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青岸一样在微弱的敲门声中醒来。
他揉揉眼睛确认了下时间,大约刚过七点半。青岸朦朦胧胧地心想,现在是早餐时间,那或许是早晨的morning call吧。随即他又想到,自己昨天才刚因为有相同的想法而遭到背叛。
「青岸先生。」
仓早站在房门前,样子不太对劲。清爽的早晨却僵着一张脸,双手微微颤抖。
「一大早打扰您,很抱歉。能请您稍微移步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青岸嘴上虽然这样问,却也察觉到了接下来的发展。仓早会有这种表情的原因只有一个。
「……政崎议员,被杀害了。」
仓早脸色苍白地说。
跟昨天早上一模一样的发展,只是演员阵容不一样。
与常木的状况相同,政崎来久也是在自己房里遭到杀害。案发房间的大小、摆设与青岸他们住的房间没有两样,比一般的饭店更为宽敞。
政崎仰倒在地,黏稠的鲜血染红了高级的灰色地毯。
政崎的喉咙遭一把一公尺左右的长枪贯穿,那是一把精心打造、细致优美的长枪。喉咙遭贯穿的政崎身侧积了一大滩血泊,看起来就像天使的翅膀。青岸止不住怪奇的联想。
尽管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青岸脑海里却先冒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会发生连环杀人案?
天使存在的这个世界里,可以允许杀害第二个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被血吓到,仓早一副快晕倒的样子。伏见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尸体,就连争场也皱着一张脸。至于天泽,彷佛昨天早上的态度都是骗人似的,嘴巴一开一阖,说不出话。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政崎议员会……」
争场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遭长枪贯穿的政崎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那是打从心底憎恨这种命运的脸孔。
青岸环顾房间一周,桌上有两瓶年份古老的红酒——一瓶开封一瓶尚未开封——玻璃杯以及政崎必喝的瓶装啤酒,碟子里装着配酒的迷你起司块和综合坚果。一旁的垃圾桶内丢了揉成一团的绿色包装和摊开的红色包装。
桌子角落摆了个插着软木塞的东西,貌似银色的螺丝。不懂葡萄酒的青岸虽不熟悉,但那应该是开瓶器吧。
政崎是昨晚在这里跟谁小酌时遇袭的。他昨天的精神状态那么不稳定,或许没有酒便无法入眠。
青岸试着寻找是否还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却惊人的什么都没发现。要说这间房里异常的东西,就只有杀害政崎的凶器。
那是制裁人类、让人类堕入地狱的天使之枪。
「……太残忍了,凶手怎么有办法做出这种事?」
伏见喃喃自语。耳尖的天泽发出指责:
「因为是外来者就把自己当客人了吗?你是头号嫌疑犯吧?」
「真不敢相信!原来不只政崎议员,连老师你都怀疑我吗?首先,如果怀疑我杀了常木王凯的话,反过来说我这次就是无辜的吧?因为我没有下地狱啊!」
伏见半是得意地说。一旁的小间井傻眼地回应:
「这样你就变成杀害老爷的凶手了。」
「不,不是那样,咦?我有点乱掉了……」
「不过,这样一来,这次是真的破案了。」
宇和岛瞟了一眼陷入为难的伏见,低声道。
「什么意思?」
天泽锐利的目光瞪向宇和岛。宇和岛没有丝毫畏惧地回答:
「刚才,我们分头去找常世馆里所有的人过来,唯独报岛先生的人影到处都找不到。也确认过抽烟塔了,他不在那里。」
直到听见宇和岛这番话,青岸才发现报岛不在场。所有人都到齐了,只有报岛不见身影。
「您知道报岛先生为什么不在吧?」
天泽还没会意过来,以微妙的表情打量宇和岛。大概是放弃了天泽的回答,宇和岛道:
「他下地狱了。因为报岛司就是杀害常木董事长和政崎议员的凶手。」
宇和岛的话令在场所有人一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两个人死亡,一个人消失——这是个简单的方程式,天使的规则没有例外。
「这么说来,杀死老爷的人是报岛先生吗?」
「很有可能吧。」
宇和岛冷冷地回覆不安的小间井。
「如果说,连现在不见踪影的报岛先生也遭某人杀害了的话,人数就对不上了。因为,凶手杀害常木董事长后只能再杀一个人,然后自己也会死掉……虽然我不知道下地狱能不能用死掉来形容就是了。」
的确,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既符合天使的规则,也没有矛盾。虽然不清楚报岛为什么要杀害这两个人,但考量到常木想独自抽身的状况,可以推测报岛的杀人动机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青岸先生觉得我的推理怎么样?」
此时,宇和岛突然把话锋带到青岸身上。陈述自己主张的宇和岛挑衅地瞪着青岸。青岸之前在宇和岛面前宣布要重拾侦探的工作,他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是在下挑战书又像是在试探自己。
「的确说得通。在出现连环杀人案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下地狱的话就奇怪了。」
「你似乎也不是完全接受我的看法呢,名侦探。」
宇和岛讽刺地说。青岸点头,指向依然插在政崎身上的长枪。
「……我最在意的是凶器。凶手为什么要用长枪这么费事的东西杀人?应该还有其他选择吧?」
「这是起一出手就会下地狱的谋杀,凶手或许是想为这个行为赋予一些宗教上的意义吧。说到天使的武器,好像就会联想到长枪。报岛是个天使狂记者,因撰写天使祝福的报导而成名。可能在他的逻辑里,是想藉由这种方式洗清下地狱的罪名吧。」
「真的吗?报岛看起来不像是会依赖那种宗教信仰的人,感觉天使对他而言就只是吃饭的工具。」
「我们无法揣度人们下地狱前的心情,所以,报岛消失就代表了一切。」
宇和岛感觉对凶器的事没有太大兴趣,在他心里,整件案子已经结束了吧。或许是因为宇和岛知道宾客们之间有内讧,所以更加无法动摇这个想法。
然而,令人无法释怀的还有杀人动机。常木打算脱离众人,青岸明白他被杀害的理由。那么,报岛杀害政崎的理由是什么?至少,报岛和政崎看起来并无对立。
「怎么会……这样的话,真的是报岛……」
大概是彻底信了宇和岛的推理吧,天泽的语气透露着悲痛。
看到天泽的样子,争场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争场?有什么好笑的?」
天泽不悦地问。
「不,只是觉得有点荒谬。虽然我也是听宇和岛解释后才恍然大悟,没资格说大话,但天堂是天泽老师的专长领域吧?要是早点得出这个结论就好了,不是吗?还是说,天泽老师最近和天使保持距离,所以感觉不到能量什么的呢?」
争场语带明显的嘲讽。看来,他和天泽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深刻的裂缝。
青岸想起宇和岛曾怀疑常木王凯心寒的理由出在天泽身上。如果天泽是他们这群人解散的推手的话,也就能理解争场为什么会冷嘲热讽了。因为要是天泽有控制好常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争场,你别太过分!……我们两个不能在这里闹翻吧?」
「你不要这么生气,我只是觉得有点有趣。还是说,这是那么不想让人戳的痛处?会指责你讨厌天使的常木董事长已经不在了,天泽老师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呀。」
青岸几乎没听清楚争场后面说了什么,因为争场还没说完,天泽便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你……!你再说一句看看……重点是,连你……!」
