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你这样真的很糟糕耶~~不管怎么说,居然两个人十起翘掉下午的课,实在是……有、够、大、胆。」
矢刳马似乎已和塚耶等候多时,她一见到我们回到教室,立刻跑过来说了那番话,还用手上的钻头朝我胸口猛戳——
「喂,很痛耶!」
我一扬起单手抗议,她随即笑着退开。她虽然嘴上称呼我为大师,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把我当大师看待。
顺带一提,我的另一只手此刻依旧被龙之峰缠住,无法动弹。她那副模样,简直就像个迷路的孩子。我可以理解被批评平凡的她,内心肯定受到严重的打击,但即使如此,用这种方式对抗石杷实也是枉然。
「啊哈哈。啊,对了。大师,你要喝饮料吗?我想说大师也许会想喝,所以就先买好了。」
「你还真机伶耶。那我就不客气罗?」
「好的,马上就来——」
矢刳马一按下背上的巨大箱子上方的按钮,箱子的一部分随即「咻」一声地弹出。冷气从摆满保特瓶的箱内流泻而下,看来饮料应该已经冰透了。
「挑你喜欢的吧——」
「好。」
饮料的口味……好像每个都差不多,那我选柠檬好了。龙之峰——似乎不想喝的样子,只见她依旧嗅个不停。
不过,在一只手被固定住的状态下。=,我只能将饮料夹在腋下单手开瓶,可是这样实在很不容易——
「哇啊!」
「呀!」
我才刚扭开瓶盖,汽水立刻猛然从瓶内喷出,使得保特瓶有如火箭般逃出我的腋下,击中地板后反复弹跳。
塚耶的猫咪们见状,马上迅速逃逸,塚耶自己也把脚抬起来坐在桌上。
「哎呀呀。」
矢刳马连忙去追冲出去的保特瓶,却手忙脚乱地撞上了桌子。不过,汽水毕竟是汽水,瓶身很快便停止弹跳,只剩下饮料流了满地。
「呼,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哎呀,因为我刚才稍微跑了一下啦,真是抱歉。」
她露出爽朗的笑容,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抹布擦拭溢出来的汽水。那条抹布的吸水性真好,地面一转眼就干了。
「大师没事吧?」
「没事才怪。」
我也稍微被弄湿了。只不过,也许是因为瓶口是朝着矢刳马,以及斜上方的天花板的关系,所以我奇迹似地没有淋得满身都是,汽水也没有喷到天花板上。
「我也被喷湿了一点。」
矢刳马拿出新的布。
「我现在就帮你擦。」
「不用了。」
见到她闪闪发光的双眼,我不禁起了疑心,伸出手掌断然拒绝。果不其然,她果真噘起嘴,咂舌一声!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不过,这汽水的威力满大的耶。」
矢刳马一边擦拭溅到桌上的饮料一边说。
「说不定可以用来制作简易的飞弹喔。」
「这哪里有像飞弹啊,根本只是坠落乱窜而已。如果想做得像飞弹,保特瓶火箭还比较——」
完了。
「喔喔,真不愧是大师。」
矢刳马弹响手指。
糟糕,我是不是又多嘴了?我不会帮她强化武器了吧?
