙骗雪王的事要是暴露了,结盟肯定是休想了,不过雪王应该还无从得知巴德的女儿迪莉莉乌姆是否平安。

“巴德·格雷斯落入了王国艾美利亚和王国罗威的卑劣陷阱,不幸身亡……拼命逃出来的迪莉莉乌姆殿下仍然健在,为了替父报仇,意图东山再起——希望让他们这么想。”

巴塞利和洛洛把特蕾莎丽莎夹在中间,密谋道。

“巴德本打算帮助被罗威追捕的斯诺怀特殿下。”

“对,如此动之以情。”

王国罗威的国王普瑞斯被王弟奥姆拉所杀,公主斯诺怀特被迫出走,躲避追捕。虽然帮助她全无好处,但是巴德依旧想要把她和王妃特蕾莎丽莎带出罗威,于是选择了留驻城中,最后遭受了残杀。

不管是斯诺怀特还是迪莉莉乌姆,都是可怜的亡国公主,境况是类似的。

“巴德大人和雪王是好友,秉性相仿,那么他想必也很重感情,一定会向友人之女的迪莉莉乌姆殿下伸出援手。”

“……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可以拜托你吗,魔女大人。”

洛洛和巴塞利同时把视线转向特蕾莎丽莎。

特蕾莎丽莎把脑袋藏在帽兜中,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我个人倒是不情愿。”

基奥是一个由许多农庄聚集而成的部落。比约克家族能够管束散布在周围的数个村庄,因此宣称了“王”的头衔和“王国”的名号,但是他们并不拥有城堡。

雪王霍利欧的住处是村中最大的宅邸,那里也作为人们集会的会馆。

“已经把坎帕斯菲洛的公主带上来了。”

洛洛等人被引导到瓦西亚语交错横飞的房间中,一起过来的有四人:宰相巴塞利、洛洛、在洛洛的耐心劝说下变成迪莉莉乌姆样子的特蕾莎丽莎、以及作为护卫同行的维多利亚。被允许进入聚落的只有这四名,其他人连上岸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湖中漂浮的河船上待机。

房间里聚集了许多留着胡须、肌肉发达的男人,因此显得十分狭小。他们个个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进来的异国人,男人们粗犷的呼吸和热气充满了房间。不知是因为他们所穿的兽皮,还是因为他们自身的体味,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野兽般的臭味。

坎帕斯菲洛的四人被要求站在房间中央铺着的地毯上,正对高出一截的王座高台,那里摆放的宝座上赫然端坐着雪王霍利欧。

“——但是坎帕斯菲洛没有终结,公主迪莉莉乌姆就在这里,在她的领导下坎帕斯菲洛一定能实现复兴大业,所以请继续借给我们力量。”

巴塞利用流利的瓦西亚语说明了原委,接着低下了头。

“……哦。”

雪王霍利欧把胳膊搭在王座的扶手上,托着太阳穴听完了巴塞利的讲话,随后调正了坐姿。

霍利欧年龄超过五十岁,有着瓦西亚人特有的蓝眼睛。长长的胡须覆盖了他脸庞的下半部,其中还掺杂着白发,然而他厚实的胸膛和高大的身材却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拿起战斧冲向战场。宽大的肩膀上披着毛皮,身上挂满了闪闪发光的金银首饰,头上戴着镶嵌宝石的耀眼王冠,右手上还戴着半副手套。

“……吾友巴德战死了吗?”

说完霍利欧微微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恭喜,给南边的勇者送上赞词。”

霍利欧一拍手,站在房间里的男人们也跟着拍手,并且叫了起来,“恭喜”“好”“不错”“伟大”等给巴德的赞词不绝于耳。

围在中间的洛洛等人困惑不解,环视四周,他们拍手并不是在挖苦巴德,而是真的为他的死而庆祝。瓦西亚人和洛洛等特兰斯马雷人不管是信仰的神灵还是生死观都是不同的。

“不过,你刚刚说想让吾帮你们躲藏……?”

霍利欧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停下了鼓掌。

“吾不懂,明明你们的王都英勇地战死了,为何你们这些家臣还活着?凭什么吾非要隐匿你们这些战场逃兵?”

巴塞利咽了一下口水。

“我们当然在战斗,而且是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刻。我们准备重整旗鼓,反戈一击,为此瓦西亚诸位的帮助是必要——”

“难道不是亡羊补牢吗?”

霍利欧再次用胳膊撑起脸颊,并向巴塞利投去冰冷的目光,从那种对于逃兵不屑一顾的态度上根本感觉不出来与巴德相似的性格。

“你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吧?吾确实和巴德约定伸出援手,但是战斗似乎在开始之前就结束了。本应该提供的武器也没有了着落,瓦西亚帮助败者的理由是什么?”

“战斗没有结束!……况、况且这不只是我们的战斗。”

巴塞利不由地大声喊叫起来。

“艾美利亚一定会北上!绝对不会错,他们一定会把势力扩展到这边的基奥,同盟不应该被破弃!毕竟我们还有残存的战力,曾经侍奉格雷斯家的家族一定会再次集结在迪莉莉乌姆殿下的麾下,成为瓦西亚的力——”

“不需要败者伸出援手!你这混蛋是在小看瓦西亚吗?”

“怎么会是小看呢!只是、我们肯定能成为必要的战力——”

“哦?换句话说,你这混蛋意思是光凭瓦西亚战胜不了艾美利亚喽?”

“不……不是……”

雪王霍利欧向宰相巴塞利投去轻蔑的视线。

房间里的气氛如同千钧一发,绝对称不上和善。

“……黑犬,这群家伙——”

装成迪莉莉乌姆样子的特蕾莎丽莎嘟囔道,洛洛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特蕾莎丽莎不懂瓦西亚的语言,也理解不了用瓦西亚语交谈的会话内容,但是占满房间的男人们身上的那种敌意却清晰地传了过来。他们怒目圆睁,激昂的斗志所冲的对象正是——变化成迪莉莉乌姆的特蕾莎丽莎。

为什么,洛洛十分惊讶,特蕾莎丽莎的姿态明明和迪莉莉乌姆一模一样。

“况且你们这些话本来就狗屁不通。”

雪王前倾身子,双臂大大地张开。

“就凭那样的冒牌公主,也想召集格雷斯家族的家臣?”

“您……说什么……?”

变装的事果然暴露了,理解意思的洛洛和巴塞利脸上顿失血色。

霍利欧对站在窗边的男人们喊了句“闪开”,给洛洛等人展示了窗外的景象。

“怎么样,看到冒出的滚滚黑烟了吧?你们知道那个方位是哪里吗。是湖,烧起来的是三艘船,是从战场上逃跑的懦夫们所乘的船,是你们这群混蛋的船。”

“什……!?船上的大家呢!都杀了吗!?”

也许是因为看到焦急的巴塞利展现出了相当有趣的表情,霍利欧露出了残暴的笑容。

“你们这群混蛋果然把瓦西亚小看成蛮族了啊?以为轻易就能骗过这些家伙?蠢到家了啊,正如你们在<北国>的边境上设立关卡、监视这里的动向,吾等始终也在监视你们,坎帕斯菲洛城陷落的消息吾等早就知道了。”

警戒艾美利亚王国侵略的不仅有坎帕斯菲洛,察觉艾美利亚接近后,瓦西亚也增派了斥候,以便掌握对方的动态。连接坎帕斯菲洛与<血涂川>的<流转街道>理所当然地也成为了监视对象,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带着魔女的马车队。

“在街道上和魔法师的战斗不是相当精彩嘛?你们打算乘船北上去投靠吾等的事吾等也十分清楚,帮你们躲藏也不是不行哦?只要你们这群混蛋没把那个肮脏的魔女带过来!”

霍利欧从王座上站起身,憎恶地宣判道。

“毕竟吾等不知道你们把灾厄引过来意欲何为。你们待在这里的时候,吾等为了抓捕魔女袭击了船只,然而在那里的不是魔女而是沉睡的公主,那么这边这个公主是谁?想必就是魔女了吧!”

霍利欧从王座高台上指着面前的迪莉莉乌姆。

“提防你们是正确的,特兰斯马雷人终究还是满嘴谎言!”

房间里的男人们向前一步,其中一些人手中还握着战斧和出鞘的剑刃。

四人站在房间中央,逐渐挤作一团,维多利亚为了护卫众人挡在外侧,手放在剑柄上。她听不懂瓦西亚语,所以用余光看着洛洛。

“……交涉失败了吗?黑犬。”

“看来是的,已经可以了吧?我把变装解开了哦。”

“请等等。”

听到特蕾莎丽莎的话,洛洛慌忙小声阻止了二人。

“现在还不能战斗,必须把瓦西亚变成同伴,我们需要兵力。”

洛洛思索起来,巴德会怎么应对这个局面呢?还有什么让瓦西亚人成为同伴的方法吗?双方的敌人明明是一致的——

“不干,等不及了——”

感受到男人们仿佛随时要扑过来的敌意,特蕾莎丽莎掏出了小镜子。

覆盖她全身的银色液体被吸入镜面,显现出特蕾莎丽莎本来的面貌,房间里的瓦西亚男人一片哗然,下一瞬间——

洛洛动了,被他按倒在地毯上的对象是——特蕾莎丽莎。

“哈……!?你想干什么,黑犬!”

“对不起!请稍微保持一会。”

洛洛迅速说完,接着抬头看向瓦西亚的王,用瓦西亚语开口道。

“让肮脏的魔女污染了您的眼睛,我深感抱歉!但是由此您更应该理解我们是有多么拼命。失去了一切的我们为了重新站在谈判桌上,除了这个方法别无选择!因为这个魔女是坎帕斯菲洛残存的最后一支武器!”

“你说魔女是武器……?”

“是的,如您所见,魔女在我的控制之下,保证没有危险。”

“洛洛,你要干什么……”

惊慌失措的巴塞利脚下,银色的液体从特蕾莎丽莎小镜子的镜面中溢出。水银一样的液体缠绕着洛洛的身体,化成了人形。洛洛不由地放开特蕾莎丽莎,站起了身,随后阿芙罗的银刃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洛洛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怎么回事?你用瓦西亚语说了什么?想找死吗?”

“……对不起,真的、真的很抱歉。”

“……这样子像是在你的控制下吗?”

面对诧异到直皱眉头的霍利欧,洛洛毅然回应道。

“没问题,我会让她乖乖听话,因为我能支配她。”

说完洛洛就用特兰斯马雷语对特蕾莎丽莎开口道。

“可以把阿芙罗收起来吗,没问题的,谈判可以进行。”

“……”

特蕾莎丽莎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让阿芙罗回到了镜面中。

“怎么把魔女当作武器使用?没有人心的灾厄能用金钱和名誉驱动吗?”

“她不是靠金钱和名誉驱动的,她……”

洛洛瞥了一眼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这边的特蕾莎丽莎,继续说道。

“她……发自内心爱上了我。”

一秒钟之后,霍利欧吐出个“呵”字,紧接着屋内就充满了男人们的哄堂大笑。特蕾莎丽莎不明白情况,越发皱紧了疑惑的眉头。

“……你说什么了?”

“……”

洛洛撇开视线,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笑了好一阵后,霍利欧说出了异常简洁的一句话。

“动手。”

男人们举起武器,维多利亚和特蕾莎丽莎摆出战斗姿势,洛洛则大喊。

“请等等!大家的敌人是魔法师,是魔法!而我们可以利用这点,现在能从零开始重新谈判吗?我们坎帕斯菲洛没兵,也没武器,但是如您所见,有魔女,并且她令人惊异的力量可以献给诸位。”

“……”

沉思了一会之后,霍利欧开口道。

“……小鬼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洛洛·杜瓦。”

“杜瓦……?黑犬吗?”

啪……可以感受出屋内的气氛又紧张了一层。不只是雪王,连周围的男人们也开始用锐利的目光审视洛洛。

“黑犬啊,吾等的战斗不需要魔法这种东西。”

霍利欧靠回了王座上。

“不过,被夺走一切的锻造之国,最后依赖的武器竟然是魔法……真是讽刺。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的战斗确实还没有结束。”

霍利欧看向王座高台的一侧,一名年轻的女性正站在通向屋子深处的入口前。

“盖鲁达,那个有准备吧?拿过来。”

那是一名头发卷曲的女性,长长的红发轻飘飘地搭在肩头,尖鼻子附近还长着雀斑。她靠近王座高台,从背在肩上的包中取出了某个物品,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霍利欧。

霍利欧让她退下,随后把洛洛叫到了跟前。

“看在你这么有骨气的份上,吾可以听你说话,但是,吾等对所谓的魔法深恶痛绝,用它把那个魔女铐起来,这就是条件。”

“……这是——”

洛洛收下的石枷十分沉重,白色的表面还画着红线,似曾相识,这正是封印魔力的拘束具,和在罗威时囚住特蕾莎丽莎的东西一样。

“怎么了,吃惊蛮族为什么有这种东西吗?啊?”

