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约定的时间,常世馆内幸存下来的五人全都聚集在客厅里。
完美的出席率。这栋别墅一开始有十一人,现在人数不到一半。在「杀两人便下地狱」的规则中,人数竟然会锐减到这个地步。
「那么,我接下来要揭开这整件事的真相。」
天使降临前,青岸很习惯这种以「那么」为开头的解谜桥段,如今有种怀念的感觉。
「先说好,我之所以会指出真凶以及破解这个案子都是因为我是侦探。这整件事的凶手没有下地狱,那么,那个大概真的存在的烂上帝就是不追究这个罪名了。审判制裁是天使的任务,不是我的。」
「所以,意思是你的决定是什么?」
宇和岛问。片刻后,青岸回答。
「意思就是,你们不听我说也没关系。为什么推理小说世界中每个家伙都会听侦探说话呢?我觉得那是一种代替司法的表现,但这个世界已经有天使了。所以,不想听什么推理的人可以出去。」
即使青岸这么说,也没有人要离开客厅。看来,大家都打算听青岸说闲话的样子。
「可是,目前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杀害常木和政崎的凶手是报岛,杀害天泽和小间井的凶手是争场。」
伏见突然插嘴道。
「不,我说的真凶,是策划这一切的人。」
「策划这一切的人?」
「没错。这个人既是教唆犯也是实际动手的正犯,即使杀了六个人、执行这世上已经灭绝的连环杀人却还是没有下地狱。」
以只要杀两人便会下地狱的基准来看,这些罪行的重量应该非同小可吧。然而,即使全能的上帝应该也有观察到这家伙做了什么,这个人至今依然在这里,没有下地狱。
所以,青岸更加不明白了。上帝饶恕了常木王凯、争场雪杉以及这个凶手的杀人,这样的正义到底有多少价值?在界线里的罪行得到上帝的默许,持续发生。
关于这点,青岸想听听真凶的意见。不过,真凶一点也没有要离开客厅的意思,青岸无法从对方的表情读出丝毫想法。或许,青岸会不辞辛劳,决心侦查,是想靠近那名凶手的内心吧。无论如何,这些都是青岸个人的想法。
这名凶手说想当青岸的助手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按顺序说,先从常木王凯的命案开始。从结论来说就是,杀害常木的人不是报岛,而是政崎来久。」
「政崎议员?可是这样……」
宇和岛讶异地说。
「那天晚上,大槻因为一些原因在屋外,他看见只有政崎的房间灯没有亮,两旁报岛和争场的房间以及天泽的房间都是亮的。意思就是,政崎没有回房。」
青岸说明,省略了大槻离开屋子的理由。
「另外,我在常木房里捡到了一枝钢笔。」
「是您问过我的那枝笔吧?」仓早问道。
青岸点头继续。
「问题是,政崎的钢笔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不过,钢笔落在房里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政崎制造的一个藉口。为的是当身旁的人都退下后以忘了拿钢笔为由,重返常木的房间。接着,在房里只剩两人后刺杀常木。」
「可疑的家伙一般就是凶手,还真的是咧。」
大槻轻笑道。
大槻说得对。不过这样也就能理解众人发现常木尸体的那个早上,政崎为什么会张皇失措了。虽然那些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的说词反而不会启人疑窦,但其实只是因为政崎太不会说谎罢了。加上他不小心把当藉口用的钢笔留在了现场。
「难道,政崎是因为之前说的资金赞助的事才杀了常木吗?」
伏见想起似地说。
「虽然只是推测,但应该就是这样吧。常木先前一步步中止对政崎的赞助,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打算切割和政崎之间的关系。失去常木这个金主,政崎的立场应该会变得相当艰难。」
常木实际上可能没有做得那么决绝,但青岸想起伏见的数位录音机录下的对话。政崎或许是觉得,既然常木对天使的迷思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只能杀了他吧。
「政崎有杀害常木王凯的理由,仔细想想,这样比较自然呢。」
「可是这么一来,第二起命案就对不起来了。」
看着接受青岸说法的伏见,宇和岛冷静地说。
「之前的瓶颈就是这里。如果政崎来久杀了常木王凯,报岛下地狱的这条线便会消失。所以,报岛才会在半反推的情况下成为凶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报岛先生到底去哪里了呢?」
仓早以清亮的声音问道。
