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到底是怎样啊,丢这么多天使出来,自己却不让人看一眼。」
天使降临后,青岸曾不自觉地在事务所里犯嘀咕。当时嶋野也在场,青岸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因为嶋野在成员中属理性派,即使面对降临也依然冷静。
不过嶋野并没有笑青岸。他发出沉吟,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嗯。」
「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应该算是短篇啦。某个地方有个男人,拥有一种拍照不会显现在照片上的体质。男人下定决心,不和任何人合照。但跟他变亲近的同伴不能接受,不听男人的劝告,和男人一起拍了许多照片。因为,同伴察觉到男人其实很想拍照。不过,当他们分开后,同伴才发现男人当初劝告的真正含意。」
「真正含意?」
「原来,男人的劝告是为了同伴着想。因为,同伴变得每次拍照都会感受到男人的不存在。正因为照片不会显现,所以被迫面对男人的不存在,为此而懊恼。不存在是最占空间的存在,这世界的神大概也是如此吧。明知有某样事物但那样事物却绝不会现身,或许正是这样才最能达到无所不在吧。」
「也就是说,」嶋野开了个头继续:
「上帝的自我表现欲强到不行。」
「噗嗤!」
这样毫不避讳的说法令青岸不由得爆笑出声。嶋野的表情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圆眼镜下的眼睛弯了起来。
「真想见见上帝。上帝长什么样子呢?如果跟我一样是个平凡大叔的话,感觉好像能稍微爱祂一点。」
「一定不怎么样啦。啊啊,不过照你的说法,感觉祂应该是个非常注重形象策略的家伙。」
「否则,祂也不会把世界和人类打造成这样吧。啊……我原本想在赤城回来前写完这些文件的,但现在没心情做了。」
「已经可以了啦,我们来喝一杯吧。今天收工。」
「石神井小姐会骂人喔,然后你都会满沮丧的不是吗?」
「哪有!」
「没办法,我陪你一起挨骂吧。刚好,我才买了瓶好酒,如果是这支酒,你也会变成葡萄酒派喔。」
嶋野高兴地取出一瓶白酒。那天喝的葡萄酒,的确很顺口。
青岸吃完早餐在吸烟塔抽烟时,一道影子欺了下来。他抬头,在天窗看到了天使的翅膀,天使似乎贴在塔上的样子。虽然天使没事不会扑过来,但在他们的俯视下,烟变得莫名难抽。
烟气冉冉上升,天使不为所动,在高塔周围打转。
青岸无奈地从口袋拿出方糖,从窗口丢了几颗出去。天使登时离开高塔,围向砂糖。大概是闻到了味道,其他几只天使也聚了过来。这么一看,天使就跟大型鸽子没有两样。
青岸虽然没有喂天使的兴趣,但撒糖可以将天使引到自己喜欢的地方。不想在视线内看到天使时,这是最轻松的做法。只要准备几颗方糖,就能转移天使三十分钟的注意力。
青岸瞥了眼拼命把脸放在砂糖上磨蹭的天使,再度回到抽烟塔内。他循着报岛留下的香烟痕,将自己的烟也压了上去,烟蒂发出「滋——」的声响。此时,有人推开吸烟塔的大门。
来者是小间井。不抽烟的小间井是这里的稀客,端整的表情因烟味稍微皱了一下。就某种意义而言,青岸已经很习惯这个模式了。果不其然,小间井开口道:
「抱歉打扰您休息。青岸先生,能请您立刻移步过来吗?」
又是尸体吗?青岸忍住差点溜出口的这句话。他将烟蒂丢进烟灰缸,改问:「怎么了?」
「我们敲天泽老师的房门……房里没有回应。」
「是不是还在睡觉?」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但因为平常这个时间天泽老师已经起床了……」
这么说来,青岸刚来岛上时曾在客厅遇过天泽。想起天泽一大早便神采奕奕的模样,现在这样或许的确有点异常。
青岸想起昨天争场说的那些废话,说他希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天泽可以自杀。如果天泽身上那些过剩的压力在不知不觉间爆发的话……
「我们想检查天泽老师的房间,方便的话,希望您可以一起在场。」
那个小间井这么明确地拜托侦探,代表事态比想像中紧急。青岸快步前往天泽的房间,仓早、伏见和宇和岛已经站在门口。
「青岸先生,早安。」
「青岸先生!不得了了,这下子该不会……」
「你不用来吧?回去。」
一听到青岸冷淡的话语,伏见露出明显受伤的神情。
「好过分!你都不会跟仓早小姐还有宇和岛医生说这种话!我昨天不是已经跃升为正式助手了吗?」
「虽然是自称,但应该是比人不在这里的大槻有用……」
「好了,事不宜迟,快点检查里面吧。」宇和岛道。
宇和岛身上带着诊疗包,看来是已经预想最坏的情况了。青岸屏住气息。
当万用钥匙插入,房门开启的瞬间,青岸感受到一种虚无。无人房间的萧然。
像是在验证这些感觉似的,天泽的房间空荡荡的,不见主人的身影。这是间大小跟其他客房一样的房间。
不同于报岛,天泽的房里几乎没有个人物品。桌上只孤零零地留了一本书,是那天他在客厅看的外文书,就连床铺也铺得整整齐齐,怎么看都像是天泽自己离开了房间。
「意思是,他自己回去了吗?感觉他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啦。」
伏见傻眼地说。小间井反驳:
「不,船是明天下午来,在这之前不可能离开常世岛。」
「就算这样说,但这间房间已经清得一乾二净了吧?我不觉得天泽老师会回常世馆了。」
伏见回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总之,先仔细找找看房间吧。」
在宇和岛的催促下,其他人开始搜索房间。伏见仍是那张紧绷的表情,她走近青岸,彷佛两人之间有心电感应似的,没头没尾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船啦,船。」
伏见自信满满地说。
「我保证,汽艇一定不见了,天泽搭汽艇逃了。」
「……如果那是逃出这座岛唯一的方法的话吧。不过,天泽有游艇驾照吗?」
「谁知道。人不见的话就代表有驾照吧。一定是这样。」
「话不要说那么满。」
「我们偷溜出去看看吧,必须确认才行。」
伏见拉着青岸,青岸也就顺着她离开房间。反正天泽应该也不在这间房里,既然如此,去确认汽艇的情况也不是坏事。
青岸跟着打头阵的伏见,一起前往西南边的水井。他小心翼翼注意脚边的状况,爬下悬崖。
然而,与伏见的预期相反,汽艇跟昨天一样完好如初地在那里。
正确来说,汽艇虽然看起来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但并没有不见。
「……奇怪?」
伏见哑口无言,仔细地检查汽艇。然而,狭小的驾驶座没有能藏人的空间。
汽艇内的样子与昨天显然不同。除了方向盘,连仪表板上的灰尘都被擦得乾乾净净,很不自然。该说青岸竟然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还是无法不注意呢?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来过这里。
「油箱里有油,有人加油了。」
伏见一边进入驾驶座一边低喃。
「某个人打算逃走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吗?为什么……」
「与其说是放弃,应该是办不到吧。」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小间井。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大概是急急忙忙追上来的吧。远方还有宇和岛和仓早的身影。还偷溜咧?青岸内心啧了一声。
「青岸先生和伏见小姐突然从房里冲出去,我还想是怎么回事……两位怎么会在这里……不,这也是当然的吧。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找到这艘船。」
小间井果然知道汽艇的存在。
「你说办不到是什么意思……」
「这艘汽艇开不远。老爷买下常世岛后为了有个机动性高的移动工具,立刻买了这艘汽艇。可是……因为天使果然还是会跟着汽艇离开,自从确认这点后,老爷便破坏起锚机,让谁都无法用这艘船。」
「破坏?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确保汽艇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发动。」
这实在让人笑不出来。若是常木王凯,会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奇怪。直到常木王凯死后,青岸对他的认识才逐渐清晰。如果花五千万买会说话的天使,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话,让一艘汽艇变成摆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本来,汽艇按下这个按钮就会起锚,但现在只会空转。就算发动,顶多也只能开几十公尺吧。」
小间井和青岸他们交换,进入驾驶座,仔细地补充说明。
几十公尺的话完全无法逃脱。从常世岛到最近的观光岛屿也要十几公里的航程。帮汽艇加油的人大概不知道起锚机坏了,结果直到船突然不能动才察觉这件事吗?