“……不,我了解了。”

洛洛把石枷抓在手里,转过身,特蕾莎丽莎早已察觉。

“……开什么玩笑,又来?”

“对不起……”

承受着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洛洛走向特蕾莎丽莎的身前。

“……继续交涉的条件就是拘住魔女大人。”

“不干,很遗憾,但是对我来说,与其再被那种东西铐住,不如大闹一场。”

“拜托了,他们害怕魔法。我绝对会让谈判成功,等谈判一结束,哪怕赌上我这条命,我也会立刻把它解开。”

洛洛盯着特蕾莎丽莎,在这么诚挚的话语下,很难不让步。

特蕾莎丽莎仍然不开心地皱着眉头。

“……我说过吧,我谁也不信。”

“……说过,而且我也说过,我绝对不会背叛。”

特蕾莎丽莎缓缓眨了眨眼,之后深呼吸一口,不情愿地伸出了双手。

她纤细的手掌被洛洛亲手用石枷铐住。

“……你欠了个超级大的人情。”

“……铭记在心。”

特蕾莎丽莎被石枷铐住的瞬间,笼罩房间的紧张氛围缓和下来。仔细一想,房间里的男人们从一开始就在警戒变成迪莉莉乌姆的魔女。

窗户的另一侧,通报时间的钟声响起。

“哦,泡澡的时间到了,谈话等泡澡结束后再进行吧?”

霍利欧望着窗外说道。

面朝他走下王座的巨大背影,洛洛不失时机地出声道。

“‘桑拿’对吧?”

那是洛洛事前从巴塞利口中了解的、雪王爱不释手的活动。

雪王霍利欧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哦,你知道吗?黑犬。”

“当然。”

洛洛不卑不亢地笑道。谈判还没有结束,瓦西亚还不是友方,如果谈判不成功,那这里就是敌方大本营。洛洛考虑着,巴德·格雷斯会怎么做,过去的巴德是怎么捉住这位雪王霍利欧的心的——

“我的主人常常挂在嘴边,说‘来基奥不去蒸桑拿,就如同来坎帕斯菲洛不去买武器’,说什么脑袋总是麻麻的……?我倒是不信。”

哼哼,雪王用鼻子笑了笑,向男人们发出指示。

“把那个骑士女和船上的家伙关到一间牢里,魔女关到单间。听好了,谈判结束前别出手。黑犬和宰相跟吾来,让吾听听吾友巴德临终的模样。”

3

“‘镜之魔女’爱上你了吗……?”

宰相巴塞利正泡在装满浴桶的热水中,那是个一名瓦西亚成年人弯曲膝盖都可以进入的圆柱形大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桧木香气。

洛洛进入了紧挨着的浴桶中。

“怎么可能,权宜之计罢了。”

洛洛解开右肩上缠着的绷带,把颚部以下全都泡在了冒着热气的水中,让洗澡水的温度浸入因为长途旅行而累坏的身体。想到如今仍被关在冰冷的牢房中的同伴们和特蕾莎丽莎,洛洛的心中充满了歉意。

离开雪王的宅邸后,他们被侍女领到了一处大浴场,它蓝色的斜屋顶上立着一个烟囱。因为是面朝大众开放的浴场设施,所以整个建筑内部似乎都可以洗浴。这里地处白桦木繁盛的山林,紧邻结着薄冰的湖畔。

洛洛和巴塞利所泡的浴桶有很多相同的排成一排,但是在那里泡澡的只有他们两人,不过因为蒸汽腾起而形成白雾的室内仍然可以看到几名瓦西亚人的身影。墙边的大浴池里,一些蓄着胡须的健壮男子正在享受泡澡,也许是混浴,也能看到少数几位女性。

吟游诗人在宽敞的房间里游荡,高声歌唱着用瓦西亚语讲述的古老神话。火之战女神斯丽艾达带领勇敢的战士们进入天界——他一节一节地歌唱着大意如此的叙事短诗。

高高的天花板上有许多粗大的横梁,从上面啪嗒啪嗒地落下水滴。

“……他们恨不得杀死魔女大人,但是魔女大人对我们坎帕斯菲洛来说却是重要的王牌。她作为实际战力确实有价值,我刚刚正是用这个力量打动了他们,他们或许改变了主意……也有可能,他们说的‘厌恶魔女’其实是谎言,一旦魔女大人被夺走,无价值的我们就会被杀。”

洛洛先前试图避免这点,于是向他们彰显了自己这些人也有利用价值。

“魔女大人不是为了金钱和名誉,而是因为爱上了我才成为了同伴,如果向他们展示这点,那么他们大概就不会考虑杀人越货、拼死夺取魔女了。他们如果想要‘镜之魔女’就必须和坎帕斯菲洛结盟。”

“……嗯,你考虑了不少呢。”

“我想的是巴德大人会怎么做。”

“你这家伙……开始像巴德大人了啊?包括那个摸下巴的动作。”

“……”

不知不觉中洛洛把手放在了下巴上,正如考虑事情时的巴德那样。

“……狗像主人很正常。”

洛洛把手藏在了浴桶中,害羞地扫了眼室内。

“……说起来真是宏伟的大浴场,充满压倒性的气势。”

洛洛发现了浴场中一处用帘子隔开的地方,透过间隙可以看到一个趴下来的全裸男,两名穿着清凉的年轻女性正在用浮石给他擦身体。(注:浮石,一种火山岩,质地松软。)

“……?那是在干什么。”

“嗯?那个吗?那个很舒服哦。用浮石使劲擦洗过后,再用葡萄皮和甘菊花瓣捣碎成的灰汁涂抹身体。你闻,这个味道多香。”

“巴塞利大人也体验过吗?”

“之前和巴德大人来的时候体验过,你也试试呗。”

“……是那种色色的吗?”

“不是你想的那种,不过我听说这里以前其实是卖春的场所,不仅如此,从理发剃胡到出产放血,这些全都是在这个大浴场进行的,但是之后都被雪王禁止了,据说他大声嚷嚷着说泡澡时要心平气和,于是就把卖春妇赶出去了。”

“原来如此,看起来他更喜欢泡澡。”

呼,洛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把后脑勺靠在了浴桶的边缘。

“那个就是……‘桑拿’吗?”

“说什么傻话,那只是‘搓澡’,桑拿是更加地狱的——”

“喂,两个土鳖!你们还想悠哉悠哉地泡到什么时候?”

年轻女性的喊声让二人不禁回头。

那是一名剃着黑短发的年轻女性,她把提桶夹在腋下,瞪着这边。

苗条却又紧实的身体上只缠着一层布,菱形的围裙盖在身体前方,勉勉强强遮住胸部和小腹。虽然打扮十分下流,但她却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毫无羞耻之意。

“区区特兰斯马雷人也想让雪王陛下等待吗,赶紧过来。”

她用瓦西亚语骂骂咧咧地说完,就转过了身,后背几乎是全裸状态。

“‘桑拿’如同……地狱,不如说,就是地狱本身,我也非去不可吗……?”

巴塞利一边从浴桶中起身,一边发自内心不情愿地说道。

“肯定啊,毕竟是交涉的延续。”

“请做好觉悟。”洛洛随后补充道。

“喂,这里,坐吾旁边。”

刚进入房间,令人窒息的热浪就直扑肌肤。无论地板、墙壁还是天花板,都被桧木的木材封得严严实实,照明仅由亮着朦胧光晕的灯笼提供,因此房间里十分昏暗,没有任何逃跑的通道。

三面墙壁呈阶梯状,坐着近二十名瓦西亚男女。

这是个宛如牢房一样的空间,入口只有一处,只要把门关上,一个相当容易的密室就完成了。洛洛一开始很警惕,担心是陷阱,然而巴塞利却毫不犹豫地跟着前来传话的黑发女进入了热浪滚滚的密室中。

雪王霍利欧坐在阶梯中央附近招手,洛洛和巴塞利于是登上阶梯。

巴塞利坐在雪王身旁,洛洛则守候在巴塞利旁边。看到巴塞利用一块亚麻布的毛巾遮住了下体,洛洛也效仿着,在大腿根处放了一块毛巾。

雪王全身赤裸,唯一的装备是一顶三角形的奇怪帽子。

洛洛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只见大汗淋漓的男人们没有一个隐藏私处,全都展露着久经锻炼的肌肉,展露着下体,哪怕是在国王面前。他们有的抱着膝盖,有的伸展身体,总之都以放松的姿势坐在阶梯上,并且全都戴着三角帽子。

女人们也戴着三角帽子,和之前的黑发女一样,穿着露出度极高的围裙,其中也有随意裸露丰满胸部的人,让人不知道把视线放在何处。

房间里没有阶梯的角落设置着一个填满了火山石的铁笼子,从下方加热它就可以给房间增温。旁边摆放着有水的水桶,里面浸着树枝捆,那恐怕就是——名为“Vihta”的道具,在从大浴场来这个房间的途中,洛洛已经听巴塞利介绍过它的存在。所谓“Vihta”是用白桦木的幼苗捆绑而成,不知为何瓦西亚人会用它来拍打后背。

简单来说,“桑拿”的核心就是,把身体蒸热到极限,再急速冷却,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满意为止。

“……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洛洛当时听到这里,诧异地皱起眉头,巴塞利则转头答道。

“不知道,也许是他们性情比较古怪。”

“怎么样?”——雪王霍利欧询问一声不响地忍耐着酷热的巴塞利。

“很棒的热度吧?”

“这热度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顶着额头早已浮现的汗水,巴塞利回答道。

“宰相啊,快点说说,巴德是怎么死的?”

“呀,其实我……”

巴塞利瞥了眼洛洛。

“作为当事人,请让我讲述。”

洛洛立刻站起身。

“……哦,狗直到最后都陪伴在主人身边吗。行,位置换过来。”

巴塞利让出了座位,坐到霍利欧身边的洛洛讲述了王国罗威发生的惨剧。他把在坎帕斯菲洛<藏身处>和巴塞利等人讲述的事情再一次和霍利欧讲了一遍,只不过坎帕斯菲洛的远征理由从取走“镜之魔女”模糊成了武器买卖的谈判。

坎帕斯菲洛为了谈判进入了王国罗威,但是罗威背地里和王国艾美利亚勾结,成为了艾美利亚的属国,变成了公国。坎帕斯菲洛陷入了他们的圈套。

雪王霍利欧听到这个消息,一脸“你说什么”的惊愕样子,洛洛看着他的侧脸,确信了一点。

——恐怕他们瓦西亚的情报网还没有深入罗威。

他们向坎帕斯菲洛附近派遣斥候,虽然得到了王国艾美利亚北上的情报,但是巴德在罗威被处刑的消息还没有真正地传达。

巴德在罗威的“大圣堂广场”上被处刑的官方理由是“妄图收集魔女”,既然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到雪王耳中,那洛洛现在就没有必要告知厌恶魔女的雪王。

洛洛隐去了与坎帕斯菲洛的真实意图——“收集魔女”相关的部分,含混地说他在城堡的幽闭塔中偶然遇到了特蕾莎丽莎·梅登,并且折服了她。

故事的结局,洛洛没能救到巴德,但是利用了魔女的力量,勉勉强强把迪莉莉乌姆从城中带出。说完这幅场景,洛洛意想不到地收获了掌声。

房间内听完故事的瓦西亚人纷纷鼓掌,表达对洛洛的大力称赞。

自己明明逃跑了,为什么?洛洛歪起脑袋,霍利欧则拍着洛洛的后背说道。

“巴德命令你‘把公主带出去’,那你们的胜负就定在了能不能将公主从城内带走,而你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

那场耻辱的败逃剧竟然被如此解读,这倒是令人感激。

雪王霍利欧起身走下阶梯,终于拿起了Vihta,随后用它啪啪地拍打自己的背部。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在洛洛讲话的时候,坐在阶梯上的瓦西亚人越来越少。

似乎有这样一种规矩,如果有人忍受不了酷热,难以支撑,就可以先行离开房间。雪王回过头,只见巴塞利双手放在两膝上,紧闭双眼忍耐,胡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于是雪王朝巴塞利招手。

巴塞利老老实实地走下阶梯,乖巧地把背部转向霍利欧,嘭,Vihta重重地撞在背上,早已算不上年轻的肉体发出“啊啊!”的悲鸣。

“……那个有什么含义吗?”

向着反复敲击巴塞利的背部、哈哈大笑的雪王,洛洛问道。

“这个吗?不是很明显吗,肌肤会变得滑溜溜的。”

“您在开玩笑吧……?”