「……这个嘛,报岛过去曾杀过人,杀了政崎以后下地狱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过,报岛应该也遇害了吧,尸体只要丢到海里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杀害政崎的人也杀了报岛吗?这样的话不对啊,凶手杀两个人的话就会下地狱,可是,应该没有人在政崎和报岛遇害后马上下地狱吧?当时还有八个人都在屋里。」
大槻噘起嘴巴,毫不隐藏对不明白处的焦虑。
「没错,正因为有这条规则,失踪的报岛才会被视为杀害常木的凶手。不过,那个情境下有个例外的人可以杀死政崎和报岛。」
回答大槻后,青岸轻吐了一口气。推理到这一步前,青岸不断想起那件事。想起他看着凶手坠入地狱,确定熊熊燃烧的汽车中有两名伙伴已经死亡的那天。过了一会儿,青岸继续道:
「杀害报岛的人也是政崎来久。不过,他在下地狱前逃掉了。」
「逃掉了……怎么逃?」
「假设,杀死报岛的方法是下毒的话会怎么样?政崎只要在报岛毒发身亡前自杀就不会下地狱了。」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他们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有方法可以欺骗方程式。只要在下地狱前自我了断就不会被带往地狱。哪怕政崎犯下第二起杀人案,只要在报岛死前先自杀的话就能逃过天使的制裁。
「其实,常木打算切割的不只是政崎,而是被找来这座岛上的所有大人物。那些家伙做了什么事,在场的各位应该都有所察觉或是已经知道了吧?」
讽刺的是,几乎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知道常木王凯的恶行。知道这个企业家建立可怕的同盟,在这个世界以特权杀人。
「我先说,伏见,把你找来这里的人大概是报岛司。」
「咦?为什么?我可以说是常木王凯的——是那群宾客的敌人喔?我不认为叫我来能有什么好处。」
「没错,你是敌人,所以才会选你。你的角色就是替死鬼。若没有一个容易被怀疑为凶手的目标,自己就容易遭到怀疑。如果没有你,就必须在我、宇和岛、大槻、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中打造一个杀害常木的凶手。」
报岛他们应该是想避开在常世馆工作的人吧,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青岸了。青岸能理解他们对诬陷侦探感到犹豫的心情,因为一般世人对侦探的印象和警察相差无几。
所以才需要伏见。本来,政崎杀死常木后事情就应该结束了,之后只要在接驳船抵达前捏造能嫁祸伏见的证据就好。毕竟距离船来的时间还有四天。
然而,事情发展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应该一次就结束的杀人案接连发生,将他们卷了进去。
「我们回到政崎被杀害的那天吧。那天,政崎把报岛找来房间讨论今后的方向,并吩咐谁为他们晚间的小酌做准备。自己是平常的瓶装啤酒,报岛是红酒。这是凶手对政崎设下圈套的大好机会。凶手利用这场小酌让政崎下毒杀了报岛。当然,是在政崎不知情的情况下。」
「凶手是怎么办到……」伏见低语。
「凶手大概是把毒药藏在红酒的软木塞里吧,这么一来我说的这个状况就能成立了。我那天看现场时就觉得有点奇怪,当下没发现,但那个葡萄酒开瓶器是左撇子专用的。然而,喝红酒的报岛是右撇子啊。」
青岸已经在抽烟塔确认过报岛的惯用手。报岛将便条纸交给青岸时是右手持笔。一想到这,青岸便厌恶起太晚察觉的自己,他要是在看到那张桌子上的东西时有发现就好了。相反的,政崎右手戴表,左手拿叉子,是个左撇子。
「报岛就算想用那个开瓶器也用不顺。如此一来会怎么样呢?应该就会由左撇子的政崎来开酒吧。」
「的确,因为惯用手不对的话应该要开很久,但又不到要专程叫人换一个开瓶器来的地步。」
青岸见大槻频频点头后继续:
「左撇子的政崎用开瓶器开酒,有毒的软木塞碎片掉入红酒里成为毒酒,政崎在不自觉的状态下对报岛下了毒。不久,报岛开始感到痛苦,政崎应该很慌张吧。然而,即使政崎并非有心,这也是他的罪。」
这个情形跟牧师制药杀人案一样。
当时,母亲从牧师手中拿了药让孩子吃下造成孩子死亡,下了地狱。受制裁的是直接下手的人类。母亲让孩子直接吃下的药中含有水银,她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喂毒,就这样遭火焰吞噬。
全世界的食物仓储会开始上锁也是受到降临的影响。如果食材里混入有毒物质,下厨者可能会意外被打入地狱。这条规则之所以没有引起恐慌,大概是因为知道地狱存在的人们对其感到畏怯吧。尽管如此,食品管理还是比从前变得更为严格。
「……眼睁睁看到报岛先生痛苦的样子,政崎议员应该很不安吧?」
仓早面不改色地说。
「这是我的想像——凶手大概是看准时机进来政崎的房间。因为我不觉得政崎是自己想到了之后的解决方法。」
政崎不是面对突发状况能冷静处理的类型,因此,应该有一个人在引导他。在青岸重新开口前,宇和岛道:
「原来如此,报岛因政崎下毒而死的话,政崎就会下地狱。」
「嗯,没错。凶手指出这点后,政崎面临了究极的选择——是要坐以待毙下地狱,或是在报岛中毒身亡前自杀?不用说也知道他会选哪一个吧?」
众人闭口不语,大家应该都想起了曾目睹过一次的地狱之火。那个改变世人价值观、为全世界掀起变革的火焰与垂死挣扎。今天若是易地而处,青岸也会选择自杀。
「意思是,政崎议员是自杀吗……?」
伏见惊讶地喃喃自语。
「嗯,政崎用凶手准备的短刀或是什么东西刺穿喉咙自杀,报岛则在政崎自杀后身亡。因此,政崎即使杀害两人却高明地逃离了下地狱的下场。」
「那么,接下来是真凶采取的行动。凶手确认报岛和政崎身亡后,先从天使展览室借用长枪刺穿政崎尸体的喉咙。理由当然是为了覆盖政崎自杀时造成的伤口。」
「为什么要覆盖自杀的伤口?」大槻问。
「如果保留原来的伤口,宇和岛可能会判断政崎是自杀身亡吧。所以凶手必须破坏伤口,令人无法辨别。」
任宇和岛再优秀,伤口变形到那种程度的话也不可能辨别出来。比起使用长枪的不自然,凶手以隐藏伤口为优先。
「之后再将报岛的尸体丢入大海的话,就能将命案现场塑造成『报岛以长枪杀了政崎后下地狱』的样子。」
「凶手干么这么拐弯抹角啊?我不是很明白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把报岛先生塑造成凶手。」
大槻仍继续丢出疑问。青岸冷静地回答:
「如果凶手没有创造出『报岛杀了政崎和常木下地狱』的剧本,直接任报岛和政崎的尸体在现场不管的话会怎样?凶手创造的强迫自杀机制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吧?最根本的是,报岛的尸体留有中毒身亡的痕迹,那么在那个时间点我们就可以锁定凶手了——那就是侍奉餐酒也不会不自然的小间井管家或仓早小姐。」
众人的视线因这句话全转向了孤零零的女仆。
小间井已经不在了。
活下来的嫌犯只有一人。
「是啊,这样的话大家就会怀疑我或小间井了吧。」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仓早没有丝毫动摇,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青岸虽然因此稍微受到影响仍继续道:
「……所以,凶手必须隐藏报岛的尸体,暂时将罪名推到报岛身上。实际上我们也几乎接受了这个思路吧。明明顺序相反,我们的焦点却被转移到为什么要用长枪当凶器这点上。」
「原来如此,我和小间井的嫌疑越来越深了呢……如果小间井还活着的话,或许会提出一些反驳吧。」
「千寿纱,现在不是开玩笑——……难道说,真的是这样吗?」
大槻脸色苍白,看起来比被指为凶手的千寿纱更加狼狈无措。
即使位于这样的处境,仓早千寿纱仍直直凝视着青岸。
她依旧高雅凛然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青岸,彷佛要将审判自己的侦探看穿似的。片刻后,仓早说道:
「青岸先生,请继续。您还没说完吧?」
「嗯,还没。接下来是揭开天泽齐的命案。」
青岸宣布,以坚定的视线回望仓早。
「杀害天泽的凶手……不是下地狱的争场吗?」
伏见插嘴。
「没错,不过这里重要的是『事情为什么会那样发展』。我们站在争场的角度想想看——明明只要再杀一个人就会下地狱,还会想杀小间井管家吗?」
「这样的话,代表他做好了下地狱的觉悟……」
「你不觉得很难想像争场会有那种觉悟吗?其实这里也一样,争场并不知道自己杀了天泽所以才不怕下地狱,动手杀了小间井管家。」
「怎么可能把人推到井里却没发现?」宇和岛讶异地反驳。
青岸只是淡淡地回应:
「嗯,是不可能。所以,天泽的直接死因应该不是掉落井底吧。」
「那你觉得他的死因是什么?」
「其实,天泽出事前我和伏见去过汽艇附近的那口枯井,当时,水井的井绳和汲水桶都还好好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天泽落井时瞬间抓住了井绳,但那条井绳又长又结实,实在不会断成那个样子。那条井绳就是凶器,是它勒死了天泽。」
语毕,青岸再次看向仓早。
「仓早小姐,接下来我提到凶手时会以你来代入,如果有想反驳的地方,请一一说出来。」
「好的,我会遵照您的吩咐。」
仓早不为所动,语调与她接到服侍餐酒的命令时别无二致。
「首先,仓早小姐把天泽那家伙找到水井边。」
「天泽老师贵人事多,我不觉得他会回应我这种人的邀约。」
「不,他应该会回应。毕竟,那里有一艘汽艇。」
当政崎继常木之后遇害、报岛失踪的那刻起,天泽便方寸大乱,陷入恐慌,还向小间井哭诉求小间井想办法。若趁这个机会告诉天泽汽艇的事,他一定会二话不说飞奔过去吧。
「仓早小姐以汽艇为饵将天泽引来水井旁后,用电击棒电晕了天泽。偷袭天泽应该不难。天泽打从心底厌恶天使,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而这座岛有大量的天使,当他从天使身上瞥开目光时不会有防备。」