「不管怎样,意思是如果起锚机没坏,天泽就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开吗?差劲死了。」
「……天泽老师那个样子实在让人不忍苛责。昨天,他哭着求我们说愿意做任何事,请我们让他出岛,说自己再下去就要疯了。我个人也很希望能为天泽老师做点什么……但真的无能为力……」
「那他就疯啊。」
伏见不屑地说。
「抱歉在斗志旺盛的时候打扰你……但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吧?」
追上来的宇和岛受不了地说。
「青岸先生你也是,待在这里也没意义吧?」
「别那么说,这个驾驶座——啊!」
青岸察觉宇和岛焦虑的原因了。宇和岛现在依然拿着那只应该颇具重量的诊疗包。
汽艇在这里。天泽并不是开船逃走。
那么,他去哪了?
「如果汽艇不能动,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别墅就好,但天泽老师却没这么做,或是没办法这么做。」
宇和岛神情严峻地说。他一定无法再忍受有人遇害了吧。然而,这附近没有什么痕迹,想要大致搜索的话,这座岛又太大了。就在这时——
青岸看见在枯井四周飞翔的天使。
天使基本上是种随心所欲的生物,对糖以外的东西一概没兴趣。会在那口井边飞很可能也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青岸内心却骚动不安。
他想起昨天看向那口井时,那彷佛凝固后被丢入的黑暗。水井虽没有火焰,却令青岸联想到地狱。
水井上方,昨天还在的水桶和井绳消失了。长绳两端断得乾乾净净,徒留辘轳上的绳圈。与汽艇的驾驶座一样,水井也跟昨天不同。不同令人害怕。
「……要不要确认一下那里?」
宇和岛明白地指着水井。
即使在走向水井的途中,青岸也随时都想逃跑,他衷心期盼预感不会成真。然而,宇和岛毫不留情地觑向井内,以手电筒照亮井底,接着哑声说道:
「……好惨。」
听宇和岛这么说后,青岸也探头望向井内。一股阴湿的恶臭扑了上来,腥甜交杂,闻起来十分诡异。
「——啊啊。」
青岸不禁出声。
井底有具烧焦的尸体。
尽管尸体的脸部表面已被烧烂,但还是能辨别得出五官——那是,天泽齐的尸体。
一起往井内看的仓早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下去,青岸急忙抓住她的身体,将仓早拉回来。仓早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了声「谢谢」。
「……不可能吧?为什么会有第四个?」
伏见环抱自己颤抖的身体道。
「宇和岛,那是——」
「……应该是天泽老师不会错。虽然衣服和体表都烧焦了,但体型一样。」
宇和岛说得没错。众人之中,天泽有着仅次于争场的高挑身型,尸体再怎么焦黑也还是辨别得出来。
「我先说,这应该不是被烧死的尸体。那种程度的烧伤不会死人,烧伤显然不是关键死因。」
「那死因是?」
「这个距离没办法知道详情啦。这口井的深度大概十五公尺,光是掉下去就会死人喔。天泽老师有上帝庇佑的话,或许只会双腿骨折吧。」
宇和岛虽然语带讥讽,表情却不见一丝锐利,被丢在地上的诊疗包显得苍白而空虚。
那就近一点看——青岸正想这么说时,却猛然想到:
他们该怎么把天泽的尸体拉上来呢?
这不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身上绑绳子垂降下去的话可能会回不来,为井底多添一具尸体。青岸应该抱着这样的觉悟下去吗?脑海掠过「既然是侦探,就应该做到这个程度」的想法。青岸往水井靠近一步,探出身体,那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甜臭味变得更加鲜明强烈,令青岸一阵眼花。
如果是赤城,他可能会自己下去,木乃香则是会在一旁助阵加油吧。嶋野感觉会反对,但最后会让青岸照自己的想法行动。此时,石神井会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之道,但她不在这里。
青岸稍微将重心再倾向水井。那里像极了地狱,天泽没有燃烧完全的尸体也充满这样的隐喻。下去吧——赤城的幻影说。焦哥,你是侦探啊,都已经出现四个受害者了不是吗?
