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她的平凡与那女孩的特别 第三章

昨天翼对我展开的搜查行动,在晚餐后便宣告收工。

晚餐时,翼的心情大好。她的举止反应尽管夸大,不过从她的样子来看,她似乎相当开心。

她将我做的炒饭一粒不剩地扫光之后,把碗洗干净,然后就从大门回家去了。

不论如何,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倘若此事被龙之峰得知,说不定会引起她的竞争心理。如果只是做饭倒无所谓,我担心的是,要是她从中想到惊人的人类歼灭计划,那可就糟了。

我姑且叮咛过翼别告诉别人……她应该不会跟齐藤说吧?

自从校庆之后,齐藤和翼便走得很近。不过,他们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关系,因为齐藤那嚣张的小子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们两人感觉比较像是师徒。我不清楚齐藤在校庆的戏剧之后,现在究竟在进行什么,不过他似乎经常找翼商量事情。

也许是因为这样,原本就很了解个性者的齐藤,感觉对他们又更加熟悉了。

「嗯?怎么了?」

齐藤注意到我的目光,于是停下正扒着便当的筷子,疑惑地问。顺带一提,齐藤今天的便当是女友须须木彪做的爱心便当。

居然乱放闪光!

我吃的可是自己做的烤明太子握饭糖和煎蛋耶。

「他应该是很羡慕你吧。」

木村坐在齐藤对面,一边囫囵吞着汉堡一边说。

那不是速食店的商品,而是合作社里卖的平价大汉堡。木村只用三口就解决了它。汉堡里,夹的是只掺了少得可怜的牛肉的猪肉馅,以及几片只是摆个意思意思的软烂生菜。坦白说,那样的货色实在勾不起我的食欲。

「我才没有。」

我不屑地回答。但事实上……我的确有点羡慕!

「不提那个了,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我才说完,齐藤和木村立刻互望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

「又是个性者的事情吗?」

真是敏锐。

不过这也难怪了,因为每次我正色询问他们问题,大都是有关个性者的事情,他们会猜到也是当然的。只不过,会认真回答的只有齐藤,木村只会不时插嘴捣乱。

「我们班上有个叫石杷实的同学,对吧。」

我朝教室后方望去,只可惜石杷实并不在座位上。她虽然有来上学,但午休时间一到就不人影了。

龙之峰、塚耶和矢刳马也不在教室里,但我想她们一定又是到旧校舍的中庭去了。

「石杷实鬼灯?那个梅杜莎的个性者?」

我点头回应齐藤完美的回答。

「你们知不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怎么?你的坏习惯又犯啦?」

木村嘻嘻地怪笑几声后,将纸盒装牛奶一口饮尽。好大的肺活量,居然能一口气将纸盒吸扁扁的。

「这不是什么习惯啦,应该算是……防卫对策?我身为班级干部,自然有义务要防患未然——对吧?」

「什么跟什么啊。」

木村笑道。

看来,他似乎不把我的话当真,但其实我可是再认真不过了。假使置之不理,龙之峰不晓得会想出什么样的歼灭计划,我也得时时担心自己的发言是否会激发她的灵感,以致连话都没法儿好好说。

「我会这么问,是因为之前我在超市的停车场,看见石杷实在向推车攀谈:但她原本好像是想和我们这些《村民》说话。而且,上次野外活动时,她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个性者的奇特行为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是没错啦。可是,我还是很想了解她为何会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除了龙之峰,其他个性者的行为怪虽怪,却也意外地容易理解,不是吗?比方说,翼去当志工的事情,还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土之目。」

翼身为勇者,经常会当志工帮助人们;土之目偲则因为是忍者,所以时常会挂在天花板上听课,让老师非常头痛。

「……光之丘大人怎么说?」

齐藤自从校庆之后,就不知为何一直以此称呼翼。他的女友须须木难道都无所谓吗?虽然不关我的事,我还是觉得很好奇。

「翼的想法是,石杷实或许是想和村民沟通……可是,她有可能做出这种和她的个性毫无关联的举动吗?我见过两次石杷实的怪异行径,那两次她都表现得非常拼命,即便没有得到回应,她还是继续说下去,一副非常期待对方回应的样子。」

齐藤低吟沉思,同时用大拇指轻轻搔了搔嘴唇下方。我最近才注意到,这个动作似乎是他思索事情时的习惯。

「……我不是和她读同一所国中,对她的了解仅止于传闻而已。」

齐藤轻轻舔完筷子后收进便当盒,然后盖上盖子。吃得真干净,好像洗过了一样。想必这正如须须木所愿吧。

「什么样的传闻?」

「石杷实不是总是披散着头发,然后用蛇固定住吗?据说,她那么做,是为了将浏海完全固定,以免往上掀开或飘动。」

「为什么?」

「应该是为了遮住眼睛吧?」

木村开口。

「她是梅杜莎,一旦有人见到她的眼睛,就会变成石头!对吧?」

怎么可能。石杷实在这个世界只是普通的女孩子。

「虽然不至于变成石头。」

齐藤神情严肃地回答。

「不过,确实有传闻说见到石杷实的眼睛就会受到诅咒。我想,那个发箍或许就是用来封印的。」

「为什么要封印嘛。」

木村把手摆在桌上,微噘着嘴唇抱怨。

「既然将人变成石头也是一种诅咒,她不是应该积极的把眼睛露出来吗?」

「我想,原因只有石杷实本人才知道了。」

齐藤微微耸肩。

「她或许有自己的坚持吧。譬如说,只在紧急时刻显露出来,将对方化为石头——不对,应该说是诅咒对方。」

「原来是像必杀技一样啊!这倒是有可能!」

木村一脸认同地颔首。

我接着询问。

「那是什么样的诅咒啊?」

「这个嘛,我记得……好像是成绩变差、男朋友突然提分手,还有品行变端正之类的。」

简直莫名其妙。

「那样也算诅咒?」

我懂木村内心的疑惑。姑且不提成绩好了,品行变端正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刚才说分手,是真的有人在见到石杷实的眼睛之后,男朋友就突然提分手了吗?」

