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构造的玻璃窗阻隔了炎热,室内充满了人工的冰凉感。窗外,亚热带的巨大都市香港仿佛一座由水泥和钢铁、玻璃组成的城塞。九月十五日,感觉不到一片秋色狰狞感的夏季仍然盘踞在中国大陆南部。
这间位于四十楼的房间,内部的调度是采中国式和西欧式混合而成的。绢质的清朝乾隆时期屏风上镶着云母。屏风前放着瑞典制附有扶手的椅子。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端整中年绅士交叠着他修长的脚。他就是华尔特·S·汤生,是被称为“四姐妹”的巨大联合财阀的远东支配人。距离他五步远站着的男人穿着马球衬衫,有一张仿佛是将灰狗拟人化了的脸孔。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艾格·梅休。是“四姐妹”远东本部的南方地区负责人,他负责的工作是暗杀和各种破坏工作、绑架、胁迫、炸弹暴行、非法政变、情报操作、武器秘密运输等,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肮脏生意。到目前为止,他在东南亚各国颠覆了四个内阁,直接送三十个人,间接一万个以上的人上天国或炼狱、地狱去了。大致上说来,他是汤生的部下,可是,根据“四姐妹”专用的词典来说,所谓的部下就是“等待将上司从宝座上扯下来的机会的人”。梅休和汤生同年龄,他视汤生为“可憎的幸运家伙”。在这个酷热的亚热带都市里,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就让他感到极不称心了,可是,梅休并没有可以无限制地行使言论的自由权。
“竜堂兄弟从曼谷经由香港进入中国本土。报告显示,他们已经到达西安了,汤生先生。”
梅休压抑着不快,表面上必恭必敬地向汤生报告。
“秘密出入该国有好几条路径。那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是秘密结社和地下组织的天国。”
姑且不谈日本,关于中国方面的事物,我可是非常精通的——梅休带着这个表情,可是,汤生无视于部下的微微挑衅。
“很遗憾的,兰兹德尔没有成功地管理好他们,所以你必须接受这个任务。”
“派翠西亚·兰兹德尔。这个被称为L女士的人是个好女人!她还活着的时候,我曾想和她上床呢!”
梅休的玩笑让人分辨不出是低级还是野性品味。汤生更加冷漠地回答。
“因为她是一个嗜好极奇特的女性。不说这个,昆仑的情况怎么样了?”
梅休微微耸起他宽阔的肩膀,站着面对着操作桌。粗粗的指头在一阵乱舞之后,一面六十英寸大小的荧幕从天花板上落到一面墙上。一开始映出了欧亚大陆的整体地图,然后渐渐地缩小。图案本身从电脑画像变为实像,十五秒之后,汤生的视线中展开了一个无彩色的世界。汤生知道那那是西藏周边的高山地带和覆盖在上头的云海,他无言地皱起了眉头。
“如您所见,昆仑山脉一带要照相摄影是不可能做到的。”
梅休带着隐含恶意的欢愉凝视着汤生的表情。从侦察卫星“绿骑士”自距离地球一八○公里的高空上所传送回来的影象比幼儿蜡笔画还杂乱而无价值。或许这是意料中的事吧?汤生并没有显得很失望。
“这一带在行政区域划分上是属于哪里?”