巴塞利的后背看起来肿得通红。

接着轮到洛洛被招呼,既然宰相都能忍住,那么自己也没有理由拒绝。

嘭,“呜……!”Vihta从后背弹起的瞬间,传来了轻飘飘的森林香气。

“——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灼热之夜’了。”

洛洛和巴塞利回到了阶梯上原本的位置坐下,霍利欧则把Vihta扔给其他人,自己坐到了洛洛旁边,大汗淋漓地继续说道。

“每年之后的第二天都会举行远征,为了讨伐占据<湖城比约克>的魔女。年年都会有四五十名战士举起武器向那座城池进发,尝试从邪恶的魔女手中夺回吾等的故乡。”

雪王霍利欧把胳膊搭在膝盖上,凝视着远方开始讲述。呼,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洛洛也把胳膊搭在膝盖上,保持和霍利欧相同的姿势忍耐着酷热,同时也吐了一口气。

“那座湖城是在四兽战争中途被冻住的吧……?”

即使是简单的呼吸都会让热气浸透肺部,但是现在还不能离开房间,与雪王平等对话的机会要是放弃了可就不会再来了。

“我听说,自那以后将近四十年……都在朝那里派遣士兵。”

“不是士兵,是战士。几乎是年年,只要没有暴风雪。至今为止已经死了超过八百人,失踪了五十多人,吾的儿子中也有两个挑战魔女被杀了。”

“……儿子,连下任雪王也……?”

又有两人无法忍受酷热,离开了房间。

洛洛伸了个懒腰,挠了挠头,随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黑发已经热得干枯。

霍利欧再次发出低吟,他粗暴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滴滴答答的汗水四处飞溅。

“……‘雪之魔女’至今仍然居住在那座湖城中,实乃心头大患。”

“那个魔女……是瓦西亚人吗?”

“不是,瓦西亚的女人里不存在魔女,你是想挑衅瓦西亚吗?混蛋。”

霍利欧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严厉。“对不起,”洛洛慌忙低下头,接着嘭的一声,巴塞利脸色通红,头倒在了洛洛的肩上。

“喂……巴塞利大人!您没事吧?振作一点!”

“喂,来人带他出去。”

巴塞利借着男人们的肩膀,最终逃离了密室。

霍利欧一边目送着汗流浃背的巴塞利,一边继续说道。

“今年的远征本来巴德也打算参加。”

“……巴德大人吗?”

“是啊,他说作为同盟国会把<铁火骑士>带过来,所以申请让自己这些人也加入。别国的骑士加入讨伐还是第一次,吾本来还很期待的……”

讨伐,虽然霍利欧这么说,但这既然出自巴德口中,那么恐怕只是借口,洛洛觉察到,毕竟巴德的目的归根结底不是打倒魔女,而是诱使魔女成为伙伴。

洛洛的脑袋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就在此时,房间里新来了两个男人。与其他男人不同的是,他们穿着内裤,只有上身赤裸,其中一个手拿弦乐器和小鼓,另一个则手提装有长勺的桶。

后者走上前,面朝坐在阶梯上的人们,说出了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接下来请让我给房间升温。”

“……开玩笑吧?”

男人用勺子舀水,泼在了铁笼里被火烤热的石头上,咻的一声,蒸汽直冒,仿佛从石头中渗出一样,房间里充满了柑橘味的香气。与此同时,洛洛感受到了迄今未曾经历过的灼热蒸汽,直冲皮肤的酷热让他浑身打颤。

“唔唔唔……”

洛洛瞪大眼睛,拼命忍耐,坐在旁边的霍利欧瞥了一眼,笑了出来。

“黑犬,你这家伙差不多也该出去了,趁着还没有在吾面前暴露出难为情的一面。”

“不必……请勿担心,我还可以坚持。”

洛洛在膝盖上紧握拳头,此刻正是破局的关键,现在不忍何时再忍。主人巴德铺好了道路,谈判的路线已经显露出来。洛洛拿起遮掩下体的亚麻布毛巾,把它紧紧裹到头上,仿照雪王霍利欧和其他瓦西亚人所戴的三角帽子,继续进行交涉。

“虽然很遗憾我主没办法参加下次讨伐远征,但是作为替代,让我这个黑犬同行如何?”

“……什么?你吗?”

“是的,我的武器是‘镜之魔女’——我会证明用魔女可以制服魔女!赌注就是同盟的延续。一旦我展示出魔女的有益性,出色地收回湖城比约克,您就恢复与坎帕斯菲洛的同盟,这个条约怎么样?”

“……以魔女制魔女吗。”

雪王霍利欧抱起他那粗壮的胳膊。

“你们怎么看?”雪王问向房间里剩下的六名男女——四个男人、一个暴露胸部的女人以及那个黑短发的女人。

“我投反对票。”眯眯眼的男人说道。

“特兰斯马雷人都是骗子,和骗子一起远征总感觉很可怕。”

“我倒觉得可以哦?”黑发女双手抱头,翘起二郎腿说道。

“特兰斯马雷人也好,魔女也好,能利用的都可以利用。”

脸颊瘦削的独眼男子表示同意。——“也是,带过去吧。”(注:这里疑似作者笔误,按后文应为独臂。)

“觉得碍事的时候就扔到雪里。”

这时又进来了两名年轻的女子,她们身着暴露的赤红短裙,看样子是舞者。与此同时,先前进来的两名男性也各自拿起了弦乐器和小鼓,正对雪王站立。等到男女四人一齐向雪王低完头,男人们就奏起轻快的乐曲,一个敲击小鼓,另一个拨动琴弦,两名舞女则配合着旋律,摇动身体。

在阶梯前的空地上,二人整齐划一地跃动蹦跳,她们伸出手臂,抬起脚,掀开短裙。舞女的衣服呈现出火焰一般的渐变色。

“黑犬,你小子知道‘战女神斯丽艾达’吗?”

洛洛看这场梦幻般的舞蹈看得入神,霍利欧开始讲述瓦西亚人间口口相传的<瓦西亚神话>中的一节。

“斯丽艾达是将勇敢的战死者引导至天界宫殿的‘火之女神’,她如同摇曳火焰一般迎风狂舞的身姿不仅魅惑了死者,也魅惑了众多的神明——”

音乐的节奏开始加快,舞蹈也变得激烈起来。

热气笼罩的室内,两名舞女不顾满身的汗水,继续舞蹈。

“她正是让吾等瓦西亚人钦慕、是吾等深爱的女神,瓦西亚的战士没有谁不想死在她的怀中,所以才举起战斧,敲响盾牌,奔赴战场。现在的表演正是为了复现女神的舞蹈。”

舞女双手捏起红色的羽衣,朝坐在阶梯上的人们扇去,洛洛再次沐浴在充满灼烧感的热浪中,全身的寒毛都战栗起来,身体也抖个不停。

“这是只有留到最后的勇敢战士才能欣赏的舞蹈,忍住。”

雪王再次敲了敲洛洛的后背,啪,洛洛背上汗水四溅。洛洛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中,他看见舞女们轻盈地飞舞起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如梦似幻……——”

舞动的羽衣仿佛火焰一样摇曳不止,洛洛松开了意识的开关。

——下一瞬间,压倒性的窒息感和刺痛肌肤的寒冷就让洛洛清醒过来。

他扑腾双臂,拼命划着水。这里是水中,咕嘟咕嘟吐出的空气化为泡泡,向上浮去。突然,洛洛的双肩被人抓住,他被人从水中救了出来。

从冰面上的孔洞里被拖出来之后,洛洛又被粗暴地扔向了湖岸边隆起的雪堆。

附近传来男女交杂的哄笑声。夜空下,七个身影俯视着仰面倒下去的洛洛,是雪王霍利欧和留在那个房间直到最后的六名瓦西亚人。

他们个个都几乎是全裸的打扮,并且都在哈哈大笑。

“……”

洛洛直起上半身,头顶裹着的毛巾滑落下来。

自己是在那个热过头的房间里晕倒了吗——看样子不知何时自己被带到了大浴场的外面,视线中出现了蓝色斜屋顶的建筑。这里是湖岸,湖上结着冰,自己是被人从冰面上的孔洞里扔到冰水中的,发觉这一事实的洛洛打了个寒战。

“既然黑犬同行,那就把远征的日期提前吧。”

笑了一阵后,霍利欧说道。

“毕竟不能把魔女长时间留在村子里。明天就出发!快去准备吧。”

听到雪王的话,男女六人有力地回以“哦!”。

“……您同意我同行了吗?”

“继续吾等和你们的同盟究竟有何意义,就用那份力量向吾等证明吧,黑犬。”

霍利欧向坐在雪上的洛洛伸出右手,洛洛注意到那只手有些特别,少了无名指和小拇指。

雪王用试炼一般的眼神俯视着洛洛——仿佛在说,怎么样,敢握住这只手吗?洛洛当然没有片刻的犹豫,用力地握紧了那只奇形怪状的手。

一道巨大的拉力让洛洛一下子站了起来,瞬间——无法言说的脱力感袭击了洛洛的身体,手脚发麻,全身都提不起力气,心脏狂跳,扑通扑通。

“……唉,唔。”

雪王的笑脸——男女六人的裸体——随着夜空一同扭曲起来,意识飘散,难道这就是——巴德所说的大脑发麻的感觉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洛洛再次仰面倒在了雪上,他仰望着满天的星辰,呈大字把自己的一切展露无遗。

主人说的没错,桑拿确实舒服得不得了。

4

“难以理解。”

一夜过后,晴空万里,十五架由大型长毛鹿牵引的雪橇排成一队,奔跑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雪原上。雪橇的两边挂着几个色彩鲜艳的圆木盾,是瓦西亚战士们偏爱使用的那种盾。

特蕾莎丽莎就懒洋洋地坐在其中一架上。

她赌气似地大口啃着肉干。

为了方便雪国的旅途,特蕾莎丽莎已经换上了<河岸聚落基奥>送来的瓦西亚制衣袍,兜帽的边缘用的是长毛鹿的毛皮,属于那种上等品,比起之前穿的袍子暖和了不知道多少倍,然而特蕾莎丽莎还是不高兴,因为她的双手腕仍被封在冰冷刺骨的石枷中。

只要石枷还在,特蕾莎丽莎就无法使用魔法。

“真的十分抱歉……”

同坐一辆雪橇的洛洛也换了新衣服,穿上了瓦西亚制的黑袍。

“手腕痛不痛?冷的话请说,肉干也还有不少。”

出于迟迟未能解开石枷的愧疚,洛洛从离开基奥开始就一直惶恐不安。特蕾莎丽莎用嘴粗暴地撕碎肉干,眼睛斜着瞪向洛洛。

“我期待的可不是随便吃肉干。”

“您所言极是……”

“我要一直戴着这个吗?”

“与‘雪之魔女’对峙的时候当然就会解开……不过您想早点解开对吧。我们虽然被允许参加讨伐,但是看样子现在还没有获得对方的信任,那我找机会把钥匙夺走吧。”

洛洛立刻把视线移向了眼前飞奔的雪橇尾。

因为装了遮阳棚,所以无法从后方直接看见目标,但是那架雪橇上坐着被称为“道具士”的人,她拿着石枷钥匙的情报是已经确认过的。那名“道具士”有着一头巨量的蓬松橙发,脸上长着雀斑,高鼻梁,正是盖鲁达,她总是和那名黑短发的女子在一起,昨天也去了桑拿房。(注:关于盖鲁达的发色,第一次出场时描述为红发赤毛,但后文全是橙色オレンジ色。)

从<河岸聚落基奥>出发的十五架雪橇分别载有洛洛、特蕾莎丽莎和三十七名瓦西亚人,其中也包括了桑拿房中除雪王以外的那六名男女。

讨伐远征的出发仪式在昨晚就举办了。

聚落最大的广场上摆放了一个焚烧台,它由号称“雷电劈开的木头”的特殊薪柴组成,最后被火把点燃。飞舞的火星升向冰冷的夜空,贡献了一幅梦幻般的夜景。

燃烧的火堆旁,男人们围成圈,用脚跺出声音,唱起歌谣。

出乎意料的是,关入牢房的坎帕斯菲洛一行人也在出发仪式的时候被短暂地放了出来,甚至被招待了蜜酒,说是让他们帮忙祈祷讨伐成功。不过特蕾莎丽莎除外,她当时仍在单人牢房里关着。

洛洛和宰相巴塞利以及副团长维多利亚在火焰照亮的广场一角成功再会。

在洛洛等人前往雪王宅邸交涉的时候,瓦西亚战士强登了停在要塞内的三艘河船,据说留在船上的五名<铁火骑士>为了保护熟睡的迪莉莉乌姆,抵抗到了最后,在此期间两名骑士受了重伤,被安排和迪莉莉乌姆一样躺在床上。

洛洛等坎帕斯菲洛众人从广场的角落里眺望着喧闹的瓦西亚人身姿。欢歌笑语的人当中也有明早出发的讨伐队成员们,而且他们的家人大概也在场,一切仿佛是祭典的狂欢。

讨伐“雪之魔女”已经持续了将近四十年,能够归来的人少之又少,生存率极低。尽管如此,尽管今晚可能就是生离死别,但是没有一个人落下眼泪。

仿佛被选入讨伐队是某种名誉一样,人们对着讨伐队成员送上掌声,举起酒杯祝福他们出征,同时把花瓣洒向夜空。这幅异样的欢快景象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是一种荣耀。”

宰相巴塞利回答了洛洛的疑问。

“如今的时代他们没有战争,没有掠夺,能够英勇战死的地方只有‘冰城’。太过勇敢导致他们无法忍受安稳。”

“巴德大人真是和可怕的家伙结盟了……我们能相处好吗?”