「不,听说是男方在见过石杷实的眼睛之后,突然说要跟女生分手的。如果石杷实的个性是魅魔,我还能理解,可是她又不是。」

「魅——什么?」

唔,我也没听过这个词。

「是魅魔啦。那是一种被称为淫魔或梦魔的恶魔,会出现在人的梦中,让人,呃……作、作色色的梦,借此吸取精、精气。」

听了齐藤的低声回答,木村的喉间发出吞咽声。

「……真的假的?真的有那种个性者吗?」

齐藤微微点头。

「好像是真的……但是石杷实不是,而且名册上登记的个性也确确实实是《梅杜莎》。不论魅魔或梦魔,我都只有听说过传闻,没有亲眼见过。」

木村,你的表情也未免太失望了吧。

幸好我们班上没有那种个性者。假使真有那种人,还在班上恣意发挥个性,情况恐怕会相当不妙。

齐藤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

「不过,那纯粹只是传闻啦。个性者基本上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照理说,我们是不会被诅咒,也不会变成石头的。就和我们不会去理会木头、石头的道理一样,个性者在发挥个性又需要对象时参也只会找同为个性者的人去发挥。」

木村歪着脖子,一脸不甚明白的表情。

「照你这么说,魔王和勇者又该如何解释?魔王的目标是全人类耶?还有,佐东也遭到单独搜查了,不是吗?」

「她们两人例外啦。因为,勇者和魔王都是以守护、歼灭作为行动的基础,所以需要人类,也因此不止光之丘大人,就连龙之峰原本也认得我们。」

龙之峰是在国中时,因为无法与他人顺利沟通,后来就渐渐变得和其他个性者一样,无法辨识非个性者了。

木村抱着双臂,若有所思。

不过,原来如此。

我也觉得齐藤的话不无道理。龙之峰和翼以外的个性者在发挥个性时,确实并非以我们为目标。之前在野外进行定向运动时,他们也是自顾自的玩得不亦乐乎,受到牵连的只有积极介入的我,木村和齐藤则完全没有受害。话虽如此,我们偶尔还是会因为他们的视而不见遭受池鱼之殃,像是掉入他们擅自设置的陷阱或机关等等。

「如果是这样的话,石杷实的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提出疑问。齐藤回说:「不知道。」

「但是,也许她根本不是在向村民攀谈喔?跟电线杆或推车这类无机物说话,也有可能是她发挥个性的方式。都是因为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说话这项行为的对象应该是人类,所以才觉得奇怪,但是个性者本来就异于常人呀。」

「佐东,你到现在还认不清这一点啊?」

我居然被木村教训了!

不过,齐藤刚才那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正因为无法以我们的常识判断,所以他们才是个性者。

现在想想,龙之峰在超市提点石杷实犯错时,石杷实会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或许都是出自我自以为是的误解。

自以为了解个性者是最要不得的事。我不能忘记他们永远都是教人摸不着头亲的一群人。

「所以说!」

你不要用力拍我的肩膀啦,木村!你的手那么大,打人很痛耶!

「你不要放在心上啦,反正我们凡人再怎么苦思也拿他们莫可奈何。因为,引起騒动是他们的权利,我们也只能等事发之后再来慌张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避开并且避免龙之峰的人类歼灭计划和翼的阻止作战付诸实行。若不这么做,她们两人恐怕就会受人排挤,无法正常地享受高中生活了。

……等等,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既然平凡是个性者所厌弃的,那么我想做的事情,是不是阻碍了他们的权利呢?

龙之峰单是被石杷实批评「平凡」,就沮丧得不能自已。希望他们能快快乐乐地当个平凡高中生的想法,也许根本是我们平凡人太多管闲事了。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困难的事情啦?」

木村嗤鼻一笑。

「我是不会阻止你啦,不过,既然毕业后就见不到那些个性者了,何不抱着随他去的心态面对他们呢?」

「这个我明白,可是……」

个性者从高中毕业后,便会进入为前往童话世界做准备的培训所。

据说,那个培训所采全住宿制,最初的几年甚至不能回家。经过培训之后,他们几乎所有人都会成为特别国家公务员,前往童话世界。接着,他们会住在特别区里,过着我们绝不可能拥有的如梦似幻的生活,而我们只能透过政府公报等媒体,一窥他们豪奢的生活。

当然,假使能以《村民》身分进入童话世界,或许也能置身其中,只是机率就和中头奖一样低之又低。

还是说,有了龙之峰或翼的推荐就另当别论?我记得翼之前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就连我们普通人,也可能一毕业就再也见不到面了。难道你还有跟小六的同学联络吗?」

「可是,小学同学只要想见就见得到,端看有没有心而已,这跟想见却见不到是不一样的。」

「应该可以去探视吧?」

木村转头问齐藤。

「我是有听说过这种会客制度,但是主要是以家人为对象。」

「那还是行不通嘛。」

「不,还有一个方法。如果真不想和对方分开,只要在毕业前结婚就行了。」

「什么?」

要是我嘴里有牛奶,肯定会当场喷出来。

「你、你在说什——」

「我是说,虽然你只能从我们班的魔王和青梅竹马的勇者之中二选一,不过也有这种方法就是了。」

「我当然两个都——」

正想讲出「不会选」这三个字时,我却莫名地沉默下来。

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不过,高中生活明明才过了半年多,就在思考毕业后的事,实在让我有种冷风直吹心头的凄凉感。

「哎呀,这只是打个比方啦。」

尽管我的肩膀被木村拍到快麻掉,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佐东。」

这时,教室门被哗啦一声地打开,同时传来须须木呼唤我的声音。

桌边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我抱着得救般的心情回头,就见到须须木竖起大拇指,挥手比着走廊的方向。

「波霸老师找你去生涯辅导室。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啊?」

我没有印象。

但是,老师在这个时间点找我,让我有一种不祥——应该说麻烦将至的预感。

话虽如此,也幸亏这场「及时雨」下得正好,才让不想再谈论将来话题的我得以脱身。

「抱歉,我去去就回来。」

我将单手立在面前,作势向两人陪罪,随即从座位上起身。

错身之际,须须木眉头微蹙地问我:

「怎么了?」

但我只是摇头不语,默默的离开教室。

生涯辅导室位在四楼的最角落。

宽敞度与各种特殊教室的准备室差不多,被叫来这里绝对不是件名誉的事。若以个性者做比喻,大概就等于他们被黑衣人带走后所到的神秘设施吧。辅导室的拉门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我深呼吸一口气后敲了敲门。

「来了~~」

听见一个拖长音的应门声传来,门随即就被打开。

波霸老师有如被弹飞似地出现在我面前,差点就和我撞在一起。是绊倒了吗?脚步踉跄的她,那对好比塞了两颗西瓜在胸前的凶器,晃得就跟拳击的那个……好像叫做吊球的东西一样剧烈。

「好痛!」

她小小哀号了一声,并用手撑也似地按住胸部。

原来晃太大会痛啊。对了,我记得翼国中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但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几乎不会晃动了。是因为内衣的关系吗?