「两位都别吵了!」
小间井介入两人之间制止,硬是将天泽拉开。
「我们不只失去了老爷,还失去了政崎议员、报岛先生,两位现在再吵架的话要怎么办!……请冷静冷静。」
在小间井苦苦哀求下,天泽开始缓缓调整呼吸。然而,即使这样也消除不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争场也是死瞪着天泽不放。房间再度弥漫尴尬的沉默。
「那个……我们要不要把长枪拔出来?」
大概是为了打破沉默吧,仓早怯生生地提议。
「政崎议员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仓早小心翼翼地握住长枪,但在她纤细的手臂下,长枪文风不动。
「千寿纱,你拔太危险了,我来。青岸先生,可以帮我压住政崎议员吗?」
「为什么是我去压……」
青岸一面抱怨一面听话地压住尸体。大槻从口袋中取出手帕,确认不会在长枪上留下指纹后开始使劲,结果意外乾脆地拔起了长枪。沾满鲜血的长枪被放到政崎身边。
拔出来一看才发现,这把枪相当锋利,应该能轻易穿破人类的咽喉吧,意外的是把实用的凶器。青岸刚才虽然说长枪很费事,现在看来却似乎比杀害常木王凯的短剑更具杀伤力。
枪尖旁繁复的装饰连没有任何美学素养的青岸都觉得美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把枪有些熟悉。
「……可恶,想不起来。我在哪里看过这个。」
「那是天使米迦勒的长枪吧……是展览室里的装饰。」
天泽回答,似乎恢复了冷静。这么一说青岸想起来了,这把枪是那尊大石像手里拿的东西。由于石像给人的冲击过于震撼,青岸把长枪忘得一乾二净。
也就是说,原来那个天使是米迦勒吗?为降临所累,变得丑陋不堪的米迦勒天使像。
「常木董事长把降临后的天使与降临前圣经里为人所知的天使结合在一起诠释,请人依那些有名的天使打造属于他自己的天使像。其中,他最喜欢的是美丽又威武的米迦勒。对于将降临人间的天使和原先既有的天使划上等号这件事,我是持谨慎的态度。」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遭争场刺激,天泽拿出天堂学者的样子,滔滔不绝。然而,这些情报却不是那么重要。
「本来在展览室的话,要拿来这间房间就不难了呢。」
争场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
「就算这样,但用那把枪实在太奇怪了。米迦勒的长枪,感觉不是在讽刺我吗?还是凶手想说这是天使的制裁呢?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东西才对。难道,是想表达凶手是米迦勒?为什么是长枪……」
天泽双眼迷茫,一反常态地陷入自己的思绪。
是因为本来是伙伴的三人死去的关系吗?还是跟争场之间明显的针锋相对带来更大的影响?无论是何者,天泽手足无措的样子都不寻常,平常如神职人员般的姿态已荡然无存,现在看起来甚至让人觉得可悲。
「天泽老师,请冷静,我们都了解天使的规则吧?已经不会再有人被杀害了。」
宇和岛再次说明。但如今天的天泽似乎连这些话都听不进去,他用力摇头,声音僵硬地大喊:
「不,这果然很奇怪!报岛不可能杀了他们两个人!你们还不懂吗?有某件事正在进行。有人想杀了欺骗天使、亵渎上帝的我们!这栋别墅里有什么。完了,我们也会被杀死。」
「……你是不是太慌张了啊?不用这么钻牛角尖吧?」
大概是觉得这下不妙,争场也加入安抚天泽的行列。
「你真的觉得案子这样就破了吗?我受不了了,这是对上帝的亵渎!听好了,如果有人想对我做什么的话就试试看!就算是你们我照样会杀!我,我会亲手让你们下地狱!」
糟糕,青岸心里啧了一声。天泽陷入恐慌了,这下子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也有可能脱序打算杀个一个人。
「你相信吗!常木董事长被杀死了,政崎议员被杀死了……然后凶手是报岛?这有可能吗!无论如何我都要逃出这座疯狂的岛!」
说到最后,天泽迅速离开了现场。过了段时间,走廊传来一道粗暴的关门声。看来,他是回自己房里了。
「……我代他向大家道歉。我可能不该说那些奇怪的话吧,因为情况发展成这样,我也有些焦虑。」
尽管争场道歉值得称许,但已经被破坏的气氛不会再回来。在一阵扎人的沉默后,小间井开口:
「……各位,我们停止互相猜疑吧……有两个人去世、一个人消失。宇和岛医生说得对,凶手下地狱了。我们就以这个为结论吧。」
跟昨天一样,暂时的解决与安心感。但遭遇一次背叛后,大家还有办法再依赖那份安心感吗?
尽管如此,也只有这句话能收拾这个局面。
青岸在客厅喝着咖啡,思考在这个情况下,身为一名侦探的本分是什么。
刚才众人归纳出的,是最安全又有建设性的结论,再猜想下去,就会像天泽那样失去冷静。
反正接驳船后天就会来了,大家已经认定不会再有人遇害,静静待着一定比较好。搅和案件的侦探只会令人心惶惶,比起查明真相,现在这样更为大家好。
可是,如果审判制裁是天使的任务,那么侦探的任务不就是追求真相吗?
报岛杀害两人的动机以及使用长枪的理由都尚未解开。重点是,报岛真的是凶手吗?的确,如果不把报岛当作凶手的话,连环杀人便无法成立,但一切实在疑点重重。
或许只有青岸能给这些问题一个答案。
如果赤城昴在的话,他会说什么呢?静观其变,还是继续调查?
他所憧憬的名侦探、正义的一方会选择哪条路呢?
如果有答案,青岸也不会来这种岛了。
就在青岸陷入沮丧时,眼前递来了一只盘子,盘子里盛着热压三明治。
「青岸先生,你什么东西都没吃吧?千寿纱很担心你喔。」
大槻说着,把盘子塞到青岸手中。这么说来,仓早说她今天也会提供餐点,青岸却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我替她送慰劳品来了,而且还是亲手制作。」
「亲手制作?」
青岸直觉发出怪声问道。大槻勾起嘴角笑着说:
「啊,不用担心,我没下毒。」
「如果你做好下地狱的觉悟的话,反而很值得钦佩。」
青岸抓起热压三明治,一口咬下。吐司酥脆的口感与肉酱浓郁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这是什么三明治……」
「说穿了就只是放了波隆那肉酱的热压三明治,但由我来做的话,即使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也好吃得不可思议吧?」
好一句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话,但到了大槻身上却无比贴切。
「……这真的是你做的耶,吃得出来。」
「是我做的没错,怎么了吗?」
「你不是说你不做菜了吗?」
「我也说过可以做给青岸先生吃吧?」
大槻立刻笑着回答。
「都做一人份了,再做其他几份不也一样吗?」
「嗯……我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做菜,加上做菜这件事本身……果然还是很麻烦。但我就算偷懒,你应该也不会说什么,所以没关系。」
大槻今天也跟昨天一样穿着帽T加牛仔裤,一身休闲的装扮。他大概是穿着这身衣服做三明治的吧,灰色帽T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肉酱汁。
因为大槻好像希望别人这么做,所以青岸刻意什么也没说。结果大槻跟抽烟时一样眯起了眼睛,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青岸渐渐懂大槻的点在哪里了。
「啊,但我原本也想做个什么给千寿纱吃,但她说她空档的时候有吃东西,拒绝了我。」
「仓早小姐真了不起,这种状况下还是忙进忙出的。」
「所以才会是我来你这里啊。青岸先生,你接下来也会继续调查吧?我来帮忙。」
「你应该有听到宇和岛说什么了吧?」
「他是医生,所以会说最合适的话吧。可是,你不是侦探吗?」
「医生跟说合适的话无关吧?」
「侦探跟捣乱现场有关,对吧?」
青岸望着大槻的眼睛几秒后叹了一口气。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喔,什么忙都可以喔。」