“这就要靠你了,靠你和……'镜之魔女’。维多利亚需要保护迪莉莉乌姆殿下,所以不能同行……拜托了,你去协助他们瓦西亚人打倒‘雪之魔女’……表面上装成这样子,实际上必须保护那个魔女,让她成为同伴,我知道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然后把‘冰城’还给瓦西亚,复活同盟……这也太难了吧?”

“……”

带着一脸苦涩的表情,巴塞利沉默不语。

洛洛为了让他安心,努力作出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就交给我吧。”

“……对不起。”

洛洛坐在奔跑的雪橇上,朝着旁边一直啃肉干的特蕾莎丽莎低声说道。

“魔女大人明明是反对收集魔女的,然而到头来我却让您协助……”

“够了,如今的你也没的选吧。”

特蕾莎丽莎望着后方远去的雪原,头也不回地对洛洛说道。

“能阻止你的只有你的主人,所以早点让那个公主醒来才能阻止你。”

“……对不起——”

“肉。”

“明白。”

洛洛说完,把肉干放到了她伸出的掌心上。

远征讨伐队所乘的十五架雪橇排成长列,不停地疾驰在雪原上,牵引雪橇的长毛鹿在瓦西亚语中叫作“洛夫莫夫”。

这种只栖息在寒冷地带的鹿,正如其长毛鹿的名字所示,毛发长,毛量旺盛,并且体型大如牛。用于拉雪橇的洛夫莫夫都是作为家畜饲养的,因此头上角的尖端都被削成了弧型。它的角可以制作酒杯和装饰品,毛皮能用作袍子和地毯的绒线,肉经过熏制可以保存食用,挤出的鹿奶也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对于瓦西亚人的部落来说,洛夫莫夫是不可欠缺的一类家畜。

它连上雪橇虽然也可以作为雪原上的移动手段,但是看样子没有马匹的那种耐力,队伍一路走走停停。

一行人好几次在杂树林和小河边停下雪橇,生火热汤。

洛洛在离火堆稍远一点的地方,盯着橙发盖鲁达独自坐在那里的背影。现在也许是夺取钥匙的好机会。

“魔女大人,我去和她稍微谈谈。”

接着,特蕾莎丽莎一边啃肉干,一边开口说“我也去”。

“唉……?”

“一副不乐意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我一个人留在雪橇上太无聊了。”

洛洛不想让特蕾莎丽莎的心情变得更差,于是带着魔女从盖鲁达的背后用瓦西亚语向她搭话——“你好,可以聊聊吗?”

回过头的盖鲁达神色有些惊讶。

她坐在倒下的白桦木料上,枯萎的树干下半部分埋在雪里。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鼓鼓的深绿色背包。至于她手头,似乎是在进行某种道具的保养,手里拿了一个缠了好几圈麻绳的球状物。

盖鲁达向洛洛致以微笑,说了句“请”,同时用掌心对准另一侧同样倒下的白桦木料,展现出一种和善友好、小动物般的印象。

洛洛遵照她的意思,坐在了对面,特蕾莎丽莎则坐在了洛洛的身旁。

“听说瓦西亚有‘道具士’这种职业。”

洛洛摆出柔和的表情询问道。

“我觉得十分稀奇,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很稀奇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大概是近些年才诞生的职业,毕竟河运比起过去更为繁华。今非昔比,现在我们可以从大陆获取并收集各种各样的道具。”

“那个‘臭丸’是南国的东西吧。”

洛洛指了指盖鲁达手上的球状物。

“你竟然知道。”

盖鲁达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个球是用于从敌军中撤退的道具,只要拉一下垂下的麻绳,就会放出大量的恶臭烟雾,遮蔽敌人的视线。

“厌恶逃跑的瓦西亚诸位也会使用那种东西吗?”

“不,用当然是不希望用。”

盖鲁达自嘲似地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所以我才在远一点的地方保养,因为会被说恶心。”

“……原来如此,现今这个时代连瓦西亚的战士也会使用南边的道具啊。”

这类工作为了处理各种各样的道具,估计需要渊博的知识。道具士的出现大概说明了,曾经仅靠蛮力挥舞战斧、以掠夺侵略为生的强盗瓦西亚人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改变。

“我明白为什么<北国>会出现本不应该存在的魔导具了。”

洛洛说完,盖鲁达端正了坐姿,面朝特蕾莎丽莎,真诚地作出了“石枷的事对不起”的抱歉表情。

“想必很不自由吧,但是我一个人不能擅自解开石枷……”

听完洛洛的翻译,特蕾莎丽莎立刻把头撇到一边,一副小孩子气的模样。

“……她好像生气了。”

“能理解,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对魔女小姐不太好,但是我实际上十分感激,多亏了魔女小姐,我才能参加这次远征哦?作为掌管那个石枷的道具士。”

“也就是说,你和我们一样都是临时加入的吗?”

“嗯,我之前特别想参加这次的远征,毕竟凯也在——”

“小心点,盖鲁达,你听说过他的职业吧?”

出现在盖鲁达身后的是一名黑短发的女子,即昨天在桑拿房中见过的高挑女性。她双手都端着由洛夫莫夫的角做成的杯子,由于杯底尖尖,杯体虽然能插进雪里,却不能摆在桌上。

凯站在盖鲁达的背后,把冒着热气的杯子其中之一递给了盖鲁达,然后悄悄地看向洛洛。她虽然面露笑容,但是目光却在牵制洛洛,仿佛在保护盖鲁达一样。

“你想从盖鲁达那里套出什么样的情报呢?异国的暗杀者先生。”

“没什么,只是闲聊而已,凯。”

盖鲁达带着困扰的表情笑了笑。只有盖鲁达的话也许还能拉拢一下,但是如果有个疑心重的人跟在她身边,那大概就很难了。洛洛耸了耸肩,蒙混过去。

“凯小姐,我没有叫错吧,昨天在桑拿房中承蒙关照,在下露出了未曾料想的丑态,实在是羞愧至极。”

“哈哈,你是第一次体验吧?作为第一次来说我觉得很努力了哦?”

凯把手搭在盖鲁达的肩上,站着笑了起来。由于她剃平了两侧的头发,贯穿右耳垂的兽牙状耳坠十分显眼,另一处格外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的眼睛,左瞳呈现瓦西亚人典型的浅蓝色,然而右眼的虹膜却和发色一样呈现漆黑。

“怎么?没听过异色瞳吗?”

注意到洛洛的视线,凯问道,黑色的瞳孔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不是,瓦西亚人的眼睛通常是浅蓝色,所以凯小姐不是瓦西亚人吗?”

“哼,我的母亲确实不是瓦西亚人,但我是瓦西亚人,作为瓦西亚人活到现在,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一概不知。自己是什么人由自己决定有什么问题吗?”

噗,盖鲁达捂着嘴巴笑了出来。

“凯从小就这么宣称,然后把那些指着她说她像‘雪之魔女’的人全部打倒了。”

“别多嘴,盖鲁达。”

凯从上面按了按盖鲁达松软的橙发。

“像‘雪之魔女’是说……那个魔女也是异色瞳吗?”

“对,你连那种事都不知道吗,‘雪之魔女’本来是女神。”

“……女神?”

“当她还是女神的时候,双眼都是漂亮的翡翠绿。”

接着盖鲁达的话,凯继续说道

“但是堕落成魔女后就失去了一边眼睛的颜色,这就是‘战女神斯丽艾达’的悲剧。”

“战女神斯丽艾达……”

那是瓦西亚神话中登场的女神,她那如同迎风狂乱的火焰般的舞姿洛洛昨天已经在桑拿房中欣赏过了。这位火之女神本来负责指引勇敢的战士前往天界,堕落之后却成为了魔女,住在冰封的城堡,这的确像一幕悲剧。

“……”

突然,火堆的另一侧出现了男女五人一个接一个走来的身影。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皮制的铠甲和护手,并用皮带绑紧,也有人穿的是和凯一样的漆黑锁子甲。此外,他们腰间都挂着战斧或者刀剑,肩上要么披着裘皮长袍,要么披着厚披风。放眼望去都是些熟面孔,正是昨天桑拿房中留到最后的那些人。

“喂,我也想和魔女妹妹聊聊天唉?”

走在前头的男性一副轻佻嘴脸,搭在肩上的长发被用橙色的细绳编好。他一边咕唧咕唧地嚼着肉干,一边把手臂绕上了凯的肩膀,像是要盖住她一样。

“才不是和魔女闲聊,放开,阿卜辛。”

凯低下腰,让脑袋逃出了他的臂膀,随后揍了一拳男人的肩。

“你、好,初、次、见、面。”

一名斯文的年轻男子用生硬的特兰斯马雷语打着招呼,坐在了洛洛旁边。他有着土黄色的头发,脑袋周围一圈都被剃平,剃成了蘑菇的形状,他的眼睛眯成缝,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

“你好,你的特兰斯马雷语说得真好。”

洛洛用特兰斯马雷语回道,然而斯文男子说完“只会一点”之后就迅速切成了瓦西亚语,“我正在学习,毕竟现在是世界联通的时代。”

他双手也端着鹿角杯,其中之一被他递给了洛洛。

“给,喝汤,暖暖身子。”

“……感谢。”

对于见面没多久的人送来的东西,洛洛有些犹豫要不要喝下。

但是一同饮食也是打入组织内部的常规手段。洛洛用余光确认了对方小口喝下自己的汤之后,把杯子凑进了鼻尖,冒出的热气中混杂着血的腥气,这是肉煮过之后滤出的汤汁,即清汤,透明的汤底沉着肉沫。

“说起来我很感兴趣,你是怎么让魔女爱上自己的?”

蘑菇头的斯文男子盯着洛洛的侧脸问道。

“我也很感兴趣,说说呗?喂。”

插嘴的是坐到了洛洛正对面、盖鲁达旁边的轻佻男子。

“上魔女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和人类女子不同?乳房是不是有三四个?”

“收收味,阿卜辛。”

盖鲁达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洛洛暧昧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诸位都很放松呢,是习惯了远征吗?”

“这要分人,比如这一位,都是第七次了哦?”

被叫作阿卜辛的男子站起身,把手放在了一旁抱着胳膊的大汉肩上,那是一名头盔覆盖到鼻尖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强势,焦茶色的长须上沾着洁白的雪。

“就是死不了,所以号称‘求死者斯温’。”

“六次。”

斯温用锐利的目光瞪着阿卜辛,简短地订正道。他的右臂从肘部开始都被银色的护臂所覆盖,昨天在桑拿房中见到时他是独臂,也就是说,右臂是义肢,原本的在之前的远征中失去了。

“和魔女战斗过六次吗……?”

“是啊,说起来我们可都是强者。”

回答的果然还是阿卜辛,他好像是个话匣子。

“比如说队长,之前的远征中甚至把剑插进了魔女的胸口哦?”

阿卜辛称呼为队长的是一名披着洛夫莫夫毛皮的男子,他梳着莫西干头,只有后边的头发留得长长的,编成了麻花辫,这位讨伐队的领队名叫费约德,三十岁出头。

“我还以为杀掉了。”

费约德的嘴角微微上挑,他的声音相当低沉。

“虽然贯穿了心脏,但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那个东西不砍掉脑袋不行。”

“没有流出一滴血……?那个魔女是怪物吗?能否通过对话沟通呢?”

洛洛问道,他担负着秘密说服魔女、让她成为同伴的任务,要是不能沟通就麻烦了。费约德的回答十分暧昧。

“你可以向她搭话试试,如果你有那种勇气的话?”