不过,该怎么说呢……老师……真的好猛啊——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我才慌张地将视线从老师的胸部移开,下个瞬间顿时浑身僵硬。

石杷实?

我越过老师的肩膀,看见在辅导室里的石杷实鬼灯。

当然,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她正用一副仿佛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人的神情,目不转睛地凝视墙壁。

但事实上,因为她的眼睛被浏海遮住了,所以我并不清楚她有没有在看墙壁。

波霸老师轻叹一声,揉了揉丰满的胸部四周之后……

「进来吧。」

便招手要我进去。

我一进室内,老师立刻将门关上。关门是无所谓,可是你也未免提防过头了吧?究竟在害怕什么啊?

「老师,我没有带龙之峰来啦。」

「咦?啊啊,没有啦,我不是在担心龙之峰同学。完全不是这样的。」

老师打圆场似地说完,紧接着就催促我,要我隔着小桌子,在石杷实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不是提防龙之峰?那会是谁?翼吗?可是,龙之峰又不在场,我想翼是不会插手干涉的。

「你等一下,我去泡茶。」

泡茶?给我喝?

怎么回事?服务还真是不错呢。以前都没有泡茶给我喝,是因为不方便在教职员室这么做吗?

不对。

她这么做应该是别有企图,而且事情绝对与个性者石杷实鬼灯有关。因为,她本人就在我的面前。

我猜……大概是要我和她谈谈之类的吧。

我虽然只是副手,但是也以班级干部的身分,解决了矢刳马不上学的问题。尽管那件事正确来说是龙之峰的功劳,不过站在老师的立场,应该很难开口拜托她。

毕竟老师也是普通人。

即使是村民,个性者也能辨识对自己有用处的人。

如果无法辨识,他们便无法在社会上生存。因此,他们能够认得双亲、家人、部分友人、公所职员、店员和老师。

只不过,只在必要的时候。

假使没有需要,他们就会对任何人视若无睹。不,应该说是不会注意到。所以,普通人很难和他们往来。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师才会一碰到与个性者有关的案件,就立刻拜托容易被魔王和个性者们辨识的我处理。

要我帮忙是没关系,但至少也只将无力处理的事情交给我吧。

老师的委托中,连一些分明只是因为她嫌麻烦就交给我的小事情都有。

……不过,老是接到棘手的难题也令人困扰就是了。

话虽如此。

从我被叫来的地方是生涯辅导室而非教职员室这一点,我想这次的情况应该不往,而且,过去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有过案件当事人也在现场的情形。

话说回来,人真的只要遮住双眼,就完全读不出表情和心思了呢。我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眼部有横线的照片,都会怀疑那样做是否真的有隐藏的作用,但是现在和石杷实正面相对之后,我果真觉得她益发难以捉摸了。该怎么形容呢……仿佛是一种明明是个性者,却很难感受到个体性的感觉。

「请用。」

波霸老师在我身旁坐下,将茶碗摆在我和自己面前。石杷实的面前已经有杯子,不过似乎已经冷掉的样子。又或许从一开始装的就是冰饮。

「……请问找我来有什么事?」

若是再拐弯抹角地试探,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于是我开门见山的问。下一堂因为不是波霸老师的课,所以暂且不提石杷实,我要是晚回去了,肯定会被记迟到。

「唔,这个嘛……」

老师不停扭动靠拢于胸前的双手手指,仿佛将她内心的犹豫如实地表现出来。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得让她继续说下去才行。

「老师,没有时间了。」

我也不想催她,可是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三分之二。说得更精准一点,是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嗯,说得也是。」

波霸老师双手握拳,边说边大大地点头。另一方面,石杷实则始终像颗石头似地动也不动,也不知道眼睛在看哪里。

哇!

老师,你不要突然转身面向我啦!你靠得太近了!近到刚才胸部都差点碰到我了!

「佐东同学——不,村民A同学,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不对,是有事情要拜托你!」

村民A?居然连老师也这样叫我!

等、等一下喔。

老师身为非个性者却如此称呼我,该不会表示事情不仅与个性者有关,而且情况还相当棘手吧?

而且,老师怎么会知道这个称号呢——啊,八成是龙之峰和矢刳马在四处散播——我知道她们这阵子一直在制造我是「能为烦恼的个性者带来解决线索的行动神签」之类的谣言。

只不过,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个性者很难自己认出我,所以并没有人因此来找我商量事情。

「什、什么事……?」

老师深深长叹,一副被告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模样。

「遇到这种前所未闻的事情,老师我真的好伤脑筋,也好担心会被追究是教导不周——不,不仅如此,教务主任和校长说不定还会把错都推到我身上,自己逃之夭夭!我是这么认为的!」

太近、太近了!拜托不要靠在我身上!你的胸部都碰到我了啦!石杷实在看耶!虽然不确定她有没有在看,但还是有这个可能啊!

「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嘛!老师我也是第一次啊!」

呀!

不要用胸部压着我讲这种话啦!我现在可没心情思考「柔软度和翼的完全不同」这种事!

「……老师,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突然听见石杷实用石头般死板的语调发问,波霸老师赫然回神,从我身上退开……呼,得救了。

「啊,抱、抱歉喔,石杷实同学,请你再等一下。我现在正在说明事情的原由——

「再解释也是没用的喔。虽然对老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别、别那么说嘛,再等一下好吗?只要一下就好!」

一阵好说歹说之后,老师转头看着我。她严肃的神情看来有些恐怖。

「……佐东同学。」

「是、是的。」

「救我。」

「咦?」

老师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

「拜托你救救我,设法解决这件事。」

「可、可是,我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要怎么想办法啊?」

「详情我待会会解释。总之,请你务必答应我。」

我怎么可能答应!

居然连内容都不说就要我先答应,这是什么黑心契约啊!

「求求你,你就做吧。」

假如是在不同的状况下,在大概会是一句色情的台词吧——

「……我、我只能答应我会努力。」

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努力的标准因人而异,即便办不到,应该也不算打破约定。

老师的手劲缓和下来。没想到她的力气真大,都要在我身上留下红掌印了。

「太好了,老师就知道你一定愿意帮忙。」

才怪!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石杷实的事情对吧?」

「是的。」

波霸老师用单手撑着脸颊,轻叹一口气。

「今天早上,石杷实同学的父母打电话给我,怒斥我是怎么教学生的,害他们的女儿说出奇怪的话来。」

难道是怪兽家长?

「突然被这样大骂一顿,我根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于是,我问了事情的原因,才知道石杷实同学今天早上忽然说她不想当个性者了。」

是我听错了吗?我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见奇怪的东西。

「老师,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石杷实同学说她不想当个性者了。」

原来我没听错!