「但是,很可惜,这恐怕是行不通的。」
她一脸遗憾的摇头。
「论飞行距离和威力,保特瓶火箭的表现的确比较好,但是因为必须填入压缩空气等等,不仅准备工作麻烦,更重要的是还很危险。假使害人受伤了,黑衣人肯定会冲出来。可惜行不通,要不然水喷出来的样子真的满有趣的。」
「这、这样啊。」
太好了,没想到矢刳马还挺有自制力的嘛。
「我有个问题。」
避开汽水,抱膝坐在桌上的塚耶,指着从刚才就一直默默缠着我的手臂的龙之峰。
「那是什么?」
「如你所见,她是魔王。」
塚耶没好气地眯起一只眼。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她在做什么啦。你把我当笨蛋吗?还是说你是笨蛋?」
我想也是。
暗、炭、黑这三只黑猫有如随从一般,聚集在塚耶所坐的桌脚旁,像是要我快点回答似地喵喵大声叫着。
没办法了。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询问她们的意见,再说个性者应该不会随便泄漏秘密,而且她们似乎也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很少会使用网路,所以告诉她们应该没问题。
「嗯……她是在记忆我的气味和形状。」
「那是怎么回事?」
「龙之峰看见石杷实对我这么做,结果就跟着模仿了。」
「你说的石杷实同学,是那位梅杜莎吗?」
矢刳马晃动着耳朵上的天线,一面问道。
「是啊。你有和她说过话吗?」
「没有耶。因为我第一学期完全没有来上学,而且个性者本来就不会互相干涉。啊,不过小塚和魔王例外喔,因为我们是朋友。」
真佩服她居然能大大方方地说出这种话。我虽然把木村和齐藤当成朋友,但若要我当面对着他们说,我恐怕还是会羞到说不出口。
但是,塚耶微侧着头,开口接话。
「不过仔细想想,我们会成为朋友,其实也算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情呢。我上一次有所谓的朋友,大概是在个性觉醒之前——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吧。」
「我也是。」
矢刳马点头附和。
「是这样吗?」
「是的。我们在得知自己是个性者之后,经常要接受特别预防接种、检查和特别课程,于是就和之前一起玩的朋友疏远了。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渐渐认不得自己的朋友。那种再也分不清好朋友和其他人的感觉,真是让人深受打击啊。」
「和你们说话却被无视的我们,同样也打击很大呀。毕竟无法对话就无法一起玩,自然也就慢慢不再玩在一起了。不过,其实我们也在课堂上得知关于个性者的事情之后,就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态放弃了。」
「就是啊,真的是无可奈何。但是,我们也无暇去思考寂寞这件事,因为个性攸关自己的将来,我们必须努力将个性发挥到极限,根本没有余力去顾及朋友。」
这点我明白。
矢刳马过去的情况格外惨烈。从前的她,因为认为自己是机器人,于是深信自己应该,而且也必须从二楼跳下也没事。她的执念过于强烈,导致她连本来应该去上的讲习课程都不去上,终日将自己禁锢在执念之中。
「哎呀,话题扯远了。所以说,石杷实同学到底为什么要记忆大师的气味和形状啊?」
「因为……她说,她必须这么做才能辨识我。对石杷实而言,光是了解对方对自己有帮助、有必要是不够的。」
我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标准和机制何在。
「是喔。不过,我是完全不在意她那么做啦,反正我最近也隐约可以分辨出经常黏在大师身旁的B和C了。」
「你是指木村和齐藤吗?」
「那是他们的名字吗?算了,反正我也记不起来,用B和C代称就够了。头圆圆的那个是C。」
C指的应该是木村,因为齐藤不是平头。
「那塚耶呢?你分辨得出他们两人吗?」
「我不行。因为就现阶段而言,我不认为他们对于我的高中生活有重大的必要性,所以在我看来,他们还是没有写上名字的纸箱人,无法辨识身分。不过,气味这一点倒是很有趣,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体味来辨别他人。」
「……你可别闻喔。」
「你是说闻你吗?我才不会闻咧,我又没有必要那么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没有必要记忆我?还是已经记住了,所以没必要闻?
「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
我到底在落寞什么啊。我明明早就在无意间察觉到,自己根本不在矢刳马的《朋友》圈里了呀。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嘛。
我可是村民耶。要是以为她们会把我视为同伴,那就太不自量力了。她们愿意把我当成同学和我来往,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我不是早就被教导且清楚的知道,我们普通人和个性者绝对无法站在相同的立足点上吗……
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和乐相处。不必像国中时那样,过着彼此把对方当空气的生活。
这一点,在这半年来获得了小小的证明。
「大师?」
「……我、我没事。」
不行,我差点又要像以前那样胡思乱想了。
「那个……我说龙之峰啊。」
为了岔开话题并转换心情,我俯视依旧紧抓着我不肯放手,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地把鼻子压在我手臂上的龙之峰。
「你也差不多该记住了吧?」
「……还、还没。」
她用力抱住我的手,摇头否认。
真拿她没办法,既然龙之峰说还没,我也只能继续奉陪下去了,不过我身上应该只有除虫剂的味道吧?