「……天堂学者厌恶天使竟然招来了恶果……」
伏见苦涩地低语。的确如此。
「仓早小姐把天泽移到水井旁,将绳子绕到他的脖子上后推进井中,接着再利用桩钉将绳子另一端沿着地面连结汽艇。不够长的话只要在井绳这边接绳即可。如此一来便打造出一道机关,只要有人发动汽艇,就能勒住天泽的脖子。」
虽然那艘汽艇因为船锚的缘故顶多只能前行几公尺,却反而更适合这道机关。拉开的绳子只要稍微升高,两三下就会夺去人命了吧。
「这样的话,发动汽艇的人就会是争场先生了吗?因为杀了小间井管家而下地狱的人是他。」
「嗯,没错。争场也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想离开常世岛,加上他拥有游艇驾照,汽艇对他应该也很有吸引力吧。」
「不过,很奇怪呢。这样一来,我把天泽老师推到井里时他必须活着才行,否则就会变成是我杀了天泽老师。」
仓早自始至终沉着地反驳。
「然而,那口井有十五公尺深,天泽老师在落下去的瞬间就会丧命。而且照您的说法,天泽老师的脖子上还绕着绳子对吧?这样就更加不可能了。」
大槻对此提出不同的看法:
「还是说天泽老师是在水井外面呢?如果目的是让汽艇拉动绳子的话,不用特地把人放到井里也没关系吧?就让他坐在井边之类的。」
「如果井边有坐人的话,打算发动汽艇的人就会注意到了吧?虽然那个人当时或许处于恐慌状态,但只要往水井的方向看马上就会发现了……」
伏见带着微妙的表情继续说:
「这样一来,天泽的身体还是必须在井里才可以……咦?结果又是井深的问题对吧?」
「要解决井深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水井暂时变浅。」
「什么意思?难道说水井只有那个时候水位特别高?」
听到青岸那样说,伏见高声顶了回去。大槻则是又提出反对论点:
「不可能,千寿纱也说过吧,那口井完完全全枯了。」
「是的。据我所知,那口井的井水不会在一夜之间回来。」
「这点事我也知道。所以,仓早小姐是用其他东西填那口井,而且还是时间过后就会自动消失的东西。」
「这样就不是用沙子或石头填井了吧?沙子和石头不但不会自动消失,而且一开始就会留下痕迹。那到底是用什么东西?」
宇和岛讶异地问。片刻后,青岸开口道:
「是天使。那口井之前塞了天使在里面。」
青岸打开窗户,一阵清风拂入屋内,床帘随之摇曳。青岸取出口袋中的方糖撒向地面。
天使几秒内便聚集而至。那种扁平的脸和削瘦的身体究竟是如何闻出砂糖味道的呢?天使聚在地上,脸庞磨蹭着方糖。
青岸在聚集而来的天使身上又撒了一次方糖,天使便层层停在彼此身上寻找砂糖,成为一大坨聚合体。
众人轮流觑向窗外后皆默默无语,理解了青岸想表达的内容。这是人类唯一所知的天使习性,如今,这贪婪的习性鲜明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青岸关上窗,以免大家对这份诡谲与神圣产生更多混淆。
「顺序是这样的。先在井底撒糖召唤天使,聚集几只天使后继续追加更多糖。只要聚集十只天使,应该就能充分填好井底了吧。用这个方法将井深变成四公尺左右后,再把脖子上绕着绳子的天泽丢到天使上方。剩下只要等争场过来,发动汽艇就好。」
青岸可以想像仓早是如何找争场出来的,她只要偷偷递封信就好。信上写着找到了一艘汽艇,有驾照的争场可以使用,自己会在半夜一点时帮汽艇加好油,请争场趁左右无人时逃走等等。
于是,汽艇拉起了井里天泽的绞刑绳,天泽死亡。汽艇开到某个程度后停了下来,争场重返岸边,虽然想办法起锚却不顺利,最后,他回到了常世馆。这段期间,井里的天泽已经死了。
「大约三十到四十分钟后,吃完糖的天使便会离开,不留痕迹。」
天使离开后,仓早切断绕在天泽脖子上的绳子,让他掉落井底。青岸他们无法取回位于地下十五公尺处的尸体。
「你之所以烧尸,应该是保险起见吧。虽然你预估我们不会取回尸体,但或许有人会指出天泽脖子上的勒痕,也或许是天泽的脸上有缢死的特征,例如眼睛突出或是舌头露出来等等。」
不过因为这样,井里留下了那股特殊的臭味。残存的些许砂糖经火一烧,发出焦甜的气味。
「接着,下一个遭到杀害的是——最后一个遭到杀害的是小间井管家。」
青岸下意识皱起眉头,内心抗拒叙述接下来的那些事。但青岸不能停下,要是他逃走的话,就不能称自己是侦探了。
「小间井管家的死很单纯。我们本来就知道是争场杀了小间井管家。」
「小间井管家的死该说是意外吗……感觉不像是经过策划的结果。」宇和岛说。
青岸重重颔首。
「嗯,我也觉得那是场意外。至少,不在仓早小姐的预期里。毕竟仓早小姐那时在天使展览室拨打内线。」
仓早的身躯微微震了一下。
「内线留下了从天使展览室打到争场房里的通话纪录。是你打的吧?」
「……是的话又如何呢?」
「只要有你这句证词就够了。这样,我便明白仓早小姐最后的计画。是要搭配你偷走的猎枪吧。」
