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世纪最后几年的某个夏天,日本显得骚动不安。
先是发生了号称战后最大的集体渎职事件。但是,这种渎职事件在每一次发生时,都说是“战后最大”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三个新任的阁僚辞职,两打之多的大企业员工遭逮捕,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吧?
而在这个事件上罩上一层灰色影子的,便是龙的出现。在这以前,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中的虚幻圣兽出现在号称世界经济中枢的东京市了。
如果只是出现在大家眼前,或许就只会跟尼斯湖的怪兽一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已,可是,吐着火焰的红龙将新宿新都心化成了火海,银白色的龙掀起暴风,使美军横田基地溃灭,接着黑龙又降下了雨——总之,神话世界对现代机械文明的侵略以绚烂的色彩出现在文明人的眼前。
在过期间,也零星发生了看似小但却不能忽视的事件,首相面临记者们的质问。
“战车被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第一次听到。”
首相以连测谎器都不禁要为之脸红的平静回答。记者们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了。有一个人重整了姿态再度质问:前几天,陆上自卫队的战车被四、五个恐怖份子强夺了,此事是真是假?首相的平静一点也不见动摇。
“如果是电影或漫画中的情节,一定很有趣。可是,现实是大不相同的。现实应该是比较稳定而严肃的。”
“可是,首相,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就可以解决的事。”
“那是你们的见解,我也有我的见解,所以,我们不是应该尊重彼此的自由意志和见解吗?”
“不是这种层次上的问题啊,首相。您是一国的总理大臣。战车被恐怖份子所夺,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让国民了解真相是您的义务吧?”
“你不可以对首相说这种失礼的话!”
不分青红皂白叱责的不是首相的秘书官,而是一个国民日报的老练政治记者。在其他的记者发出严厉的质问时,他就会出面阻止,厚颜无耻地跟在首相的派阀后面,为他们奔走或收集情报。据说在这两三年之中,他常常出马参加首相派阀的总选举。
当首相淹没在警卫们的巨躯往外移动时,记者们只能目送着,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互看着,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首相,早就丢下政权了。被炮轰到那种地步还恋栈着这个散乱的政权。”
“他的神经粗细和我们不一样啊!不,或许根本就没有神经。历代的首相在任期当中都因为劳心和重压而稀疏了头发,可是,那个人到现在还是满头黑发。”
这些嘲讽的声音也都不大。就像人们嘲讽大报的政治部“不是大众传播媒体,而是政治业界的专用刊物”一样。没有了批判性,刻意将政治家的抗争和放言趣味化,然后总在记事的最后写着“今后的演变为大众所注目”。
在这么凄惨的状态之下,还有骨气的记者们并没有死绝。有记者逼问“以前,日本的政治家也没有中饱私囊的,甚至有人在死的时候还一文不名。这又怎么说?”
听到记者这么追问,首相也只是“哦”的一声而已。他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喜欢谈论政治的人。他是一个政治业者。
所谓业者就得靠着自己的职业来赚取利益。减少自己的财产是生意人绝对不会做的事。
结果是将首相的私邸和别墅的家产合计起来超过了首相十年间的收入。这可能是首相少报了收入藉以逃税,或者是把政治资金流用到私生活上。在野党议员针对这件事质问时,也被以一句“不可以议论私生活”而遭封杀了。近代民主国家的首相和总统在收入和支出方面不能有隐私权,在日本这个国家的政界中连这种常识也不适用了。
可是,“政治家保持清白是最好的”的想法也有些危险性。因为不管是法国革命期的罗伯斯庇尔或宗教改革时代的加尔文,或者是日本江户中期的松平定信,那些采行高度思想镇压和恐怖政治的政治家都以清廉为卖点。这是很难的。但是,就日本首相的情形而言,这是“困难”层次之前的问题,是处于告诉幼稚园小孩“不可以做坏事”的层次问题。
※※※
有L女士异称的派翠西亚·S·兰兹德尔女士面见首相并不需要等上三分钟。她受到了相当于驻日美国大使的优渥待遇。驻日美国大使并不喜欢L女士。应该说是不喜欢无视于正式的外交规则而暗中活跃或活动的玛丽关财阀的做法。虽然讨厌,可是也没有加以反对或妨碍,所以驻日美国大使并没有失去他的地位及其他地位以上的东西。
“呀呀呀呀呀!让你久等了,‘兰德尔’小姐。”
对美女施加殷勤是不该受到盘问的。这是男人的本能。故意省略L女士的姓也不是出于恶意。就算不对这个男人有任何期待,也应该不至于生气。可是,这个狡猾的眼神又该怎么说呢?