“在青海省、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藏这三个地区的交接地带。标高五、六千公尺的山岳地带,说杳无人烟也不为过。”
荧幕的影象变了。那是从地上拍摄的景象。赤褐色和淡灰色的大地,褪色而贫弱的植物群、淡紫色的山块。在看了大约三分钟仿佛将“不毛之地”影象化的景象之后,梅休告诉汤生“没有其他的影像了”。
“宽五百公尺的大河没有在地图上。所以说此处杳无人烟实是不夸张。”
由于乱流和雷云的缘故,从空中侦察的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河流湍急泛滥,地上没有道路,平地上砂风肆虐,山地崩塌。高山上地表冻结,雪夹带着风形成了风雪,产生了雪崩,雪豹和狼出没其间。不单是自然与人类敌对,近年来,人为的危险也大幅地增加了。
“据说昆仑是圣地……”梅休装出了讲课似的语气。
“原本顺序是倒过来的。后世把昆仑这个传说中的地名拿来安在实际存在的山脉身上。对汉民族而言,昆仑是一个位在遥远西方的土地名称,要在实际的地方找到它似乎是很不容易的……”。
“如果确实掌握住了竜堂兄弟的行踪,自然我们就会知道了。目前我不需要你的学识。”
被汤生这么挥了一鞭,梅休便沉默了。如果是一对一的肉搏战,梅休光用左手就可以折断汤生的颈骨。当然那是幻想世界中的景象罢了。汤生再度交叠起了他修长的双脚。
“这几个礼拜我都在太平洋的东侧,所以极度渴求新鲜的情报。我希望你能提供美味的事实。”
梅休行了一个礼掩去了自己的表情,念出了手边的数字。
“孟加拉有三千万人,衣索匹亚和索马里亚合计有二千万人饿死。今年一年当中,第三世界的饿死人数可能会超过两亿人吧?人口以一百万为单位计算的小国家中也可能会出现亡国的情形。”
“亡国?当它们从殖民地的地位独立建国的时候,一定是满怀希望吧?真是太短暂了。”
梅休不把汤生形式上的慨叹放在心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养不起国民的国家只有灭亡。不能加入未来人类世界的民族也只有败亡。这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性。”
“的确是如此,不需要你多说。苏联如何了?”
“苏联现在还没有完成一个统一国家的体制。”
梅休带着恶意笑道,相对的,汤生只是无言地轻轻点了点头。大家看清楚了苏联的没有效率的社会系统、腐败的无能特权阶级、落伍的兵器。为什么这样的国家可以支配半个世界?现在想来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可是,汤生知道理由何在。因为四姐妹需要苏联的存在……。
梅休歪了歪嘴角。
“对我们而言,竜堂兄弟是比苏联还强大的敌人。”
“假如是这样,那么,你不应该在这么舒适的办公室里享受吧?对了,另一个潜在的敌国怎样了?”
汤生没有提出具体的国名,可是,梅休也没有多问。他装出了灰狗般的笑容。他像一个不灵活的钢琴师般地在操作桌上舞动着手指头,荧光屏幕上就出现了弓形的列岛。在绿色的画面上显示出来的列岛的正中央明明灭灭地闪着红色的小光点。梅休的手指头固定在光点上。
“那个计划已经完全成功,把东京陷入一片混乱中了吧?再加上富士山也有喷火的兆头。”
梅休有一种满足感。因为这个可恨的汤生的冷漠似乎有一点受挫了。“哦,富士山啊?”汤生仿佛陷入了沉思。
Ⅱ
陕西省西安市,以前被称为长安。位于接近北纬三十五度的地方,和日本大阪的位置相近。
在汉帝国时代,长安和罗马并称为世界两大都市。唐帝国的时代,即便是君士坦丁堡、哥多华、巴格达这些西方都市的繁华也都不及长安吧?以前,这里是世界最大的都会,唐朝的太宗皇帝、玄宗皇帝、杨贵妃、安禄山等历史上的人物都住过这里。到了十世纪,朱全忠篡夺了帝位,在长安街上放了火,把整个城市都烧掉了。在这项暴举之后,长安失去了它的繁华,再也没有办法做整个中国的首都了。名称也被改为西安,沦落为内地的一个地方都市,可是四周广达十四公里的城壁还健在,仰慕古都的风格而前来寻幽探访的观光客仍然络绎不绝。
西安市内,在永宁门附近一家由新加坡华侨投资建设经营的旅馆,外观就是模仿唐代的中国式建筑。西安观光的魅力在于“大唐世界帝国之都,花之长安”,所以,这可以说是一种有效的演出方式。走廊上的照明也模仿唐代的烛台,不过,当然是用电气照明的。