「偷走的猎枪?」
大槻大概是不熟悉仓库的事,插嘴道。
「那座仓库本来有两把猎枪,证据我待会再说。之所以消失了一把,是因为仓早小姐偷走了吧?在仓早小姐的计画里,猎枪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意思是……仓早小姐本来打算用猎枪射杀争场吗?」
伏见战战兢兢地问。
「不是。那样的话就不用特地找争场到天使展览室了,只要让争场打开房门,直接开枪就好。天使展览室有一项其他客房都没有的特征,只要知道这点,便能推测仓早小姐想利用猎枪和展览室做什么。」
「天使展览室和其他房间不同的地方?是指摆了大量跟天使有关的东西吗?」
「不是。那间房间的门是这栋别墅中唯一的外开门。」
天使展览室原本是间小剧场,应该有五十席左右的座位和一座迷你舞台吧。所以,房门是外开的。
所有剧场不分大小,大门都会做成外开式方便紧急时刻逃难。常世馆其他房间或客房的门则跟一般的门一样是内开。所以仓早才会选择天使展览室。
「外开的门吗……的确是这样。那又如何呢?」
「这里还有另一把猎枪。」
青岸取出用布盖起来的猎枪,左手做出拿话筒的动作,右手灵活地将枪口转向自己。
「这就是你在天使展览室拨内线时的样子。」
「等一下……危险……!」
伏见惊叫出声。青岸的指尖抵住扳机。
「你在天使展览室的门把绑了一条线,线的另一头接着扳机。这样一来,扳机就会被打开天使展览室大门的人扣下。内开门无法做到这点吧?所以,你才选了天使展览室。」
「……青岸先生,请把枪放下。要是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放心,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这样啊……那就好。」
仓早的语气沉稳无比。
「等一下,青岸先生,我完全跟不上你们说的……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说千寿纱做了那些事,但这样的话她自己……」
大槻一脸苍白,他一定想像到仓早的身体遭子弹贯穿的画面了吧。大槻的想像是正确的。
「没错,仓早小姐本来应该会被猎枪射死。她的目的是让争场因杀了自己而下地狱。」
仓早拨内线电话时,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竟然为了让一个人下地狱,不惜献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争场没有接电话。因为他那时已经离开房间,和小间井管家在一起。」
接下来就是仓早不知道的部分。仓早急于完成的计画出现了偏差,小间井的行动打乱了她的计画,救了她的性命。青岸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
「死去的小间井管家把备品清单放在胸口内袋里,我说有两把猎枪的根据就是这张清单。虽然小间井管家说仓库没有遗失物品,但实际上他发现少了一把猎枪,也察觉到那名凶手就是仓早小姐。」
所以,小间井才会撕下仓库的备品清单藏起来,排除仓早的嫌疑吧。小间井袒护了仓早。
小间井应该没有察觉出这一连串命案的全貌,但他至少预料到仓早会对争场采取什么样的举动。即使不明就里,但直觉告诉他仓早就是凶手的这点不会有错。
否则便无法解释小间井之后的行为。
「虽然我不清楚小间井管家是否有想到你打算让争场下地狱这一步……但他应该是觉得你打算杀了争场吧。然而,如果说服能阻止的话,你就不会做这些事了。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仓早没有回答,只是等待青岸的答案。
「他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先杀了争场雪杉就好。」
于是,小间井抢在仓早之前把争场找到了地下室。
「小间井管家打算用刀子杀死争场,然而争场强烈抵抗,反而夺走小间井管家的刀子杀了他。争场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杀了天泽,就这样坠落地狱。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由于争场没有接内线电话,仓早便暂时离开展览室,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地下室的骚动。本该以自己的性命让其下地狱的对象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下地狱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仓早想必震惊不已吧。
相反的,当听到小间井死去后,她又有多绝望呢?