算了。反正也不想把这个男人当成情人,只是利用他手中的权力罢了。L女士自我警惕不要把感情和目的混淆在一起。她根据近乎完美的算计,用流利的日语把话带进去,她告诉对方,日本人竜堂家的四个兄弟对西方自由世界而言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存在。
“希望您能下令让日本的警察去逮捕那些竜堂兄弟。”
L女士说完,首相露出了一个吊起嘴唇两端的笑容。他不是刻意要摆什么大人物的架势,只是想对美女表示客套吧?
“日本是一个先进国家,而且又是一个民主主义的国家,不能在没有任何罪行的情况下就逮捕公民。即使竜堂家自祖父那一代以来就是一个有危险思想的家系。”
关于竜堂家的家系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首相毫不在意地告诉了L女士这些话。很明显的,他的意图是,尽管不是要拒绝L女士的要求,但也要尽可能地摆出姿态。L女士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和情绪告诉首相,可以把他们视为袭击美军基地的恐怖份子。
“这些话相当有意思啊!我断不能完全不关心,可是,不管美军基地内部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插手,这是大人之间的约定吧?”
首相脸上露出了堪用厚颜来形容的笑容。
“应该有可以证明他们罪行的证据之类的凶器吧?”
“没有什么凶器。因为他们都是空手进行的。不过,反观战后日本的冤狱事件,日本的警察似乎很擅长捏造出莫须有的凶器嘛!”
首相的两眼眯得细细的,放出了白色的光芒。仿佛肉食猿般令人不快的表情在一瞬间之后就消逝了,空虚的笑容再度回到他脸上。L女士无趣地订正了前言。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是没有。”
“是的。我们日本不会有像共产主义独裁国一样的行径。因为日本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先进国。嘿嘿嘿!日本是必须和美国携手保卫世界的自由和正义的。”
这种论法以前也听别人讲过。可是,现在,这些事已不重要了。结果,最终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喂饵。
“美国在日本政府制定秘密法的时候,会全面地支持。我想这不是一个坏消息。”
“啊,多谢了。”
首相的反应极为消极。国家秘密法的制定固然令国内右派势力大为欣喜,可是,首相个人却连一块钱的利益都没有。L女士也注意到这件事了。列提了两三个条件之后,她达成了目的。这期间大概只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
Ⅱ
位于踌玉县草加市一隅的虹川耕平家中,三个男人靠着餐桌,大白天的就喝起啤酒来了。桌子底下一只杂种的小狗正舔着盘子里的牛奶。老式的冷气机虽然开着,可是、效果并没有像声音那么大。
三个人的共通点是男性、二十九岁、未婚。而这个家的主人是在警视厅刑事部上班的警部补。客人之一的蜃海三郎是国民报的记者,另一个客人水池真彦是陆上自卫队的二尉。每个人都是优秀的专职者,也是善良的市民——这是当事人自己的想法。顺带一提,桌子下的小狗松永良彦是水池的朋友。
水池参与了前几天夜里的夺取战车事件,自己脱离了自卫队。他投靠的地方就是老朋友虹川的住宅。这个令人困扰的男人也不感到不好意思,带着宾客的表情喝着啤酒说道“最近的啤酒味道好淡。日本人的舌头越来越不行了”。他在喝了好几杯之后,和桌子底下的朋友商量道。
“啊,今后该怎么办呢?你觉得如何,松永?”
“汪!”
“不要问狗!”
“啊,虹川,你对松永有歧视?难道你也认为没有附血统书就不是狗吗?真是讨厌的家伙啊!”
“讨厌的人是你。话说回来,还真是热啊!这就是所谓的温室效应吗?”
“不是温室效应吧?是冷气机太老了。”
“罗嗦!你这个三杯下肚就该滚蛋的食客!”