“……”

“汤不喝吗?我好不容易才拿过来的。”

坐在洛洛旁边的蘑菇头男子把肩膀靠了过来。洛洛微微点头,然后倾斜杯子,只到能沾湿嘴唇的程度。因为是纯兽肉熬成的清汤,所以油腻感十足,不过温热的食物本身就能让人涌现力量。舌尖还带有麻麻的感觉,恐怕是来自香辛料。

突然间,洛洛感受到了蘑菇头男子相对侧的视线,特蕾莎丽莎目不转睛地盯着汤,当洛洛问她“要喝吗”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于是洛洛把汤让给了特蕾莎丽莎。

“别这么不安嘛,特兰斯马雷人。”

阿卜辛挠了挠用橙黄色细绳编好的头发,取笑洛洛说。

“刚才也说过,我们都是强者,讨伐交给我们就好。哪怕是你旁边的‘卑鄙小人梅路克’,乍一看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也是从上次的远征中活下来的哦?”

“卑鄙……?”

“是啊,卑鄙,这家伙竟然在刀上涂毒。”

梅路克的视线越过洛洛,紧盯着特蕾莎丽莎倾斜杯子的动作。

“魔女大人。”

洛洛立刻伸出手,打落了特蕾莎丽莎手中的杯子,冒着热气的汤洒在雪上。你在干什么,特蕾莎丽莎瞪过来,眼神如此责问道,随后洛洛稍稍低下了头。

“对不起,感觉那个不能喝。”

没有根据,但是既然汤来自那个被叫作“卑鄙小人”的用毒者,那么直觉上就绝对不能喝。

“咦?为什么?为什么扔掉了啊?喂。”

梅路克问道,目光仿佛在窥探洛洛的表情,洛洛避开了他的视线。

“毕鲁贝利!我记得你是第三次?”

被阿卜辛叫到名字的女性坐在第三棵躺倒的圆木上,她身材高大,年龄大概二十五岁以上,腰间挂着常人难以掌控的双刃战斧,昨天在桑拿房中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丰满胸部的就是她。

“是,没错。”

毕鲁贝利拿着一个木盒,一边用指尖从中蘸取黑色的颜料抹在眼睛周围,一边敷衍地答道。那个如同眼影一样的东西是防晒霜。

“她也有绰号吗?”

洛洛出于自身的兴趣问道。

“当然啦,那家伙被叫做‘母亲毕鲁贝利’。”

“母亲……是孩子很多的意思吗?”

“不,是说她充满母性。”

“……充满母性。”

“今天天气很好,小心晒伤,要不我把它借给你吧?”(注:原文“雪焼け”特指雪反射阳光导致的晒伤。)

毕鲁贝利把木盒递向洛洛,洛洛问特蕾莎丽莎“要涂防晒霜吗?”,特蕾莎丽莎则摇了摇头,于是洛洛礼貌地拒绝了。

随后木盒被抛给了凯。

“‘夜视者凯’和‘供应商盖鲁达’这次都是头一回参加远征,两个人说不定吓得发抖。”

“谁发抖了,蠢货。”

站在盖鲁达身后的凯用颜料在自己脸上涂完防晒霜后,把手伸向坐在圆木上的盖鲁达,抬起了她的下巴,然后把她橙色的头固定在自己肚脐附近,接着盖鲁达眼睛周围也被涂上了黑色的花纹。

“吓得发抖的是你才对吧?‘女性公敌阿卜辛’,我听说你上次远征一直在抱头鼠窜啊?”

“我的战术是伺机而动,上次只是没找到机会。”

“‘女性公敌’……?”

这个奇怪的绰号让洛洛歪起脑袋。

“是啊,我因为太受欢迎,被女人捅过十二次。想看吗,很性感哦?”

“别展示了,纯粹是个出轨混蛋罢了。”

面对卷起外衣下端的阿卜辛,凯给了个发自内心的轻蔑眼神。

“……瓦西亚的诸位是有起绰号的习惯吗?”

“是啊,要不给你也起个?你叫啥来着?”

瓦西亚人似乎热衷于起绰号,当洛洛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后,不只阿卜辛,连其他人也开始抱起胳膊,挠起脑袋,考虑洛洛的绰号。

“你是暗杀者对吧?‘杀手’……‘人屠’……之类的?”

“外表上没有那样的凶悍感,不如冠以‘瘦弱的’?”

“‘南岛的洛洛’呢?毕竟是从南边来的。”“不是从岛上来的,你个傻子。”

一群瓦西亚人把当事人晾在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最后“母亲”毕鲁贝利盯着洛洛两腿之间,嘟囔道。

“‘缩头洛洛’……怎么样?”

众人一齐欢呼起来,就是那个,没有更合适的了,于是洛洛的绰号就被决定了。

无法理解瓦西亚语的特蕾莎丽莎不明白洛洛为什么被笑话。

“刚刚他们在聊什么?”

“……男性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为什么?”

对于如此和谐的氛围,洛洛还是感觉不可思议。讨伐远征在过去已经举行了将近四十次,但是哪怕一次都没有成功,一旦进入“冰城”,那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即使如此,他们也十分乐观,完全不像是在迈向黄泉路的途中。

毕鲁贝利的防晒措施也是,明明几天后可能就会死,但她们仍然关心日晒,看不出一点赴死的念头。

“瓦西亚人不害怕死亡吗?”

洛洛下定决心询问道。

“喂喂,‘缩头’已经缩头了吗?”

“女性公敌”阿卜辛嘲讽道,接着回应的是队长费约德。

“别搞错了,黑犬。这趟远征可是将堕落的女神解放回天界的‘圣战’,我们所通往不是黄泉路,而是圣地,赴死的想法丝毫没有。”

“而且我们不会死。”

“母亲”毕鲁贝利继续说道,洛洛把视线转了过去。

“不会死……?”

“对,即使身躯腐朽,灵魂也会永存。英勇战死的瓦西亚灵魂会被引导至天界的宫殿。”

“在那里可以享用许许多多的食物,还会被招待睡在温暖的床上,对吧,凯。”

盖鲁达接过话茬,她撒娇似地用头蹭着后方凯的腹部。

“没错,然后为了参加全新的冒险而进行准备。”

坐在洛洛旁边的"卑鄙小人"梅路克耸了耸肩。

“他们特兰斯马雷人大概理解不了?”

“……”

洛洛确实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死观,不过也算是若有所悟,对于他们瓦西亚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转生异世界的车票。

因此他们不畏惧战斗,与之相比,更可怕的是疾病、寿命和自杀导致的死亡,因为这样死掉会坠入冥府。

所以遇到能够战斗的机会,他们就会兴奋地拼命举起战斧,所以比起安稳他们更渴望战场。他们的神就是这样让战士们克服死亡的恐惧。

“……原来如此,真是刚强啊。”

说着说着洛洛忽然想起了巴德,尽管他原先没有这个念头。洛洛想到了在狮石堡陷入圈套被处刑的主人,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反抗罗威,可以称得上是战死吗?

霍利欧给死掉的巴德颂述了赞词,瓦西亚的战士们也拍手欢送,用他们的话来说,巴德就是英勇战死的。

当然,作为特兰斯马雷人的巴德不可能相信瓦西亚神话,即使英勇战死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会前往天界,然而万一呢,万一巴德死后的灵魂不知不觉中就被招待到了天界的宫殿呢,这样的妄想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他和<铁火骑士团>的团长哈特兰、学者希梅、以及城中牺牲的精锐骑士们一起,准备着新的冒险……

这么想的话,就能感受到些许救赎。

——快点来吧,洛洛,你不在的话怎么出发。

巴德会不会这样说,然后等待自己呢——

但是想到放弃一切后的未来,洛洛的胸口又像堵住了一块大石头。

“……黑犬?”

看到洛洛低下视线的样子,坐在旁边的特蕾莎丽莎有些不安,侧起脑袋。

洛洛抬起头,回应说“没什么”,并露出了微笑。

“差不多该出发了。”

队长费约德拍拍手,瓦西亚众人于是从圆木上站起身,洛洛和特蕾莎丽莎也紧随其后。

“这次远征天公作美,预计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到达湖城。”

哦,对了,黑犬——费约德说着,回头看向洛洛。

“我不会用我们的绰号称呼同伴以外的人。给你这个异国的暗杀者一句忠告,听好了,别靠近我们的道具士。”

费约德从怀中掏出白色的钥匙,在洛洛面前晃动起来。

“因为你盯上的魔女钥匙在我手中。”

5

一行人断断续续地驾驶着洛夫莫夫牵引的雪橇,笔直地前进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在穿过一片片针叶林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途中路过了三栋无人居住的木屋,那里似乎是为了每年例行的讨伐远征而建立的休息地点,可以补给必要的物资或者小憩一会。湖城附近的森林中也有类似结构的建筑,讨伐队把那里作为据点,放置洛夫莫夫和雪橇。

讨伐远征将以森林中的木屋为根据地,直到全员无法战斗为止,据传最长的一次横跨了四个夜晚,不过通常都是持续两天。

先前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云彩,下起了霏霏的雪。

由于天空被厚厚的乌云所覆盖,无法弄清楚太阳的位置,不过推测还在正午之前。尽管如此,枝叶繁茂的森林里还是十分昏暗,一行人各自带好装备,穿过森林,向湖畔走去。

相传,位于湖中浮岛上的<湖城比约克>本来是由伊露芙人建造的城堡,很久很久以前,当它还被叫做别的名字时,号称“森之民”的伊露芙人就住在其中和周围的森林里。

天性温顺、热爱自然与和平的伊露芙人被乘着长船横渡北海的瓦西亚大船队所消灭。那些瓦西亚人拿着战斧,将伊露芙人的村庄一个接一个屠戮殆尽,随后在临近北海的海边建设了<不冻港赫洛伊>,并自称为“瓦西亚·赫洛伊”,以此区别于原本的瓦西亚。

自此,统领这一脉的比约克城主就被冠以“雪王”的名号。

因而现任雪王霍利欧·比约克称呼为“吾城”的<湖城比约克>,如果追根溯源,其实并不属于他们,不过按照瓦西亚人的观念,这样的历史无关紧要,因为在他们眼中,强者拥有霸占世间一切事物的权利。

“好漂亮……”

建造在湖上的城堡是如此的美丽,让特蕾莎丽莎不禁呢喃道。

广阔的湖面上结着冰,放眼望去,湖的对岸全是银装素裹的树木。

那边是切割山峦的峡湾,雪白的群山山脊在两侧绵延到远处,呈现出一幅壮丽的景象。也许是积雪的缘故,周围感觉不到动物的气息,一片静谧,不停歇的大雪将所有声音都消去了。

在这片幽冷死寂的冰面上,<湖城比约克>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特蕾莎丽莎从湖岸眺望远处的城堡。

可以看到蓝色圆锥形屋顶的塔和白色石头堆砌的城墙,以及作为城堡地基的浮岛上、冬日依旧郁郁葱葱的树木。最引人注目的颜色就是这抹绿色,在这幅褪色的荒凉景色中,惟有那座城堡仿佛还在呼吸。

“……夏天看样子只能乘小舟了,如果想去那座城堡的话。”

洛洛并排站到了一旁。

“水面会倒映城堡的景象,到时大概又会展现出不一样的风光吧。不过不方便倒是真的,虽然可能利于防守……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建造城堡呢?”

“那座城堡是伊露芙人建的吧?”

“是的,据说。”

“他们也许能看到玛娜。”

“玛娜……?”

特蕾莎丽莎看了一圈周边的森林。

“这附近有着‘玛娜穴’,我讲过魔法使用者会从自然界中抽取玛娜、把它作为魔力使用对吧?玛娜在自然界的许多地方都能轻易产生,神殿和教会就会选择那些容易通灵的地点建造……这附近玛娜涌出最剧烈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座城堡。”

“选择玛娜的泉眼建造城堡。”

洛洛摸着下巴考虑起来,随后说出了疑问。

“……也就是说,在那座城里能够使用的魔力会增加,魔法的效果也会增强对吗?”

“虽然魔力无穷无尽,但是使用的魔法本身却不会被强化,就像准备大量的面团,能用来捏的手只有两只,做出来的面包最后还是要靠个人的技术。”

“面团准备得再多,面包的味道也不一定变好。”

“对,说的我都饿了。”

特蕾莎丽莎在双手腕被铐住的状态下,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不过,能无限制地使用魔力是件好事,说不定能同时捏出十个阿芙罗。”

“哇,好壮观。”

“然而一般也不会那么做,同时操纵十个,根本忙不过来。”

“……面包的味道不会改变,但是在这个涌出玛娜的泉眼中,“雪之魔女”已经生活了超过40年吧,她被刺穿心脏却没有死亡是否与此有关呢?”

洛洛想起了费约德的话,据他所说,“雪之魔女”不会流血,想杀她只能砍掉脑袋。

“……难道是不死的魔法吗?”

“再怎么使用魔法也不可能永生不死,魔女毕竟也是人类,按理说会受伤,也会像普通人一样老去最后死掉,不知道她现在多少岁了。”

“占据城堡是四十三年前,所以至少是四十三岁以上。”

“虽然是韶华已过的中年,但也算不上老不死的年龄吧?”