塚耶见状,傻眼地叹了口气;一旁的矢刳马则是双眼发亮,一副兴味盎然的态度,显然已是迫不及待。
「矢刳马,你应该不会有样学样吧?既然你是机器人,你可别跟我说你得靠这种类比的方式,才能记住我的气味和形状喔。」
「当、当然不会!我可是高性能的机器人呢!……啧。」
你为什么要一脸遗憾啦。
「不过……」
塚耶爬下桌子,倚在桌旁不解地问。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说,和昨天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昨天那件事?」
矢刳马好奇地探出头。
看你双眼闪闪发亮的样子,你真的很爱搜集情报耶。是因为个性是机器人吗?还是说单纯只是爱八卦?
「昨天,我和龙之峰去探望塚耶时,遇见了石杷实。」
「是喔。」
「当时,她正在超市对着推车说话,龙之峰上前跟她说了几句之后,就被她批评《平凡》了。」
忽然加重的手劲,将我的手抓得发疼。
「她说魔王平凡?」
哇啊,你的嗓门真大!
……不过,我可以理解,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世上确实没有人会相信龙之峰被批评《平凡》。
「应该说,看在石杷实的眼里,所有人都很《平凡》。」
「连、连我们也是?」
矢刳马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脸。
「是啊。她认为努力不懈的人个个都很《平凡》,无论个性者或村民都一样……她是这么说的……」
好、好可怕的眼神!
连鬼看到都要被吓哭了啦。
看样子,她们两人果然也不喜欢被人批评《平凡》,不是只有魔王龙之峰特别如此。
不过,我倒是完全不在意。
毕竟个性者的个性就是他们的一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什么跟什么啊!」
矢刳马气呼呼地环抱双臂,张开腿站着。
「居然认为其他人都很《平凡》,她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A同学。照这么说来,昨天那件事,她并不是单单只针对魔王,而是连我也批评进去罗?」
塚耶的语气中,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气息。
「好像是的。」
既然石杷实自己都没有隐瞒龙之峰了,我说出来应该没关系吧?应该说,企图隐瞒这件事的人只有波霸老师。
「据石杷实所言,她认为努力付出的行为非常《平凡》。」
「她实在是太——」
我不知道塚耶原本想说什么,总之她没有再接下去。我猜,她也许是想说骄傲吧。
「——也就是说,她是个不需要努力将个性磨练到极致的人罗?」
塚耶的思绪真敏锐。
「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太离谱了!她不是梅杜莎吗?难不成,石杷实有办法光用看的,就把我们变成硬梆梆的石头?如果是在童话世界那就另当别论,但是她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将物质转变成另一种物质呢,这太不科学了!这个世界是没有魔法和咒语的!」
也没有任何的梦想。
但是,她说得没错。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把人变成石头,她只是引发了类似的现象。」
「唔……大师,难道你试过了?」
「是啊。」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哪里变硬啊——」
「喂,不要乱摸!」
你这家伙想摸哪里啊!
「因为效力已经解除了啦。不过,若要说那是梅杜莎的个性的力量,的确也是合情合理、名符其实。」
矢刳马和塚耶望向龙之峰,只见她摇摇头。
「我当时站的位置,视线正好被她的手挡到,所以什么也没看见。但是,佐——村民A同学确实僵住了一会儿。至于为什么僵住……原因我不想说。」
「究、究竟是发生什么事,让魔王说出这种话来?大师,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会替你报仇的!」
「你别激动,我并没有被怎么样。」
「可是——」
「没错,我的确是僵住了。我在见到撩起浏海的石杷实的脸孔之后,因为深受冲击而动弹不得。这一点我承认,而这也确实很像是受梅杜莎组咒会有的反应。但是,我非但没有变成石头,心里反而还有一种幸福感——」
好痛!
龙之峰同学,你干嘛拧我的手啦!
「你看见了什么?」
塚耶也稍微向前探出身子。
「梅杜莎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
塚耶和矢刳马紧张地屏气凝神。
「——美人计。」
和龙之峰一样,她们两人也露出了「嗄?」的疑惑神情。虽然龙之峰当时的表现更显得慌张不安,但不可置信这一点是三人皆同。
我又继续说下去。
「其实,石杷实是个超~~~级大美女喔!而且还是那种见了会让人忘记出声,甚至忘了呼吸、忘了动作的超级美女!她真的是一个美到几乎令人心跳停止、超凡脱俗的美人!」
…………
……吓!
