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牛、勇者与南瓜 第二章

“你是说牛?”

我一如往常地被波霸导师叫出来,在听了惊人荒诞的一番话后,不由自主地如此反问。

“没错,就是牛。”

老师一副“我没有在开玩笑喔”,用认真严肃的表情点头。

也许是夏日将近&今年为了省电,连教职员室也几乎不开冷气的关系,老师身上只穿了一件肩带细到像绳子的坦克背心——我说老师啊,你这样我实在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耶!

毕竟,波霸老师的胸围实在雄伟。她的胸部大到我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一听到牛这个词,一时之间还以为指的是老师。

所以,老师……

在你坐着而我站着的状态下——你的乳沟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沿着锁骨流下的汗水还缓缓地在胸前的隆起上滑动,然后被吸入乳沟间消失不见,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优待啊!

不对,她应该没有要优待我的意思!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没事。”

对不起,我顶多也只能把视线移开了。不过要是我被责备“你看够了没”,我也没办法反驳——因为我的确是看了。

…………

……

有什么办法!我是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男生,会看是理所当然!说不会看的人才是大骗子!

……咳咳。

自我辩解到此为止。

“你看这个。”

所幸波霸老师并没有察觉我内心的纠结,浑然不觉地把一张文件递到我面前——要我看是可以,不过靠那么近我根本看不见。

“龙之峰同学提出了校园的使用申请书,结果理由居然是这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不是我知不知道的问题,是字太模糊了,我看不清楚。

“不……不好意思,我看一下。”

我知会老师一声后,便从她手中取过文件,阅读上面的申请内容。

“……饲育申请?”

“就是啊。”

波霸老师叹了一大口气。

“我问你,你知道她在想什么吗?居然想在校园的一隅养牛……《个性者》的想法果然好难捉摸。”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

嗯,这个嘛……我对这一点是没有异议啦。不过,老师对学生说这种话不会有问题吗?

话虽如此……

“看样子……这应该也是某种‘人类歼灭计划’……”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

与其说果然,应该说我只能这么想。

以龙之峰樱子为始的《个性者》,为了发挥其过于强烈的个性,不时会做出符合自己个性的举动。

比方说,《勇者》会像游戏中所设定的一样,到处翻动别人的书包和书桌抽屉;《死灵法师》则会把动物尸体挂在身上四处走动——诸如此类。

然而,这里并不是以他们为主角的《童话世界》。

随便乱翻别人的书包和抽屉,会给人家造成困扰;真的在身上挂满尸体靠近别人,人家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一般而言,只要双方好好地谈一谈,应该是可以请对方停止那种行为,但是法律却允许他们可以不顾他人感受、尽情地发挥个性。

也就是所谓的特权。

我不清楚事情是如何运作,不过听说《个性者》只要在《童话世界》里创造故事,就能替国家带来莫大的利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详情我并不知道。再说详情据闻也是国家机密。

不过说实在的,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不知如何运作的事情,就算不晓得,世界还是一样会转动,日子也还是会照常过下去。

譬如——合作社的面包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不知道合作社卖的面包是在哪里、如何做出来的,而且也不会特别想要去了解。就算不晓得,我一样可以把面包买来吃下肚。

如果是将来想当面包师傅的人或许就另当别论,不过那种事情等到那时再知道也不迟。

同样的道理,关于《童话世界》的事情,只要将来有机会以《村民》的身分参加,届时自然就会对整个运作模式有某种程度的了解。

但是,对现在就读高中一年级的我而言,那完全是不必要的资讯。

不只是我,几乎所有普通学生都对与自己无关的世界的事情,丝毫不想去进一步了解。

……大概就齐藤除外吧?