所谓的“温室效应”是很早以前就由有识者提出的问题,这是警告地球上的人们,地球的环境正在持续恶化中。可是,就像在日本国会中,在野党的议员提出“因为温室效应的作用,地球的环境正遭受巨大的破坏”这种说法时,引来执政党的一阵嘲笑和谩骂一样,社会上的多数人都忽视这件事。
而到了一九八八年末,“温室效应”这个名词就完全一般化了。从工厂和汽车、火力发电厂所排出来的二氧化碳将地球整个包住了,在吸取来自太阳的热能时,地上的热气却散不出去了。根据日本气象厅的气候恳谈会所得资料显示“地球的气温上升了三、五度,南北两极的冰溶解而使得海面上升了一.一五公尺”。如果这是事实,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这里却发现一件奇妙的事情。一九八八年,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各地急速而激烈地掀起反对核能发电的运动。说起来,这是因为一九八六年四月发生在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能发电厂的大事故使得事态越发地明朗化,人们也提高了危机感之故。
从那个时候开始,以下这样的意见就开始引人注意了。
“核能发电和石油或石炭之类的化学燃科不一样,不会放出二氧化碳。所以不会引起温室效应,应该大力推广核能。反对核能发电就是促进温室效应,参与破坏地球的环境的行为。”
也就是说:
“反对核能发电的人就是环境之敌、地球之敌!”
这种论调正确吗?
根据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的农业试验所长希尔本·维持亚的说法,“二氧化碳如果增加,植物的生长就会受到刺激而加快。生长的植物因为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还原成氧和水,所以,不能毫无止境地让二氧化碳增加。”
同样在美国的国立水保全研究所上班的物理学者夏伍德·艾德索指出“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即使增加为现在的两倍,世界的气温也只会上升0.25度左右。这种变化是在地球一般的气温变动范围内的。”
哪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现在的人类,尤其是自称为先进国民的人们,浪费石油、破坏森林、污染水和大气,使地球的环境不断荒废,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这是人们应该反省的吧?结果,如果因此而能使得人们降低能源的无谓浪费、停止滥伐树森、减少汽车的排气量,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一九八九年,“海牙宣言”全面禁止二氯二氟甲烷,这表示人类的理性确实还存在。可是,开垦原始林,筑起汽车道路,捣毁珊瑚礁以建设飞机场的计划被人们强力地推动着,“要维持环境的健康就要使用核能”的说法不是有些奇怪吗?
一九八九年,日本的科学技术厅以“对抗反对核能发电运动的宣传工作费用”为由,获得了十亿的巨额预算。这是前年度预算的五倍。也就是说,因为在报纸、杂志、电视上宣传“核能发电是很安全的”,而支付了巨额的报酬给协助作业的文化人。对一部分的文化人而言,赞成核能发电是一件很好的买卖。
除此之外,电力公司还将女职员派到靠近原子炉的管理区域去,以PR的方式证明核能发电的安全性。这种情形就是日语中的“狼芝居”,也是“耍猴戏”。让那些没有办法违抗上司命令的弱势职员做这种事实在太卑劣了。如果电力公司的社长在核能发电所的建地内盖起社宅,和家人一起住在里边的话,大概就没有任何人会说“核能发电厂是危险的”了。这种作法比花费上亿圆的宣传费要来得有说服力的多。主其事的人没有想出这种作法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既然他们主张“日本的核能发电厂绝对不会发生事故”,所以这种事不应该办不到的。因为还有人更辛辣地主张“如果是绝对安全的话,就把核电厂建在东京都中心怎么样?”
“现代文明的趋势实在令人费解。”蜃海用手帕擦着脸。
“你们又决定走向何方?又不能擦擦嘴就回到原来的体制内。”
水池喝着啤酒的泡沫说道。
“所以不如我们三个人就搭档起来去攻占日本的大人传播和警察、自卫队。只要有这样的组合,什么都可以做。征服日本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你忘了税务署。”
“唔,是吗?我没有注意到。”
虹川不管认真思考的水池,对着蜃海耸耸肩。
“事情演变得非常奇怪,不过,归根究底,问题在那些竜堂兄弟身上。为什么会做出抢夺坦克的事?在这里的这个不良自卫官只是跟他们一起骚动,也不是打一开始就教唆他们的。
虹川看了食客一眼。蜃海正想说些什么的,水池趋势探出了身子。
“喂,竜堂兄弟有四个人。”
“是啊……”
“四个兄弟再加上一个表姊妹就五个人了。我们有三个人,合起来就有八个人了。
“答对了!给水池先生一个礼物……那又怎样?”