「青岸先生,不行。」
此时,有人从青岸身后抱住他,将他的身体拉回来。
「青岸先生,不必连您都要涉险。侦探在事件过程中死亡的话怎么办?」
仓早的语气虽然温和,眼神却不若平常,带着紧张,紧抿的双唇彷佛下一秒就要发出责难。
「啊啊,抱歉……我只是有点恍神。我们角色互换了呢。」
「我或许没有立场这样说,但请您小心一点,不然实在对心脏不好。」
「啊,是啊,其实……」
「天泽老师过世并不是您的错。」
仓早一字一句说得恳切又仔细。刹那间,青岸大脑里的幻听消失了。
「请不要为了线索以身犯险,这不是您的责任。」
青岸移开贴在井口的双手,让自己能够直视仓早的双眼。
「……当然,前提是如果您不是凶手的话。」
仓早的脸上漾开一抹微笑。这次,青岸马上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了。
「是啊……我不是凶手,也没有责任。」
「对吧?」
青岸转身重新看向水井,只见学不乖的伏见将身子大大探了出去。有那么一瞬间,青岸不禁觉得或许可以让伏见维持那个姿势垂降下去。然而即使伏见再大胆,要扛起天泽的尸体回到地面上,就物理条件而言极为困难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汽艇在悬崖下面吧?怎么会掉到这种井里……」
伏见像在对尸体说话似地喃喃低语。
「会不会是也有其他人想搭汽艇,双方为了汽艇发生口角,凶手一时失手将天泽老师推到水井里呢?」
小间井推测道。
「意思是说,这次的凶手一开始并不打算杀人吗?只是意外杀了天泽老师……」
「我是这么想的……」
「这样有点不自然。如果是为了汽艇起争执,好歹也是在悬崖下面吵,不会在这种阴森森的水井边吵架吧?」
青岸这么一说后,伏见和小间井都沉默了。
「也不用这么纠结在汽艇上吧?」
宇和岛插嘴。
「或许,不是汽艇引发了争执,只是有人以汽艇为饵,引诱天泽老师到水井旁。」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仓早一脸疑惑。
宇和岛表情严肃地说:
「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就是要杀害天泽老师,但因为体型处于劣势才选择推他入井。我不是想把嫌疑带到女性身上,只是单纯的论述。」
「一开始就企图杀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第四起命案的凶手和之前的案子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今天早上有确认争场先生在房里吧?」
「是的,没错。争场先生在房里用早餐……大槻就没有确认了……」
「如果大槻平安无事的话,这次的凶手就是初犯,还在上帝慈悲的范畴里。」
面对仓早的证词,宇和岛果决地说。看来,从有人遇害的冲击里重新站起来后,宇和岛开始对发生命案的事实感到愤怒。
「你真的觉得凶手只是为了杀害体型有差距的目标,才把人叫到水井旁吗?」青岸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么做的确很没效率。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需要特地利用水井杀人了吧?」
宇和岛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青岸无论如何就是不太能接受。在常世馆里,真的没有办法杀害体型上有差距的人吗?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小间井。
「常世馆里有专门用在家畜身上的电击棒,也有十字弓和猎枪。很遗憾,如果只是想克服体型上的差距,这种凶器要多少有多少。」
「这些东西放在哪?凶手有没有可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汽艇里的油原本放在外面的仓库里。如果能找到机油,我想,应该不难拿到那些凶器。」
小间井冷静地向青岸说明,接着进一步道:
「……另外,有人破坏了仓库的挂锁。」
「……仓库里面呢⁉应该把凶器什么的全都丢掉比较好吧?」
伏见歇斯底里地说。
「幸好,仓库内没有东西遗失。如果您想把会成为凶器的物品全都丢掉的话,我不会阻止。」
「没错!我觉得应该要那样做,青岸先生也同意我的看法吧?」
「说到底,你是觉得还会再发生命案吗?」
「你不是也这样想吗?」
伏见的话令青岸一时语塞。这里还可能会再出现命案吗?
「不管怎样,我们暂时先回去比较好吧?毕竟争场先生和大槻应该都还留在屋子里。」
众人都同意了宇和岛的提议。
「……关于天泽老师落井身亡的事,就由我去向争场先生说吧。」
仓早面色忧郁地说。
「不跟他说这是命案好吗?」
「那样说的话,争场先生会更加不肯踏出房门吧?」
宇和岛叹了口气道。
争场打算就这样闭门不出吗?明天下午船就会来了,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争场最不放心的天泽也死了,不如说,这个发展反而称了他的意。
「那么,回去前我先说件事让大家安心。」
「安心?」
「这次的遗体遭到焚烧,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不过,这样或许比较能安心。至少,凶手下次再杀人的话,就要下地狱了。」
宇和岛一如往常地说。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放心。
岛上已经有四个人死亡。众人切身了解到,这个世界也存在着连环杀人。
去向成为众人担心目标的大槻,又在玄关大厅前抽烟了。
「大槻!我不是跟你说不准在这里抽烟吗!为什么就是不能遵守这个规定呢!」
「哇,大家都在。小间井管家,你不是说不要穿厨师服抽烟吗?我今天是穿自己的衣服喔。」
「这不是选一边遵守就好的问题!要抽烟就去塔里抽,而且穿自己的衣服抽!」
「因为我很紧张啊,一回神大家就都不见了,想说你们该不会都死掉了吧?那样的话我也要抽个烟什么的。」
大槻愁眉苦脸,百无禁忌地说。虽然是些没营养的话,但应该是真的在担心大家。
「……天泽老师过世了,你也拿出点身为常世馆一员的自觉吧。」
「咦,连天泽老师都?真的假的……」
「如果你也觉得难过的话,就去换身衣服,帮大家做点什么东西吃。你当初在老爷面前展露那样的才华,现在正是发挥的时候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说着,大槻一溜烟地逃走了。挨了小间井一顿骂后,他大概暂时不会离开房间了。
回到屋里后,仓早按先前所说前往争场的房间。争场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
「青岸先生,那我们就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了。虽然不知道伏见小姐和宇和岛医生接下来要怎么做,但有任何事情的话请再吩咐。」
小间井鞠躬,准备离开。青岸唤住他的背影。
「小间井管家,常世岛之后会怎么样?」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身上总是带着紧绷气息的小间井,似乎在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急速老化。
「我没问过老爷他仙去后这座岛要怎么办……以前他可能考虑过送给交情好的朋友——就是政崎议员或天泽老师,但是……」
但是这两人也死了。而且,常木和他们的关系也变差了,即便两人还活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发展。
「或许,常世岛会出售吧,但这座岛有这么多天使,能不能找到买家又是一回事……」
「对天使有兴趣的人应该多得数不清吧?」
「如果能找到对天使有兴趣并且有能力买下一座岛的人就好了。而且塔里都是烟味……我说笑的。」
小间井露出不适合他的微笑,吐露脆弱。
「虽然老爷似乎过于害怕天使离开岛屿这件事,但是天使真的会从这座岛消失吗?我总觉得,这座岛会永远受到天使禁锢。哪怕老爷不在了……不,正因为老爷不在了,天使是不是才更不会放过这座岛呢?谁会想拥有这样的岛呢?」
「你对常世岛没有感情吗?」
「怎么说呢……我只是侍奉老爷而已。」
小间井难过地低语。
「……老爷会开始迷恋天使是有原因的。」
「原因?]