「告诉我政崎房里那个像螺丝的银色东西怎么用。」
一踏入锁得滴水不漏的酒窖,迎面而来是独特的温度与空气,令人产生一种「认认真真生活后终于能踏入这种地方」的成就感。成排的葡萄酒如标本般排列,感觉只要打破几瓶,未来几年的收入就都飞了。
大槻不客气地进入酒窖,拉开酒架下的抽屉。
「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
抽屉里有一整排青岸在政崎房里看到的那种开瓶器,彼此以等间隔排列着。青岸对照开瓶器的外观和雕饰,取出其中一个。
「政崎房里的螺丝应该跟这个一样。」
「螺丝螺丝的……青岸先生,你是真的不懂葡萄酒耶。」
「随便啦,你可以用这个开个什么东西吗?我想看它是怎么用的。」
「这里只有用『什么东西』来称呼很不敬的高级葡萄酒耶,这边。」
大槻稍微环顾酒架一圈,从中选出一瓶酒。他将开瓶器的前端刺进软木塞,试着拔出来。
然而,应该很好用的开瓶器却完全刺不下去,不停在软木塞上半部空转。
「怎么了,好像没什么往下移动?」
「……啊,我犯了初阶错误。这是左撇子用的开瓶器,我是右撇子。」
「开瓶器有分惯用手吗?」
「转的方向会不一样,这很重要喔。这种开瓶器的卖点是一口气贯穿软木塞,轻松省力,方向错的话阻力就会很大。」
大槻拿出另一件形状相似的开瓶器,握住类似把手的地方旋转,软木塞立即遭开瓶器上的针贯穿,纷纷落下碎屑。「啵!」一声清响,大槻拔起了瓶栓。
「你看,很快吧?如果是有年份的葡萄酒,开瓶要费很大的力气,但用这个两三下就搞定了。」
「酒里掉了很多软木塞碎片,没关系吗?」
「碎片会浮在表面上,拿掉再喝。侍酒师也说,介意的话就挂滤茶器再喝。」
「这样啊……」
「葡萄酒的味道不会因为那一点碎屑就受损。」
接着,大槻从架上取出两只玻璃杯,倒了自己的份后,将酒瓶递给青岸。
「机会难得,喝喝看吧。虽然我不知道青岸先生的收入有多少,但这应该是你买不起的酒吧。」
「主人死了就随心所欲吗?」
「他可能在那个世界骂我吧,但我听不到。」
青岸斜倚酒瓶,深红色的液体和刚才的软木塞碎片一起注入杯内。即使在昏暗的酒窖里,红酒的颜色依然格外鲜明。青岸不在意漂浮的软木塞屑,饮下一口红酒。
「怎么样?」
「……老实说,不知道。就是酒的味道,啤酒好像比较好喝。」
「哈哈哈,政崎议员也是这样说。常木先生听到会生气喔。话说回来,那群宾客里面只有报岛先生是葡萄酒派。」
「那在政崎房里的人,果然是报岛吗?」
「应该是吧。争场先生喜欢日本酒,天泽老师好像讨厌酒精饮料。」
这样一来,意外补强了报岛是凶手的假设。政崎信赖到会邀请进房又会喝葡萄酒的人,只有报岛。
「我知道了。报岛先生因为喝醉不小心拿长枪刺了政崎议员,怎么样?」
「以推理小说而言是最烂的答案吧,跟用特殊性癖好交代故事没什么两样。」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酒劲上来不会特地拿长枪吧?那太难用了。」
大槻的话令青岸想到某件事。
「没错,很难用。明明应该很难用,却大费周章用那把长枪将政崎固定在地上杀了他,为什么?要制造出房里那种状况,政崎必须躺在地上吧?报岛刺人后会下地狱,也不可能把政崎拖到地上后再补一枪。」
「会不会单纯是政崎议员醉倒在地上呢?」
「喝醉还真好用呢。」
「所以你讲清楚一点嘛,为什么会那样?」
「……用长枪刺政崎的人或许不是报岛。」
「咦?」
「报岛在以某种方法杀害政崎的瞬间坠入地狱,房间留下了政崎的尸体,拿长枪刺那具尸体应该比较轻松。应该说,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假设能否定喝醉论了。」
其实,青岸现阶段并不想说这些。因为他可以想像说了之后自己会听到什么回应。不出所料,大槻非常乖巧地开口问道:
「咦?就算有其他人在场,那个人又为什么要拿长枪刺政崎议员?理由是什么?」
「……唉——是啊,会有这样的疑问吧?啊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说。我只是提出一点点可能性,你们就会想马——上得到结论吧。就算我是侦探,也不可能直达真相啊。」
「咦?你都提出可能性了,如果没有连理由一起推理的话,很让人伤脑筋吧?因为只是说可能有其他人在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啊,侦探没有什么神通广大喔,我能做的,顶多就是清清水沟。崇拜艾勒里・昆恩的话,就给我去看书!一把长枪哪能推测出凶手啊?」
「艾勒里・昆恩是谁啊?」
「……好,这里是我的问题。」
眼前的人是大槻而非赤城。青岸必须重新否定他对侦探天真无邪的憧憬。
「唉呀,反正我们没有人在思考长枪的事,与其说报岛先生是凶手,其实也只是希望他是凶手罢了。所以你比我们优秀多了。」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推理应该比较优秀吧?干么没事找事。」
如果报岛不是凶手的话,大家又会像昨天那样开始疑神疑鬼了吧?在这座充满天堂色彩的岛上,认为天使已经对凶手降下制裁是更加稳妥的想法。虽然这不是人都已经来到酒窖后该想的事,但青岸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见青岸那么说后,大槻难得摆出认真的表情说:
「我懂。我也常常在想,反正都会消化,我做好吃的菜有意义吗?内心每分每秒都在纠葛。」
「……好,这不是我的问题。你这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青岸很懊悔自己还稍微思考了一下大槻说的话。大槻为什么会当厨师呢?大概是因为这是他最适合而且收入又很好的工作吧。青岸忍不住想为这世上众多的厨师们掬一把同情泪。
「别那样看我啦。说这么多,我做菜的时候也都遵循厨师的正义,很认真喔。」
「厨师的正义?」
大槻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
「就像不做菜的厨师不再是厨师一样,侦探不破案的话就不是侦探了。青岸先生,你如果知道那把长枪的谜底就告诉我嘛,毕竟我是你的助手。不要吊人胃口,说答案就好。」
一回神,大槻已将高级红酒喝得连一半都不剩,大概是喝得太快了,一张脸红通通的。
「喂,你喝了多少啊?」
「毕竟这里平常不归我管嘛。我虽然有钥匙,但擅自开喝不但会被痛骂一顿,还要赔钱。要不是这次机会哪能喝到……你看,一想到这一杯要几十万,我的手就在发抖。」
大槻口齿不清地傻笑着。大槻在常世岛的薪水应该相当不错,却意外的小家子气。
「不过,我差不多该停了……我有点,想吐。」
「你如果吐在这里,我真的会生气喔。你这家伙,什么助手啊?」
「是现在这样我才说的,我只有这件便服。如果真的吐了,青岸先生,请借我衣服。」
「啊?你住在这座岛上吧?」
「我平常都穿厨师服……」
这么说来,大槻连抽烟的时候都是穿厨师服。他是个超级大懒鬼,这样似乎很合理。虽然不是完全接受,但也说得过去。
「那你就给我穿厨师服。我自己也没带多少衣服,一点都不想借你。」
「厨师服是小间井管家负责在管,打死我也不想开口跟他拿衣服,那样喝酒的事就露馅了。」
「不想挨骂就不要做坏事!」
「哇,这句话现在好有说服力喔。」
喝完杯里的酒后,大槻终于瘫坐下来。
「青岸先生,我好像不行了。没办法,你先走,让我留在这里吧,之后我会看着办。」
虽然不知道大槻是要看着办什么,怎么看着办,但看他那副精疲力尽的样子,问了也不能怎么样。无论如何,青岸已经知道开瓶器的用法,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
「青岸先生。」
离开酒窖前,大槻喊道。青岸回过头,心想大槻该不会要自己照顾他吧?然而,红着一张脸的大槻却用认真的眼神盯着青岸。
「我是因为会做菜所以做菜,你也一样。如果有能力解开案件的话就去解吧。侦探是正义的一方,对吧?」
以醉汉而言,这句隔了一段时间才丢回来的回答实在太过真挚。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会希望你骂我喔。」
「那可不是骂完就没事了,会下地狱。」
「那个真的不行,一定很热……」