“八个人就成了南总里见八犬传。”
“是吗?这个作品是有这样的构想吗?唔,我终于明白下。”
“这个人在对谁讲话?”
“不要在意,蜃海。水池打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如果把戏言和谗言从他身上去掉的话,这家伙也只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
水池是一个脱队的自卫官。虹川则是一个现职的警官,而他却收留了水池。蜃海虽然不是公务员,但是,他也知情不报。三个人就算一并被逮捕也无话可说,再加上国家秘密法也已经制定了,他们再怎么样也逃不过受制裁的命运。
电视上报导,现在首都圈已经动员了一万两千名的自卫队员和三万六千名的警官,等于持续处于戒严的状态中。一部分的汽车受到临检,只要有一点违抗的地方就会以妨碍执行公务的罪名被捕,从今天早上到中午为止,遭逮捕的人就已经超过五百人了。水池不禁道。
“尽做这些蠢事。光是今天就足以让拘留所爆满人。明天之后怎么办?”
“刑事部长说过,现在日本的繁荣是不能打从心里相信的。刑事部长小时候正值日本第二次大战惨败,整个国家就像一片被烧毁的原野。在四、五十年间虽然成了一个超大国,可是,反过来说,在转眼之间也可能又成为一片焦野,这也不是不可思议的。”
一边看着电视画面中耸立着的大楼群,虹川不禁有感而发。很稀奇的,水池很正经地回答。
“可是,江户时代初期的浪人们或许也这么想过:太平之世是不长久的。什么时候乱世又会来临……”
“可是,结果太平之世也维持二百五十年之久。江户中期和后期虽然没有人材,可是,充满了矛盾的世代也维持了和平。现在的日本或许就是这样。”
蜃海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可是,当时不管是和平或繁荣,国内就代表了一切。因为当时是锁国之世。现在可不一样了。”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当中,看着电视中来往行人也已经很稀少的都心部分的景象。好热的夏天。
Ⅲ
当年纪坐二望三的三剑客(或者该说是“隐密城堡的三恶人”[注])在东京的北部交换着不知道是不是算得上正经的会话时,竜堂家的年轻家长躲在地下室的书库,翻着祖父的藏书。他并没有浑身是汗。本来,在夏天的时候,地下就比地上凉爽,为了保管两万册的藏书,这里比人们的房间还早安装空调。而暴风雨来袭了。他知道在暴风雨来之前,他要把事情查清楚。查清楚关于余的梦,还有与此相关的历史和神话、传说。尤其是与道教有关的书,始更是仔细地查。
道教和日本有共通点,那就是实在人物被当成神来祭祀。
在日本,营原道真成了“天神”,乎将门被当成“神田明神”来祭拜。
至于道教的神明,省略“关圣帝君”为“关帝”的就是“三国志”中的关羽。“太上老君”是老子。“二郎真君”则有数种说法,有人说是秦朝时,致力于长江上游治水工作的李冰次男,也有说是是隋朝时打退河中蛟龙的赵馒,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为何。不管是谁,都和治水有关。而“崔府君”则是唐朝初期的人,以判官之名而人知,后人形容他“白天公正地裁决人间之事,晚上则准确地裁判另一个世界的纠纷。”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神,“北斗真君”是将北斗七星神格化,而“南极仙翁”也是将星座神格化而成的。这个神是一个二等身的老人,嗜酒,是和平时代的象征。
提起来徽宗,他是在《水浒传》和《水浒后传》中出现的十二世纪前半的皇帝。就个人而言,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富有艺术家的感性和才能,尤其在绘画和书道方面的造诣在历史上是一流名人。然而。很遗憾的是,以一国之君而言,他却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政治腐败,国内各地掀起叛乱,最后导致金国军队入侵而祸国殃民。