嗯,虽然我不知道《童话世界》是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不过电视上有时倒是会播放《个性者》的优雅生活特辑。

他们每一个人都住在豪宅里,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

在那类访问中,尽管偶尔也会提及在《童话世界》的辛苦经历,但终究也只是空口白话,给人一种只徒有演员访问,电影本身却不存在的感觉。

至于以《村民》身分去过《童话世界》的人之所以没有被搬上台面,是因为他们不能说。

法律是这样规定的。

就跟陪审团不能向家人透露审判内容一样。不过话说回来,《村民》的角色本来就是抽签决定,当选的机率低到跟中头奖没两样,所以没听说过也是当然。

况且酬劳据说也跟中头奖一样丰厚。

一般人身旁应该都没有人中过头奖吧?两者是一样的意思。

……总而言之——

在注定永远都会在即使只参加过一次,也能获得好比中头奖般优渥酬劳的《童话世界》里工作的特权阶级《个性者》之中,龙之峰樱子——也是个性格外罕见的人物。

《童话世界》是以电玩游戏之类的幻想世界为主,里头的《个性者》程度几乎大同小异,但龙之峰樱子的个性却是属于大魔王的等级。

最强的个性——《魔王》。

企图征服世界及消灭人类,是魔王的欲望及个性,因此不难理解她为何有如此惊人之举。

倘若她只在另一个世界发挥个性,对我们就不会构成任何问题——但是由于只有成人才能参加《童话世界》,所以在那之前,他们随意释放自己的个性,而且就如同刚才所提到的,他们的行为还得到国家的许可。

到头来,无端受到个性牵连拖累的,永远都是那些周遭的人——也就是我们。

“那个,老师……我现在已经知道龙之峰想要养牛的事情了,不过,你为什么要把我叫来谈这件事呢?”

“咦!”

波霸老师打从心底感到意外似地眨了眨眼。

“因……因为佐东同学你是副班长呀!”

嗯,是这样没错。

我现在是班上的副班长。并非经由提名,而是以推荐的方式决定。若事情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稀奇,但是推荐我的人却是——

“而龙之峰同学是班长耶!”

是那家伙。

在经由提名表决的班长推荐下,很快就决定由我出任班上的副班长。再说也没有其他人想做这份工作。

可是,这件人事案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基本上,《个性者》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只当我们是路旁的小石子或脚下的蚂蚁,如果有心的话还是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但他们却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应该说,那是他们的天性。

所以,我就算当了副班长,对龙之峰而言依然形同不存在,也毫无意义。虽然我也曾极力主张这一点,但大概是我的青梅竹马里有《勇者》的关系,而一让老师们有了我和他们那些个性者很亲近的联想吧,于是我的主张就这样被驳回了。

不过事实上,龙之峰樱子并没有对我视若无睹。

跟她说话她都会回答,而且午餐时间我们有时还会一起用餐。尽管她不是叫我的名字,而是以我们凡人唯一的个性名来称呼我,但我们基本上还算能够沟通。想想其他学生一律都遭受她的无视,这样说来,学校方面的认知或许也不算错误。

话虽如此——

“……老师,龙之峰想要养牛应该是出自她个人的意愿,而不是打算成立生物组在班上饲养吧?既然如此,那应该就算是社团活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唔,那是——”

老师脸上居然露出一副“惨了”的表情!你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对吧?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没有察觉到?怎么可能。要是每次有什么事情,我都乖乖地承担下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要回去了!”

我转过身,举手道别。但是——却前进不了。

“老……老师,你做什么!”

波霸老师竟然紧紧抓住了我的裤腰带!喂……要掉了。我的裤子快掉下来了啦!

“你……你错了,佐东同学!我觉得你的想法是不对的!”

“什么地方不对?”

“龙之峰同学可是你的同班同学耶!假如她企图引发什么问题,那也是全班的问题,不是吗?你是副班长对吧?身为副班长的你,怎么可以不支持班长龙之峰同学呢!”

“龙之峰想要消灭人类是她的天性,跟班上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说,现在根本就还不晓得龙之峰是不是真的打算歼灭人类呀!”

“等知道了就太迟了!我认为,这方面的支援也是副班长份内的工作!”

“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好冷漠啊,佐东同学!我不记得我是这样教你的喔!”

“我也不记得有被你教过!”

“佐东同学,拜托你啦!”

老师!你的手!快放开我啦!

“前阵子,教务主任也再三告诫我要好好指导龙之峰同学!而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佐东同学了!就算我跟龙之峰同学说话,她也总是对我视而不见!因为老师我也是普通人!”

“我不要!我也是普通人啊!”