「他们有办法辞去个性者的身分吗?」

「当然不可能!——我是这么认为的啦,但是毕竟我对个性者不是非常了解,所以就上网搜寻了一番,结果并没有找到类似的事例。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我们所能查到的个性者资料受限的关系。」

「那你有去问公所吗?还有,其他老师怎么说?」

听我这么一问,老师一副「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地摇头。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至于她的父母,我也请他们不要通报这件事,总之先让石杷实同学来学校再说。」

「为什么不找人商量呢?公所说不定有办法解决呀。」

「你在说什么啊。」

波霸老师把脸靠近,低声对我说。

「个性者可是国家的宝藏,是人类中的稀土金属耶。公所要是得知这件事,说不定会认定是我教导无方,把我抓起来……」

「不会吧?真的发生过那种事情吗?」

「是没有……因为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国家是靠个性者在支撑的,就算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应该也不奇怪吧?」

我不认为是这样。

应该说,我无法理解。

梅杜莎这种个性,应该不像龙之峰或翼那样属于稀有的技能。即便数量稀少,也绝对称不上是主角级。

话虽如此,我也无法断言老师是在杞人忧天。尽管黑衣人百分之百会在事发之前就出面阻止,不过带着明确意图加害个性者确实是重罪。那群黑衣人不仅会在个性者行为过当时现身制止,同时也是他们的保镖。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而言,老师并未做出任何不利石杷实的事情,所以应当不至有罪才对。

「要是被人以为我对她灌输奇怪的思想,那该怎么办!」

「……我、我怎么知道啊!」

我也正为了如何抢在龙之峰想出可怕的作战计划之前,让石杷实认同龙之峰并不平凡而苦恼呀!

「你快想想办法!」

「什么?」

「你之前不是数度拯救了个性者的危机吗?大家都说,你的本领比公所的人要高明太多了!」

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

「请你这次也发挥本领,让石杷实同学回心转意吧!假如办不到,至少也帮我作证不是我的错!」

结果还是为了自己!

「不用担心啦。」

石杷实一开口,我和老师便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她。

「老师如果被逮捕的话,我一定会帮你作证的。况且,就算吃了苦头也不会太严重,不至于到送命的地步。即便有后遗症,也顶多是PTSD(注: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而已。」

「什么而已!只有一点点我也不要!」

老师真的哭出来了。

「你看!她居然说这种话耶。拜托你,快想想办法吧!」

「就算拜托我,我也……」

若是随便涉入此事,恐怕连我也会遭到逮捕。

「如果你愿意帮忙解决,老师就答应你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我情不自禁地瞥向老师的胸部。

「色色的事情除外!」

「……那我不要。」

「咦咦咦?」

竟然扭着身子向后退,还一面以手护胸,你是把我当成强奸犯了吗,老师?

「没有啦,我开玩笑的……先不谈老师你愿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只是,经过矢刳马的事情之后,我已经深刻体会到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矢刳马同学还是脱胎换骨了呀!」

「那其实几乎都是龙之峰的功劳啦。而且,我们也是将矢刳马的精神逼到一度几近崩溃,才有现在的成果。要让个性者改变……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

坦白说,我实在不忍见到女孩子变成那副模样。

「怎么会……」

就算你垂头丧气,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办不到的还是办不到。

…………

唔。

老师真的泛泪了。不,不管你再怎么用弃犬般的眼神看着我,不行就是不行——

…………

……啊~~真是的!不要露出那种好像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的表情啦!我知道了啦!

……呼。

「……我不保证一定成功喔?」

「你答应了?」

哇啊!情绪转变得真快!

「可、可是,要是石杷实认不出我,也无法和我对话,那就什么都不用谈啦。」

「我明白了。老师会努力展示你的。」

什么展示啊……

波霸老师大大地点头后,转身面向石杷实。连我都看得出来,石杷实似乎觉得非常无聊,刚才还差点打了个呵欠。毕竟石杷实听不见我的声音,也难怪她会这样了。说不定,她刚刚连老师的声音也没听见。

「石杷实同学,这里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你。你需要帮助,对吧?」

哦,她有反应了。

「那个人是能帮我什么?我可是不想再当个性者耶。再说,老师你不是希望我打消这个念头吗?」

「我当然希望你打消念头。」

承认得真干脆!

「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有办法辞去这个身分。但是,烦恼就是烦恼,不是吗?无论结果如何,你不认为都应该解决心中的烦恼吗?」

「无论我辞或不辞都一样?」

「无论你能不能辞都一样。」

她们两人听似重述相同的事情,表达出来的语感却有所差别。

「佐东同学非常优秀喔,他虽然是村民,却自幼便与勇者往来至今,就连魔王也辨识得出他,而且他还接连俐落地解决了死灵法师和机器人的烦恼。此外,虽然石杷实同学你没有参加,不过他可是统整了其他个性者和班上同学,在校庆中演出戏剧呢!还有,前阵子他甚至在野外学校救了魔王和勇者一命!」

……老师,你太夸大了啦。

我当时的确是将龙之峰扔出去,救了她没错,但那只是一时情急,况且应该是翼救了我的命才对。勇者救了村民才是真相啦。

「…………」

石杷实定睛凝视着老师——这一点虽然无法肯定,但总之她动也不动,沉默了好一会儿。

啊啊。

钟声响了啦。

老师应该会帮我解释迟到的原因吧……不,恐怕不会,因为她瞒着其他老师这件事。

足足思考了十分钟之久,石杷实总算开口。

老师,你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表现得太明显了啦。

「虽然我觉得不会有用,但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我就姑且奉陪吧。请问,我要去哪里才见得到那位超乎常规的村民同学呢?」

「他呀……锵锵!就在这里!」

哇啊!

波霸老师突然抱住我!还把我往她身上搂!

「看见了吗?这位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村民。魔王龙之峰同学称他为村民A,他的本名则是佐东二郎。」

「本名不重要,用么代称就够了。」

好过分!

「不过……请等一下。」

怎么回事?

我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尽管不至于变成石头,但是我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一股扎人的视线,仿佛被人抚摸过一般。

「……原来如此。」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石杷实才又开口说话。

这段期间,我一直置身在用背部感受老师的胸部触感的天堂里。我从未如此仔细又彭时鄙地感受过那份柔软有弹性的触感。

「我认出你了。你就是A同学吗?」

「你真的分辨得出来……我和这张桌子吗?」

「大致可以。」

石杷实点头后,我从老师身上离开,坐到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上。石杷实的头确实跟着我转向了。我不知道我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但总之她似乎能够辨识会动的物体,也听得见我的声音。

「请问,你能够让我成为村民吗?」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跟你多说也是无益。」

「等一下,佐东同学!」

「哇啊!」

老师突然扑上来勒住我的脖子!