这个徽宗皇帝封四海龙王为地上界之王。他封青龙王为广仁王,红龙王为嘉泽王,白龙王为义济王,黑龙王为灵泽王,地上的王朝认同龙王为神。如果让竜堂终发表他的意见的话,一定是“我们没有必要让皇帝什么的来认同”。
总而言之,皇帝权力承认龙王的存在是十二世纪的事。这是很确实的一件事。接下来再看看出现在余梦中的怪物“蚩尤”。
根据《十八史略》或其原之一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黄帝和蚩尤的战争经过是这样的。
贵尤是一个有铜头、铁额、牛蹄,好食铁石的怪神。为不死之身,好战而粗暴。他抗拒黄帝而兴兵,同志为72个和他有相同容貌的兄弟以及风伯(风神)、雨师(雨神)等。相对的,黄帝也聚集了四方的神人和虎、熊等猛兽,编成了部队,于是双方便在叫做“涿鹿之野”的平原上决战。
蚩尤和其军队非常强悍。黄帝“九战九败”,等于是打一开战就一直吃败仗。风伯掀起暴风,雨师降下豪雨,同时又在百里四方兴起浓雾,让黄帝的军队迷失了方向。怪物和妖兽们从浓雾中出没,将黄帝的军队打败。
黄帝找军师风后商量。顾带一提,包括各种神话和传说,这个人是中国史上第一个军师。但是,“军师”这个词是在后汉末期,西元二一四年刘备赐给诸葛亮“军师将军”的称号时才第一次出现在公文书上。风后发明了“指南车”。车上立着一个人形,其指尖经常指着南方,这是一种利用磁石的性质来探知方向的系统。由于这个指南车,黄帝的军队可以正确地掌握方向行动而脱离危机。
尽管如此,但是,黄帝还未能获胜,所以便和风后商量去有求西王母,透过使者九天玄女,拿到了“阴符经”这本宝书。黄帝根据此书,终于打败了蚩尤,平定了天下。所谓的“阴符经”,大概是白魔术或兵法之类的秘传书吧?
根据以上这样的战争经过,也有人主张“蚩尤是金属制成的机器人,在超古代的中国,展开了一场超越现代科学的科技战争。”要判断这种论调是对是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另一方面,或许也受缚于现代的常识而失去了重新审视传说的柔软性。再从另一方面来看,或许也是人们从一开始到结论就任意扩大解释了传说。譬如“姆教信徒”就常常有这种情形产生。
不管怎么说,蚩尤是败于黄帝手中。至于战败后又如何?这一点一直都是一个没有解开的谜。至少并没有明确记载蚩尤“被处刑”的记录。72个兄弟到底怎样了也不得而知。原本要求神话或传说有完整的记录性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可是,既然蚩尤出现在余的梦境中,这就值得注意了。
“大哥,再不适可而止,天都要黑了。一直待在冷气房里对身体不好啊!”
二弟出声相劝,一个托盘递到始的跟前。上面放着一杯麦茶和装羊羹的小盘子。始看了看手表。看来,这一天整个下午他都在地下室里度过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过盘子。续在听过始对蚩尤一事的说明之后,用一只手托着下巴。
“可是,就算写有他被处刑的事,也未必就能全面相信啊!”
“是啊,可是,我觉得如果有记载他被处刑的事,可以让后世人比较安心一点……我的想法或许太粗浅了些。”
始用一只手拿着喝光了的麦茶,另一只手仍然翻阅着古书。
“蚩尤难道没有长时间出现在中国的传说中吗?”
“出现的是叫共工的恶神。他出现在中国的超古代史,因为做坏事而被流放。”
书上记述着共工这个神有着“人面蛇身红发”。是一条有着人脸的蛇。至于是不是有手就不得而知了。这个外形令人不快的的怪神,出现在黄帝的孙子颛顼的时代,也出现在帝尧和帝舜的时代,最后出现在帝禹的时代就被讨伐了。其出现的时代,前后长达一千年之久。
“大哥,如果这么想的话,你觉得怎样?共工是蚩尤的参谋人员或者有力的部下,一直持续策划着让蚩尤复活的事情。”
“这种说法很有趣,可是,没有任何事实上的资料。”
把羊羹放进嘴里之后,始发现到自己记错了。他吞下了羊羹,喃喃说道。
“难道又是《补天石奇说余话》吗?”