“……确实。”

洛洛抱着胳膊,思考起来。

“整理一下关于‘雪之魔女’的已知情报:不会流血、心脏被刺穿也不会死、杀了超过八百人、是‘战女神斯丽艾达’的堕落化身……就是这样没错吧?”

“嗯……单从听到的来说,像是什么鬼怪的故事。”

“哦……即使是魔女大人也这么想?”

“但是很让人感兴趣啊,对方要是和我一样,可以沟通就好了。”

“不管怎样,我觉得带着枷锁进入那座城堡都实在太危险了。”

洛洛转身走向统领众人的莫西干头队长费约德。

“差不多可以把她的石枷解开了吧?”

“不行,解开只能等遇到‘雪之魔女’的时候。”

费约德坐在岩石上,正在进行武器的最终检查。他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洛洛,就把目光转回了他的十字弓,仿佛连聊天的空闲都没有。

“不行,不能再拖了,进城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受袭击。”

“我自有分寸。魔女每年都会端坐在<冰之王座>上等候我们,石枷到了王座前自然会解开。”

“石枷一解开就让人进入战斗状态,那也太晚了。现在不解开,我们就无法战斗。”

“那就留在这里。”

再次抬起脸的费约德扔下一句话。

他的表情很严肃。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地说出了那句话。

“哭着说不能战斗的家伙只是累赘,我可没有带上的打算。”

“……”

对于他们瓦西亚人来说,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至多只算同行者,而不是同伴,他们不会接受协商。洛洛在厚实的长袍里用指尖碰触短刀的柄。

费约德的话不能信。最坏的情况下,特蕾莎丽莎无法使用魔法,洛洛将不得不独自与“雪之魔女”对峙。与其陷入这种局面,不如直接与瓦西亚人为敌、夺取钥匙更为容易——但是以如此多战士为对手,周旋的同时还要保护无法战斗的特蕾莎丽莎,这么困难的事,除非能夺取人质——

“黑犬,他说什么?”

正当洛洛思考的时候,特蕾莎丽莎从背后朝他搭话,洛洛把手远离短刀柄,回头说道。

“……现在好像还不能解开,他的意思是想抱怨的话就留在这里。”

喀嚓,费约德驱动十字弓,确认完运作顺利后,无视洛洛站了起来。

“小的们,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做好觉悟!”

分散在周围的瓦西亚人拿起各自的盾牌和剑,在手中弄出声响。

“卑鄙小人”梅路克手握槌矛,上面用链子拴着一个浑圆的带刺铁球,而“母亲”毕鲁贝利除了腰间绑着的战斧之外,又装备上了圆盾和带角的头盔。

凯把长弓和箭筒挂在肩上,盖鲁达则背起一个巨大的行囊。

“起风了。”费约德望着流动的云彩,喃喃自语道。

“说不定会有暴风雪,抓紧时间!”

讨伐队排成列,准备踏上冰封的湖面,由于冰面上无法使用洛夫莫夫,众人不得不步行前往湖城。

特蕾莎丽莎依旧戴着石枷,她催促洛洛跟上他们的队列。

“我们也走吧,来都来了,还待机的话也太傻了。”

“……”

洛洛望着费约德迈向冰面的背影,再一次发声道。

“队长,请和我约定,到达<冰之王座>前绝对要解开石枷,务必在遇到‘雪之魔女’前。如果不能遵守的话,我宁可背弃同盟也要把钥匙夺走。”

“呵呵……你对那位魔女大人真是爱得深沉呢。”

费约德头也不回地抬起手,踏上了冰封的湖面。

6

寒风滑过冰面,吹起了飘舞的雪花。

费约德说的没错,一行人刚走没多久就刮起了冰冷的风。

风越刮越强,没有遮蔽物的冰面上毫无躲避强风的手段,排成长列的三十多人队伍只能弯下身子,一步一步地踩着冰面前进。

特蕾莎丽莎把脑袋深深地藏在兜帽中,为了不让帽边被风吹开,她边走边用被束缚的双手抓着。伴着吧嗒吧嗒的声音,袍子的下摆迎风狂舞。

洛洛紧跟其后,为了抵御风雪,他和特蕾莎丽莎一样戴着兜帽。抬头望去,“冰城”的轮廓就伫立在眼前,随着一行人逐渐接近,先前被暴风雪遮住的外观也逐渐清晰起来。

城堡有着明显的前后之分,城墙从后方延伸到侧面,沿着浮岛的岸线耸立。越过白墙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迎风招展,在这纷飞的大雪中,那些苍翠欲滴的树木实在是不合时宜,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光景。

被冰封的湖城,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洛洛望着白色的墙壁想到,而且还是四十三年孤身一人。

没有城门,登陆十分容易,一行人踏上了浮岛。

霜冻的泥土一踩上去就会嘎吱作响。先前从墙外窥见的树林显现出了全貌,墙内甚至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这里尽管位于冰冻的湖上,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庭园,无论是树木的叶子还是盛开的花朵,都没有枯萎,都是在青翠的状态下被冻结着。洛洛受好奇心驱使,想要摘下一片挂着冰柱的叶子,但是叶片轻轻一碰,前端就“啪”的一声断了。

庭园一角有着一个圆形的宏伟喷泉,已经结冰,不再运作。环绕中央台座的圆形沟槽中积满了雪,喷泉中央的台座上则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与在基奥要塞里看到的那个类似,描绘了一位肌肉发达的勇士,然而这尊石像没有头颅,断掉的头颅躺在前面的沟槽里,一半面孔被雪埋没。

表情严肃,蓄着胡须,头上还带着王冠——他恐怕就是这座城四十三年前的城主、前代的雪王。

相较于冰面,城内庭园中的风力稍微弱了一些。即使如此,雪花飞舞的天空中,乌云在强风的吹动下,依旧如同旋涡般聚集着。伴随着沙沙的绿叶晃动声,不寒而栗的风声响起:“呼呼呼呼呼呼……”

一行人快步穿过庭园,最终到达了建筑物前。那些第一次参加远征的人还会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四处观察,但是那些多次来到这里的老手却已熟视无睹。两个男人齐心协力,推开了两扇高耸的门扉。嘎嘎嘎……开启的声音在城内响起。

门扉的对面是石头砌成的走廊,整体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印象,两侧排列着众多的棱柱,天花板很高,人群踏入其中会产生格外响亮的脚步回声。

众人各自掸落衣服上沾着的雪,一个接一个排成队伍,沿走廊前进。

左侧有一个大到仰望的窗户,透过它可以看到一处土壤厚实的内院,那是每座城堡都惯有的广场,用于举行骑马战和比试等活动,不停歇的大雪试图把土地覆盖成白色。沿城墙可以确认井房、鸡舍和类似工坊的建筑,这些被冻结的小屋中当然没有人或牲畜的踪迹。

众人接着又穿过一扇门,继续沿着城内走廊朝城中央前进。领头的队长费约德似乎对自己一行的目的地十分了解,看样子是径直前往<冰之王座>——即雪之魔女坐镇的房间。尽管走廊上有不少门扉和岔路,但他前进的时候却毫不犹豫。

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身处队伍后半,紧随凯和盖鲁达。

当一行人接近会客厅的时候,特蕾莎丽莎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一间铺满红地毯的宽阔会客厅,进门就能看到左右两个巨大的楼梯,一个左旋,一个右旋,但是无论沿着哪个走,通往的终点都是一样的,都是二楼平台。

费约德等打头的一群人登上了右旋的楼梯,后续队伍当然也跟了上去。洛洛刚踏上楼梯一步,却发觉特蕾莎丽莎站在会客厅中央一动不动,于是他回过头。

“魔女大人……?”

“……我小看敌人了。”

特蕾莎丽莎警戒着周围,手上的石枷依旧没有被解开。

“我不想继续走了。你感受到了吗?如此不详的魔力……这是……”

她兜帽阴影下的面容罕见地浮现出焦急的神情。

“……魔力?是‘雪之魔女’的吗?”

特蕾莎丽莎对楼梯上层的平台喊道,“喂,瓦西亚!”

楼上栏杆的另一侧,莫西干头的队长费约德露出脸庞。

“解开它,马上!”

特蕾莎丽莎朝楼上伸出了双手腕。虽然她说的是特兰斯马雷语,但是表情和动作应该足以传达意思,然而费约德却从容不迫地侧着脑袋。

“怎么,走到这里吓破胆了?”

其他瓦西亚人也一脸怎么回事的表情,停下脚步盯着特蕾莎丽莎。

楼上栏杆的对面、楼梯上、以及后方进入会客厅的瓦西亚人全都对特蕾莎丽莎的样子皱起了眉头。用橙色细绳编着头发的男人——“女性公敌”阿卜辛从楼梯上探出身子。

“魔女妹妹,突然间怎么了?我理解你很紧张,但是这样子大家都很困扰哦?”

“……这些家伙真的每年都在和这种东西战斗吗?这个魔力……是魔兽啊。”

“魔兽……?我想想,是召唤型魔法使用者召出来的那个对吧。”

洛洛在学习魔法的各种类型时已经听过了它的存在,与“精灵”不同,后者是施术者以物体为媒介创造并控制的,魔兽则是施术者献出魔力召集过来的召唤兽。特蕾莎丽莎向洛洛讲解它的时候,曾经说过不可与之为敌。

“先不提魔兽从何而来,又有哪些种类,我们对它们的生态系统都一知半解,只知道它们是自身携带魔力的危险存在,而且无法被打倒……”

“……无法打倒?为什么?”

“原因尚不清楚,有人说是因为它们居住的次元和这边不同……但我不是很能理解。总之即使用剑和魔法攻击它,我们造成的伤害也会立刻痊愈,反之魔兽的攻击却是有效的。”

“……那还真是可怕。”

“真是可笑……如果瓦西亚的对手是魔兽的话,那他们绝对赢不了,不可能赢,再怎么勇敢的战士,若是一直朝打不倒的对手挥舞斧头,那也没有意义吧!‘雪之魔女’是召唤型吗?”

特蕾莎丽莎戴着石枷,一副随时可能受到攻击的戒备架势。

“而且召唤已经结束了,就在附近……!”

洛洛从楼梯上望向费约德。

“‘雪之魔女’好像就在附近!请给她开锁!”

呵,费约德用鼻子笑了出来。

“城堡还没走完一半,<冰之王座>仍在前头,‘雪之魔女’怎么可能在这里——”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掠过费约德的头顶,中断了他的话语。

眨眼间,身裹白裙的少女就在费约德的背后落地,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征兆,飘然降临于男人堆中的少女低着身子,手中还握着单手剑。

看样子她在落地同时就挥下了剑身,片刻之后,鲜血就从少女左右两名男人的肩膀处喷射而出。

“……切!”——费约德迅转过身,当机立断用十字弓射向少女——然而,在极近距离放出的弓箭却以毫厘之差被少女避开。

少女上挥剑身,予以回击,费约德则用后撤步躲闪。

“出、出现了!‘雪之魔——”

喊出声音的男人被少女的剑切下手臂,被解脱的手臂越过栏杆,朝下方的会客厅落去。——“出现了!”——“拔剑!”——“滚开,碍事!”

楼梯上方的平台一瞬间陷入了混乱,

男人们举盾围住少女,用手中的剑和战斧朝她攻击,然而少女的动作却比任何人都要迅速。

剑身割开右边男子的胸口后,又趁势贯穿了左边男子的腹部。一旦被盾牌围住,剑就无法命中,瓦西亚的木盾会咬住剑身,让剑尖卡在盾牌中,这样的话就只能把剑舍弃,正因为熟悉瓦西亚的战斗方式,少女才会采取那种战术。她脚踩从四面八方逼近的盾牌,在男人们的头上舞动雪花般的白裙,最后落在了一名戴着有角头盔的大汉背后,同时把剑沿着脖子刺进了大汉的体内。

“呜啊啊啊啊……!”

大汉发出悲鸣,吐血不止。

费约德为了给十字弓装填下一发箭矢,与少女拉开了距离。

另一方面,洛洛在少女现身的同时就冲上了楼梯。左右对称的另一侧楼梯上,“求死者”斯温拿着战斧赶向上层,手握槌矛的“卑鄙小人”梅路克则紧随其后。

冲上楼梯的人中最先到达上层平台的是洛洛。

男人们被砍倒在地,在一片呻吟声中,少女握着剑站在那里。

少女回过头,与洛洛两眼相对,她一边用手背抹去溅到雪白脸颊上的红血,一边盯着洛洛看。她的右眼被前发所挡住,左眼则闪烁着梦幻般的浅蓝色。洛洛被那样的视线盯着,一口气都不敢喘。

少女美丽到妖异,小小的下颚配上大大的眼睛,匀称的五官仿佛是没有生气的人偶,唯有鼻尖和眼角的一丝血色彰显着她确实是活生生的人类。

毫无疑问,她就是‘雪之魔女’,但是样子太过年轻了,魔女占据湖城比约克、并把它变成“冰城”已经是四十三年前了,然而那名少女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出来四十三年的岁月,洁白的肌肤上根本看不到皱纹和斑点,纤细的脖子和玉足如同涂上了雪粉,充满了细滑的透明感。

何等冷冰冰的人——明明还没有接触,洛洛的脑海中却浮现出这样的印象。

她正是居住在极寒之城的“雪之魔女”——芳涅儿。

“呜嗷嗷嗷嗷嗷嗷……!!”