「你这样怎么行呢!老师的教职——不,是一辈子都靠你了!」

居然是在意那个!

「你跟我说这些,我也无计可施呀!我又没想过他们能否不当个性者的事情!」

「想办法不正是村民A的工作吗?」

「才不是咧!」

我勉强拉开老师的手。

「龙之峰说过,村民所能提供的就只有线索!个性者会从我们村民的话中,找出自己需要的情报!所以,并不是由我刻意地去做些什么啦!」

换句话说,实质的解决对策并非我所想出来的。

相反的,多余的想法反而可能阻碍线索的提供。不是有句谚语说「笨人无良策」吗?就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

听见石杷实的声音,我一回头,就见到她直直地朝着我的方向说话。

「只要我仔细听你说话,就能获得如何成为村民的情报,是这样吗?」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啦。如果这种事有可能成真的话。」

虽然我是认为不太可能。

「我明白了。」

石杷实点头。

「那么,我决定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你说的话。必要时,我也会和你对话,你介意吗?」

「……不介意。」

考虑了一会儿,我如此回答。

这是个好机会。

若能得知石杷实想辞去个性者身分的原因,或许就能设法改变她对龙之峰的看法。应该说,也许可以理解是什么样的原因,造就她认为龙之峰平凡的精神结构。

「这样啊。」

石杷实站起身。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可能地黏着你,像蛇一样缠着你不放。因为我是梅杜莎。」

「……那个不是我耶。」

石杷实刚才是对着置物榧说话。

「奇、奇怪?」

她慌张的张望四周,似乎是在找寻我。

「对、对不起,我还无法完全辨识你……可、可以请你说句话吗?像是叫我的名字之类的。不过,叫姓氏的感受不够强烈,最好是叫我的名。」

单叫名?可是,我只有这么叫过翼耶!

「佐东同学,快一点。」

我知道了啦,老师。你不要用手肘推我啦!

……咳咳。

「鬼、鬼灯同学?」

哇啊!

石杷实毫不犹豫地转头望向我。她的浏海……竟然都没有乱,难道是有用定型喷雾固定吗?

「找到你了。」

我、我顿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是我多心了吗?

石杷实缓缓地露出浅浅笑容。

霎那间,我仿佛从她切口似的双唇间,看见一道如烈焰般火红的舌头,不由己的心口。

「不要告诉别人喔。」

波霸老师将手指抵在唇上这么说完之后,就送我们离开了生涯辅导室。

这堂课已经完全迟到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尽管波霸老师很不情愿,她还是帮忙写了字条,证明我是因为她才迟到的。

真正有问题的是——这个状况。

「……那个,石杷实。」

没有回应。

其实,她现在正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所以应该听得见才对。

话说回来——真的好痛啊。

与其说她抓着我,用缠这个字来形容或许比较正确。我想,被水蚺缠住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被她用双臂牢牢地抱住,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如果是波霸老师对我做出相同的举动,我的上臂或许会有种快要融化的感觉,但是很可惜的,石杷实非但无法让我有那种感受,反而还硬梆梆地顶得令我发疼。

「石杷实?那个,这样很难走路耶……」

她依旧没有回应。

啊。

难道是因为我叫的是她的姓?刚才她也是听见自己的名才认出我的。

……附近应该没人吧?

「那个,鬼、鬼灯同学?」

「什么事?」

转头了!不过,她的浏海依然没有露出一公厘的缝隙。原来,真的要叫她的名才会有反应啊。

总觉得我快紧张到冒汗了……

「呃……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这个状况。为什么石杷一鬼灯同学你要缠着我的手臂呢?」

感觉只要我举起手,就能将她一同拎起来似的。

「这是为了避免跟丢你。」

说完,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还有就是避免漏听你的声音。对我而言,现在的你仍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飘渺,一旦跟丢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嗯,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尽管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不过塚耶在刚认识我的时候,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辨识出我。更遑论石杷实甚至无法分辨我们和无机物了,她的行为想必是出自内心的不安吧。

我能理解她这么做的理由。

虽能理解,但是在校内如此正大光明地挽着我的手……可是会引人误会的呀!

「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一定会主动和你说话。所以,可以请你放开我吗?反正只要叫你的名,你就能找到我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请恕我拒绝。我必须暂时维持现状才行。」

哇啊!她又缠得更紧了!

「为、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将你的形状、温度和气味刻在脑海里。如果不这么做,我很快就无法区分你和采石场一般的景色了。

「咦?这是什么意——」

「我只能隐约看见人的形状,再加上世界全是灰色的,因此我眼中的景色就好比凹凸不平的采石场他般。假使入同学融入那幅景色,届时无论你怎么叫我的名字,也传不进我的耳里。」

是、是这样啊。

「我刚入学的时候,也是在放学后紧黏着波霜老师,才总算能够辨识她。你放心,我的身体大约一个小时就会记住你了。」

要这么久啊……

重点是,在这个状态下,我根本无法回教室去啊。我实在无法想像木村等人见状会说些什么,还有被龙之峰发现会发生什么事。没办法了,既然魔王身为班长,现在想必正乖乖听课,我还是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好了。

而且要找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人就是龙之峰。见到我不在,她说不定会心生疑宝,例如误以为我被翼绑架之类的,而四处找我。

旧校舍的中庭是个打发时间的绝佳地点,然而那里就像龙之峰的院子一样,她很可能第一个就先找那里。

既然如此——

「你要去哪里?」

大概是察觉到我并不打算回教室,石杷实出声询问。她的语气中丝毫没有不安的成分,所谓不屑|顾,也许就是像她这样吧。

「外面。校园的角落不是有间牛舍吗?那里虽然有点臭,不过倒是很适合用来打发时间。

啊,你讨厌臭味吗?」

「没关系,因为对我而言,整个世界几乎都和石头没两样,而且我也感觉不到臭味。」

「其他气味也是吗?」

石杷实像是用脸摩擦我的手臂,点了点头。

「不只是气味,就连食物的味道也几乎如此。感觉就好比在舔石头、嚼石头一样。其实,只要我像现在这样专注地去分辨,还是能够辨别得出来,但那样实在非常累人,所以我平常都只有喝补给饮料来取代正餐。」

难道……她是因为这样才这么瘦的?