在《补天石奇说余话·天篇八》中确实有这祥的文章。“共工是蚩尤的同类,经常一起为奸为恶……”,这一点就肯定了续的意见。但是,似乎需要再多加一些解释才行,总比全数相信的好。
“可是,也可以这么想。也就是说,共工并不是神的名字.而是尊崇蚩尤人们的集团或组织。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说明这个称谓长期出现和讨伐的原因所在了。”
“啊,我觉得这是个好线索。我赞成。”
“或许猜对了……可是,就算猜对了,那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楚。他一直认为如果能知道他们自己的出处那是最好的,而事先必须先了解数千年、数万个月,乃至数百万天的历史,固然满足了知识方面的快感,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不得不有一种奇妙的空虚感。他们会变身成龙。三个弟弟都已经变身过了。不,事实上或许是龙化身成人形,总而言之,这种存在既然是事实,是不是就应该放宽对历史的合理解释,毫无选择地接受所有的异变和怪物呢?
“人类公敌的大将军又在烦恼了。”
续温和地笑道,把几本散乱在地上的厚书堆了起来,弯身坐下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帮这种忙可是一点都不好玩哦!”
“看大哥的表情变化就很好玩。”
“随便你了。”
龙在英文中称为dragon。先不谈学术上的比较论考;一般都是这样解释的。如果将古今中外关于龙的神话和传说集合起来的话,想必光是其题名就有一本书的厚度那么多吧?
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龙都被视为有巨大的力量。可是,有一点却是必须加以确认的,那就是在东洋,龙是一种神圣而伟大的存在,然而在西洋,龙却是邪恶的象征,两者的差异就在这里。
或许可以用以下的方式来表现。“多神教世界里的善神;一神教世界里的恶魔”。
出现在旧约圣经中,诱惑夏娃的蛇被记载为“撒旦的化身,龙般的蛇”。龙是一种反基督的恶魔象征。除此之外,在中世纪的欧洲,打退龙的传说多不胜数。齐格飞击退猛龙、圣乔治打退恶龙等。另一方面,古代不列颠的圣王亚瑟·班德拉根被称为“龙子亚瑟”。这是一种憎恶和恐惧、敬畏的情绪。人们对龙的感觉极为复杂。而大部分,龙都负有守护从古代所传的秘宝任务。宝物有可能是古代的知识或美女,不过总而言之,人们为了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打倒龙才行,于是结果龙总是被打败了。异形的怪物在人类的贪欲之前也只有走上被毁灭一途。
东洋的龙也都有着扮演恶人或配角的一面。《封神演义》中的龙王及《西游记》中的龙,的确都是无情的。可是那都是为了凸显出主角的强力。因为龙王本来就是强者,所以,打败龙的主角强度就可想而知了。
人们憧憬着龙。凡出现在《水浒传》中的男人们都有着“入云龙”或“九纹龙”等的异名。三国时代,蜀的赵云字就叫“子龙”。所谓的“四灵”就是守护古代中国和其帝都的圣兽,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被称为“四海龙王”时,只有青龙依原名保留下来,其他的就以红龙、白龙、黑龙来取代。或许是龙仍然被视为一种优于其他灵兽的存在吧?
始喜欢的中国古神就是神农。也有人称为炎帝。根据《史记》中的记载,神农继伏羲之后成为中国的王者。是“三皇”中的一个。
据说神农的母亲感应龙头人身的神气怀了孩子。于是龙头人身的神有了牛头人身的孩子。这些传说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或者象征着什么呢?
“看来事情变得如我们想像的那么复杂了。”
日本的神话被整理成《古事记》或《日本书记》,可是,中国的神话却相当地紊乱,各种说法杂陈并列。自《史记》以后,历代的王朝虽然设置了史官,热心地保存历史资料,可是很遗憾的,史官们对神话或传说总是不怎么关心。
远古时的中国远比现在温暖湿润,在黄河流域也栖息着像象、水牛、犀之类的南方系动物,这是经由地质学的研究证明出来的。在乍见之下误以为是大海的黄河两岸遍生着暖带的原生林,野兽四处奔窜,野鸟飞翔于天际。在丰润的自然被文明化,气候也寒冷、干燥化的当中,有多少的神话和传说因此而流失了呢?