喂,要掉了!我的裤子真的要掉了啦!臀部!我的臀部露出来了!

“拜托你!”

“我不要!”

就这样。

正当我心想裤子差不多快掉了,一边跟老师拉拉扯扯时〡〡

我的脑袋突然被敲了一下。

“——佐东,你怎么可以用那种态度跟老师说话呢?”

波霸老师放松手劲上让我的裤子免于与短裤一同落下的命运。这可真是救了我一命。实在是太感谢了——然而……

“岩……岩田老师……”

见到波霸老师露出看似窘困的微笑,岩田老师对她回以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笑容,然后带着那副笑容,把手扠在腰上俯视着我。这位老师的身躯还真是庞大。

“现在是大人,而且还是导师在拜托你耶!你不更干脆一点帮忙怎么行呢?班级只有一个!世界也只有一个!”

不对,不是只有一个喔。明明就还有《童话世界》。

“呐,波霸老师!你说对吧?”

岩田老师露出白皙过头的牙齿,拍拍波霸老师的肩膀。

波霸老师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顺带一提,岩田大一郎老师是我们高一一整年的体育老师。他虽然不是一个坏老师,却有点让人受不了。

嗯,既然波霸老师看起来真的很伤脑筋,那也没办法了。况且,我都已经知道有这件事了,总不能还放着龙之峰不管。

…………

……

当……当然,我是以副班长的身分插手关切的喔!绝对没有除此之外的理由!

……虽然我不觉得身为村民的我能做些什么,不过该怎么说好呢,我总觉得不能对那位魔王大人置之不理。

“——我明白了!”

我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出声道。

岩田老师的手停了下来,波霸老师顿时松了一口气似的,趁岩田老师不注意时,偷偷揉了揉肩膀。唔,她好像很痛的样子。

“这样啊!干得好,佐东!”

岩田老师双臂抱胸,露齿而笑。

你的牙齿也太刺眼了!

看来,听说他为了保有那口洁白牙齿,除了不抽烟,连咖啡、红茶也不喝的事果然不假。

学生们之间甚至有个传闻,说他那种行为说不定也是某种《个性》使然——譬如《牙医》之类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玩笑话。

在《童话世界》里,不需要、也从未听说过如此普通的个性。如果是国王之类的说不定还会有,但那些基本上也是属于NPC,也就是非玩家角色。

“这个嘛……基本上我会去关心一下状况,不过假如龙之峰所做的事情跟魔王的个性有关,你们可别以为我能有什么办法喔!”

这是事实。

我得先把这一点讲明了才行。

……不对。

老师们应该也早就明白了才是。

他们早就知道,能够阻止魔王阴谋的人,永远都是勇者。即便那样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勇者也一定会挺身而出。

而村民——NPC永远都只能夹在两者中间仓皇乱窜。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没说错吧?

“没关系的,佐东同学!”

波霸老师紧握双拳。

“因为我也没有抱那么大的期待!”

呃,是这样的吗?

……不过,那样的认知倒是非常正确。

“咦?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我去支援龙之峰呢?啊。难道说,你的目的是要我在她实行魔王的计划之前,先来向你告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恕我拒绝!这种事情——”

“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嘛!”

波霸老师摇摇手。

“再说,就算你告诉我,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呀!”

“既然这样——”

“嗯……”

波霸老师有些苦恼地泛起微笑。

“不过坦白说,要是有也被勇者盯上的佐东同学牵扯其中,并在只有你一人受害时,事情尽早落幕就好了……我是有一点这么想啦。”

好过分!

“Dragon牧场”——不知何时起,校园的一隅已长满牧草,就好比铺上一层绿色地毯般。一块招牌立在围绕四周的栅栏前,上头以漂亮的字迹写上了这几个字。

是龙之峰写的吗?