大槻的话尾渐渐消失,或许是直接睡着了吧。这样就好。
不用青岸,大槻只要由小间井来骂就够了。
「青岸先生你好过分!为什么助手面临危机却没有出手帮忙!」
青岸一离开酒窖便遇到了伏见。伏见一脸忿忿不平地瞪着自己。
「要不是今天的命案,我就会被当成凶手耶!啊,那个,我不是在高兴发生了命案……」
伏见郑重地补上解释。她的本性大概很认真吧。
「我从来没说要让你当助手喔。」
「为什么!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跟其他人比起来,我是最适合的助手人选吧?身为社会正义联盟,我们应该一起行动!」
伏见慷慨激昂,眼底闪耀着热情的火花。
那双眼睛的光彩,在青岸眼中也跟之前大不相同了。毕竟,青岸已经知道伏见背后有位名叫桧森百生的记者,伏见是继承他的遗志站在这里。就这层意义而言,伏见和青岸很相似。不,跟一蹶不振的青岸相比,伏见积极多了。
「那个,你还是不愿意吗?还在生气?或是,跟其他人一样还在怀疑我……」
或许是对青岸的沉默感到不安,伏见小心翼翼地问道。
连环杀人的出现真的能洗清伏见的嫌疑吗?从动机来看,继常木之后,政崎也被杀害实在是大丰收。此外,报岛也消失了踪影。伏见的目标是将大人物一网打尽,应该会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吧。
问题是地狱的规则。伏见还活着代表她没有连续杀人。但可能有杀一个人就是了。
青岸想像伏见与某人同谋、行使杀人权利的样子,隐隐约约地心想,或许也有这种古典推理的犯案模式。
「……你真的不是凶手吧?」
「我是记者。我的确无法原谅常木,但不会想用刀杀他。我有文字这项武器。」
多么梦幻的发言。天使的制裁比用文字改变世界有力多了。即使处于这个世界也想用报导文字改变什么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伏见的这份直率却耀眼得令人眩目……勾起了青岸的感伤。
「所以,我是来帮你的。青岸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回去案发现场吗?」
「这或许也可行,不过我着眼的地方不在那里。我说的是,我们应该去绕常世岛一圈,寻找可能躲在某处的报岛!出发吧,名侦探!果然,说到侦探助手就是记者啊!华生也是记者,对吧?」
说着,伏见强行拉住了青岸的手臂。伏见的力气意外的大,青岸好不容易才补上一句:
「华生是医生,笨蛋。」
今天的常世岛也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使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天气,蓝天中飞翔的身影比昨天少了许多。
不过,天使本身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走出常世馆,处处都能看到在地面上四处爬行的天使,那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光景。天使的举止有如公园里的鸽子,看着这样的天使,不禁觉得他们的数量可以再少一点。
「来,青岸先生,这是最适合当白罗的好天气吧?请用名侦探之眼找出潜藏起来的报岛。」
「你的表情一副连白罗叫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伏见虽然露出一张苦瓜脸,却也没有任何回应青岸的意思。青岸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女生的频率不太合。
尽管如此,青岸依然跟伏见同行的理由,是因为她的着眼点并不坏。
如果政崎遇害时有第三人在场,顺便又是那个第三人杀了政崎的话……
报岛或许就潜藏在岛上的某处。在那个状况下,报岛只要隐藏踪迹,就能营造出自己坠入地狱的假象。之后,他便可隐形,暗中活跃。
只要找到活着的报岛,之前的那些前提和案件的样貌将会全盘改变。如果是这样,就必须彻底搜一遍这座岛屿,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你在岛上散步过吗?」
「没有,顶多是在别墅和抽烟塔之间来回。」
「常世岛是座平缓的山丘,常世馆位于山顶的位置,从港口到常世馆之间虽然有铺道路,其他地方却几乎维持原始的地貌。岛上有些地方有留下前任岛主半途而废的开发痕迹……」
伏见拿出地图向青岸说明。
「从岛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多久时间?」
「大概二十分钟吧。这里很小吧?」
「以私人岛屿来说,算数一数二了吧?不过,不太妙……」
就算要搜索,常世岛上能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加上岛屿外围似乎还有海湾和洞窟,只要有心,便能待在一个地方据守不出。当然,食物和水或许是个问题,但只要有人协助,岛上能藏身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若是真心想抓人,只能趁对方睡觉或是松懈的时候吧。
此外,青岸他们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报岛是真的藏起来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要证明恶魔不存在一样。报岛或许潜藏起来了,又或许,如众人所料下了地狱。
「就算他被人杀害丢到海里,我们也不知道。」
青岸喃喃自语,轻轻摇头。再这样反覆推测也无济于事。
伏见不理会青岸,朗声继续说明:
「岛上有三口井,但似乎都乾枯了。如果还能用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轻易跑去常世馆。」
「放弃挣扎,早点过来后很舒服吧?」
「是很舒服啦……这一点该说是令人生气吗……不过,在常世馆里工作的人都对我很好耶。就连抓住我的小间井管家也是,谈过话之后才发现他是个好人。」
伏见虽然满腔正义,却似乎很容易受这种人情左右。不过,闯入敌人大本营却获得款待,会受影响也是无可厚非。
「总之,有个目标应该比漫无目的乱走好吧?我们要不要把这座最远的井设为目的地呢?」
伏见敲敲地图征询青岸。过了一会儿,青岸颔首表示同意后,伏见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愧是青岸先生。我们走吧,这样一定能朝破案迈进一大步!」
青岸和伏见一路走到井边大约花了十五分钟。看来,伏见的预估颇为正确,从岛上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二十分钟。
「这就是我说的那口井,大概是因为紧邻悬崖的关系,非常深……」
那是座利用水桶汲水的水井,虽然年代老旧却十分坚固,无论是石头堆砌的井体本身还是联系水桶和井绳的滑轮看起来都不太有缺损。青岸碰了碰井绳,绳子出乎意料的结实,最特别的,是那不可小觑的长度。
因为,这口井相当深。
井口上方的小屋篷遮蔽了阳光,使人难以看清井底,若非沉滞的空气和些微反光显示井里不是单纯的虚无,青岸或许会以为这是一处将黑暗本体关起来的深渊。
这口井过去应该有相当程度的水量吧,只是当井水不再冒出后,水井的深度便带上凶器的色彩。一想到摔下去必死无疑,青岸便有些胆怯。
「怎样,是没用的井对吧?我看了之后好失望。」
伏见满不在乎地说,一点都不明白青岸隐约感受到的那股恐惧。
「只是失望吗?这摔下去会死人喔。」
「身体不要探出去就没关系了吧?我觉得想像从悬崖这里掉下去会怎样更恐怖。」
伏见一步步走近悬崖。嘴上说恐怖却大剌剌地不停靠近是为什么呢?正当青岸提着一颗心,害怕伏见会就此摔落时,伏见突然开朗地「啊!」了一声。
「青岸先生!这里好像有个凹洞,类似蓝洞那种感觉。」
「这里不可能有那么漂亮的地方吧?」
「别管漂不漂亮,先下去——啊!」
早一步爬下斜坡的伏见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不会吧?报岛不会真的藏起来了吧?