「就算是勉强自己,还是应该吃点东西吧?」

「照你这么说,你难道有办法吃下纸做的料理吗?那种毫无味道、食之无味的料理?」

「这个嘛……」

我想我不行。吃没有任何味道的食物,比起吃难吃的料理要来得痛苦多了。

「所以我才不想吃,也非常羡慕像六同学你这样的村民,以及其他被称为个性者,实际上却只是有些古怪的平凡人。」

「你是说龙之峰她们很平凡?」

石杷实一面下楼梯,一面点头回答。

「在我看来是如此。他们只是无法区分村民而已,其他事物和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很正常,不是吗?所以我才说他们平凡呀。我眼中的世界是灰色、是黑白的,世界就只像不断有风呼啸吹过的采石场一样。」

真的假的?

石杷实眼中的世界,真的是一个没有颜色、气味,也听不见声音,只有遍地石头的荒野吗?这也是她的个性所造成的吗?

「所以,我不想再当个性者了。」

面对缠着我的手臂,语气坚定的石杷实,我找不出一句话来回应她。

她的烦恼,和之前的个性者们的烦恼等级完全不同。什么都没有的我,有办法解决批评他们平凡的石杷实的烦恼吗?

……我办不到。

再说,我本来就没有解决过个性者的烦恼。

是他们自己从我的话中找出线索,自行解决烦恼的。尽管龙之峰和其他个性者有寻求我的协助,但我却什么也没做。

既然如此,石杷实是不是也能自行从我的话中找出解决问题的线索呢?世界是不是就是这样运行的呢?

如果是的话,不管什么都好,我最好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尽管心里这么想,我却吐不出只字片语,只是默默地任由石杷实缠着我的手臂,离开校舍,穿越空荡荡的校园,前往校园一隅的牛舍。幸好此时校园里没有人在上体育课。

自言自语还真不是想说就说得出来的啊。

不过……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要让石杷实认同龙之峰不平凡了。

这么做是行不通的。

因为问题不在于龙之峰平凡,而是石杷实太不寻常。假使她句句属实的话。

但是,她没有理由对我撒谎。既然这样,她说的果然都是事实罗?总之,我只能以此为前提想办法解决。

……不对,我不能得意忘形。

因为我已经亲身确认过,个性者们是自行解决了问题,而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

无论如何,现在就先让石杷实记住我的形状和气味吧。不然,她会连可能隐藏在我话中的线索都找不到。

要是不这么做,她恐怕也不会愿意放开我。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我的手臂越来越没有感觉了。再这样下去,我的手该不会缺血坏死吧?

我得快一点才行。

建于校园一隅的牛舍,是龙之峰的人类歼灭计划的遗迹。当时,她为了执行「利用牛的打嗝使地球暖化」这个远大迂回的计划,盖了这间牛舍。后来计划失败,牛舍就这么留下来,由龙之峰集团负责管理。

这是我自那起事件发生后第一次来这里,听说从第二学期开始,二年级的生物课就加入了照顾牛只的课程。

我们绕过四周长满青青牧草的栅栏,前往牛舍。这片草皮也在那起事件之后,从人工草皮换成了天然草皮。

「这里是魔王盖的对吧?」

「是啊。你知道这件事啊?」

「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我当然知道了。应该说……我很傻眼。」

「哈哈哈……」

我不禁苦笑,她的感想真中肯。那么长期过了头的计划,的确教人不傻眼也难。

「她那个人很特别,对吧?」

我稍微试探性地问。

然而,石杷实却摇摇头。

「无论什么样的计划,魔王会策划歼灭人类、企图征服世界,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哪里特别了?」

「这么说……也对……」

唔。

她说得对,我们眼中异常的事情,若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来看,确实有可能会变得再正常不过。所以说,「平凡」大概是石杷实以自己的观点得出的感想吧。毕竟,要以对方为基准发表感想实为难事。

……我真是越想越糊涂了。

总之,先别想这些了吧。

我硬是切断险些在什么才是平凡的迷宫中迷失的思绪,打开牛舍入口处的大门。金属门伴随着隆隆的沉重声响开启,我在门缝开到约可容一人通过时松手。

手臂被石杷实紧抓住的我,一进入室内,迎面而来的,是不知如何形容的牛只臭气。

「咦?」

以及一声惊呼。

一听见这个声音,我整个人顿时僵住,心里还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石杷实诅咒此刻,我终于明白变成石头是怎么回事。

(龙之峰?)

是的。

龙之峰一身坦克背心搭配工作服的打扮,她将工作服的上半身脱掉,把袖子绑在腰际,手握着用来收集饲料干草的巨大叉子,站在整齐列队的牛群之间!

「佐——」

我清楚地看见,龙之峰在改口叫我「村民A」之前,目光忽然紧紧地盯着我的手,盯着那只被石杷实缠住,已经快要失去感觉的手臂。龙之峰倒吸一口气,脸色不知为何变得如蜡般惨白。

「龙之峰!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注意到时,我已经这么喊出声来。

但是,等一下。

我为什么要急着跟她解释?我和龙之峰之间,应该没有必须解释这个状况的理由才对。

我们又没有在交往。

…………

……不对、不对,这是哪门子的想像啊。

我根本就不该以这种事情为前提。我是村民,龙之峰则是连在个性者之中,个性也数一数二稀有的魔王耶。我们的身分,就好比日本古代的王公贵族和平民一般天差地远,即便作梦也是自不量力。

「你、你、你、你们在做什么!」

哇啊!龙之峰发火了?还往这边过来了?

痛死我了!石杷实,你不要再用力了啦!你的胸骨顶得我好疼啊!龙之峰,你也快把那支叉子扔了!你是忘了自己手上还握着叉子吗?要是她就这么剌过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快、快停下来,龙之——」

就在我以为要被剌到的那瞬间,我的身体突然转了个圈。不,应该说是被转了一圈。因为石杷实抓着我的手臂,向前走了出去。

我的身子顿时往下沉。

石杷实吊在我的手上,用力的将龙之峰的叉子往上一踢。

牛舍里,响起叉齿嗤——震动的声音,龙之峰则像是在宣誓似地高高举着一只手,瞠目结舌。

「很危险耶。」

石杷实无声的落地之后,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才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咧,我的得超痛的!

「亏你还是魔王的个性者,你到底在慌张什么啊?」

在我听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所以你才会那么平凡」。

龙之峰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吧,只见她原本惨白的脸孔转眼涨红。而且即使是旁观者,也看得出她本想反驳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我、我才没有慌张呢!我只是因为看见你好像在给佐——村民A同学添麻烦,所、所以认为我身为班长,不能置之不理罢了!」

……是这样吗?