不仅头脑聪明、运动拿手,就连字也写得好漂亮,她真是万能的超人啊。

不过,即使她再万能,唯独《魔王》的技能差强人意这一点,就算拿全部的技能来换,似乎也感觉不太合算。

话说回来,这个名字……好像里面真的有养龙似的。

不,这是不可能的。

假如这里是《童话世界》,里面或许真的就会养龙,但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龙的存在。不过倒是有人拥有龙的个性就是了。

所以,这个《Dragon》,指的应该是龙之峰的《龙》吧。

不过……这里还真的是一座牧场。

虽说是校园的一隅,但因为我们学校的校园大到可以同时进行田径、棒球和足球活动,所以就算只划分出一部分也相当宽敞。现在成为牧场的地方,据说是在我们入学前便已废社的手球社练习场,因此并不会对其他社团的活动造成妨碍。

牧场内停放着一辆卡车。

嗯,味道臭臭的?

盖在牧场角落的是牛舍——我想应该是吧。牛舍的体积不大,而且从这边望去,似乎也还没有牛只入住。我记得,那里原本应该是老旧的社团办公室,现在却不知何时被改建成牛舍。

是上个周末吗?就算如此……我实在不明白。

假设这件事一如预料,果真是龙之峰的人类歼灭计划。但,我有说过什么吗?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养牛这种话呀。

据龙之峰所言.《个性者》会从我们《村民》的话中,得到某些行动的提示。就跟在游戏中,玩家角色会从在城镇里晃来晃去NPC的话里,得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一样。

不过,居然能够从我这种平凡人的平凡发言中得到歼灭人类的提示,个性者这种人也真是太有个性了。

算了,反正如果她的行为太过火,黑衣人一定会有所行动,而我也不会被直接问罪——基于一些不知所以然的理由。

哎,真拿她没办法。

既然受老师之托,而我又是班上的副班长,再怎么说,也不能弃形同上司的班长于不顾。

况且,暑假结束后马上就要举办校庆了。因为还有准备工作要做,所以得在放假之前决定我们班要推出什么活动才行。要是龙之峰被黑衣人送到设施里,那就什么都讨论不成了。

毕竟,班上的个性者们根本就不听我说话,简直就像对牛弹琴。虽然是可以拜托唯一能够沟通的冢耶帮忙——可是她不是那种领袖型的人,所以很难让同学们团结在一起。到头来,就这一点而言,果然还是龙之峰比较适合担任班长。因为就连个性者们也都会听她的话。尽管她本人很烦恼自己缺乏那种特质,但看来她或许还是有身为魔王的领袖气质。

不过,假如我们班也像其他班级一样只有普通学生,做起事来应该就会轻松简单多了。

可是,个性者虽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但他们终究也是班上的同学。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跟他们一起共事——我是这么想的。老师和学校方面似乎也希望如此。

事实上,我的确曾经被如此委婉地要求过。

因此,身为班上的副班长,我必须去接近龙之峰不可!这都是为了完成我在班上的职责!除此之外的意图是绝对——

“——没有!”

“你弄丢什么了吗?”

“呜哇!”

突然问,说话声从我头顶上方传来,我一边回头,同时往后方跳开——好痛!我的背撞到招牌了……

“龙之峰……”

原来你在啊!

“怎么?那可不是我害的喔!是佐——是村民A同学你自己要吓一跳,然后往后退的。话说回来……”

龙之峰站在卡车的货架上俯视着我,一边说还一边压住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皱起眉心。

“你听见我的声音,居然还认不出来是我?身为副班长,你这样实在是太失职了。”

“就算听出来还是会吓到啊!”

“啊——原来你有发现啊……哦~”

你为什么一脸喜孜孜的样子?还有,我怎么又变回村民A了?你不是已经记住我的名字了吗?算了,比起连长相都记不得的时候,这样已经算进步很多了。总之,我再也不想被称作“那个谁”了。

“嘿!”

龙之峰从卡车货架旁的阶梯跳下来。

今天龙之峰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深红色的工作服打扮。她脱掉上半身的衣服,用袖子在腰际打了个结。工作服底下是一件坦克背心——咦?奇怪?她没穿内衣!

“嗯?”

糟糕,她发现我在看了!

“我……我说你呀!衣服要穿就穿好啦!那个——你不怕手臂被晒黑吗?”

“我有涂防晒乳,不会晒黑的啦。不信你瞧,我身上没有晒痕——”

龙之峰一面说,一面把坦克背心的肩带拉开给我看,但她忽然又遮住肌肤,轻咳一声:

“不……不过,这种坦克背心还真是方便耶。因为里面有附罩杯,所以就算不穿内衣也没关系。你不觉得这种衣服很适合在大热天里穿着工作吗?”