糟、糟糕,我居然情不自禁地握起拳头,慷慨激昂起来了……完全深受吸引。
呃。
我将握起的拳头靠在嘴边,清清嗓子。
「不、不是听说,人在见到美丽的图画时,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吗?只是石杷实的美还要再更厉害一些,我想大概就是所谓的绝世美女吧。」
「……真的有那种人吗?」
矢刳马还真有怀疑的精神。
「再怎么说,人终究是人。既然不是美术品,真有可能有那种威力?」
「等你看过就会明白了——或许吧。」
「或许?」
「因为我是男生,我想我的评价也许有必要先打个折扣……不过,我想真正美丽的东西是无关性别的,况且,石杷实也没有说她的美貌只对男生通用。」
「她究竟美在哪里啊?」
「她最美的地方就是眼睛了。她的眼睛很大,虹膜的颜色还会随时间不停变化。牡蛎壳里面不是有很漂亮的白色部分吗?那个部分的颜色会随着光线的照射角度改变,而她的眼睛就像那样。」
塚耶和矢刳马面面相觑。
她们果然听不懂吗?也对,这种事情只听别人说,肯定是无法理解的。唯有亲眼目睹,才能了解到人类在见到真正美丽之物时也会僵住不动。
我不知道目瞪口呆这样的形容词是否适切,不过也难怪石杷实会将双眼视为自己的个性的优势了。
从她称自己的眼睛为蛇眼来看,可见她认为自己是凭眼力让对方僵住。这一点尽管并不正确,但只要结果相同,她的个性还是能从中获得满足。
「好吧,假设大师说的是正确的。」
我才没有说谎咧。
「那问题出在哪里?既然她的个性已经被发挥到极致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
「她就是太满意了,才会感到不满足啦。」
矢刳马蹙眉反问。
「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石杷实眼里的世界绝大部分都像采石场一样,颜色灰蒙蒙的,让她无法辨别村民与背景,而且不仅是视觉,就连气味、尝起来的味道,她也必须非常专注精神才能感受到。我想,她会这样,也许和她有石化能力的梅杜莎个性过于强烈有关,可是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突然间,我的手臂不再感到沉重。
「已经好了吗,龙之峰?」
龙之峰轻轻颔首。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的手也差不多快撑不住了。
虽然龙之峰的力道没有大到让我瘀青,不过已经瘀青的手臂被她这么一抓,还是痛到有点发麻。
「身为机器人,我能够理解你刚才所说的。」
矢刳马频频点头。
「我在版本升级之前,眼中的世界也是到处都是马口铁。就连大师也是,一开始,我一直把你当成在魔王身边呜呜作响的废金属。」
真过分!
「可是——」塚耶满脸疑惑。「这件事究竟和石杷实同学记忆你的气味,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石杷实鬼灯不想当个性者了。」
龙之峰的话令塚耶和矢刳马倒抽一口气。
从她们的表情,明显可以看出她们的内心十分混乱,明知自己听见了什么却不愿承认,只好拼命地整理思绪,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是为了得到脱离个性者身分的线索,才接近佐——村民A同学的。不,是对佐——村民A同学打坏主意!」
什么坏主意啊……拜托你用商量这个词好吗?
我想,老师一定也很辛苦吧。虽然她大部分是为了保全自己,但是不管怎样,我并不排斥被托付这种苦差事。
「我问你们,你们有想过……不要当个性者吗?」
「我是没有想过。」
矢刳马即刻回答。
「而且,我还以身为个性者为荣。当然,眼看着自己渐渐认不得朋友,心里是会有点落寞,但是我更热中于自己的个性!我喜欢自己的个性到没多久连学校也不去,甚至让弟弟为我担心哭泣的地歩!」
你太超过了啦。
不过,听说矢刳马的弟弟最近也已经能够放心的离开姐姐身旁,自己去玩了。
「塚耶呢?」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没错,我的确是失去了与人交流的机会,但是却也得到远远足以弥补损失的世界……只是,最近那份失去的人际关系又再次回归,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幸福了。」
三只猫咪在塚耶的脚边发出呼噜声,撒娇地往她身上蹭。塚耶见状,神情柔和地眯眼微笑。
「我懂你的感觉!自从我将身体升级成新版本之后,视觉皮质接收到的资讯变得多采多姿,让我好开心。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吗?魔王,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我转头望着被询问的龙之峰。
石杷实说她的世界是灰色的,那龙之峰的世界又是什么颜色呢?我从未仔细想过魔王眼中的世界是何种模样。
应该说,我完全无法想像我们所见到的景色,和龙之峰他们眼中的世界有多么不同。