青岸虽然反问,但内心明白。小间井一直在这座常世岛上跟随常木。
「老爷从以前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正因如此,才能在一代之内将事业版图扩大到这种程度。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因此践踏了一些东西。事到如今,老爷对此感到恐惧,竟然在天使身上寻求救赎。」
小间井说的,恐怕就是「茴香」的事吧。聚集在这座岛上的五个人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的立场虽然能阻止老爷却没有那么做,老爷就在做这些事的情况下遭到杀害……而我再也无法弥补。」
「没这回事,你已经悔悟,还能……」
「不,已经结束了。老爷不在了,他丢下了常世岛,丢下了天使。所以,我也……」
小间井轻轻摇头,露出陷入某种莫名思绪的神情,彷佛在说这座岛的终结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你还在照顾那只说话的天使吗?」
「说是照顾,但其实天使不需要看顾,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小间井对天使的评论公事公办,没有一点热情。
客厅里空无一人。曾经优雅地在这里休息的天泽彷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青岸虽然不想回到那个早晨,却也没有期望这样的结局。
青岸泡了杯高级咖啡,故意丢了好几颗糖破坏咖啡原本的风味。杯中涌上的甘甜香气令青岸想起那口水井,心情变得恶劣起来,他越想越觉得黑色的咖啡跟水井内的样子很相似。青岸只喝一口便后悔了,这种东西只有天使会喜欢。
青岸抽了烟,也喝了咖啡,然而,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青岸什么都还没解开,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死去却没有帮上任何忙。
青岸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陷入了沙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安眠药,但这股睡意十分自然。
所以,这只是自己在逃避现实。自己真的没资格当侦探——青岸自嘲地心想。
青岸作了个很适合逃避现实、一切如愿的梦。
事务所里的赤城在看着什么书,木乃香在沙发上睡觉。虽然没看到嶋野和石神井的身影,但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因为这就是那种梦。
「焦哥,我知道了。」
赤城突然说道。
「知道什么?」
「就算有天使,这个世界还是需要侦探。」
明明是一切如愿的梦境,却似乎还是有天使。不,是连带这点都如愿的梦吗?赤城的话令青岸期待雀跃,他忘了先酸个几句直接问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不再有连环杀人案,杀人变成一种比以前更单纯的行为,坏人自有天使制裁——这样一来,侦探的确好像变得没有用处了呢。」
「就是这样啊。」
「可是仔细想想,所谓的侦探,任务就是让卷入案件里的人幸福。也就是说,就算有天使,侦探也不是无事可做。」
赤城阖上手中的书本,看向青岸。
「如果问天使为谁带来幸福,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所以我觉得,即便有天使,这个世界也还是要有侦探比较好。」
这句话实在太过理想了,青岸因此醒了过来。
侦探本来就没有审判制裁的权利,哪怕指出犯人,审判制裁也是司法的工作。就算天使取代了这点,侦探的本质也没有改变。毕竟侦探这种人就是要破解案件,引导某人走向幸福。
不,这个前提已经是理想了吧?若是这么说的话也没什么好谈的了。重点是,赤城非常偏袒侦探,完全不公平。
青岸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手边的手机确认时间。他大约睡了一小时左右,满久的。
「在命案中打瞌睡的侦探,真是闻所未闻。」
青岸将视线瞥向一旁,宇和岛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青岸被最不想被发现的对象看到了。
「……为什么没有侦探在命案中打瞌睡呢?发生命案时,侦探比平时还拼命努力,应该要会打瞌睡才对啊。」
「一,侦探都兢兢业业所以不会打瞌睡。二,侦探是完美无缺的超人所以不会打瞌睡。三,在客厅里睡着会有遭凶手杀害的疑虑。所以呢,你也是托天使的福才能打瞌睡吧。」
「我是觉得不会发生连环杀人的这个前提已经没了啦……」
「是啊。而且或许有人不惜下地狱也想杀了你喔。」
「你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
宇和岛的声音中渗着愤怒,他是在责备青岸的大意吧。眼前死了那么多人却这么不小心,换做是青岸应该也会生气。青岸深切感受到自己为宇和岛添了麻烦。
「……我作了个一切都很遂心如意的梦。」
「是吗?像是灵光乍现,能够毫不犹豫指出凶手之类的吗?」
「那才不是遂心如意的梦咧。」
「那你的遂心如意是什么?」
「是有人说『侦探在这种世界没有存在意义』是不对的梦……还说侦探是让人幸福的人,天使办不到这种事……」
讲这种自己单方面遂心如意的梦恐怕会让宇和岛更生气吧。然而,青岸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结果,宇和岛不知为何轻笑了一下。
「干么突然笑?」
「不,只是觉得很怀念。那是赤城说的吧?」
「什么意思?」
「赤城也说过一样的话啊。你不是因为记在心里才梦到的吗?」
青岸的思绪一时有些紊乱。宇和岛到底在说什么?赤城曾经说过跟梦里一样的话?不可能。青岸没听他说过。
「那是天使降临后隔了多久的事啊……赤城在调查可疑死亡案件时说过一样的话喔。他没跟你说过吗?」
「……不知道,我没听他说过。」
那时青岸忙得一塌胡涂,没有和赤城好好聊天的印象,不可能从赤城那里听过这些话。
宇和岛一脸讶异,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也是会有这种事吧,因为这世界有天使。」
梦只是人们的愿望,死去的人不会用托梦传达什么讯息。至少,青岸是这么想的。
青岸应该不晓得的话透过梦境传了过来。他不认为那是天堂的证明,只不过是巧合或是自己真的在哪里听过吧。根本不可能真的有死后的世界,然后赤城还告诉青岸自己最后对侦探的一些想法。
这个世界没那么温柔。
尽管如此,青岸依然站起身,无言地离开客厅,准备去做天使做不到的工作。
小间井说的仓库位于常世馆外、高塔的对侧。
仓库是栋细长的小屋舍,大概是为了预防海风侵蚀,外墙涂了层均匀细致的亮光漆。仓库的门锁如小间井所言遭到破坏,任谁都能进去。