石杷实依旧扭也似地纒着我的手,轻叹一声。

「你真的很平凡耶。」

居然又说一次!

「你看起来就跟普通女孩子没两样。你真的是魔王吗?」

「那、那当然!」

说实在的,我的确也觉得龙之峰这个魔王有点弱。

「不、不信我拿认证书——奇、奇怪?到哪儿去了?」

龙之峰放下叉子,把手伸进工作服的口袋里翻找,似乎是在找她所说的认证书——但是好像没有找到。

「啊,在制服的口袋里……」

喂喂喂。

咳咳!龙之峰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然后故作威严地用力挺起胸膛。

「就、就算没有认证书,我也是如假包换的魔王!而且,我为了拟出更有效率、更大规模的人类歼灭计划,刚才正在重新检验过去的计划,试着构思出更好的方案!」

原来你在做那种事吗!还说规模要比以前更大!你难道打算让整个校园都变成牧场吗!运动社团的学生会哭的!

龙之峰大概是兴致来了吧,只见她双手抱胸,露出有些目中无人的笑容。

「还不止这样呢。我在执行春天的代谢症候群计划时,见到勇者制造出来的地狱景象之后,便觉得此法十分可行。」

「你是指……鲜鱼罐头吗?」

单单回想起来,呕吐感至今依旧涌现。

鲜鱼罐头是电视节目在进行惩罚游戏时,经常会使用的世界第一臭罐头。翼为了阻止龙之峰的人类代谢症候群计划,曾经对我们使用那样东西。

那种臭味多日不散的痛苦,简直置身地狱。

「你不觉得,那才是魔王应该制造出来的景象吗?」

我确实有同感。

「只不过,一下子就用鲱鱼罐头,难度实在太高,所以这段期间我一直在秘密特训。终于,我在野外活动证明了我的成果。」

「难道说,那颗榴槤……是你为了展现特训成果才带去的?」

「真不愧是佐——村民A同学,你说对了。」

不准给我得意洋洋的点头!

「经过野外活动的实验,我已经充分了解人类有多害怕腐臭味。现在,我正日日考察如何将我的计划扩展成世界级的规模。」

不必继续考察了!

……开什么玩笑。我怎能让你执行那种计划!

她该不会是想利用这里的牛粪吧?假使她真的是这么打算的,我一定会全力阻止她!那种整整三四天都觉得自己像大便一样的经历,我才不想再来第三次!

「……这女人果然一点也不寻常……」

「是吗?」

糟糕,我说出声了吗?话说回来,没想到石杷实居然连听到这番话,还能认为她很平凡。

「这种拼命思考、尝试的行为,实在太平凡了。」

我想起来了,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不准我说平凡!」

龙之峰的声音响彻牛舍,牛只们也应和似地哞哞叫。

「我、我绝对会让你收回这句话!你给我记住了!」

哦,好像坏人会说的台词喔。真有魔王的气魄。

……但其实说穿了就是不认输。

「先不提那个!」

龙之峰转移目标——用手指着石杷实。

「那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和佐——村民A同学挽、挽、挽着手!你到底在做什么?」

说实在的,事情并没那么好。我的手可是没了血色,而且从刚才开始就几乎没有感觉了喔?石杷实的臂力真不是盖的……

「你问我在做什么?」

不、不要用鼻子磨蹭我!不要闻啦!

「……呼,我是在记忆他的气味和肤触啦。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就辨别不出村民和其他背景了。」

「那你为什么有必要辨别他!」

「因为我听说他也许能够实现我的愿望。是能够为我这样的个性者带来有益线索的引导者,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因此,为了不错失他不知何时何地会说出口的线索,以及能够辨识他、与他说话闲谈,对我而言,这么做是必须的。」

好痛、好痛!骨、骨头要碎了啦!

「再说,你究竟在介意什么?他又不是魔王你的所有物,不是吗?」

龙之峰唔地顿时语塞。

我当然不厉于任何人。只要有人问话就会回应,这就是村民的天性,也是没有个性的我们唯一仅有的个性。

不只是龙之峰,我也回答过塚耶、矢刳马的问题,若是其他个性者询问我,我也一定会回答,没有例外。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龙之峰的这种反应,因为我最常回答的对象就是龙之峰。虽然我自己没有感觉,但既然我的回答对个性者有益,他们会想独占也不是件怪事。毕竟个性可是攸关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

就这一点来看……石杷实果然相当特异。

「你放心吧。」

石杷实把脸贴在我身上,继续说道。

「我并不打算独占他。况且,我也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都缠着他不放。但是相反的,我也不允许你独占他。」

「……不允许?」

龙之峰的眼神变了?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吗……?也不想想自己的个性是怪物,居然敢对魔王有意见?」

这份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汗毛直竖,全身皮虏也阵阵剌痛。

难道这就是魔王的威严?她明明原本毫无威严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如此慑人的气魄?

好痛!石杷实又用力了?

嗯?她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啊。

如果她是害怕了,应该就会更不想放手了。

「你那一套在这个世界是不管用的。我才不怕你这个还在努力修练的魔王呢。」

可是,你的身体不是这样说的耶。

突然间,那股类似压迫感的气势从龙之峰身上消失。看来她似乎无法持久。一转眼变回平常的龙之峰。

「我问你。」

我对似乎暂时还不打算松手的石杷实问道。

「你难道都不会对将来感到不安吗?我所认识的个性者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为了充分发挥自已的个性,试着克服弱点——应该说,自己的不足之处喔。」

塚耶是如此,矢刳马是如此,就连龙之峰和翼也不例外。她们每个人都为了饱满自己的个性,不断地苦心钻研。

「你的问题真奇怪。我都不想当个性者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呢?」

「你不想当个性者?」

龙之峰瞪大一双大眼,神情错愕。

「你、你究竟在说什——」

「更何况,我也没有必要努力,因为我已经很完美了。」

石杷实无视龙之峰的问题,继续说下去。和平时完全相反,我想,她说不定连龙之峰的声音也没听见。

「完美?」

我心想应该趁能问的时候尽量问,于是不顾一切地接着发问。抱歉,龙之峰,你就等一下吧。

不过,龙之峰要不要紧啊?