青岸留意着脚步爬下斜坡后,一样出乎意料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青岸先生,那是……!那是船!他们明明说岛上没有船!」
眼前,是艘看起来要价不菲的汽艇。不同于古老的水井,汽艇有着相当新颖的外型且性能十足的样子,用来让有钱人海钓,绰绰有余。不过,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使用的关系,驾驶座上积了一层灰。
这艘汽艇与水井的直线距离不到几公尺,刚才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不会有人特地窥探这块地方。
「太棒了,青岸先生!这下大家不就能逃离常世岛了吗?这是我们的功劳!」
伏见兴奋不已,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青岸先生,我等不及了,快回去告诉大家吧!这样一来——」
「喂,等一下。」
「为什么?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了,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看这个座位,这是艘双人汽艇,再勉强也载不下更多人。这样一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青岸的话令伏见瞪大了眼睛。接着,大概是自己想到了答案,伏见微微点头。
此外,这种汽艇应该开不回本岛吧,顶多只能出个海或是前往附近的观光岛屿。不过,倒是可以和周围保持距离。
疑神疑鬼的人可能会想一个人霸占这里,最后搞得大家为了这条船互相残杀。在见识过天泽失去理智的狠样后,难保不会发生这种事。
「重点是,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不可能不知道这艘汽艇的存在吧?尽管如此他们却闭口不提,就是预测宾客会起争执。」
从驾驶座上累积的灰尘来看,这艘船显然平常没人使用。当常木着迷天使的程度恶化后,这艘船也跟着除役了吧。如此,船有没有在保养都令人值得怀疑。
「话说回来,你有游艇驾照吗?」
「咦?我没有……但别看我这样,我也出海钓过鱼。桧森前辈喜欢钓鱼,我看过他开船……」
「这不是看过开船就能搞定的东西喔,这种大小是会翻船的。」
「就算你这样说……那,那我可以请其他人载我。」
「我记得,那群人里面有游艇驾照的只有争场,他早餐时说过类似的话。你觉得那家伙会愿意载你吗?不管怎么样,感觉你都搭不了这艘船。」
「……那就没用了呢。话说回来,油箱里好像也没油,也不可能偷偷开出去了吗……」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伏见渐渐陷入沮丧。
「你本来想出岛吗?」
「其实……唉,有一点吧。因为很可怕不是吗?」
伏见意外坦率地承认了。那声「可怕」和记忆中坐在事务所沙发上的木乃香重叠在一起。
「有人在这种状况下遭到杀害,现在已经少了三个人……明明是我自己主动来这座岛的,结果却这么软弱。我来这里是为了揭露卑鄙的杀人手法,但看到眼前真的有人被杀害时,却害怕得无法动弹。」
「这是杀人案,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说到底,大家过去都是因为有天使在所以觉得很安全吧?我采访自杀式攻击,自认为接触到了杀人与制裁,结果对于自己可能会被杀害的念头,竟然有『久违』的感觉。这种习惯也很可怕呢。」
天使降临后,在「杀人」与人类之间隔了一层薄膜。尽管没有自觉,但应该有许多人在这层薄膜里感受到些许的安心。
此时,一只飞向海岸的天使一个回旋,朝青岸他们飞来。天使逐渐逼近、发出刺耳振翅声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有股压迫感。靠在汽艇上的伏见惊叫一声,夸张地跳闪开来。
「哇,突然飞过来。是因为我们在谈论天使吗……唔!他在看我。」
「天使没有眼睛吧。」
「那张平平的脸有点恐怖对吧?如果能像这样,再更有表情一点的话……也还是很恐怖……」
虽然阴森森的,但比起有表情或声音,还是现在的设计比较好。
「天泽来这里的话,又要出动拨火棒了吧。」
「他那个气势真的很不得了。」
「对啊,我当时吓了一跳。虽然他上电视时也绝对不会靠近活生生的天使,不然就是撇开视线,所以我也怀疑过,但没想到他真的讨厌天使。」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哈密瓜农夫讨厌哈密瓜一样。」
「可是,我也能理解他讨厌天使的理由。毕竟这个世界的天使感觉比起天堂,更接近地狱。」
没有人看过天使引导人类前往天堂的姿态,众人看到的,总是将人类拖向地狱的纤细手臂。人类从这件事上寻找各式各样的意义。
无论是常木还是天泽,都被名为天使的东西吞噬了。
长时间不断面对天使,不可能不受影响。青岸也一样,若再这样继续困在天堂的执念里,也有可能会变成他们其中一方。对于天使,无论是爱还是恨,结局都是地狱。
「这是什么?这边的岩石上有类似桩的东西。」
如伏见所示,汽艇旁的岩滩上打了好几根地桩,有点像搭帐篷用的营钉,彼此隔着相同的间距。
「只是用来绑船的吧。不过这艘船没那么大,需要这么多系船桩吗?」
单单只是一眼望去,青岸看到的桩钉就超过十根,以小型汽艇而言,怎么想都太多了。
「这艘船明明自己也有锚啊。这个起锚装置是自动的吧,还真是下重本……」
伏见轻抚汽艇低喃,眼里清楚流露出对汽艇的留恋。望着汽艇一会儿后,伏见把手从船上移开。
「好吧。青岸先生,汽艇的事就当作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吧……至少在常世馆的人提起前应该装做不知道,对吧?」
「很懂事嘛。」
「因为是我自己决定要来常世岛的,不可以逃跑。我必须有清楚的自觉才行。」
尽管脸上的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伏见还是毅然说道。
之后,青岸和伏见继续探索,也看了其他水井。其中一口井只要探出身体就能碰到底,另一口井的深度则是和靠近游艇的水井差不多,但无论哪口井,都已经枯涸。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所有井里都没有报岛的尸体吧。
「对了,你是跟我搭同一艘船来的吧?」
回到常世馆后,青岸送伏见回房。由于伏见一副说完「谢谢」就想关门的样子,青岸于是像昨天一样伸出脚卡位。遭到阻拦的伏见半眯着眼,埋怨地看着青岸,不情不愿地回答:
「没错。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我们已经遇过一次了。谢谢你那时没有跟常木报告我的事……」
伏见似乎有些尴尬地说。看来,本人也认为那样的举动应该反省。虽然事到如今,青岸并不确定自己当初放过伏见的判断是否正确。
「那种蹩脚的跟踪没必要报告。」
「怎么会!不,没报告很好,很值得感谢啦……不过,你明明是侦探却没发现我在船上吧!意思就是我也稍微成长了不是吗!」
「闭嘴。我私底下和工作时的注意力不一样。」
话虽这么说,伏见却偏着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的确,青岸没有察觉到伏见是事实。就算撇除渡轮本身十分宽敞以及实际工作人员只有仓早一人这两点,伏见仍然可说藏得十分巧妙。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身上有没有那封把你叫来常世岛的信?我想看看。」
「啊,有!我有带来。请稍等。」
伏见微微摆出握拳振臂的姿势后,从房里拿出一只朴素的信封。从这只毫无特色的信封,应该很难锁定寄信者是谁吧。信封上的地址也细心地使用电脑打字,无懈可击。
「信封里放的是这两张信纸和邮轮的内部地图。」
一张信纸以电脑打字,冷冰冰地印着「想不想揭露常木王凯的罪行?」另一张写的则是仓早在邮轮上的工作时间表。当然,有这张表不等于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但却也是一层保障。
「还有其他东西吗?可以当作线索的一些东西。」
「请讲点道理好吗?不过,寄信的人一定在来这栋别墅的十个人之中对吧?只有这十个人知道常世岛有活动。」
「应该吧……」
然而,青岸却完全想不出谁把伏见找来岛上可以获得益处。对那群人来说,记者只会碍事……不过,要说伏见来岛上做了什么事,顶多就是披上杀害常木的嫌疑……
突然,青岸得出某个想法。
如果,这就是她的任务呢?