仓库里有几捆绳子、铁铲和水桶,另外还有一把猎枪与一支专门用在家畜身上的电击棒。
如果用这支电击棒,即使体型上有差距,也能将天泽推到井里吧。
老旧的仓库内墙已经褪色,只有一部分保留了原来的奶油色。那是个A4大小的长方形,之前似乎贴了什么在上面。
即使仓库里少了什么东西,身为外人的青岸也无从得知。而且,仓库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标示仓储的内容,或许就连小间井他们都没有正确掌握仓库里原本有哪些东西。
所以,青岸现在该做的,就是从这里借用需要的物品。
青岸带上一整捆仓库里最长最结实的绳子,前往汽艇所在的位置。天边的夕阳将汽艇白色的船身染成橘红色,驾驶座并无异常。
青岸的目标是汽艇附近的桩钉。他放下肩上的绳圈,实际将绳子穿过一根根桩钉。
以系船而言,桩钉之间的间隔显然太近,绳子通过这些桩钉张成漂亮的直线,穿过总数共十个桩钉后,大约有十二公尺长吧。但就算实际穿了绳,青岸仍然不明白它们的用途。
最后一根桩钉的方向几乎和悬崖垂直,青岸抬头,勉强看到水井的小屋棚。也是在这个时候,青岸发现悬崖上方有一样的桩钉。
悬崖上只有两根桩钉,尺寸比岩滩上的桩钉更大。青岸将绳子也穿过那两根钉子,绳子沿悬崖斜攀而上。
看着这个画面,青岸灵光一闪。他拿着刚穿过桩钉的绳子一端爬上悬崖,结果发现远方也有散落的桩钉,青岸像在玩小朋友的连连看,长度十足的绳子轻轻松松将桩钉连在一起。
青岸的直觉没错,水井附近也有六根桩钉,兴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以稍微迂回绕路的方式安置。青岸小心翼翼地将绳子穿过这些桩钉后,水井和汽艇之间连成一条半圆形的轨道。
这是怎么回事?青岸摇摇头,甩开脑中浮现的问号,修正思考方向。他该想的不是怎么回事,而是这条绳子能做什么。
青岸想到掉落至井底破破烂烂的汲水桶和井绳。假设,让绳子沿着这些桩钉攀爬后能够连结水桶井绳和汽艇的话,操作汽艇的人就能拉动井绳。有了这个机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青岸看向汽艇。公开说自己有游艇驾照的人是争场,昨天发动汽艇的人会不会其实是争场呢?开始失去冷静的天泽令争场感到不安,他也说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活着逃离常世岛。如果争场这个时候知道汽艇的存在,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今天天气如此晴朗,昨晚的月光应该也很皎洁吧。在那样的夜里,争场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离开这座岛,悄无声息地前行。
然而,争场应该没有发现小心翼翼沿着桩钉爬行的绳子,发动了汽艇。如果,把水桶那端的绳子做成一条绞刑绳,套在遭电击棒电晕的天泽脖子上的话——
凶手就能让争场杀了天泽。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天泽的身体应该是放在水井外才对。争场就算没有发现绳子连着汲水桶,但天泽那么大一个人倒在井边的话总会发现吧?这么做的风险太高,无法成功。
难道,这就是水井的作用吗?如果将脖子套着绳索的天泽吊在水井里的话,争场就不会发现。这样就厘清水井的功用了。
「可恶,不行。这样没有意义。」
青岸故意将懊恼说出口,否定自己的推测。
这口井的深度有十五公尺,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天泽在被丢入水井的瞬间就会死了吧?这是当然的。要是水井深度是双脚勾得到的程度,这个计画应该可行……
青岸知道自己只差一步了。即使不觉得自己有尽好侦探的职责,却有种能解开谜团的感觉。然而,他却到不了那一步后的所在。
当年,青岸完全没猜出赤城的背景。即便是现在,青岸依然觉得侦探不可能像变魔术般只靠些微的线索便揭露一切真相。那种东西只是童话故事。然而,青岸现在很想要那种灵感,什么都好,他想知道答案。
青岸带着祈祷的心情再次觑向井内。不同于早上,井中缓缓冒出腐臭味。看来,被放在这种地方,天泽的尸体似乎正渐渐腐败。
尽管天泽曾经对天使表现得那么抗拒、那么害怕,但无人吊祭、待在黑暗中的他就像是被打入那样的地狱。一想到他在天堂研究领域里为所欲为的样子,不免觉得这样的结局是因果报应。
过深的水井、被丢下的尸体,无法收尸的地点与其中的天泽齐。
此时,青岸的大脑浮现一幅奇妙的景象。
双手渐渐泛出热度,青岸知道自己现在亢奋异常。如果是这个方法,或许可行。
一只天使忽地停在水井屋棚上,面向夕阳,频频侧着纤细的脖子。没有任何倒影的平板脸孔上也有落下的夕阳。
一阵沉默后,一声清脆的鸣叫划破空气,窜入青岸耳里,感觉跟那日在地下室听到的声音一样。大概是幻听吧,又或者只是海鸣的声响。
然而,正是这样的情况让青岸感受到了祝福。
「你好像这里的守卫。」
「是齁。不过,因为不是厨师了,找个代替的工作也很合理吧?」
一回到常世馆,大槻又在玄关前抽烟了。这样子的话,比起影响舌头怎样怎样的,正常要担心的应该是健康。话说回来,大槻当初明明说自己是为了遇到青岸才会在抽烟塔抽烟,实际行为和发言间的落差令青岸有点不服气。
不过,算了。青岸明白那些都是场面话。
「算了,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你想吃什么东西吗?」
「我原本以为,你会拒绝做菜是因为常木王凯过世了。在有杀人犯潜伏的状态下做菜背负着风险。」
「没错没错。那是叫……牧师制药杀人案?那个在厨师之间传得都要烂了。也是因为那件事,大家才会想把食材储藏室锁起来,真是超级无敌麻烦。」
「你最后把钥匙还给仓早小姐他们了吗?」
「还在我这,千寿纱叫我先拿着。我不是做了三明治给你吗?」
「是啊。三明治很好吃。」
即使帽T到处沾了脏污,大槻还是拿三明治来给自己,这令青岸十分高兴,也因此印象深刻。
「常木王凯遇害后,你突然不在公开场合做菜了吧?因为你说过工作很麻烦不喜欢工作,所以这么做也不会让人感到突兀。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你是即使想做菜也没办法做。」
大槻将香烟丢到脚边,皱皱的运动鞋踩住烟蒂,发出细微的声音。
「……咦——好意外喔,我不是没办法做菜啊。青岸先生你刚刚说很好吃的是什么?」
「正确来说,你是无法在小间井管家面前做菜吧。你做菜的话,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便会负责桌边服务,届时你若是没穿厨师服就会挨骂。」
大槻的视线极自然地看向身上的帽T。那是件简单的帽T,没有任何花俏的设计,常木死后,大槻从第二天就一直穿着。衣服大致上还是有洗吧,上面的肉酱痕迹变淡了。
「我开门见山说了,常木死的那晚,你弄脏厨师服了吧?而且还是无法简单去除的脏污。」
「无法简单去除的脏污?」
「是啊,比如说,血。」