现在想想,他们说自己无法辨识村民身分的这句话,其实就已经给了我提示。照理说听了这句话,我应该会好奇其他物体在他们眼中是何模样,然而我却不曾深入思考。
「我……」
龙之峰莫名地朝我一瞥。
「我的生活和以前没有多大不同。虽然大部分的村民们看起来就像假人,不过我想我看到的景色,应该和其他人眼中的世界是一样的。听说魔王之中,也有人眼中的世界只有红、黑两色,但我不是,我和家人之间的对话也几乎没有阻碍。所以,我认为我眼中的世界,和村民应该有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
「一致性真的很重要呢。要是我对东西的认知与他人不同,我就没办法打工了。」
龙之峰也点头赞同。
塚耶转向我。
「村民A同学,对我们而言,构成世界的情报同样重要,所以对于物体的视觉认知并不与你们相去太远,只是有时会分不清那是什么。举例来说,一样你从未见过也没使用过的工具出现在你面前,你应该也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吧?我们对村民的感觉就是如此。」
总觉得似懂非懂……算了,我要是懂的话,我也是个性者了。说不定这或许就是村民的极限吧。
「这么说来,石杷实眼中的世界比你们所见的更奇怪——呃,应该说……变化更大罗?」
「恐怕是的。从她分不清推车和村民这一点来看,情况显然相当严重。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无法理解她不想当个性者的想法。」
矢刳马也点头同意塚耶的话。
也难怪她们无法理解了。身为个性者,塚耶和矢刳马一直很努力提升自己的个性,为了继续当一名个性者而奋斗。
我在矢刳马身上,见到了当个性受到撼摇的后果。
个性者的个性可以说是他们的一切,也等于是他们自己。所以,个性一旦溃散,《自我》也将随之瓦解。
矢刳马当初便是险些崩溃。所幸,她在崩溃之前,得到了崭新的机器人概念,她现在才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石杷实是太骄傲了啦,大师。」
矢刳马双手抱胸,鼓着脸说。
「她怎么可能真的不想当个性者,这太离谱了。不是有一种人会嚷嚷着说自己不想干了,实际上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吗?她一定也是这样啦。」
「就是啊。况且,那种否定自己的行为,根本跟自杀没两样。」
有那么严重?
龙之峰以前曾说我们普通人有各种可能性,听了刚才的话,我开始觉得她说的确实有理。可是——
「……我问你们,个性者会不会自杀啊?」
龙之峰三人惊恐地猛眨眼睛。
「刚才塚耶不是说和自杀没两样吗?所以我在想,如果有个性者自杀,那么就算有个性者否定自己应该也不奇怪。」
三人互望对方。
「……你们有听说过吗?」
龙之峰一问,其他两人随即摇头。
「没有吗?」
龙之峰不太肯定地点头。
「我——我们不晓得。不过,个性者的人数比你们普通人少,又有个性作为精神支柱,我想应该不至于会有寻死的念头才对吧?」
「即使如此,个性者总不可能没有烦恼吧?塚耶和矢刳马是找到了解决的契机没错,可是如果一直没有找到呢?」
「唉唷,拜托你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情啦,大师!」
「就、就是啊,你想吓鼠轮啊?」
她们两人瞬间脸色发白。
矢刳马的额上冒出汗珠,勉强扬起的嘴角不住地扭曲抽动。
至于吓到口齿不清的塚耶,原本就很白皙的脸庞不但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微微发紫。糟糕。
我是不是踩到她们的地雷了?
「抱、抱歉!我只是比喻而已!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一你、们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两人见到龙之峰表示同意,这才勉强露出微笑,轻轻点头。
呼~~看来,即使觉得勉强,在她们心中,魔王的保证还是比我的话有说服力多了。
「没、没关系啦,大师!我们明白的!」
塚耶也用力点头。
真是好险。
……不过,从她们刚才的反应来看,既然她们单是想像未知的可能性就脸色大变,就算有个性者想要自杀恐怕也不稀奇。
也许是我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吧,
「纵使有个性者有过那种念头。」
龙之峰语气沉重地开口。
「而且也确实执行了,我想应该也不会成功。」
「为什么?」
「因为黑衣人随时都在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要是他们不这么做,就无法在紧急时刻制止我们了。」
龙之峰说得有理,可是……
「矢刳马从二楼跳下来时,他们就没有赶上呀。」
「那是因为小心并不是想要自杀,而且他们也看见勇者出面了,所以才把救人一事交给她处理。虽然勇者的肩膀脱臼了,不过她和小心终究都没有生命危险,不是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这纯粹是结果论吧?