仓早一点也不介意小间井察觉到了自己的计画。因为本来拿走猎枪后,她的计画马上就要划下句点了。她没想到小间井会这么快采取行动。最重要的是,仓早想都没想过小间井会为了自己对争场起了杀机。
「除了小间井管家和你之外,其他人那个时间都有不在场证明,在天使展览室打内线电话的人只有可能是你。如果我的推理有误的话,能告诉我你当时在展览室做什么吗?你之前应该不在乎什么通话纪录吧?因为,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甚至不需要说藉口。」
仓早不需要任何不在场证明或藉口,因为在那里,仓早千寿纱的「杀人」已经结束了。一思及此,这个失误也不能称为失误。
遭拆穿一切的美丽女仆,眼神沉浸在深沉的哀伤里,只是静静凝视着青岸。
此刻,青岸打从心底为仓早活下来这件事感到庆幸。
「千寿纱,你真的……」
打破沉默的人是大槻。他大概在寻找能袒护仓早的话吧。
「……仓早小姐有什么理由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宇和岛的声音也绷着。青岸已经许久不曾在他身上见到这么显而易见的动摇了。
「宇和岛先生说得对!千寿纱没理由做这种事!因为、因为……」
大槻接着宇和岛的话,不打算罢休。
「大槻,可以了。」
制止大槻的人正是仓早。仓早轻轻摇头,再次开口:
「可以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逃避惩罚。我只要在计画结束前争取时间就好,而计画已经达成了。」
「所以你承认了吗?」
「真是精采的推理。青岸先生,您果然是名侦探呢。」
仓早千寿纱的嘴角漾出了跟初见时一样美丽的笑容。
「有一件事,想问你。」
青岸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道。
「请说。」
「你为什么不惜拿自己的生命交换也要让争场下地狱?」
「因为那个男人才是该下地狱的人。」
仓早毫不犹疑,乾脆地说。
「该从哪里说起呢?我想各位应该都已经知道常木王凯他们利用自杀式攻击委托别人杀人的事了——而最初触及这些恶行一端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难道是……桧森百生?」
「是的。父母离婚后,我虽然跟着母亲改姓了仓早,但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名字叫做桧森千寿纱。」
原来是有关系的吗?由百至千,从父亲到女儿。
「怎么可能……仓早小姐是……桧森前辈的女儿吗……?」
伏见一脸不可置信。
「伏见小姐,谢谢你……你来到这座岛时我好惊讶……你遵守了和我父亲的约定呢。」
仓早的话令伏见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桧森百生……是个打从心底热爱『正义』这个词的人……真心认为可以用报导改变世界……所以,被常木王凯杀了。」
「你说的是森井银行爆炸案对吧⁉前辈他……前辈他在那场爆炸中……保护了小孩。」
仓早静静点头。
「他当时应该知道危险正一步步逼近自己……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没有放慢追查常木的脚步。所以,遭到杀害是迟早的事吧。」
仓早眯起眼睛,彷佛当年的悲剧正在眼前重现。
「那场爆炸案用的炸弹是『茴香』。体积虽小却有极强的杀伤力,能长时间延烧,因此会牵连更多被害者……爆炸案发生当时,父亲眼前有个小孩,他立刻跑上前去救对方。那是个才五岁的小男孩。就这样,父亲抱着小男孩,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对方而死了。」
「我知道。他们说,如果桧森前辈没有救那个孩子的话……就不会死了,说前辈的死是有意义的。」
「伏见小姐……这件事还有后续喔。」
伏见短促的「咦」了一声。听到这,宇和岛不知为何难过地皱起了眉头。青岸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桧森……父亲从爆炸中守住了那个孩子。当时,父亲是因为脖子遭炸弹碎片刺入而死,火势后来立刻蔓延到他身上。你也知道吧?茴香的火不会灭。父亲的尸体转眼间就被大火包围——连同他怀中救下的那个孩子。」
「怎么会……」
伏见的双眼溢出一颗颗斗大的泪珠。看样子,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事实吧。
「如果没有保护小孩的话,父亲所在的位置并不会遭到爆炸波及。然而,他不是个能对眼前的小孩见死不救的人,我为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可正因为他是那样的人,才会彻底遇害,甚至连他想帮助的男孩都被烧死。如果父亲当初有稍微犹豫一下,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好过分。太惨了……」
大槻低语,脸色铁青。青岸现在的脸色恐怕也和大槻差不多吧。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是单纯的好人有好报呢?青岸想起仓早一脸认真问自己这个问题时的模样。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好人必须受苦呢?仓早就是怀抱着这些疑问,不断在内心重播父亲的死亡吧。
重播那场惨烈又不可理喻、践踏人心的爆炸案。
「爆炸案的凶手是前银行员工,因遭到非法解雇愤而行凶,计画拉前主管和一大群客人共赴黄泉。到这里为止,跟许多自杀式攻击一样,不同的是,凶手使用的是『茴香』以及家人在他死后收到神秘的金援……这是常木他们同盟的一贯作风,也是桧森百生赌上性命企图揭发的手法。」
「不算杀人的杀人……吗?」
「是的,青岸先生。一开始想到这个机制的人是天泽齐,他以此讨好常木,打造了同盟的基础。顶着天堂学者的头衔,他做了什么样的实验呢?……接着,他们邀请争场加入,取得调度凶器的方法,也是这个计画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不仅如此,争场加入同盟后为了更有效率地达成目的,开发了茴香。」
茴香的出现令这个世界的悲剧进化至另一个阶段。如果茴香没有流通,不知道能减少多少受害者。如果夺走赤城他们性命的车子上堆的炸弹不是茴香,他们是否能留下一命呢?思及此,一股狰狞的愤恨涌上青岸的心头。即使已亲眼目睹争场遭地狱之火焚身的样子,青岸仍忍不住思考这些问题。
「得到争场的帮助后,常木的同盟如虎添翼。之后,常木为了进一步获得在政界的影响力邀请政崎加入,又为了和媒体的关系找来了报岛,利用天使降临后的世界为所欲为。然而,他们的罪行却不会受到天使制裁。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报仇,如果上帝袖手旁观的话,就只能由我自己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常世岛上的佣人招募讯息。」