青岸想起最先遭人怀疑的伏见。
如果说挑选伏见的原因就是方便在杀害常木后打造一个凶手,让她当代罪羔羊的话——
「总之,这封信交给你,请继续努力解开真相!就这样。」
「喂,助手工作结束了吗?」
看到伏见打算就这样关回房里的模样,青岸下意识出声挽留。
「我要在房里整理思绪。没问题的,即使没有我,青岸先生一定也能圆满达成侦探的任务吧……我很期待。」
「你是用什么立场在说话啊?」
「唉呀——嗯……什么立场呢……」
此时,伏见突然想说什么的样子。至少,在青岸眼里看起来是那样。
不过,伏见没有说出口,以模棱两可的笑容带过。
最后,伏见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青岸并不是那么想要助手,伏见不一起行动就不一起行动。只是,有些东西他无法释怀。从过去的经验中青岸非常清楚,硬是自己找上门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报岛拥有很强的防盗意识,房门上了锁。
此次事件中,这里应该是情报含量仅次于案发现场的地方。然而就算想开锁,由于常世岛的门锁跟饭店一样采磁卡感应,青岸也无从下手。
正当青岸想着乾脆踢坏房门时,身旁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怎么了吗?」
「那里是报岛先生的房间……不,您应该不会弄错……您是想调查报岛先生的房间吗?」
仓早露出为难的表情。以仓早的立场而言,就算报岛生死未卜,也还是很抗拒未经同意让他人进入宾客房里这件事吧。
「可以的话我想进去……根据报岛房里的东西,或许可以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意思是,或许也能知道为什么报岛先生非得用那种方式杀害老爷和政崎议员吧……」
「嗯嗯,至少应该能揭开杀人动机。」
青岸没有任何根据,但此时不虚张声势便无法开门。
「我知道你很犹豫,但能帮我开门吗?你可以在旁边监视,以防我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拜托。」青岸强调。烦恼再三后,仓早妥协了。
「……好吧,我去拿万用钥匙。」
「真的吗?」虽说是自己提出的要求,青岸仍然感到讶异。
「我能理解这是调查必须的……而且,为了确认报岛先生的安危,我和小间井管家已经进去过了……毫无见识的我们已经先侵犯了客人的隐私。」
仓早略微停顿一下,笑着补上一句:
「再加上,我是您的助手啊。」
以这个头衔自居的人,仓早是第三个。
老实说,这是目前为止最值得信任的助手。
报岛的房间基本上也与其他客房无异。只是,或许是很习惯住在这里的关系,从使用方式上看得出报岛的随便。他将换下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大肆移动房里的家具,地上甚至还有喝完的葡萄酒瓶,简直把这里当自己的领地了。
「报岛先生说他的东西放着就好,不用整理,所以我们几乎不太会进来。报岛先生多次莅临常世馆,似乎住得很自在。」
「很自在啊……乱七八糟成这样,难得的好房间都在哭了喔。」
房里有太多残留痕迹,青岸犹豫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面对这样的青岸,不知为何显得精神奕奕的仓早转身说:
「来吧,青岸先生,如果您有想调查的地方请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我在打扫房间上有属于自己独到的见解,或许也很擅长找出线索呢。」
「……啊……这样啊?」
「青岸先生,尽管对我这个助手下令吧。」
仓早笑着说完后,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
「馆里发生的这些事,事态严重。我想,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在各位留宿期间提供帮助,并以助手的身分跟随您吧。如果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小间井管家也会一起协助您。」
「小间井管家吗……」
在常世馆工作的三人中,小间井就某种意义而言是青岸最不了解的人。小间井和仓早一样,既无杀人动机也无可疑之处,和青岸太没有交集了,令青岸忍不住担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之处。
大概是看青岸陷入长思,以为他在怀疑小间井,仓早神色坚定地说:
「请放心。我、大槻还有小间井管家都不是凶手。」
「你有证据吗?」
「有,范达因的推理小说二十则。二十则里似乎有说,佣人是凶手是禁忌。我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感激自己的立场过。」
「你是在开玩笑吧?」
「或许是愿望吧。」
仓早完美的假笑实在太不适合开玩笑了。不过,她是真心想让青岸放松。
「……那,如果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请跟我说。比起工作,这次请用调查的心情来看房间。」
「遵命!我会全力以赴。」
仓早行了一礼,前往浴室。青岸一面为仓早马上就朝那里进攻的手腕感到钦佩,一面走向床铺。
乱糟糟的床边原封不动地遗留着报岛的行李。皱巴巴的背包中塞了香烟盒、笔记型电脑、笔记本和换洗衣物。
总之,青岸先打开笔记本,里头只记录了巨细靡遗的采访时程,没有什么重要情报。青岸迅速翻过笔记本,有个东西从封套里掉了出来。
是枝钢笔。蓝色系笔身搭配金色线条,与政崎的笔十分相似,但细节的质感却有着天壤之别,最重要的是,这枝笔还有个不需要的功能。
青岸检视笔盖,往左一拨,马上感受到一种类似转盘的触感。他继续拨转,拉开笔盖。
钢笔传出了报岛的声音。
『这东西就交给我处理……我们回到正事上吧。』
果然,这不是钢笔,而是仿造钢笔外型的数位录音机。由于常被拿来做不好的用途,老实说不是什么有品味的东西。青岸细听录音的内容。
『所以,议员你是认真要离开「同盟」吧?』
『嗯,回去后我一定要退出……还有常木的事业。反正常木死了,他旗下的事业也会乱成一片吧。我就趁这个机会断绝关系。』
同盟。虽然有点在意这个没听过的词,不过顺着两人的对话听下去,这可能是政崎他们对自己那伙人的称呼。
『我一个一个确认喔,和你联手的人有丹代、津木还有……』
政崎接着报出一连串的名字,政崎时而肯定,时而会说「这个不是」,予以否定。两人持续着这样的对话。
这是什么啊?青岸才感到纳闷,报岛便突然说道:
『你不需要后悔吧?不杀常木的话,不只是我们,连争场先生都会有危险。你别忘了,那家伙因为天使真的变得很奇怪。』
『是啊……常木他……甚至还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怪物撒大钱……』
『不只这样,他搞不好还会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想把过去的事全招了。要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吧?』
『……是啊。真是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家伙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
『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最先被切割,最坏的情况还有可能被当成替死鬼。我们是在被杀死前先下手为强,他活该。』
政崎回了一句什么,报岛语气谄媚地说了些没意义的客套话。
『那我们今晚再来决定细节吧。别担心,我站在议员这一边。』
录音到此结束。青岸查了下是否还有其他档案,但录音笔只留下这段纪录。
不过,竟然说「我站在议员这一边」吗?知道报岛接下来会做什么的话,这句话只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因为,在这段谈话后,报岛用米迦勒的长枪杀了政崎。
青岸不是很了解这两人录下来的谈话内容。不过,他知道一开始的「这东西就交给我处理……」是什么意思。「这东西」指的就是这台数位录音机吧。报岛以此为名目,顺利从政崎手中拿到了录音机。
政崎这个人,感觉光是听到钢笔被掉包成录音机就会失去冷静,要蒙骗这样的他应该很简单。报岛于是在收下录音机后偷偷按下开关。
他这么做的原因,恐怕是为了将后半段的谈话当作威胁的筹码吧。这段录音有满满的名字,都是与政崎联手的重要人物。只要拿出这个档案,即使离开常世岛,政崎也无法违抗报岛。
「仓早小姐。」
「什么事?」
「我离开一下。这里可以交给你吗?」
「好,没问题。」
「谢谢。」