我本来就不会穿内衣,你就算征询我的同意,我也不懂那种衣服好在哪里。

再说,你干嘛跟男生讲内衣的事情啊。

这些个性者真的是……一点都不把我——把我们放在心上耶。就跟小狗即使把头钻进裙子里,也不会有人把它当成变态看待一样。

……唉,算了。

“所以呢?”

我重新打起精神,用下巴指着卡车。

“这是干嘛?”

“你说这个吗?这是——”

“——不好意思,大小姐。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说话声从卡车驾驶座的方向传来,打断了她的话。然而——

“你觉得是什么?”

你果然无视人家啊,龙之峰。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只会理我一个?我也跟那位大哥一样,都是平凡的普通人耶!不过,被无视也挺伤脑筋就是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知道?”

她歪着头,嘻嘻发笑。那副表情就像想要捉弄人的小孩子一样。

可是,她连做出这种表情都好可爱喔。

如果她用感觉更恐怖的方式对我笑,我还会有她是魔王的真实感——但是龙之峰樱子与其他个性者不同,她没有用来表现自我个性的道具,而且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学生。

“如果我说我想知道,你就会告诉我吗?”

“……这个嘛,让我好好想想。”

她双手环抱胸前,立起一只手臂伸出食指,接着将那只手指的指甲抵在唇上。你看起来挺开心的嘛,龙之峰。不过呢……

——哞~

“……在叫了喔。”

“什么?啊!”

龙之峰神情慌张地回头望向卡车的货架。

“喂,这样子不行啦!为什么要叫呢!亏我原本还想要吓吓佐——村民A同学的!”

你居然以为没露馅这点才令我吃惊好吗!我刚才就已经从货架的栅栏间,把那黑白图案的庞大身躯给看得一清二楚了!

“是因为压力的关系啦,”

卡车大哥是这么说的喔。

“我想还是快点把它们放下来比较好。——那边的小弟!”

“呃,你是说我吗?”

“没错,就是你。我看你从刚才开始,似乎好像能够跟大小姐沟通的样子,可以请你帮我这样转告她吗?因为我们到现在还是没能被她放在眼里。啊,对了,我是龙之峰财团旗下子公司所经营的牧场员工。听说大小姐要在这里养牛?是某种实习工作吗?要养是无所谓,不过压力可是会影响泌乳量的!”

“我知道了。”

“咦,你知道什么了?”

龙之峰,你干嘛一头雾水的样子啊。我刚才是在跟没被你放在眼里的那位大哥说话,不是你。话虽如此,我还是得回答龙之峰的问题。

“牛。”

我竖起大拇指,指向在货架上浮动不安的牛。

“听说最好赶快把它们放下来,不然压力会让泌乳量减少。”

“真的吗!”

龙之峰一脸世界末日已然到来的表情。

“那……那得赶快把它们放下来才行!”

“先等一等!”

见到龙之峰不假思索地伸手就要打开货梨栅栏的扣环,我连忙抓住她的肩膀。

“要是突然打开门,它们或许会冲出来也说不定?j

“啊,对喔……说的也是。”

龙之峰立刻恢复沉着,点点头。

其实牛被系在与卡车天花板相连的棒子上,所以应该是不至于会冲出来,但还是有可能会被兴奋的牛只给踢中。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放开手,向卡车大哥喊道。

“你在跟谁说话?”

“嗯?呃……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解释太麻烦了。况且,她说不定会很在意自己无视别人这件事。不过龙之峰也是个性者,所以这一点或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不论如何,卡车大哥似乎也很能谅解我的做法,并没有对我的话表现出不悦的样子。他打开牧场的栅栏后,便回到卡车上,技巧熟练地将卡车倒车上让货架恰好与牧场栅栏的入口相接。接着他又跳下卡车、放下斜板,然后爬上货架。不一会儿,牛只便仿佛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头接着一头地走下卡车,进入“Dragon牧场”的放牧场中。手法真是高明。他完全懂得牛群的想法,教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牛的个性者。

牛一共有六头。放下所有牛只后,卡车大哥这次颠倒顺序,将卡车驶离栅栏后朝我走来。

他把传票和原子笔递到我面前。

“请你签名。”

“呃……我签可以吗?”