「真亏你应征上呢。」青岸说出最直接的感想。
「是啊。光看条件的话,这个职缺的待遇非常好,听说录取率也很低。我原本也不觉得自己能应征上——不过,我跟青岸先生您一样,都有个东西。」
「跟我一样?」
「是『祝福』。」
仓早以近乎诅咒的口吻道。
「我进入面试会场时窗外突然暗了下来,我和面试官都觉得奇怪,看向窗外。结果……外面有一大群天使密密麻麻地贴着窗户,日光因为这样被挡住,屋里犹如黑夜降临。」
「这可能吗?天使应该没有自己的意志才对。」
宇和岛惊讶地说。
「他们或许没有什么意志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不过,这件事传开后我获得了录用。常木欣喜异常,也称那天的情形为『祝福』。」
结果,上帝还是有在看吗?如果当时天使没有聚集在窗外的话,仓早也不会来到常世岛。仓早没有在这里工作的话,那六人便不会丧命。起因是天使,常木所追求的祝福。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常木和争场让父亲落得那样的结局,只有他们是不够的。其他三个人也一样利欲薰心,必须受到惩罚。然而就算我有下地狱的决心,最多也只能杀两个人……如果跟天泽一样安排炸弹或火灾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仓早讽刺地说。
「我也曾想过自杀式的炸弹攻击。然而,唯有争场我无法就这样饶恕。争场把父亲的灵魂烧得一乾二净,既然如此,他也必须尝尝相同的痛苦——哪怕只有一丁点,我也要让他理解那个在父亲怀抱中被烧死的男孩是什么心情,引来这种结局的父亲有多不甘心,我一定要让他下地狱。就这样,常木王凯对天使的痴狂到了失控的地步,政崎打算背叛,大好机会来临了。」
「你计画的契机是政崎预计杀害常木吗?」
「是的。我一边以佣人的身分尽忠职守,一边探查他们的动向,因而知道常木的精神状态恶化,在经济上把政崎逼得束手无策,以及报岛察觉到这点后暗中怂恿政崎杀掉常木的事。」
结果,直到最后他们做的还是一样的事,不想弄脏自己的双手,把罪行推给替死鬼。宽容又盲目的上帝,放过了这肮脏的传递。
「知道政崎杀害常木计画的人只有报岛吗?」
「应该是。为了嫁祸杀人,报岛找来了伏见小姐。不只他们,我也觉得这次聚会是唯一的机会。之后的发展就如您的推理,计画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小间井管家替我而死……」
仓早的喉咙一紧。
「小间井管家大概是不希望你死吧。」
「天不从人愿呢。我本来就是该下地狱的罪人,小间井管家明明是无辜的……」
不,小间井的内心也很纠葛。既然在常世馆里生活,与常木王凯做的那些勾当撇清关系是活不下去的。青岸曾听小间井痛苦地吐露心声。一直以来,小间井对常木王凯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他也觉得自己是罪人。小间井之所以想替仓早杀了争场一定也是为了赎罪。
「青岸先生,告诉我。」
此时,仓早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水。那是浓缩了常世岛漫漫长日、太过沉重的泪水。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到处充斥着天使,地狱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为什么常木和争场这种人没有受到制裁,小间井管家和父亲这样的人无法得救?」
这些问题青岸没有答案。别说答案,青岸根本是最大的受害者,上帝和天使的善变把他耍得团团转,将他的人生搅得一塌胡涂。无论是地狱存在的理由抑或是否有天堂,青岸都一无所知。仓早应该清楚才对。
看着沉默无语的青岸,仓早带着眼泪笑了。
「……青岸先生,我并不后悔。用地狱之火烧死争场,杀了其他四个人,这些都是我的骄傲。」
「那是,」
「青岸先生,您找到天堂了吗?」
仓早打断青岸的话问道。
青岸是为了寻找天堂的所在而来,然而,他在这里被安排看到的只是喉咙裂开的天使。青岸心爱的伙伴们是不是正在天堂里愉快地兜风呢?他还没找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还没。可是,我希望有。」
结果,这句话就是一切。无论是赤城、木乃香、嶋野、石神井,还是桧森百生和小间井,青岸希望这些死去的人们都能在天堂里安息。即使这是活着的人不负责任的寄托,青岸也无法舍弃这个幻想。
仓早轻轻点头。青岸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青岸先生,谢谢您。您能解开这一切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青岸先生,我的愤怒、痛苦都只会被丢弃在黑暗里。」
此时,青岸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
他和仓早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公尺,要阻止只有现在。
然而,青岸还是迟了一步。
「我不打算让天使抓走,我不承认天堂也不承认地狱。我要去的地方是完全的虚无,只是大脑机能的停止。」
仓早千寿纱说完这句话后,从怀里拿出短刀,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纤细的身体喷出鲜血,缓缓倒下。
仓早倒入血泊,与此同时,宇和岛冲上前压住她的伤口。然而,涌出的鲜血却没有趋缓的迹象,仓早的脸颊渐渐失去血色。
「谁!去我的房间拿医疗包过来!」
「我去!」
大槻冲出客厅。
「……可恶,伤口太深了……」
「你有办法吗?」
「我不知道,现在也不能输血。我想止血,但光是这样……」
仓早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嘴巴也溢出血块。
没多久,大槻便带着诊疗包回到客厅。然而,仓早的伤势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眼前的仓早想要寻死,青岸却无能为力。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必要连仓早也死。即使想质问仓早这么做的理由,但她已经无法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连仓早小姐都要死了……」
伏见发出束手无策的哭声。死亡的事实步步向他们逼近。宇和岛拼命地做着某些处置,但毫不犹豫拿刀插进自己身体的人有救吗?