这家旅馆的三间双人房中,从九月十一日到十八日投宿着六个客人。说是从香港来的。入境的目的不在观光。东南亚的华侨资本为了采掘地下资源而来进行地质调查。从西安再往西的中国西北地方约有四百万平方公里,有日本国土面积的十倍以上,据说地下蕴藏着包括石油和钨矿在内的巨大资源。西安是一个三千年的古都,同时也是西北地方探险调查和产业开发的基地。
在地质调查队中,有四个像是兄弟的年轻人。根据身份证上的资料,他们的名字由上而下依序是龙大、龙二、龙三、龙四。最年长的龙大还只有二十几岁,有着均匀的高挑身材和与其年龄不相符的风格。年龄在他之后的龙二也不知有没有二十岁,白皙而秀丽的外形,仿佛名家雕刻出来的玉像。龙三则像十几岁,有一头卷发,两眼中闪着精光。龙四的身材虽然娇小,悠然的举止就像良家子弟,不但让人没有俗气的感觉,甚至还有着天界仙童的气质。
若是华尔特·S·汤生在场,他就会知道这四个人的真实身份。他们是日本人,姓竜堂,是亡命国外的人。如果被逮捕加以审判的话,可能会被罚以一兆元为单位的损害赔偿,是不折不扣的重罪犯。这四个兄弟的名字由上而下依序是始、续、终、余。以他们的立场而言,他们的一切举动纯粹是出于正当防卫,可是,权力者们是不可能接受他们这种辩解的。
穿着白色麻质衬衫的龙二,也就是竜堂续从客房的窗边回过头来看着哥哥笑着说。
“没有经由北京来到这里真是万幸啊!如果经过北京的话,现在我们可能要四处寻找在紫禁城回廊上迷路的大哥了,这么一来,时间就浪费掉了。”
“我不否认。”
始不得不苦笑着承认。他是铅字中毒者,同时也是历史文化中毒者,所以只要让他进了紫禁城或大英博物馆之类的地方,他一定会浑然忘我得忘了时间。事实上,他并无意和日本政府、美军及四姐妹作对。他最想要的是和弟弟们及表妹鸟羽茉理一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他想要去的地方是图书馆和博物馆,而不是首相官邸或美军基地。
这个时候,哪怕是早一天也好,甚或是早一个小时也好,始实在很想离开西安。他们必须完成旧金山黄大人托付的任务,把黄大人的哥哥找出来,从他那里获知“龙泉乡”的所在。竜堂兄弟为了解开自己的身份之迷,已经绕过半个地球了。现在他们来到了最后的区域,想要射门了。不容他们再浪费时间。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心理因素。
“因为长安就像一个太过美艳的娇妇。一旦俘虏了哥哥,就不会轻易放手的。看来真的是要早一点离开这里的好。”
老二续有这样的说法,这大概是最大的因素吧?始大都避居在旅馆里,很少外出。因为古都的昂然之姿、历经古代到中世纪的陵墓都可能让他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浑然忘我而忘了本来的目的。始甚至连一步也没有靠近世界知名的、模仿唐代皇宫建筑而成的陕西历史博物馆。他自己知道,一旦靠近那个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有人敲门,续应了一声“请进”,随即进来了两个中国人。他们就是从美国伴随前来的王伯仁和李伷先。他们用英语告诉竜堂兄弟,还是尽早出发的好。
“最近日本的前任首相将要带着代议士和财界的人士前来西安。”
“形迹可疑的人就会被拘捕吧?”
“被视为可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事实上我们是很可疑啊!”
始仿佛事不关己似地评论着他们自己。目前光是潜逃入境和伪造护照两件事就足以让他们被判有罪了。
“真是的,怎么会有像终那样的淘气鬼呢?”
续说道。淘气鬼就是顽童或捣蛋的意思。这种称呼应该是很适合竜堂终吧?可是,听到这句话,连王伯仁和李伷先也都笑了出来。因为终的顽童形象是那么豁达而爽快,和阴险完全无缘,所以大家的笑声中都带着善意。不过,那些吃过终的苦头的人一定会有不同意见吧?
“对了,那两个淘气鬼在哪里?”
“应该在内院里玩吧?”
旅馆内绕着回廊的内院有一个很大的池子,上面架着一座栏杆漆成朱红色的木桥。戴着眼镜的男人装着凝视着水面,偷窥着池子的对岸。两个少年一边谈笑着,一边在池畔玩耍。脚步像是半跳着般地轻快。
“是他们。”男人用日语低声说道。
“看来像是日本人。”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对他说道。后者是用带着些许西北口音的北京官话说的。
“您说那两个少年是危险分子吗?”