话虽如此,但正如龙之峰她们所说的,即使有个性者企圈自杀,成功的机率应该也会非常低,因为黑衣人随时都会从某处涌上来阻止。
黑衣人对我们的言行究竟监控到什么程度呢?波霸老师担心石杷实的事情会被其他老师知道,但说不定黑衣人早就得知此事了。
若真如此,他们置之不理的意图究竟为何?
…………
……算了,就算想破头,我这个普通人也不可能明白的。
「拜托你们饶了我吧!」
突然间,矢刳马拍手合掌,做出膜拜我和龙之峰的姿势。
「我一点也不想回忆起那段黑暗的过去啊!」
「啊,抱歉。」
说得也是,已经重生的矢割马的确有可能不想再回忆从前。我没想到,她会光是想像未经改变的自己,就紧张得汗水直冒。
不过,石杷实的情形和矢刳马正好相反,她认为自己在个性上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地方。至少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批评努力不懈的个性者《平凡》。世界没有彩色尽管也许是件令人痛苦的事,但总结来说,她确实已经获得完美的梅杜莎个性。既然她得到了自己所期望的最佳状态及个性的发挥状态,为什么她要选择放弃这一切呢?
「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我好迷惘。越想,就越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但话说回来,我以前也没有替她们出过好主意就是了。
「大师,你不用管她啦~~」
矢刳马似乎已经振作起来了。能够快速再次启动,也是崭新的矢刳马的卖点之一。这里所说的再次启动,指的是重新振作。
「我说了,她根本不是真心不想当个性者。大师,都是因为你太认真照顾我们,才会被他玩弄啦。」
「很有可能喔。」
连塚耶也这么觉得啊。
……先等一下。
我的目的,应该是让石杷实认同龙之峰并不平凡,好阻止龙之峰执行前所未有的人类歼灭计划才对吧。我可不能忘了我聆听石杷实的烦恼,也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可是,我实在不认为石杷实在戏弄我和老师。
嗯?喂!
「……龙之峰,你在做什么?」
「咦?」
说是不知不觉也有些奇怪,总之,龙之峰又缠着我的手臂,把鼻子压在我的袖子上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稍微复习一下。我绝对不是因为忽然感到莫名的不安,才做这种事情的。」
其实你很不安吧?
…………
既然抓着我的手能让你安心,那就随你高兴吧。我想不久之后,我应该能想出什么妙计——恐怕是不会了。
☆
「有没有想过要舍弃?我有想过啊。」
此时,翼正在我的房里,一派理所当然地躺在床上打电动。就在我问她有没有想过舍弃个性者身分之后,她立刻毫不迟疑地爽快答是。
「你有想过?」
「是你自己问我的,你惊讶什么啊?」
翼笑着从掌上型游戏机中抬头,起身盘坐在床上。
「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呃……」
跟翼说石杷实的事情好像不太好?而且她们两个又不同班。
我虽然不认为翼会随口把事情说出去,但是她的个性是《勇者》,她说不定会采取行动,积极地解决石杷实前所未闻的烦恼。
如此一来,即便翼并非有意,事情也可能因此闹大。因为,她一行动,身旁的跟着行动,身旁的追随者就会跟着行动,最后牵连周遭的人们,把事情弄得翻天覆地。
「……石杷实鬼灯?」
什么!
「果然没错。我就知道你会突然问我那种问题,一定和之前提过的事情有关。不过,原来如此。这下我斋算明白石杷实回避其他个性者,试图与村民沟通的理由了。所以说,你这次又被老师拜托想办法解决她的问题了——对吧?」
我叹了口气。
「勇者难道也有看穿过去的能力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这只是简单的推论啦。你不要老是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归咎于个性,这样很小家子气耶。」
她说话真狠毒。
好啦,你猜对了……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也不要多管闲事喔?因为你只要有所行动,绝对会引人注意。我不想给信任我、把事情交给我处理的老师添麻烦。」
「我不会的啦,我怎么可能做出让你丢脸的事情呢。」
是吗?