上帝会就这样杀了仓早千寿纱吗?让这个一心复仇,终于抵达这座岛屿的女孩白白死去吗?
夹着焦躁的念头掠过脑海,就在这时——
一只天使从刚才打开的窗户缝隙滑了进来,彷佛鱼类洄游似地盘旋打转,凝视客厅中的五人。在场众人中,只有青岸察觉到那只天使。
那只天使异样的姿态令青岸差点下意识扑上去。那只全身细长的天使双脚交缠,徐徐升空。此时,那对手脚反而比翅膀更加显眼。
青岸以一种恶梦般的心情望着天使的动向。
天使将细长的手脚贴在天花板后立刻垂下脑袋。一道柔和的光柱无视天花板的存在配合天使的动作洒下,照亮了仓早千寿纱。美丽的光线将仓早的四周切割开来,连一向厌恶神迹的青岸都不禁屏息。
虽然听过,但这是青岸第一次亲眼见到。
上帝的试炼,上帝的爱——阿诺迪努斯。
大概是察觉到青岸的视线,大槻和伏见也看向天使的方向。宇和岛虽然一心专注抢救,身体却因那道光而震动。
「上帝赦免千寿纱了。」
大槻喃喃自语,瞪大的双眼溢出源源不绝的泪水。
「没错,上帝赦免千寿纱了!得救了!……千寿纱有救了!」
大槻祈祷般地反覆说道。
「没错,千寿纱的行为是正义!她没有任何过错!上帝赦免她了,一直袖手旁观的上帝现在打算尽祂的职责了!」
上帝赦免。所谓的赦免,到底是什么呢?
上帝为什么要派阿诺迪努斯来这里?祂想说仓早的伤虽然没有治疗的希望,却还有机会——会出现奇迹吗?
如果奇迹出现,是否真的就如大槻所言,上帝承认仓早的杀人是正当的行为呢?为了复仇杀了五个人还连累一个人死亡,这本是下地狱的重罪,犯下这种罪行的仓早是正当的?
论及上帝的裁量,身为人类的青岸只能乖乖接受。因为青岸只是区区一名人类侦探。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忍受。
如果现在要赦免仓早的话,上帝当初为何不救她的父亲?
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种结局?
青岸认为,岛上死去的那五人是应该被定罪的罪人。即使揭露仓早杀人的罪行,青岸仍觉得这五人应该下地狱,想站在仓早这一边。如果上帝也是一样的心情,那为什么杀死那五人的不是伟大的天惩而是仓早纤弱的双手呢?
光是思考这点青岸就快疯了。没有五官的天使在窗外飞翔,带着那张读不到任何情绪、妨碍同理心的脸,一直在人类身旁。
「别死!」
一回神,连青岸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别死!不对,是别杀她。别杀仓早小姐,求求你,别杀她。」
「我不会杀她,我不会让她死。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到人……」
宇和岛的回应带着悲痛。然而,青岸并不是在跟宇和岛说话,他向不在这里的上帝拼命哀求。
「求你别杀她,救救她……求你了,一次也好。」
「求求你上帝,请不要让仓早小姐死掉,求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伏见也哭着祈求。
「仓早小姐,拜托你活下去。上帝在祝福你……别死……」
青岸只是不停祈祷,和当年徒手触碰燃烧的车子时一样迫切。
——如果这世界有一点公理,就不要让仓早千寿纱死!
喉咙没有割痕的天使只是一语不发,一直待在原地。
尽管全知全能的上帝洒下了光芒,仓早千寿纱依然在几分钟内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