提出问题的是一个穿着军服的五十几岁男人。颊骨突出,两眼纤细,厚实的身材,这个人就是卢大奇,是这个地方的头面人物。日本人点点头,将视线从竜堂终和竜堂余的身上移开。他看着卢大奇,后者带着无法完全同意的表情。
日本人淡淡地笑着,沉默不说话了。
Ⅲ
白天的残暑被黄昏的风吹散了,西安的街道伫立在初秋的凉气当中。干爽的空气对咽喉和鼻孔的黏膜造成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来自潮湿的日本的旅客常常会出现感冒的症状。喉片成了必需品。
竜堂兄弟四人和王、李聚集在二楼的客房里讨论今后的计划。原来就没有预定要在西安逗留太久,不过,他们还是决定明天早上就离开。情况好像朝着不怎么理想的方向发展。
余注意到了卢大奇他们的存在。虽然行动上没有采取什么反应,可是,事实上是注意到了。余的五官敏锐度虽然不稳定,可是强度却不断在增加中。
从旧金山到西安的路上,虽然不至于面临绝境,可是,也着实经历了不少危险。他们利用了巡洋舰、列车、卡车等海上之外所有的交通途径,越过了世界上最大的海洋,踏上了世界最大的陆地。他们以“比真品还像”的伪造护照进入中国国境,暂时和同行的其他四人分手——表姐妹鸟羽茉理、原任警官的虹川耕平、原任报社记者的蜃海三郎和原为自卫官的水池真彦。此外,还有一只杂种的小狗松永良彦。他们投宿在旧金山黄大人名下的“亚南饭店”,等待着竜堂兄弟的归来。
“我不说你们要快点回来,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大家都要平安!”
茉理这样说,在国境线外一直挥着手……
而现在,在竜堂兄弟的房间内堆满了探险调查用的物资。
“好像置身在裘尔·韦恩的冒险小说中哦!”
余欣喜不已。眼前尽是登山用绳、睡袋、登山鞋、长形背包、手电筒、方位磁石、夜间用望远镜、急救医疗品、工作手套等,简直就像户外用品的展示会场一样。
其中也有武器。竜堂兄弟是不需要的,不过,王和李是配备了防身用的手枪和子弹。除此之外还准备有闪光弹、黄色炸药、催泪瓦斯枪、高电压枪等。
终最有兴趣的当然是食物之类的东西。堆在地上的有压缩饼干、乳酪、香肠、巧克力、咸肉罐头、各种蒸馏食品等。他那“真想赶快吃哪!”的表情好像忘了本来旅行的目的似的,这让略显罗嗦的长兄有些担心。
带着“说着人话的土石流”、“活动的活火山”、“穿着衣服的台风”等好几种恶名的竜堂兄弟至少有两个优点,第一,他们绝对不会欺负弱小,第二,不管处于什么样的难关,他们也不会感到悲伤。而且始认为,在面对难关时,弟弟们都会有自己的个性显现。续会冷漠地将对方生吞活剥,终则享受着危机所带来的乐趣,余仍然悠然地保持自己的风格,结果,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们都可以在不卖弄小手段的情况下顺利过关。在由香港经广州到武汉,北上中国大陆的列车中,中国的欧吉桑和欧巴桑都和余说话,在一阵比手划脚之后,还给了余糖果和水果。余似乎有着让善良的人寄予好意的素质。“这家伙似乎一辈子都不愁吃了,我不要离开余。”这是把弟弟得到的食物吃掉大半的终的感想。
西安——八世纪的长安是世界之都。所有被讴歌“花舞大唐之春”的荣华和文雅都在这个都市中。不仅是中国的文明,经由丝路而来的西方文化和物资也充斥在城内,街道上都是波斯、印度、阿拉伯、中亚细亚各国的人们。红发碧眼等也不是多稀奇的事。白马上安着黄金马鞍的贵公子折柳徜徉。酒馆里有波斯风格的装潢,充满了波斯的音乐,金发绿眼的美女劝着客人喝葡萄酒。春天里,牡丹和芙蓉花盛开,诗人们以此为题材竞相比试。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白居易、岑参、杜牧,以及歌咏“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的李贺。长安这个都市所代表的时代记忆和记录就是历史上的一大遗产。就像罗马和伊斯坦堡、北京一样。等什么时候生活恢复了平静,再慢慢来游览吧——一边想着,始一边和王、李就今后的对策进行商讨,这时,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从室外涌进来。
Ⅳ
一阵暴乱的敲门声。竜堂兄弟反射性地摆好了应战的架势。猛烈的叫声响起。
长兄始虽然擅读汉文,可是,在听说两方面的能力却还差太远。而听在终和余的耳里,那无异就像小鸟吱喳的叫声。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声音中所隐含着的不寻常的调子。
终把视线射向窗外。阴暗的内院里人影蠢动着。以终的视力就充分地确认了那是一群武装的士兵们,而且人数还不少。反射着微量的灯火浮现出光泽的大概是枪吧?