“没办法呀!”

大哥用原子笔指着龙之峰。她理所当然似地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她这时本来就正在看牛,没有望向这边。

“你瞧她那个样子。我想大小姐是不会帮忙签名的,所以只要是这所学校的关系人,不管谁签名都好。你也是关系人吧?”

“唔,算是吧。”

我接过笔,签上名字。

“啊,不是签龙之峰的名字没关系吗?”

“可以、可以,没关系。那就这样,谢啦~”

大哥微微点头致谢后,便回到驾驶座上发动卡车,然而龙之峰却依旧浑然不觉,用一脸显然在打什么坏主意的表情,注视着随即就在栅栏另一头休息的牛群。

“……然后呢?”

我一说完,龙之峰就转过头来。哦,她没有无视我。看她好像对牛很着迷的样子,我还以为她会听不见我说话。

龙之峰偏头反问:

“然后?”

“没错。”我点头。“然后呢?”

“然后——你说然后……DEIDARABOCCHI(注:传说是出没在日本神奈川县、关东等富士山邻近地区的巨人。“然后呢”的日文发音为DE)!好了!”

她一副像在说“换你了”似地把手伸出来。

“又不是在玩文字接龙!再说,DEIDARABOCCHI?那是什么?跟孤零零(注:日文发音为HITORIBOCCHI) 是一样的意思吗?”

“孤……孤零零……”

龙之峰不知为何仿佛遭受打击一般,整个人瞬间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又像是要甩开动摇的心思似地摇摇头。

“讨……讨厌,不是啦。你难道不知道吗……真是的,亏你还是村民,真拿你没办法。所谓DEIDARABOCCHI,是一种足迹和湖一样巨大的巨人啦。”

我哪知道啊!

话说回来,你那副“如何,我很厉害吧?”的表情是怎样?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个性者啊?足迹会变成湖?那哪是什么巨人,根本已经不算是人了吧!

龙之峰神情不解地继续说下去:

“原来不是文字接龙啊?那你说‘然后呢’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你接下来要拿那些怎么办啦。”

我指着牧场的牛群。

“你这次又想做什么了?”

“就是……牧场?”

“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我是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在学校里盖牧场。”

“呃……有了!就是那个啦,那个!”

“什么?”

“就跟你说是那个嘛!就是——没错!我打算提议开设课程,让大家了解生命的可贵!让大家知道我们平常所吃的食物,其实是牺牲其他生物的性命所换来的,并进而对生命怀抱基本却又容易被遗忘的感谢之意——”

“可是,那是乳牛耶!”

我一指正,龙之峰整个人僵住了。

——哞~

牛也出声表示赞同。

“不……不是……那个……”

她的举止明显变得非常怪异。两颗眼珠左右不停转动,表现得未免也太露骨了。

“其实——乳:乳……乳……乳牛是可以吃的!”

这话是没错啦!不过你干嘛如此义正严词地做出这么荒唐的结论啊!牛群都吓到了耶!

唉……

看样子,这次又是长期计划了。

虽然我不是很想知道,但我最近开始了解到,龙之峰的人类歼灭计划分成两种类型。

一种是像之前在公园里企图破坏小孩子所堆的沙堡时,那种当场动手的方式;另一种,则是像第一次的大骚动,也就是利用移动型学生餐厅让人类罹患代谢症候群一样,从准备到实行之间历经数日,真正成功则需费时不知几十年的超长型计划。

从我还曾被卷入其他好几项计划的经验来看,前者只要问她,她都会立刻将内容全盘托出,但后者却不会这么做。

可能是因为我也是将被那项计划消灭的人类,又或许是因为我与她的天敌《勇者》是青梅竹马,所以龙之峰才会摆出一副要我“敬请期待”的态度,对我也隐瞒计划的内容。

尽管如此,我还是姑且问问吧。

“我问你,你这次又想到什么样的计划?”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你的笑容太不自然了喔,龙之峰。

“当然是歼灭人类的计划啊。这应该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不过只要养牛,人类就会毁灭,这实在跟风一吹,卖桶子的人就会大赚一笔(注:原文为风が吹いたら桶屋が储かる,比喻结果出人意料)一样莫名奇妙。”

“你:你想太多了啦!我又不是随时随地都想着要消灭人类!”