青岸借走了钢笔和笔记本,来到走廊。
他的目标是楼下,刚才离开的伏见房间。
大概是察觉到不好的气氛吧,即使青岸按了门铃,伏见也闭门不见。青岸没有时间跟先前一样以宇和岛为诱饵,不得已,只好像个讨债似地用力拍打伏见的房门。
「喂,助手!你自己说你是助手的,给我出来!帮帮我!」
「不要敲,不要敲啦!其他人看见了会把你当成凶手喔……!」
伏见边抱怨边打开房门。青岸将录音笔摆到她眼前。
「我开门见山说了,这是你的东西吧?」
「咦……你在哪里找到的?」
「夹在报岛的笔记本里。」
「难怪我找不到……!那个臭记者……!」
伏见啧了一声咕哝道。
「你之前鬼鬼祟祟的该不会就是在找这个吧?」
「……没错。前天,我在屋子里被抓到的那天,吃过午餐后常木找我去他房里询问……还是该说审问?要我举出有合作关系的媒体。」
如同仓早说的那样,这一定是为了「制裁」伏见吧。
「我当时因为紧张弄翻了包包里的东西,应该是那时候掉的……要是让人知道我带着这种东西,不就会被发现我是准备好来刺探常木的吗?所以我才想把它找回来。」
「你这个样子真的有办法做好记者吗?」
「弄翻包包和记者的资质无关。所以,是报岛吞了我的录音机吗?真的是不能大意耶。」
「不,拿的人应该是政崎。他有枝类似的笔,大概是搞错了。」
「是吗?反正都一样。」
都一样吗?青岸瞬间怀疑。不过,他现在最想问的不是这个。
「问题在录音的内容。我给你听,注意后面出现的名字。」
青岸重播录音到报岛接二连三举出名字的地方。结果,伏见瞪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企业高层的名字,一直被怀疑向政崎提供不法政治献金,还有些是因为自杀式攻击间接得利的人。」
「感觉常木和同盟的其他人已经不是合不来的问题了……」
「原来那是真的……」
「什么真的?」
「据说,常木打算中止对政崎的赞助。实际上,常木王凯也连续对政崎经营的公司中止了金援。我原本以为常木王凯虽然中止赞助却还是邀政崎到岛上来,是打算继续维持彼此的关系……」
应该说,这次的邀请是常木王凯下的最后通牒吧。如果政崎不顺着常木的意——让常木从同盟安稳脱身的话,常木将给予更强烈的经济制裁。
「报岛也说自己会被切割……什么嘛,除了我以外,这些家伙也有动机嘛,更深厚的动机……」
「从这段录音听起来,他们似乎也被逼得很紧。」
除了中止赞助外,报岛他们有一部分更担心的是常木对天使日益加剧的迷恋。
如果常木对天使的信仰继续加深,可能会对自己一行人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向世人坦承一切。报岛他们会这样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担心常木为了能面对天使,认为必须面对自己的罪行。
「……然后可能就演变成,如果杀常木一个人能解决问题的话就这么办,对吧?」
「现在的人类,每个人都有一次杀人的权利……反正,那些家伙一直在非法利用这项权利……」
「真是烂透了。虽然我本来就这样觉得了,但这群家伙真的不是人。」
伏见苦涩地说。突然,她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
「也就是说,这是项大功劳吧?要不是我把录音机忘在常木房里就听不到这段对话了吧?然后也不会知道他们对常木不满了喔。这是我的功劳吧!」
青岸不禁语塞。这么说或许没错,但要青岸就这么承认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伏见的数位录音机虽然填补了失落的环节,但她本人什么事都没做。
「如果没有我,我们就会一直不明白报岛的动机!这样一想,不是很厉害吗!对吧,青岸先生!是这样吧!」
「可是,报岛杀害政崎的理由却越来越让人想不通了。以这段录音来说,他们利害关系一致,没必要分裂吧?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报岛拿长枪刺政崎的喉咙?」
「…………结果又回到这里了吗?」
「我们知道有钱人杀人同盟之间起了内讧……」
尽管线索逐步增加,青岸却丝毫没有接近真相的感觉。在希望常木死掉这点上,政崎和报岛应该是一致的。那天,政崎的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青岸最后没有结论。唯一敢说的,就是存活下来的争场和天泽,应该都为常木王凯的死感到高兴吧。
回房前,青岸再次前往天使展览室。
被设立在最醒目之处的天使像,手中已没了长枪。
失去长枪的天使像十分难看。天使像本来的外型就像只驼背的猴子了,不自然弯曲的手臂现在看起来很呆。长枪原本似乎是靠在天使的手臂里,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将它取出来。
失去长枪的天使像没有一丝神圣庄严,抢走长枪的人类看着这样的天使有什么反应呢?
青岸离开天使展览室时已近日暮时分。
大概是太阳西下便会变得活跃吧,窗外的天使显得格外醒目。尽管发生命案,天使依旧只是在空中飞舞,不向世人展示真相。
同盟的存在让常木的犯罪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这座岛上的宾客以常木为中心,滥用天使的规则,让许多人陷入不幸的深渊。
伏见仰慕的前辈也是。事到如今,桧森百生的死亡怎么想都是常木等人搞的鬼。面对逼近自己罪行的桧森,常木他们便按老规矩,让他卷入意外吧。
杀死赤城他们的也是「同盟」吗?因为四处奔走阻止自杀式攻击,成为同盟的眼中钉,所以才杀了他们吗?赤城他们一直奉行的正义之举,兜兜转转后却成了自己死亡的原因吗?
不,应该不是这样。如果赤城他们是同盟的杀害目标,常木应该不会邀请青岸来常世岛。那场车祸是真正的自杀式攻击。
——慷慨赴义与被卷入没有道理的不幸中死亡,哪一种才能获得救赎呢?
此时,青岸察觉心中浮现一股奇妙的想法。
青岸希望赤城他们的死是单纯的偶然,而非常木等人的阴谋。
这种心情的原因很好回推,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常木已经死了。因为青岸再也无法让常木接受制裁也无法找常木报仇。
察觉到自己的这种心态后,青岸冲动地捶向一旁的墙壁。到头来,青岸的救赎也还是走到了那个方向吗?如果青岸是在常木活着时知道同盟的存在——刺下那把刀的人,或许是自己也不一定。这样的想法瞬间掠过脑海,青岸连忙甩头。那应该不是赤城所期许的正义。侦探青岸应该正正当当,想办法让对方接受法律的制裁。
然而,与那把短剑有着相同形状的想法如今仍在青岸心中沸腾翻滚。青岸明明是以侦探的身分调查案件,却忍不住觉得常木王凯死有余辜。如果报岛是和政崎起内讧而死、坠入地狱的话,青岸甚至想为此鼓掌喝采。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算什么呢?这样还是侦探吗?
如果青岸只是为此烦闷倒还好。
但他却忍不住进一步思考,同盟里还能让其接受制裁的存在。
所谓的因缘巧合真的很可怕。青岸为了冷静来到别墅客厅,在这里遇到了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争场先生。」
争场雪杉靠在单人沙发里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他身旁有杯满满的咖啡却不见热气,大概是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口也没喝吧。
「唉呀,是青岸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想碰到在三楼晃来晃去的天泽老师。他看起来很虚弱,除了以前就认识的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尤其特别讨厌我。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杀了我,所以我才逃来客厅。在这里,还能喝到美味的咖啡,对吧?」
争场虽然语带戏谑,却不见得完全是在说笑。现在只能祈祷小间井和仓早能顺利安抚天泽了。
看着冷静的争场,青岸心想:
他们没有明确的证据。
然而,从至今出现的旁证来看,争场有很大的嫌疑。毕竟,他也是同盟的一员。调度自杀式攻击的武器,最后开发「茴香」的人是争场吧。他在同盟里担任这样的角色,所以他的事业在天使降临后依然蒸蒸日上,争场控股公司根本不是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反而是因为这样的世界才得以兴隆。
争场就是青岸他们在找的「凶手」。
问题在以后。离开常世岛后,青岸有办法证明争场的罪行吗?常木王凯已死,争场的恶行会曝光吗?青岸能让争场接受法律制裁,为赤城他们报仇雪恨吗?