她的脸色好差,浑身冒汗,嘴里好像还不停喃喃自语。

「……你怎么知道你很完美?你是梅杜莎,是能够让见到你双眼的人变成石对吧?」

「是的。」

「这种事情没办法试验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有把握说自己很完美呢?」

「可以试验呀。」

石杷实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我已经试过了。大家见到我的眼睛之后,确实都变得跟石头一样了。」

「怎么可能有那种——」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喔。」

石杷实嘻嘻一笑。

「不信的话,你要不要也试试我的蛇眼的威力?」

我忍不住咽了呒口水。

石杷实滑溜地松开手。我的手终于恢复血色。同时,一股又热又痛的感觉也令我的手阵阵剌痛。现在要是有人碰我,我肯定会痛得跳起来。

石杷实滑也似地退后一步,将双手伸到浏海下方,仿佛自己蒙住自己的眼睛似的。

世上不可能有蛇眼,而且无论魔王、勇者或梅杜莎,在这个世界都只是普通的人类——尽管我的脑袋这么认为,内心依旧动摇不安。

「要开始罗。」

我原本想要她等一下,可是已经太迟了。

石杷实猛地撩起浏海,露出底下的双眼。

视线贯穿了我。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僵住了。我的思绪停滞,连眨眼也办不到,甚至还忘了呼吸。我的心臓没有停止跳动简直是个奇迹。

之后,石杷实的浏海又回复原状。

浏海一归位,原本僵住的一切顿时开始恢复运作,我像是呛到般地大大吐气。

「没骗你吧?」

我在石杷实略显自豪的口吻中,拼命地眨动双眼。

眼泪?

感觉到滑过脸颊的泪水,我赶紧用能动的那只手擦拭。

「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石杷实带着薄唇上浮现的浅浅笑意,转过身去。

「既然已经记住你的气味和触感,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对了,这个给你。」

石杷实将某样看似折纸的东西,塞进我胸前的口袋。

「这是我的信箱。你要是想到什么,可以随时传简讯给我。」

我感觉到她朝龙之峰瞥了一眼。

「等、等一下!」

石杷实见到好不容易恢复神智的龙之峰,一副语气惊慌又想朝自己走来的模样,随即灵活地往后退开,径自离开牛舍。

龙之峰没有去追石杷实,只在原地做出驱赶猫狗般的动作。之后,她用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身看着我。

「佐——村民A同学!你还好吧?」

她对我这么说。

我点点头,然而内心依旧震惊。

没错,我非常震惊,就好像被电击了一样。虽然我不曾被电击棒攻击过,但如果要比喻的话就是那种感觉。

石杷实并没有在物理上对我做任何事。她只是看了我,而我也看了她。就只有这样而已。但是,我却像石头一般僵住了。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搞的?」

真难得,龙之峰居然真的生气了。

喔喔!

她、她抓住了我的手……我、我的手还是麻的……

「啊!你、你没事吧?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呀,卷起来了!她把我的袖子卷起来了!你是魔鬼吗!我的手还很麻耶!

「这、这是什么……」

我感受到龙之峰声音里的急迫,于是望向自己的手臂。

——哇啊!

在袖子被卷至手肘的手臂上,出现一道犹如黑青色绳索的瘀痕。这是……石杷实的手臂痕迹吗?简直就像真的被大蛇缠过一样!

这一次,龙之峰轻轻地拉下袖子。

——咦?

呃,等、等一下……龙之峰同学,你在做什么啊?

我、我的手可不是抱枕耶?

「不可原谅。」

龙之峰喃喃地说。

「她居然敢这样伤害你。黑衣人在搞什么啊?」

她真的生气了?

哇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点开心。

「还有,她说不想当个性者是什么意思?真是莫名其妙。怎么可能说不当就不当呢。」

「……果然是这样啊?」

龙之峰抱着我的手臂,朝我仰起头。唔——她靠得好近。

刚才我的心臓是差点停止,这次则是加速跳动。我得冷静下来。龙之峰靠得这么近,我可不能流汗啊!

「那是当然的。个性就等于我们本身,我们怎么能够不当自己呢?」

我想也是。

就如同我和其他普通人无论再怎么挣扎,也当不了个性者一样。照理来说,个性者也不可能舍弃自己的身分。

再说,舍弃之后又会如何?

假使石杷实的话我全都相信,我的处境恐怕会十分艰难,更可能会忍不住想去帮她。不过话说回来,舍弃个性者身分的这个决定,不会下得太仓促了吗?这么做,世界未必就能恢复应有的色彩和声音呀。

「对了,她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啊?」

「咦?你没看见吗?」

龙之峰摇头。喔、喔喔喔,某个柔软的东西碰到我被温柔抱住的手臂了!这样好吗?不不不,这样不太好吧!

「龙、龙之峰,你差不多该——」

咦?你为什么要用力?你应该放手才对吧?

「我、我不要。我也想记住佐——村民A同学的气味和形状!」

「可、可是,你就算不那么做也认得出我呀!」

「谁知道我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就认不得你!我现在是在防范未然!」

哇啊!你不要把脸埋进我的上臂啦!

不准闻我、也不准揉搓我的身体!虽然麻痹感已经消退了,但是瘀青的地方!!

你这样让我又痛又舒服耶!

「原、原来这就是佐——村民A同学的味道啊……」

给我住手!

真是超丢脸的啦!

「够了,快点放开我!」

即使我用手抵着龙之峰的额头往后推,她依然不肯离开半步!你是章鱼还是什么啦!是大海里的章鱼魔王吗?

「我不要!你好狡猾!居然都只让石杷实同学记忆你的气味!我也想记住啦!我也想用身体牢牢记住!」

「你很莫名其妙耶!」

「哼!」

…………

……唉。

我放弃。反正村民最终还是反抗不了这些个性者。也许是察觉我已经死心了,龙之峰稍微放松了力道,我身上的疼痛和压迫感也因而减轻。

「我知道了啦,你高兴闻多久就闻吧。」

「好!」

喂,你也回答得太有精神了吧。

「我问你……你刚才没有看见石杷实的脸吗?」

把脸埋在我手臂上的龙之峰点头,接着稍微抬起头来。

「因为她举起的手臂刚好档住了脸孔,只露出嘴巴的部分。说到这里,那一瞬间,我总觉得佐——村民A同学似乎僵住了,不过应该是我多心了,对吧?毕竟我们在这个世界无法发挥个性的真正力量。」

「……不,我的确是僵住了。」

「咦?」

「坦白说,我甚至还忘了呼吸,连心臓都差点停了呢。」

「她、她真的有那么可怕?」

可怕?

知道了,龙之峰大概是因为石杷实是梅杜莎,才以为我是害怕到全身僵硬吧。

我摇摇头。

「不,她一点也不可怕,应该说是相反。」

「相反?」

我点头回答。

「撩起浏海、露出脸孔的石杷实……其实是个美到令人害怕,甚至忘了呼吸的超级大美女。」

龙之峰惊讶到目瞪口呆——不自主的晃动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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