骗人!

前阵子——

“唉……好想要加拉尔喔……”

你明明就说了这种话!

顺带一提,当时我对她的话一头雾水,后来听对《个性者》十分熟悉的齐藤解释,我才知道原来加拉尔是在某个《童话世界》的神话中,宣告终结这世界战争即将开始时的号角名称。

想要拿那种东西来做什么,意图昭然若揭!

然而,龙之峰却矢口否认:

“事情反而跟你想的相反!没……没错!完全相反!我是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才会决定养牛的!因为骨骼保健很重要啊!”

龙之峰把左手拳头扠在腰上,大大地挺起胸膛,并且在我面前紧握右拳。那是什么“很好!”的表情啊。你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就搞定了!”耶。

不过……我有说过什么吗?

尽管责任并不在我,不过之前的人类代谢症候群计划,似乎也是因为我不小心说了“生活习惯病很糟糕”所致。

话虽如此……

前阵了我们是有做过健康检查,但我并不记得自己有和龙之峰聊过关于健康、骨骼之类的话题。不过他们那些人总是会从无意间的谈话中撷取讯息,所以或许只是我不记得罢了。

“所以你才养乳牛?”

“正是!”

龙之峰坚定地点头。

“虽然只是实验性质,不过我打算利用新鲜牛奶来提升大家的骨质密度,让大家变成不会弯腰驼背的老人家!”

居然连做好事也是如此漫长的计划!

“呼……搞定。”

龙之峰……你可能只想小声嘀咕,但我听得一清二楚耶。而且你还笑得一副无畏的样子。

算了,反正事情看样子也不会马上造成什么影响,我也姑且可以算是达成任务了。

“……好吧,那你加油。”

我轻轻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呜哇!

干嘛?你为什么要抓着我的袖子啊,龙之峰?

“你要去哪里?”

“没有啊,总之我不是要去告诉翼魔王又开始展开行动就是了。”

“唔——你要背叛我吗?”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超恐怖又超可爱的!

“没有啦!我都说了我没那个打算!”

再说,什么背叛嘛,我又不是魔王的手下——我如此心想,却又觉得说出来会很尴尬,于是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是真的吗?”

真受不了。

“是真的啦,我只是要回家而已。而且天色就快暗了。”

我指着挂在校舍上的古老大钟。尽管已过六点半,天色仍亮,但我肚子开始有点饿了。

“啊,真的耶……可是奇怪了,平常这时,一般人应该都会说‘我来帮你吧’,不是吗?”

“咦?为什么我要——”

龙之峰不客气地用手指着我的鼻尖:

“因为——村民A同学是我的副班长!”

这是哪门子的理由!

况且,我是班上的副班长,又不是你的副班长!

“……这又不是班上的活动。”

我一面反驳,同时再次转身。

“什么!等……等等!”

唔喔!喂,你这么紧抓着不放,我的袖子会被拉长!

“你……你这么说就错了!”

什么?

“我的目的是想要提升大家的骨质密度耶!而所谓的大家之中也包含了我们班,所以说这是班上活动一点也不为过!”

分明就很离谱!

“所以,身为我——班上的副班长,你有义务要留下来帮忙!这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才没有那种真理!

……真是乱七八糟。现在是怎样?难道你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会有这种想法的我实在有够愚蠢!

“好吧,我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不再抗拒龙之峰的手。不管怎样,把女孩子一个人留在这里走掉,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算了,既然龙之峰是魔王的事情早已传遍全校,黑衣人也应该正在某处监视着,我想我也没必要太多心——但这就是我的天性。

尽管我大可不要反抗,干脆地答应帮忙……可是我总觉得好难为情。所以我才会跟她一来一往地僵持不下。

不过这都是我给自己的藉口。

“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

语毕,龙之峰这才终于松开我的袖子,把手扠在腰上。

“喂牛吃饭。”

“你说饲料吗?要吃东西的话,让它们自己去吃长在那里的草不就好了?”