始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弟弟。
“外面的情况怎样?一样处于戒严当中吗?”
“根据电视上的播报,似乎还是这样的。”
因为到处都是警官和自卫队员,所以窃盗和违规停车、醉酒闹事的人都消失了踪影。可是东京的戒严体制一加强,地方上的警力理所当然就薄弱了许多,于是地方都市的犯罪和事故就大大增加了。事情到底会演变到什么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那些麻烦制造者现在在做什么?”
“要把茉理算进去吗?”
看到哥哥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样子,续不禁笑着报告了他们的行踪。因为从二楼六叠榻榻米房间的橱柜里拿出了蚊帐,所以终和余吵将要睡在和室,现在那两个少年组正在接蚊账、铺棉被,打枕头仗,二楼可热闹得很。
“如果再加上浴衣的话,不就很完美了吗?”
“那就真的有温泉旅社的气氛了。”
一接起蚊帐,孩子们就有要搭起露营帐蓬的感觉。丢枕头打仗则有毕业旅行的乐趣在。在炎热的夏夜里,想必也想当有趣吧?
“对了,那些顽童如果睡在和室,那么茉理要睡哪里?”
“啊,不是睡大哥的房间吗?”
“续!”
“开玩笑的!那是必然的嘛!”
续感到好笑。
Ⅳ
在隔壁的花井家,夫人靠着晚餐桌冷哼着。
“我忍着被蚊子呆咬的痛苦监视着,他们却玩得高兴。可是,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热心固然好,可是,或许打一开始人家就没有什么狐狸尾巴嘛!”
花井先生的声音显得很疲倦。在这种热带的夜晚,他根本不想吃什么油煎猪肉片,可是,这却不是那食欲旺盛的妻子知道的。
“不,一定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刻意隐瞒是没有的。所谓谣言只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那应该说是坏事传千里吧?”
“这种说法或许因地方而异啊!”
花井夫人淡然地回答,把一大块肉片塞进嘴巴中。嚼了三两下就咕噜一声吞下去了。接着她又大剌剌地把饭拔进因油脂而发着油光的嘴里。那是一个充满了力量和能量的肉袋。花井夫人对丈夫的抗议和异论总是嗤之以鼻。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连响了三次。
“是什么人啊?人家正在吃饭中啊!”
“警察。”
“警察……?”
花井夫人的两眼放出了光芒。她摇着肥胖的身体,朝着玄关飞奔而去,一边还夸着自已有先见之明。
“啊,你看吧!坏人的报应终于来到了吧?他们一定会来抓隔壁的激进派份子的!”
“安静点,欣子!”
夫人用厚实的背部把丈夫的声音挡了回去,来到玄关。她的灵感猜中了,刑警是来讯问竜堂家的事情的。夫人正中下怀似地把邻居可疑的地方都说了出来,真正有的事就添三分,没有的事就自己瞎扯七分。
“哦?您家的邻居是这么可恶吗?”
“只有脸是好看的。”花井夫人怀着坚定的信念畅言道。
“一个人长有一张好看的脸,也许做什么事都会被原谅,可是,其他的事都可以原谅,就是批评政府和警察是绝对不行的。”
“唔,他们是反国家而且反政府的思想派啊?如果放任着他们乱来是会破坏社会获序的……”
自称为刑警的男人愉快地歪了歪嘴角。
“很多笨蛋不知道日本这个国家的存在方式,还一味地批评,真叫人伤脑筋哪!真希望将那些家伙一网打尽,好让日本优秀的历史和传统不受到污染。”
“警察先生,请你加加油啊!正直的日本民族永远都是警察的同志。我会尽全力帮忙的。为了国家和正义,这是在所不惜的!”
“那么,就让这位太太待在家里,绝对不要出来。拉上窗帘,不要窥探。可以吗?”
这种事虽然令人感到糟糕,可是,刑警的眼中激发出像爬虫类一样的光芒,所以,花井夫人不由得点头答应了。
“……请开门,我是警察。”
不久之后,带着形式上的客套却又含着命令语气的声音在竜堂家的玄关附近响起。
※※※
[注]此为日本电影名导演黑泽明一九五八年的一部作品标题,中译为“战团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