沿楼梯而上的“求死者”斯温逼进了芳涅儿的背后,面对这名大汉咆哮着挥下的一击,小个子的魔女跳到一旁避开。

斯温的右臂是义肢,只是装了手臂模样的银色护臂,所以他单用左手反复挥动着战斧。芳涅儿一边回避着斯温大开大合的攻击,一边飞跳进了平台的内部,随后“卑鄙小人”梅路克挥舞着槌矛,“女性公敌”阿卜辛抓着单手剑,加入了斯温与魔女的搏斗。

其他还能战斗的瓦西亚人也跟了上去,洛洛也追着他们再次开始飞奔。

二楼平台的内部连接着一条缓缓弯曲的走廊。

和一楼的走廊不同,左右的墙上没有窗户,有的只是天花板上的天窗,透过它可以看到厚厚的乌云和飞舞的雪花,风声呼啸在耳边,窗户玻璃在强风下嘎啦嘎啦地震动。

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装饰着大小不一的画作,这条昏暗的走廊同时也是条画廊,上面的绘画包括某处公爵的自画像、皮肤柔嫩的裸妇、神话传说以及大陆南部的风景,不管是主题还是画框都千奇百怪,毫无统一感,恐怕是战时或者战前就从大陆各地掠来的战利品。

走廊的墙边摆放着几张沙发和茶桌,并排而立的胸像中碎了几座。因为每年都作为战场,城内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历代瓦西亚人残留的痕迹。仔细端详,画像中也有不少被割开或者溅到血迹发黑的。

蜿蜒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雪之魔女”芳涅儿和“求死者”斯温继续激战。梅路克和阿卜辛见缝插针,时不时就扔出带刺的铁球或者挥下剑。面对敌人的夹击,芳涅儿要么舞动着躲开,要么用剑挡住。

其余瓦西亚战士各自手持武器,包围了这场一对三的攻防战。

洛洛同样不能作壁上观,他忍着右肩传来的刺痛,为了加入战斗而在走廊上疾驰,长袍中短刀已经拔出。

阿卜辛被芳涅儿踢中腹部,“呜!”的一声退后,弓起身子,洛洛翻身与他背贴背,同时抬脚进行半回旋,瞬间与阿卜辛完成换位,夺回了前线。

洛洛一落地就朝正面的芳涅儿挥下短刀。

芳涅儿横过剑身,挡下了这电光石火的一击。叮——铁器相撞的尖锐声音响彻画作对画作的走廊。

洛洛越过剑身凑近审视芳涅儿的脸庞。

光滑如瓷器的右脸上有一道纵向的裂伤,透过她前发的间隙可以看到右眼的虹膜是光彩耀人的翡翠绿——

“‘雪之魔女’,能不能听我一言?”

洛洛沐浴在她那动人的视线中,用瓦西亚语问道。从洛洛的角度出发,目标说到底不是讨伐,而是劝诱。洛洛祈祷着对面能够交流,继续说道。

“我不是来打倒你的,可以谈一谈吗?”

“……你不是瓦西亚人吧?”

——开口了!

那是仿佛风铃晃动般细小的声音。既然会动,那么露出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尽管如此,洛洛还是感受到了奇妙的感动,自己与这名人偶般的少女成功进行了交流,哪怕只有一刹那,这让他不禁窃喜,能交流就能交涉——就在下一瞬间。

“闪开!碍事……!”

走廊入口附近传来低沉的男声。

洛洛侧过身子一看,队长费约德已经架起了十字弓。洛洛立刻用相接的剑身把芳涅儿向前推开,随后十字弓的弓箭就穿过了二人分离后的空隙。

面对架势不稳的芳涅儿,斯温的战斧迅速朝她的头顶挥下,不给任何喘息时机,这是战士们的连击。然而芳涅儿的反应速度略胜一筹,她在崩坏的姿态下,依旧能用上挥的剑把斯温的手腕连同握着的战斧一起斩断。

战斧顺着惯性回旋,插进了芳涅儿身后的画像中——刺啦,这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声音吸引了芳涅儿的视线。战斧的柄上,手掌耷拉着垂下。

芳涅儿看向战斧只有一瞬间,但正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空隙,斯温才舍弃了左手,他用力挥下右臂,从肘部脱掉前端的义肢,那里装着剑,是组配在义肢中的隐藏武器。斯温把肘部伸出的剑尖刺向芳涅儿,这个意想外的攻击让芳涅儿愣住了,剑锋眼见就要刺入她的脖颈——就在此时,洛洛反射性地扔出短刀。

投掷的短刀嵌进了斯温的右肩。

斯温发出细微的低吼,挥舞的隐藏剑刃偏离了轨道,芳涅儿勉勉强强躲过了他的全力一击,随后站稳脚跟,重整了态势。

她钻入斯温的怀中,向上挥动没有持剑的左手。

洛洛一瞬间还以为外面的空气从哪里吹了进来,气温下降的就是如此急剧。沿着芳涅儿挥舞的拳头轨迹出现了数根冰棱,无数的冰锥穿过斯温的躯干,从侧腹到肩口,让他连连后退。

“呜呃……!”

芳涅儿和斯温之间空出了距离,那是足以让单手剑挥舞的距离。

芳涅儿重新握紧剑,以横扫的姿态转了半圈,背对斯温。

随后,斯温的首级高高抛起,赤红的鲜血喷涌直上。

7

“可恶,慢了一步!”

另一边,楼梯下的会客厅中,没能加入战斗的战士们纷纷开始行动,想要追上“雪之魔女”。凯火速将长弓拿在手中,奔上楼梯。

盖鲁达本打算跟上去,但是在踏上楼梯的前一刻,她回头望了眼特蕾莎丽莎,心中犹豫不决,将戴着石枷的特蕾莎丽莎就这样扔在这里真的好吗?

“……魔女小姐,我给你解开枷锁吧,我会向队长——”

就在此时,一阵悲鸣盖住了盖鲁达的声音——“呜啊啊啊啊啊啊!!”

这阵临死前的惨叫是从刚刚一行人进来的会客厅入口传来的,原本飞奔上楼的瓦西亚人全都停下了脚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盖鲁达和“母亲”毕鲁贝利也同样转头看向会客厅的入口处,寻找声音的主人。

究竟是谁在喊叫、在发出悲鸣?但是那里并没有像是那样的人物。

“……”

特蕾莎丽莎站在会客厅中央,绷紧了神经。最开始感受到的魔力越来越强,它并不属于刚刚从天而降的“雪之魔女”,人类不会释放出如此狂野的魔力,如此暴虐又充满攻击性,完全感受不到理性,极度不详,这是“魔兽”特有的魔力。

毕鲁贝利环顾会客厅,向战士们问道。

“刚刚的丢人声音是怎么回事?谁发出来的?”

一名战士举起手回应,那是走在队伍尾部的一名男子,据他所言,本来还有一个人跟在他后面,然而——“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惨叫的是他吗?他去哪了?”

“不知道,我肯定直到刚才他还在我后面——”

说着,男人回过头,发现一只黑猫坐在会客厅的入口。

“喵~~~”

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那是只长毛发、毛茸茸的猫,圆滚滚的如同一个毛球,耳尖的毛描绘出弧线,长得惊人,看起来宛如角一般,散发着魅力。

“……是迷路了吗?奇怪,这附近竟然有猫。”

黑猫不紧不慢地抬起屁股,摇着尾巴走向毕鲁贝利身边。

“……等等,不行,它可能——”

特蕾莎丽莎做出戒备姿态,但是她的话语并没有奏效,这间会客厅中恐惧那只猫的只有特蕾莎丽莎,其他那些瓦西亚人根本没有警戒那只外表可爱的生物。

“离开它!别碰!”

可是这样反而让其他人觉得突然惊慌失措的特蕾莎丽莎比较奇怪,纷纷与她拉开距离。

“怎么,你也出什么事了?这位魔女小姐没问题吧?”

毕鲁贝利双手抱起了不停用头蹭着她脚踝的黑猫。

黑猫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白缎带,是只家猫,莫非是湖城的魔女寂寞难耐才开始饲养的吗?仔细一看,它的一对绿瞳间隔得有些奇怪,看上去对不住焦点。

“那家伙也许是魔兽,刚刚的悲鸣就是被它啃食的家伙发出来的,快点放手!”

在双手腕被石枷锁住的状态下,特蕾莎丽莎再次喊道。

面对大喊大叫的特蕾莎丽莎,语言不通的毕鲁贝利一脸困惑。

“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就在毕鲁贝利歪着脑袋的时候,被抱在丰满胸部间的那只猫从鼻尖开始如同花朵一样裂开,从一下子张大的脑袋里蠕动出粉红色的触手,在那些像是海葵一样的触手中心有着一张嘴巴,那张门牙、嘴唇和舌头俱全的人类嘴巴发出了声音。

“喵~~~”

“毕、毕鲁贝利姐!!”

盖鲁达仿佛要跳起来一样大喊。

从猫头部伸出的巨量触手瞬间缠上了毕鲁贝利的头部。

“呀……这是什么……!?”

虽然毕鲁贝利陷入了混乱,但她没有忘记解开腰间的双刃战斧,想要攻击那只猫,可是触手顺着毕鲁贝利的头——肩膀——胸腹直到硕大的屁股——眨眼间就吞了下去。

其他人连飞扑过去的时间都没有,毕鲁贝利握着的战斧哐的一声掉在红地毯上。尽管吞下了比自己身体大无数倍的毕鲁贝利,猫的头部却关得严丝合缝,如同原样。

“喵~~”猫发出甜美的声音,用后脚挠起脑袋。

“……”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战士们面面相觑,在众人的注视下,猫旁若无人地伸了伸四肢,蹦蹦跳跳地登上了楼梯。

之前从会客厅冲上楼梯的凯正站在画作对画作的走廊入口。

她从箭筒中拔出一只箭,架起了长弓,箭簇所指的方向当然是走廊尽头的“雪之魔女”。走廊中如今大概有十名战士包围了魔女,正在战斗。

凯越过他们的肩膀看到了“求死者”斯温被砍下脑袋的场景,目睹了鲜血喷涌直上,高大的身躯跪倒在地。

凯睁大漆黑的那只眼,瞄准男人间的缝隙,将箭射了出去。

然而“雪之魔女”芳涅儿的反射神经异于常人,她一剑就弹开了第一只箭。

随后射出的第二只箭也被轻易躲开。

“可恶……中啊,中!”

凯接二连三地开弓。芳涅儿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将周围的战士斩落于地,之后又在走廊上飞奔起来,不是逃往深处,而是冲向凯的位置。

位于二人中间的费约德扔下十字弓,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看这边,‘雪之魔女’,放马过来……!”

虽然芳涅儿举起了剑迎击,但她的目的不是费约德,最先应该击溃的是烦人的弓兵。仅仅两三招之后,芳涅儿就用步法闪开费约德的剑,逼近了凯。

芳涅儿顶着贴脸穿过的箭矢一边躲闪,一边迅速拉近距离,同时从凯的脚边向上挥动握着的剑,意图将她开膛剖腹。被击飞的凯腰撞在背后的栏杆上,连同栏杆碎片一起摔落至楼下的会客厅。

芳涅儿没有减轻势头,朝面前纵身一跃。

“什……什么情况?那只猫……!”

会客厅中的人们带着对猫的警戒,抬头看向楼梯,大厅笼罩在无法言说的不安中。盖鲁达在嘴唇前握紧了颤抖的手指。

“毕鲁贝利姐被带到哪里去了?死了吗?是被吃了吗?”

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特蕾莎丽莎皱起了眉头。

“你是第一次远征吗?参加讨伐的时候就应该预想到了吧?”

“没听说啊,城堡里竟然有那种东西,我长大到现在都没有……”

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但对话还是巧合般成立了。

就在此时,楼上被击中的凯随着碎掉的栏杆一起掉了下来,她的后背撞在楼下的地毯上,让她发出了“咕”的呜咽声。

“凯……!?怎么会!”

盖鲁达冲到凯的身旁,紧接着白裙的魔女就从楼上一跃而下,她用力挥舞单手剑,飘扬起裙身,瞄准的落地点正是特蕾莎丽莎所在之处。

“……!”