我指着牧草间道,只见龙之峰不知为何愣了一下。

“咦,怎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是的。因为牛不会吃那些草。”

“哦,是吗?我还以为牛什么草都吃。”

“听说牛的确是大部分的草都吃,不过只有那种草例外。因为……那些不是真的草。”

什么?

“那是人工草皮。”

我狐疑地蹲下来,触摸绿油油的青草。

是真的。

虽然做得非常逼真,但那的确不是真的草。不过,为什么?凭龙之峰家的财力,用牧草铺满这一丁点儿大的牧场应该不成问题才对,有必要故意铺上假草吗?再说,假草的价格应该比较贵吧?

“你知道要改善牛奶的品质,必须从哪里下手吗?”

好突如其来的问题。

“不知道。”

我站起身。草是假的,但土是真的——看起来是如此。

“其实……是食物。”

龙之峰的口气好像在讲什么重大机密似的。

还是说,这果然是某种重大机密?譬如牛奶是攸关人类灭亡关键之类的……嗯,我想不出其中的关连。相反的,如果是将牛奶从人类手中夺走,这倒还比较容易理解。因为这样就能让人类钙质不足,进而罹患骨质疏松症。不过我们已经不是国中生,每天没有营养午餐可吃,所以大家现在本来就不再喝那么多牛奶了。

“那和把地面做成人工草皮有什么关系?”

“要创造美味的鲜奶,关键就在于食物。假如不确实控管食物,就无法让牛奶维持相同的品质。因此,我决定只用最高级的饲料来喂养我的牛群。”

“所以你才铺人工草皮?”

原来是为了避免牛只随便乱吃啊。哦,原来如此。因为每头牛的食量都不一样,所以牛如果吃了草,就有可能吃不下龙之峰所选的饲料。于是,她才会干脆把牧草换成不能吃的东西。

“没错。”

语毕,龙之峰把手放在嘴边。

就在我看着她,不晓得她要做什么时——她突然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声音!感觉像是“呜鸣” “喔鸣”的叫声。

怎么回事?牛群都望向这边了耶!哇啊!跑起来了!它们跑过来了!喂,不会吧!我们会被踩扁的!糟了!

我决定扛着龙之峰逃走——我原本这么想,但就在那之前,龙之峰忽然微妙地改变音色,牛群顿时好比机器人一般停了下来。

呃……我搂住龙之峰纤细腰杆的这只手该怎么办呢?

真的细到好像快断了。

——重点不是这个!

“抱……抱歉……”

我松开了手。然而,龙之峰什么话也没说。

说得也是。

就跟被小狗扑上来嬉闹一样,个性者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在意。我之前曾经摸过她的胸部,她也一样毫无反应。

不如就再摸——不行、不行!

不过说到变化,龙之峰白皙的双颊倒是有微微地泛红,但我想那应该是因为发出怪声才涨红的吧?可能是她丹田很用力的关系?

“我……我们走吧。”

龙之峰微低着头说完,就向牛——喂,你不会要骑吧!

“请……请上来。”

她拍拍牛的背。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坐上去?那可不行,牛又不是拿来骑的!呜,好痛!你们这些牛,不要用头顶我啦!喂,你们真的是牛吗?该不会是龙之峰奇怪的男仆扮的吧!我知道了!我骑!我骑就是了!

“坐稳了吗?那你要抓好喔——呀啊!”

我依她所言,把手环在她腰上后,她不知为何又出了怪声。

“咦,怎么了……?”

“没……没什么……要……要走啰!”

龙之峰说完,又把手放在嘴上发出那个怪声。

怪声一出,牛随即奔跑起来,而我为了不被摔落地面,非得拚命抓住龙之峰才行!

好柔软的触感。

柔软?

龙之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还有这份柔软的触感是——就在我如此心想的瞬间,我的太阳穴突然遭受重重一击,接着我便从牛背上滚落下来。

“——呜哇啊哎唷喂呀喔啊唔啦!”

我被卷入后方牛群中,一面宛如天翻地覆地滚动,在心中不解地大喊:“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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