大槻的圆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喉头轻轻震动。这些,都没有逃过青岸的法眼。
「你若是穿着沾血的厨师服,怎么看都会是杀害常木的凶手吧?因此,你只好脱下那始终没有换过的唯一一件厨师服。」
「好过分喔——我基本上每天都还是有洗衣服,晚上晾乾再睡觉。」
「你是哪来的穷学生吗!」
「话说回来,常世馆有很多厨师服喔,我只要拿新的出来不就好了吗?」
「不,不行。你之前一直穿着那件皱巴巴的厨师服,如果在命案隔天早上穿新衣的话,大家会觉得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会弄脏衣服的事,因而蒙上不白之冤吧。」
若是那样的话,应该连青岸都会怀疑大槻。
然而,那么坚持不穿之前一直穿着的厨师服感觉也很不自然,在酒窖时打算跟青岸借衣服这件事也很怪。因为就算没有便服,大槻应该还有那件厨师服。
「我在抽烟塔附近找到了你那个牌子的烟蒂。常木死后第二天,你在找的就是那些烟蒂吧?你为什么要找那些东西?」
「那是因为,把垃圾丢在庭院里会有罪恶感啦。」
「胡说八道。是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些烟蒂,你说自己那天没去外面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了吧?给我老实说。」
「啊——什么嘛。烟蒂被发现的那瞬间就GG了吗?我那时候没找到,还以为被风吹到海边了呢。」
大槻啧了一声咕哝道。大槻那时果然是在找烟蒂,说什么想遇到青岸,蠢死了。大槻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终于承认:
「嗯,你说对了。我的确弄脏了厨师服,也的确是因为这样不能做菜。公然穿便服站在厨房里的话,小间井管家一定会问我理由。」
「啊,可是我说做菜麻烦到爆所以讨厌的事也是真的。」大槻又仔细地补上一句。
「然后,弄不太掉的脏污是血,这部分你也说对了,我没想到会被揭穿到这一步。」
「所以你真的——」
「不是,不是那样!就、就是因为不想产生这种误会,我才死都不想说啊。我没有杀常木先生,身上也没有喷到他的血。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啊?」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青岸不自觉发出错愕的声音。
「刚好,我现在口袋里也有方糖,就重新表演一次我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事吧。」
「等等,你想干么?」
说时迟那时快,大槻将方糖撒了出去。天使立刻嗅到气味,飞到大槻身边。
「青岸先生,看好啰。」
语毕,大槻抓住降落在附近的天使肩膀,用力将天使压向地面。天使的翅膀拥有奇妙的弹性,回推着大槻,但受到这样的压制其实也无可奈何。
天使似乎还没有放弃砂糖,拼命伸长了手。不过,天使并没有摆脱束缚的企图,只是任人摆布。大槻将天使翻过来按住喉咙,取出野外求生刀插了进去。
「哇!」
「没事。只要有注意,天使不太会出血。」
我在意的不是那个——大槻迅速进行手中的作业,青岸根本没时间抗议。过了一会儿,大槻放开天使。
瞬间,倒在地上的天使发出低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声音几乎跟之前地下室听到的一样。
「……人类也会这样喔,尸体的喉咙会因为空气发出声音。我们在地下室见到的那家伙,喉咙上有奇怪的伤痕,我就想是不是那回事,结果猜对了。不知道是哪来的诈欺师拿刀划破天使的喉咙,让天使发出声音。」
天使一边以脸磨蹭散落在地的方糖,一边让喉咙发出鸣响也不厌倦。尽管每次发出声音时喉咙的伤口都会渗血,天使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天使大概没有痛觉,也没有声音。不久,这只天使朝往某处飞走了。他一飞到空中,低鸣声更是响彻四周。
「……该死,彻头彻尾被骗了。」
「被骗得最惨的人是常木先生。我是听小间井管家说的,你猜他花了多少钱买那只天使?五千万喔,五千万。只是在天使身上划一痕就有五千万,该说夸张到爆还是什么……」
大槻哈哈大笑,耸了耸肩膀。帽T上沾了几滴很小的血珠。
「我那天不知道下刀的轻重沾了一身血。我试了五只左右,有三只发出声音,超有成就感的,抽的烟也特别香。」
「你是白痴吗?竟然因为这种事弄脏吃饭的工具。」
「是没错啦,但换衣服很麻烦啊,而且常世馆有一堆厨师服……如果隔天早上没发生那样的事,我应该会很平常地穿着新的厨师服吧。」
「这个实验是为了我做的吗?」
大槻无言地点头。
「……为什么?」
「我觉得你不该为了那种冒牌货耿耿于怀。」
大槻一反常态,直接坦承地说道:
「你在地下室的时候不是很无措吗?什么祝福,根本莫名其妙。那些家伙把你受过的伤害当什么啊?我担心那样下去,你会一直在意那种东西。」
即使只是看着大槻的侧脸,也能看出他受伤了。当青岸因为会说话的天使遭受冲击时,看着这一幕的大槻也默默受到了打击。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们在岛上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啊,我们之前没有交流,当时,我因为危险去避难了。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一直很感激你们。」
这些话勾起了青岸的回忆。
那是真矢木乃香第一次参与的案件。
那一次,三星餐厅的主厨不停收到死亡威胁,餐厅被迫停业。犯人也是名骇客高手,若不是木乃香发挥本领,他们也无法锁定发出威胁的源头。
那间餐厅的招牌是一名天才厨师,年纪轻轻却厨艺精湛,独具巧思,受到各大媒体的关注和报导。犯人心生嫉妒,因此犯案。
「我当时不太会做人,也会被人家骂得意忘形什么的。我那时候觉得啊,无论我再怎么认真努力,只要有一点点疏漏就会被找碴。我原本以为自己内心很强壮,但餐厅被迫停业的时候真的很痛苦,甚至想放弃这条路了。」
「……这是当然的,没有人面对他人的恶意还能若无其事。」
「可是,委托你们后抓到了犯人,成功破案了吧?我既安心又高兴,因为当时根本不知道那种情况会持续多久。破案后我收到一封mail,是你们事务所一位姓真矢的小姐寄来的。」
「木乃香?」
青岸想起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白帽骇客。
「没错。但内容很短就是了。」
「她写了什么?」
「她说『正义必胜』。」
「哈……」
「『所以不要输』。」
青岸想起破案后,木乃香在事务所一脸高兴的样子。
当时,青岸还不相信木乃香是为了正义而来到青岸侦探事务所。他以为木乃香无处可去,有一半是赤城磨着她来的。其实,木乃香一开始就对正义满腔热血了吗?破坏血汗企业的征人广告,总是冷冰冰的态度,原来,她从最初就和赤城昴是同类吗?