特蕾莎丽莎边后退边举起双手,“雪之魔女”挥下的剑身命中了特蕾莎丽莎的石枷,剑砍在石头上的声音在会客厅中回荡。

芳涅儿把剑抽回手边,随后猛地刺出第二剑、第三剑。

“等、等等……!”

特蕾莎丽莎一边退后,一边用石枷弹开剑身,同时抬起脚躲避横扫。

会客厅中的战士们也再次向返回的魔女举起剑。尽管无法释怀对于那只猫的不安,但他们还是面朝眼前的魔女,进入了临战态势,一有机会就准备猛扑过去,除了一人——盖鲁达把深绿色的背包放在了地毯上,莎啦啦地在当中摸索着。

会客厅的中央,不知弹开了多少剑后,两名魔女拉开了距离。

——糟了,魔女大人在下面。

洛洛赶忙从斯温的肩上收回短刀,在走廊中飞奔起来,想要追赶落到会客厅中的芳涅儿,然而队长费约德堵在前方。

“……站住,黑犬,在那边别动。”

带着阴沉的声音,费约德举起剑挡住了洛洛的去路。

“我没看错吧?好像是你阻碍了斯温的全力一击啊?”

走廊中还残留有不少战士,他们也同样停止了追逐魔女,向洛洛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我也听到了哦。”

洛洛的背后,“卑鄙小人”梅路克站在那里,玩弄着槌矛。

“他说不是来打倒‘雪之魔女’的,好像有什么企图呢。”

“……”

洛洛确实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目的,但是现在并没有辩解的时间。

因为会客厅里的特蕾莎丽莎如今还是身陷石枷中的状态。

“不是来打倒她的?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阿卜辛靠了过来,仿佛无意般把手臂搭上了洛洛的肩膀——洛洛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伸出脚把他摔倒在地。

“什,噫……!?”

阿卜辛发出悲鸣,洛洛把短刀的刀刃贴近他的鼻翼。他们瓦西亚人不怕死,那就用施加的痛苦代替性命去交涉。

“请各位都别动,动了就削掉他的鼻子。”

“噫,别!拜托了……”

“哈哈,特兰斯马雷人果然不可信吗?喂。”

在阿卜辛的丢人声音中,队长费约德嘲弄起洛洛的行动。

“不解开魔女的石枷果然是正确的?你说呢?”

“没时间和你闲聊,我数三,请把石枷的钥匙递过来。三——”

洛洛把阿卜辛按倒在地,同时用余光盯着费约德,进行牵制。

“二——”

洛洛一边倒数,一边在握刀的手上加大力度。他没有隐藏溢出的杀气,没有撒谎的闲暇,天真和犹豫会招致多么悲惨的结果,狮石堡中不愿回想的经历已经让他知晓了。洛洛是真的打算削掉阿卜辛的鼻子,刀刃已经探进了鼻翼的根部。削掉鼻子的感触大概一辈子都会留在这双手上吧,洛洛的心中隐约感觉到。

“队长!别让他削掉,会毁容的!救命!”

“……”

费约德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盯着洛洛的动作。

“一——很遗憾,看来你玩不了女人了。”

“嘎啊啊啊啊啊队长啊啊啊……!”

“等等。”

就在阿卜辛鼻根渗出鲜血的时候,费约德终于松口了。

他咂了咂嘴,说着“是我输了”,然后从怀中取出钥匙,扔给了洛洛。

“魔女小姐……!魔女小姐!”

正当两名魔女大眼瞪小眼、会客厅中的氛围剑拔弩张的时候,盖鲁达挤着周围战士间的缝隙,钻到了特蕾莎丽莎的背后。

“魔女小姐,看这边,求求了。”

然而盖鲁达的话是瓦西亚语,特蕾莎丽莎没理解她说了什么,所以选择了无视,继续牵制芳涅儿,自己可是在戴着枷锁的状态下被扔到战场上的,一秒都不能大意。

芳涅儿把特蕾莎丽莎全身重新打量了一番,然后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戴着那个石枷?魔法师?”

“听不懂。”

“魔女小姐!要战斗吧?要战斗对吧?!”

橙色的头发突然闯进了特蕾莎丽莎的视线。

盖鲁达从正面抓住特蕾莎丽莎的手腕,强行把她拽到跟前。

“等会行不行?现在忙着呢!”

洛洛按着泪眼汪汪的阿卜辛,接住了扔过来的钥匙——然而,洛洛在狮石堡摸过石枷的钥匙,外表和触感都有印象,上面应该和石枷一样有着红线。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不对,从费约德那里拿到的钥匙不过是纯白的假货。

费约德直面洛洛瞪过来的目光,笑得十分嘲讽。

“冷静,混蛋小子,我只是装作拥有钥匙的样子,料想你会竭尽全力夺取钥匙,况且我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特兰斯马雷人。”

喀嚓,盖鲁达指尖捏着的钥匙插进了石枷的钥匙孔中。

“你会战斗吧,那我们就是同伴了……!”

盖鲁达抬起脸,用瓦西亚人典型的浅蓝色瞳孔盯着特蕾莎丽莎。

她要解开石枷——提防魔法师解放的芳涅儿飞跳上前,面对背朝自己的盖鲁达,挥剑挑向她的背部。

下一瞬间,特蕾莎丽莎的长袍中涌出银色液体,在盖鲁达的背后变成了人型,女性的身体加上无脸的银色脑袋——阿芙罗架起和自己身体同种银色的剑,挡住了芳涅儿的一击,金属相撞的声音响彻会客厅。

“……!”

“没事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特蕾莎丽莎还是从口中吐出简短的话语,随后用手揽住盖鲁达的肩膀。

她让盖鲁达退到了自己的身后,接着手臂朝旁边大大一挥,阿芙罗就崩塌了外形,缠上了特蕾莎丽莎的手腕,银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变成了银色大镰刀的形状。

芳涅儿警戒着膨胀的魔力,一个后撤步拉开了距离。

围观的瓦西亚人大气都不敢喘,在这种氛围中魔女和魔女再次直面彼此。

“镜之魔女”特蕾莎丽莎脱下兜帽,晒出了长发,然后重新举起镰刀。

“接下来就交给我,你们退后。”

同样举起武器的“雪之魔女”似乎露出了些许笑容。

8

“真钥匙在盖鲁达手上,你该威胁的对象可不是我哦。”

“……”

洛洛松开了紧握的手,阿卜辛用手捂着渗血的鼻子,慌慌张张地离开洛洛身旁,随后带着一副看见怪物般的表情瞪着洛洛。

“我要宰了这家伙!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精神失常……!”

洛洛挥了挥短刀,甩掉鲜血,接着朝他们走去。

“队长,虽然你的那番话可能也是谎言,但我现在根本挤不出确认的时间,我要到下面去。”

然而费约德没有收起剑,仍然挡在洛洛的路上。

“我还没说完呢,谁说可以走了?”

“我不是在请求许可,让不让开都无所谓,我一定会穿过去。”

走廊上的瓦西亚人全都朝洛洛露出了敌意,一同围了过来。

洛洛忽然在他们背后发现了一只散步的猫咪,它孤零零地迈着碎步,从走廊连接会客厅的一端走了过来,这只毛发茂盛、圆如毛球的黑猫脖子上缠着一个白色的缎带。

费约德和其他人也顺着洛洛的视线回头看向猫咪,面对这只在走廊正中闲庭信步的黑猫,战士们都不自觉地让出了道路。

费约德和洛洛也给它空出了道路。

“什么情况……?”

费约德目送着猫屁股,歪起脖子。

在走廊中走过一定距离后,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发出了甜美的叫声——“喵~~~”。

它盯着走廊的尽头,那里出现了人的气息。

咯、咯、咯……蜿蜒看不到头的走廊对面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咯、咯、咯……声音正在慢慢靠近。

从暗处现身的是一名拉着棺材的女人,不可思议的撞击声是她嘴巴里的舌头发出来的。

“喵~~~”黑猫抬起头,女人停在它的面前,立起了棺材。

“她是……?”

洛洛一边盯着女人,一边向费约德问道,城中住的难道不光“雪之魔女”吗?洛洛本以为经历过数次远征的费约德知道,然而他也摇了摇脑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哈?鬼知道,总之不属于瓦西亚。”

那个女人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瓦西亚人,身穿的衣着类似露西教的修女服,长尺寸的修女服搭配硬质的靴子,头部还裹着修女特有的那种头巾,只不过与基本一片黑的修女服不同,她全身衣服都是耀眼的纯白,连睫毛和瞳色都是白的,除了白色衣服映衬下的肌肤是褐色,从洁白长裙的开缝处可以窥见健康的黑皮。

她明面上的武器只有一个,那就是后腰悬挂的华丽单手剑,看起来像是祭祀用的。

“……哦?魔法使用者又增加了一名。”

女人呢喃着,白瞳盯着虚空,仿佛自言自语。她所说的是特兰斯马雷语,起因是察觉到了楼下特蕾莎丽莎解开枷锁后的魔力,然而洛洛还不了解她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既然它属于‘镜之魔女’,那你们就是坎帕斯菲洛吗?”

“……!”

“真是侥幸,我还头疼呢,循着强大的魔力找到这座城堡,结果舞剑的魔女却不是‘镜子’,而是另一个魔女。”

洛洛摆出戒备架势,她既然是王国艾美利亚的追兵,那首先毫无疑问是名魔法师,说不定会发生战斗——就在此时,女人身边的猫样子有些奇怪。

“嗷、嗷、嗷……”猫痛苦地干呕起来。

“……?”

突然,猫的头部像花朵一样裂开,出现了大量的触手,从中滑落出来的人物是比猫的身体大无数倍的“母亲”毕鲁贝利,她浑身没劲,一动不动。

“毕鲁贝利!?”

看清模样的瓦西亚人全都震惊不已。

“哇,没消化,好好带过来了呢,真聪明。”

黑猫吐完毕鲁贝利,头部闭合成了原状,女人朝它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随后她打开立着的棺材盖,扛起被口水浸湿的毕鲁贝利。毕鲁贝利作为女性显得十分高大,但是修女服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只手扛起了她的身体,塞进了棺材中。

“混蛋,你在玩什么把戏!”

队长费约德大喊。

“你想把她带到那里去?啊?”

女人合上棺材盖,完全无视了费约德,她用手按着裙角,在黑猫面前蹲了下来,接着说了句“谢谢”,伸出手想要摸摸它漆黑的脑袋,但猫却忽然转过头去,跑向走廊的另一边。

“啊……”

女人寂寞地目送着它离去的身影,而费约德终于忍不住吼道。

“听见了没,异国女!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女人站起身,抱住胳膊,同时把手指搭在下巴上,侧起脑袋,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嗯……好头疼啊,他在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他问。”

听完洛洛的翻译,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高兴地双手合十。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好心,那我必须报上名字了。”

女人低下白色的睫毛,把左手放到胸前,竖起食指和小拇指,做出了“龙头”的形状,接着用另一只手拎起裙角。

这是露西教的正式礼节。做完这一套优美的动作后,女人报上名字。

“我是第七使徒‘召唤师’可可鲁克·卢卡。”

——第七使徒。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洛背后寒毛直竖,是九使徒。

可可鲁克身旁,黏糊的黑血从棺材下方的空隙中漏了出来,随着棺材盖缓缓打开,从中漏出的血液也渐渐变多。

与此同时,洛洛察觉到了不详的气场,于是重新摆开架势。他虽然没办法感知魔力,但是能察觉到直刺皮肤的危机感,这个感觉和当时——在狮石堡的中庭与带着鸟嘴假面的“炼金术士”对峙时如出一辙。

——糟糕……糟糕透顶。

鸡皮疙瘩停不下来,在挥之不去的寒意中,汗水依旧冒了出来。

好想马上离开这里——本能如此呼喊,然而脚底却恐惧得动弹不得。

特蕾莎丽莎之前感受到的“不详魔力”并非来自“雪之魔女”,而是来自九使徒可可鲁克所召唤的“魔兽”。

叮,铰链发出声响,棺材盖大大地打开,血液如同溃堤一般涌出,棺材前的地面上被染成一片黑。棺材里面是深渊,其中并没有毕鲁贝利的身影。

代之从黑暗中现身的是一具马的头骨,圆圆的穿孔中没有眼珠,尖尖的鼻骨下排列着参差不齐的短牙,白骨的表面雕刻着细致的花型纹饰。因为是白色,所以它仿佛漂浮在黑暗中,让人感觉闪闪发光。

然而,等到从棺材中出来的骨头在血泊上落蹄时,众人才发现那个头盖并不是只有骨头的存在。登场的生物水桶体格,黑毛短腿,是只唯有头部裸露出骨头的驴。

它的右脚踝和黑猫的脖子一样,绑着一个纯白的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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