青岸必须这么做,同时,却也觉得这些事或许无法实现。
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争场想必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一定可以轻松避开法律的追究。常世岛发生的这些事或许也会让他提高戒备。还好除了天泽,同盟里的主要关系人都死了,争场怎么做都行。也许,他会藏起狐狸尾巴,彻底脱罪。
如果是这样的话,青岸一定会后悔莫及。
然而,青岸现在有别的选择。
沙发里的争场毫无防备,青岸可以在这里杀了他。
如果打起来,青岸能赢争场。因为,自己是带着杀意攻击。若是就这样离开常世岛,恐怕就再也没有能杀争场的机会了。争场位于企业的金字塔顶端,连像这样单独一人的情况都很难得。
心脏在胸腔间剧烈跳动,青岸开始耳鸣。他厌恶自然而然得出「杀人」这个选项的自己,却止不住这样的念头。
「青岸,你怎么了?」
「……你……」
青岸脱口而出。
「你说过,天使是不合常理的象征……你觉得天堂存在吗?」
「我不知道。」
争场乾脆地回答。青岸继续说道:
「你不怕天堂或是地狱吗?我……我知道你们干的好事。你难道不会有罪恶感吗?」
即使没有说出具体内容,争场应该也听得懂吧。
证据就是,争场脸上柔和的微笑消失了八成。争场的长相本就严肃,散发着压迫感。尽管如此,争场的语调依旧温和。
「我们干的好事吗……」
「没错。」
他会后悔过去的所作所为,坦承自己的过错吗?青岸期望着。若是这样……若是这样的话会如何呢?青岸能原谅争场吗?如今,连「原谅」的意思,青岸也越来越不明白了。
然而,争场却与青岸的期望背道而驰,吟唱似地继续说道:
「以前,我曾去过某个外国城市,那里治安败坏,街头帮派横行。敌对势力只要一碰面就会爆发争执,场面惊险刺激。」
青岸不知道争场说这些话的意图,静静听着。
「因为真的是每次碰面都会惹出麻烦,所以两个帮派的代表就在城市里画了一条线,像是『越过这条线是你们的领地,这条线之内是我们的势力范围』这样,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玩抢地盘游戏一样,却意外起了卓越的效果。」
「争执消失了吗?」
「争执减少是减少了。帮派分子都非常注意那条界线,遵守规矩度日。过去是因为没有标准才会那么常发生无意义的争执,两帮人马不会碰面的话,纷争也就减少了。但相对的,也增加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虐杀事件,手段残忍得令人不忍卒睹。有了地盘界线后,帮派争执因为井水不犯河水减少了,但却也形成了一条消极的暴力规则——越过界线的罪人怎么处罚都可以。如果听到那些不可思议的行为,你绝对不会明白怎么有人能做出那种事。但是,界线让这些事化为可能。因为人们觉得在自己的领土内可以为所欲为。他们的犹豫和罪恶感都在这条规则下消失了。」
争场以授课般的语气继续道:
「对我而言,天使就是那条界线。」
「……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吗?问我难道不怕天堂或地狱吗?你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常木董事长上身。或者,更像变得过度恐惧天使的天泽老师吧。不过,无论哪一边对我都不管用。就算天使出现也不会让我下地狱,我现在也还在这里。所以,没必要去在意那些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以前的我啊,反而是感触比较多的人喔。虽说我是继承父母的事业,但经手的是那些东西嘛,我很怕会为世界的某个地方制造不幸,担心再继续做这种生意会遭天谴。」
争场的眼睛平静无波得令人讶异。
「如果没有天使,或许也会有其他什么东西影响我吧。然而,我现在在界线里,我坚守自己的位置,所以不需要有罪恶感也不用担心死后的制裁。当我察觉这点后,就彻底解放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青岸的身体自己有了动作。他冲向争场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手指几乎陷进他的肉里。争场的表情虽然因疼痛而扭曲,眼底却依然维持余裕。
「制作『茴香』的人是你吗?」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吗?普罗米修斯以茴香当摇篮运送火种,改变了世界。那东西的火焰不会消失,跟神话一样。」
青岸抓着争场的肩膀,使出全力将他压到墙边。青岸可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掐住争场的脖子,这么一来,他的复仇便完成了。
「你要杀我吗?每个人都可以杀一个人,你要把这个权利用在我身上吗?」
尽管处于可能被杀害的情况,争场的口气却满不在乎,背后是对青岸的嘲讽,笃定他做不出这种事。争场的那句话像是在说「有本事杀得了我的话,你就杀啊」。
或许,青岸应该杀了争场。即使在这里杀了争场,也是「界线内的行为」,是争场说的「上帝容许的领域」。青岸还没杀过人,天使不会处罚他。思及此,青岸不禁开始觉得杀了争场才是正确的行为。只是不会受到制裁,便有种获得宽恕的心情。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理解争场刚才说的那些话了。
然而,青岸却渐渐放松力道。现在杀得了争场,杀了他比较好。虽然这样想,双手却没有动作。
争场看着预料中的发展笑了。他彷佛拨开虫子似地推开青岸。全身失去力气的青岸就这样跌坐在地。
「我会用正确的方法让你赎罪,不管花几年、几十年,一定会让你接受正当的制裁。」
青岸挤出声音道。
「好可怕喔。不过,应该会比你像这样扑上来好吧。」
「就算没有那样,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遭到天谴。」
「无力的人类永远都会依赖上帝或天使。结果你也是这样吗?真遗憾。」
争场嘴上虽这么说,看起来却很高兴,似乎对走投无路的人转向祈祷这件事感到乐不可支。
「反正常木董事长已经不在,我们『或许有做』的那些事也结束了。我赚够本啦,这次就会退下来了。」
争场拿起客厅的内线电话,联络小间井。由于不想撞上天泽,争场表示希望有人来接自己。
「啊——天泽老师能不能就那样自杀呢?但千万别波及我就是了,我还不想死,也不想去天堂。我想活着离开这座岛喔。」
青岸依旧无法起身,背对着争场,他已经连看往争场的方向都办不到。最糟糕的是,虚弱与无力感令青岸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看着那样的青岸,争场无趣地哼了一声。没多久,仓早来接争场上楼。看见颓坐在地的青岸,仓早虽然面露担心却没说一句话,和争场离开了客厅。
客厅只剩下青岸一人,他的手上还清楚残留抓住争场时的触感。不过,即使时间能倒退,他果然还是无法对争场下手吧。
是因为青岸胆小懦弱,还是因为他仍然无法放弃当正义的侦探呢?无论如何,青岸都很无力。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天晚上的话,就是「消化大赛」。
争场和天泽关在房里不出来,余下众人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下聚集在餐厅里,吃着小间井端出的即食食品,彼此几乎没有交谈。不知为何,连大槻都趁机坐在餐桌旁。不过,小间井大概是相当疲惫了吧,并没有出声责怪。
争场和天泽如果一直这样闭门不出的话反倒令人感激。那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把场面搞得很紧张。
「明天开始,天气似乎会好转。」
整间餐厅里唯一明亮的,是仓早的话语。
「应该会是不适合天使出没的好天气吧。」
隔天早上,天泽齐从常世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