「最后,我没了自己开店的心情,从原本的餐厅又换了好几个地方。不过,我没有放弃做菜都是托青岸先生你们的福,因为我知道,哪怕这个世界又烂又不正确,还是有正义存在。我怎么忍心抛弃我那好不容易获救的才能呢?」
「获救吗?我们,救了你吗?」
「是啊……我不敢随便说自己知道你们……知道真矢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一直保持沉默。」
大槻尴尬地瞥开了眼神。
「所以,我觉得这次的事——践踏你的心——应该不是正义。我想说揭开那个手法后,大家应该会觉得很好笑,想跟大家讲说其实是这么无聊的东西喔——」
「嗯,大致上是有好笑啦……」
「早知道常木先生会被人杀死,我也不会做那种事,我真的很衰对吧?」
的确如此。如果常木没有遇害,大槻一定会若无其事地晒着那件沾血的厨师服,再要求一件新衣服。大槻只是单纯运气差罢了。
而他那些行为的源头又牵扯到青岸侦探事务所。这个因果与大槻口中的正义十分沉重。
「……你老实跟我说就好了吧?」
「说这是我割天使时喷到的血你会信吗?一想到可能会被冤枉,我就怕得说不出口。加上那些划了割痕的天使我都放走了……」
青岸想起刚才在水井边听到的鸣叫。看来,那不是幻听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现实中听到的声音。
「……你那是跟侦探说的话吗?我可是一直都相信你喔。」
「是啊。所以是我错了,嗯?」
大槻笑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这么一来,就解决了一个疑惑。水井的谜团大致上也解开了,接着只要把适当的碎片正确地组合起来,应该就能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此时,青岸突然察觉一件事。
「大槻,你那天是出去做实验的话,有没有碰到谁?」
「咦?没有耶……因为我也是偷偷摸摸地移动,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而且我的房间跟案发现场根本不同层。」
没有那么好的事吗?不过,大槻那晚有出门是重要的线索,青岸无论如何都想从这里找到案情的突破口,他以巴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心情继续问:
「那外面呢?你有没有从外面发现到什么?」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那天也是在做很心虚的事,所以……啊!」
大槻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后说:
「这么说来,常木先生遭到杀害这件事……有个地方好像怪怪的。」
大槻小跑步向抽烟塔,接着,刚好停在青岸捡到烟蒂的那一带。
「我是在这里做天使实验的。这个位置,是三楼客房的旁边对吧?」
「嗯,是啊。那面是每间客房的窗户,从左到右是报岛、政崎、争场、天泽吧。」
「那四个客人说,喝完酒大家都回房了对吧?可是,这里是暗的。」
大槻指向左边数来第二间房。
「其他房间灯都有亮。也就是说,这间房的人没回来……应该说,至少比其他客人晚回房。可是,这间房不是报岛先生而是政崎议员的房间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
如果大槻的证词无误,那么那天晚上回到常木房里——杀害常木的人,就会变成政崎来久。
不过不行,这样一来,第二起命案就会出现严重的矛盾。因为,下一个遭人以长枪杀害的人是政崎,如果报岛没有因为这样下地狱的话,人数就兜不起来。
「啊啊,搞屁啊,全都要重想了啊。」
青岸下意识吐出脏话。尽管他们揭露了决定性的事实,谜团却因此增加了。
大槻不理会青岸的焦躁,一脸莫名开心的样子。
「我这击很精采吧?虽然在你问我之前我都忘了,也根本搞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嗯,是啦……算很精采吧……如果你当时没有和天使嘻嘻闹闹的话,我们就会遗漏重要线索了……」
「耶!那我就算被常世馆开除,也能在你那里当助手了吧?」
「你那个设定还在喔!」
「还在啊!青岸先生,你现在已经没有怀疑我,觉得我没问题了,所以可以让我当助手了吧?」
大槻露出灿烂的笑容。助手——这半开玩笑的词总令人觉得好怀念。
「让我当助手的话,好处应该多到炸喔。因为我是天才厨师,所以无论去哪里你都可以吃到一样美味的大餐。每去一个地方,就能尝到以当地食材料理的佳肴,很棒吧?」
「说得很不错耶。」
「对吧?那样一定很开心喔。」
现在想起来,伏见也好仓早也罢,还有大槻,他们应该都很清楚青岸侦探事务所发生的事,所以才会特地说要当青岸的助手候补。或许,他们是想拯救如今仍然困在空荡荡事务所里的青岸吧。
不过,青岸应该不会雇用大槻。自己并不是能回应大槻心意的优秀侦探,而且,如果再发生一次失去助手的事,青岸将无力再承受。
与青岸的心情相反,大槻仍继续开朗地说:
「青岸先生你就做侦探,我做厨师,我们分工合作。」
这确实是划时代的合作吧,虽然对方是天才厨师,好像会变得搞不清楚谁才是助手。就这样,只要交付他应该交付的任务就好。青岸侦探事务所过去其实就是这种感觉,所有人负责各自擅长的角色——
「角色……」
青岸不自觉复诵。这两个字与大槻的证词和早上的事连在一起后,青岸的大脑开始发热。
大槻不明所以,讶异地看着青岸。青岸则是抓着他的肩膀大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为止一连串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咦?啊?真的假的⁉真的吗⁉」
「嗯嗯——快回屋里!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阻止的话就糟了!」
大槻虽然一头雾水却仍是配合青岸猛点头。青岸的视野因激动和焦虑而扭曲,他朝常世馆大步狂奔。
就在青岸踏进入口大厅的那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争场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从走廊走向他们。他的眼睛失去焦点,双手在空中挥舞,彷佛想抓住什么。
「等一下,怎么了?那个,争场先生——」
大槻高声喊道。一阵阵不输给大槻惊呼的惨叫——争场垂死的叫唤,响彻大厅。
争场双脚遭焦黑色的火焰包覆,周围弥漫一股焦肉味。争场半疯狂地试图拍掉火焰,烈火却毫不留情地也缠上了那只手,燃烧吞噬一切。
火焰中涌出一只又一只的天使,他们纤瘦的手臂抓住争场,一根根指节分明的手指刺了进去,不让持续燃烧的他逃脱。这段期间里,争场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讨厌,怎么——」
听到骚动从客厅出来的伏见因眼前的惨状跌坐在地。事情至此已无力回天,地狱不是人类能够干涉的领域。
火焰中,天使缓缓捉住争场的身体将他拖入地狱。争场的哀号难以名状却依然在求救。然而在短短数秒内,争场的身体已完全沉入虚无的深渊。
刺人的沉默重新回到入口大厅。明明刚经历那样的惨况却不留任何痕迹,大厅一整片地毯看不到一处焦黑。
「争场,下地狱了。」
青岸一脸茫然地低语。
那个说着界线的故事,不可一世地宣告自己已经从罪恶感里解脱的争场,那个自信满满不会被青岸抓到把柄,未来也能继续逍遥法外的争场,受到地狱之火焚身。天使的规则没有例外,杀了两个人就要下地狱。争场只是遵循这个规则受到制裁。
昨天青岸没有动手杀死的男人,接受了天使的制裁。
青岸终于发现一件重要的事。争场下地狱的意思,代表应该还有一个从常世馆退场的人。
争场是从入口大厅后面的走廊过来的,那里大概有着让争场下地狱的牺牲者。青岸踏上走廊,走向尽头的地下室大门,大门敞开,彷佛在称赞青岸的敏锐。
青岸下楼,不到一半阶梯便发现了牺牲者。
「……小间井管家。」
小间井倒在地上,脖子插了一把刀,身边一大片血泊,只消一眼便明白他已经死了。追在青岸身后的伏见和宇和岛看到这幅景象也说不出话来。
没赶上——青岸没有赶上。
在一切水落石出时,青岸便已经预想到这样的结局。然而,他应该能阻止的。
青岸脚步踉跄地走近小间井的尸体,确认他身上的物品。如果青岸的推理正确,小间井身上的物品或许会留下什么痕迹。
然后,青岸在小间井的制服胸前口袋发现了那样东西。
小间井应该是瞬间把东西放入口袋内,没时间动手脚。青岸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件东西以免弄破。
一张皱巴巴的纸因为长时间久放已经泛黄脆化,上面记载着青岸目标的情报——那间仓库的清单。仓库墙上被撕下来的东西,就是这张清单。
「小间井……管家……」
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声音里是无法从平常的她身上想像的虚弱。彷佛暗号般,大家听见声音后全都让了开来。
「怎么会……小间井管家……为什么……」
仓早一下阶梯便扑倒在小间井身旁,紧捉着他不放。地下室里只听得见她微弱的哭泣声。
「明天早上九点。」
此时,青岸静静说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位于此处的侦探身上。
「明天早上九点,大家在客厅集合。接驳船是下午一点来吧?把那之前的时间借给我。」
「你要做什么?」宇和岛语带紧张地问。
青岸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要揭开这件案子的真相。」
青岸那几乎没在用的笔记本上写了六个人的名字。
●常木(心脏遭刺身亡)
●政崎(喉咙遭贯穿身亡)
●报岛(下落不明、下地狱?)