「再说,那么做也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是啊,因为根本就舍弃不了嘛。」
好笃定的口气。
「果然是这样啊?」
「那当然啦。不然,你有办法改当猫,不当现在的自己吗?」
「等、等一下。」
她刚才那句话让我无法置若罔闻。
「……你我虽然有个性有无的差异,但是应该也没差那么多吧?说什么猫的,我们不都是人类吗?就算要说,至少也拿猴子来比喻比较恰当吧?」
即使是猴子,我也觉得差太多了。
「所以说。」
翼的语气似乎微愠。
「我以前才会讨厌,甚至不想当个性者呀。因为我不希望和青梅竹马的你,当个截然不同的生物。」
咦?
「我当然会有这种想法啦,因为要是被人说你我是不同的生物,那我的未来计划不就毁了?我当时年纪虽小,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心里总是会怀抱梦想。可是,他们却说我的梦想不可能实现,真是令人生气。」
「你、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讲些已经过去的事情罢了……不过,心就另当别论了。他们要是以为连我的心也能束缚住,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翼注意到我的视线,脸上浮现莫名落寞的笑意,
「没事,忘了我说的话吧。」
她说完便靠在墙上。
「不过,关于你我是不同生物这件事,国家也有可能是在说谎,为的是将个性者与非个性者的差异,牢牢地深植我们心中。啊,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喔。」
「……我不会说的啦。」
我怎么可能说出去?我要是说了,一定会被人调査我的消息来源,这么一来,我就会给翼添麻烦,所以我是不可能告诉别人的。
「可是,假设是谎话好了,国家为何有必要那么做呢?」
「理由可能有很多,其中之一,也许是为了不让我们的精神崩溃吧。虽然我是例外,但是我想国家会这么做,恐怕是为了让个性者认为自己渐渐无法辨识你们,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你想想看,人和猫不是无法对话吗?就像小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和猫说话,长大之后才明白并非如此一样,国家或许是想让我们有这种想法,以减轻我们的落寞感吧。」
落寞啊……
「就这一点来说,我算是幸运的。幸运的同时也很不幸。因为我还能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地和《猫》说话。」
「你说的猫不会是我吧?」
「只不过,我家的猫咪最近好像也经常会和其他个性者说话呢。」
「谁是你的啊。」
见到翼一如往常地哈哈大笑,我松了一口气。
「总之,撇开不同的生物云云不谈,我们是不可能舍弃个性者身分的啦。唯独这一项自由,是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我们所无法拥有的。」
「你们能随心所欲,是因为你们将来能够为国家带来庞大的利益吧?」
「是啊。简单来说,就是在带来利益的前提下被认可的自由,也就是预付。说得更明白点就是借款。你觉得国家会允许我们一个不高兴,就赖帐不还钱吗?」
「……不觉得。」
「所以说啦,我们虽然非常自由,实际上却受限于国家所规定的范围。你们假装没察觉这件事,久而久之开始单纯地羡慕起我们,而我们之所以会认不得你们,一方面或许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你们不自觉的伤害吧。」
不过我另当别论,因为我能辨识你们。翼补充道。
「……难道,我所做的事情——希望个性者也能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尽情享受高中生活的想法是错的……?」
翼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校庆虽然看似进行得很顺利,却很少有人的心态像木村、齐藤一样。我是因为在个性觉醒之后仍能辨识你们,才有办法如此笃定。即使是你,应该也多少有些羡慕我们吧?」
我无法否认。
对于看不见未来、将来充满不确定性的我——我们而言,个性者是如此地眩目耀眼。
「……我想,照理说应该和我一样的魔王会变得认不出村民,或许就是因为受不了村民不自觉的伤害了。她以前身旁一定没有那个人。」
「没有谁?」
我才反问,翼随即像挥剑似地用手指着我。
「就是你,二郎。」
「我?」
「没错。魔王这一点真让人伤脑筋啊。说不定,你们两人会同班并非偶然喔?毕竟我们终究是演员嘛。」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没关系,反正懂了也无济于事。若是有意掀起革命就另当别论,不过革命不可能成功,而且我也绝对不会默默地拱手相让的。」
「让什么?」
翼莫名地呵呵发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笑声听起来非常干瘪。
和我是青梅竹马的勇者立起膝盖,把脸搁在膝头上,神情温柔地眯起眼睛望着我。
「……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