●天泽(落井身亡?)
●小间井(脖子遭刺身亡)
●争场(受天使制裁下地狱)
前四个是在推理定论前写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后面两个是青岸下定决心公开推理后刚刚写下的名字。
六名死者,幸存者五人。
照常理思考,人数已经兜不上了。
去除掉青岸的话还有四个人吗?即使一人负责一起命案也造就不出这个局面。
尽管如此,凶手还是以可怕的执念达成了。
青岸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阖起笔记本。他还有该做的事。
此时,受青岸请托的大槻按了房外的门铃,脸上浮现藏不住的笑容。
「怎么样?」
「搞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好内线电话的通话纪录了。唉——我刚来常世馆时他们的确跟我说过要怎么查啦,但我忘了。反正馆里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基本上问小间井管家就知道了。」
语毕,大槻尴尬地垂下双眸。为了平抚那份尴尬,青岸问:
「这真是件大功劳呢。怎样,有吗?」
「跟你说的一样,小间井管家死前没多久,争场房里接到内线,拨出的地点是——」
「天使展览室吗?」
青岸在大槻说出口前抢先一步确认。
「答对了。你真清楚。」
「是啊……不然就对不上了。」
青岸刚刚去了一趟天使展览室,已在那里确认自己的推理是否成立。加上内线电话的结果,他大概能推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原本应该会发生什么事。
还有这些事所蕴含的意义,他全都知道了
「宇和岛医生他们移动了小间井管家喔。」
大槻突然低语。
「说是移动,其实也只是把小间井管家放到他房间而已,但总比就那样留在地下室好吧?」
「……是啊。」
「千寿纱嘴上虽然说没事了,但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我甚至觉得是不是连她都跟着死了。听宇和岛医生说,伏见小姐的心理好像也受到很大的打击,他们刚才会在客厅,也是在做心理咨商之类的东西,结果出客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争场下地狱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吧。」大槻露出僵硬的笑容。
看着那样的大槻,青岸很肯定,不只是伏见,大槻也受伤了。青岸自己也是,看到人类下地狱的景象不可能不冲击。
争场临死前的哀号如今依然在青岸的耳畔徘徊,不肯离去。虽说争场下地狱是罪有应得,但实际上遭火焰焚身的模样还是令人不忍卒睹。
「青岸先生……你真的已经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这样了吗?」
「嗯,你跟我说的事把一切都连在一起了。」
「这样啊……」
大槻的眼里交织着期待与恐惧——对解开神秘杀人案的期待。
「凶手……在我们之中吗?」
以及解开真相后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的恐惧。
「是啊,在我们之中。」
「就算争场下地狱了还是有凶手?说到底,所谓的凶手到底指的是什么?那家伙没下地狱对吧?这样的话,那些事算有罪吗?凶手——」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大槻的话声几乎变成了恳求。然而,青岸无法回应。
「我是侦探,审判制裁不是我的角色。我的工作是解开谜团,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如今,青岸心目中的「侦探」不是正义的一方。青岸或许曾想过要成为那样的侦探,但如今那件事对他而言不过是憧憬,已经被丢在那团大火中了。
青岸不认为解开这个谜团能让谁幸福,梦中赤城说的话根本是天方夜谭。青岸焦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天使降临后,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侦探。
「你如果不想听的话可以不用听。你明天也会离开这座岛吧?这种事情还是忘了比较好。」
「不,我要听。我想知道一切,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槻坚定地说:
「就是这样才需要侦探。」
小间井说过照顾这只天使的人是他,所以已经不会再有人理这只天使了吧。青岸也想过是不是乾脆把这只天使放到外面,但天使会因此而开心吗?天使看起来没有自己的情感与意志。所谓天使,只是透过把人类拖向地狱显示神谕的东西,待在这个地下室和外面有多少差别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使的声音跟大槻给青岸听的声音一样,天使甚至不知道自己发出了这种声音吧。这整件东西唯有银笼是美丽的,其余都透露着诡异。青岸坐到了笼子前。
「这世界有天堂吗?」
青岸向笼中的天使问道。
天使一反几天前活动上的样子,没有看向青岸。他一边在笼中蠕动,一边左右摇晃那没有脸庞的脑袋。
「这世界有天堂吗?」
青岸再问一次。此时,天使刚好发出「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的回应,然而这只是毫无意义的残响。尽管青岸抓住银笼摇晃,天使也无动于衷。青岸仍继续问:
「赤城上天堂了吗?木乃香呢?嶋野怎么样了?石神井过得好吗?天堂里有车吗?那家伙的梦想是买车喔,她的哩程数还开不到几十公里。」
青岸每摇晃一次,天使的身体便跟着摇摆,喉咙发出鸣响。然而,青岸冀求的话语天使却一个字也没说。人死后只是归于尘土吗?即使向上帝献上祈祷,发誓要在天堂重逢也没有任何意义吗?
「告诉我,人类有救赎吗?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人类?是为了嘲笑我们愚蠢的样子吗?」
没有一个地方有答案。如果赤城昴是上帝的话,他会去除世上所有的不幸吗?或许,他会创造一个没有任何人会受苦的乐园吧。
这世界明明应该有上帝存在却过于不完美。人类必须生活在这种地方——这个笑话有点难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青岸宁可上帝不要将地狱的存在告诉世人,待灵魂奉召离开后再打入地狱就好了。
「……该死,搞什么,搞什么东西啊……到底要我怎么办?」
青岸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已成泣声,地下室的水泥地上晕染出一滴滴深灰色。然而,天使没有瞧哭泣的青岸一眼,在笼中追着自己的翅膀,接着再次发出声音。没错,所谓天使,就是这样的东西。
常世岛上漫长的时光即将告结。解决这个案子后,青岸会回到日常生活里吧?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道天堂的所在,甚至还要揭开也不知是为了谁而存在的真相。青岸没有得到他追求的救赎。救赎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青岸默默哭了一会儿后终于打开笼锁。天使在笼中徘徊了一阵,似乎连门已经开了的这件事都毫无所觉。待天使离开笼子,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天使似乎没有多开心,像只虫子似地爬了出来。见天使根本没在看自己的样子,青岸忍不住笑出声。什么嘛,什么祝福其实都是骗人的吧?
虽然也想过要不要帮天使打开通往地面的门,但在地下室爬行的天使根本不转向那一头,因此青岸最后不再管他。天使有类似人类的手,也有能去任何地方的翅膀。
青岸比天使早离开地下室。
室外灿烂的阳光令他眯起双眼。
青岸在这座岛上只有一个深切的感受,他想起自己曾经和赤城的对话——
所谓乐园,便是没有侦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