“有一百人之多哦!啊,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料理掉了。”
虽然经过压抑,但是终的声音中仍饱含着活力。在今天之前,他已“用一只手料理”了日本、美国、苏联三国的军队,所以,不管第四个国家是不是伊拉克军队,都没有什么好怕的。续也站在窗边,闪过了一丝勇敢的笑容。另一方面,王和李虽然知道竜堂兄弟的实力,可是,他们不希望引起大的骚动。李把手枪放进衣服的内袋里,一边歪着头说道。
“他们不应该这样闯进旅馆的。”
“火灾啊!失火了!”这时响起一阵日语,门被猛烈地敲打着。
“请立刻到旅馆外面去,留下行李!生命要紧,请赶快离开!”
“……果然是用这种方法!?”
瞬间,始了解了敌人的策略,无奈地苦笑着。他们的用意在于以火灾为口实,将投宿的旅客都赶到外面去,过一会儿经证实是误报之后,旅客们都回到旅馆里,却不知为何有几名旅客不见了。
“烟……”余指了指房门的下方。白浊的烟从细小的缝里流窜进来。大概是使用发烟筒吧?现在没有时间多犹豫了。
“没办法了,只有尽全力逃出去。”长兄一宣告完毕,弟弟们个个欣喜若狂。
“可是,听好!在西安街上不要破坏了建筑物和道路。”
始严厉地命令弟弟。在始的眼里,西安(长安)是历史上的至宝。干燥的风吹拂过了长达三千年的历史尘埃。连一点点的尘埃都不能加以轻视。顽固的长兄再三如此叮咛。老三快速地走近行李堆,把巧克力和香肠塞进背包里。在长兄和二哥来不及开口说什么之前,他又回到了窗边。
“拿出再多的钱也换不来的,所以要好好保存。历史的遗迹或艺术才能都是一样的。终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我知道了啦!”终率直地回答,可是,内心里却这样喃喃低语。
“要让始哥不加抵抗是不需要用到绳子的,只要在他的四周堆满古代的壶和盘子就够了。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用铁绳缚住他了,他是动也不敢动的。真想这样告诉四姐妹。”
当然,如果事情真的演变到那种地步,终是打算去救出长兄,好施个大恩给他。
“明白是明白,可是,始哥好像把遗迹看得比我们还重要啊!”
“当然!你们是杀不死的,可是,遗迹或艺术品一旦破坏了就没啦!”
始这些话似乎太有说服力了。不想被当成破损物看待的老三在嘴里喃喃地念着抗议的话,可是,他知道就算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也于事无补,所以便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存在意义。他打开了窗户。房间是在二楼,终瞄了一眼在地上的士兵们,对着兄弟们眨了眨眼。
“我先走啰!”
他从窗缘轻轻地一跳。终以连京剧名演员都要为之骇然的轻巧身手落到地上来。
随即又响起了愤怒的叫声,这一次是有无数只的手和枪身伸向终。他们想打倒终将其逮捕。终躲过攻击,用两手两脚一次就打倒了四个人。
“这家伙,连集合的场所都还没有决定就鲁莽行事……!”
始咋着舌,跟着跳下楼来。他们飞跳向始,又抓又打又挑的,想把始拉倒在地上。以前虽有过极丰富的战斗经验,可是,竜堂兄弟这一次似乎遇到棘手的对手了。这是哪门子的误算啊?不管从哪个方位来看,都像是新宿车站尖锋时刻的人潮波动一般。可是,波动微微地裂开了。
“赶快上车!”
这个叫声和以前在圣路易时,王伯仁他们对竜堂兄弟说的几乎一样。可是,场所不同,语言也不一样。这一次对方讲的是日语。始感到怀疑。以前是在圣路易,这一次是在长安,总有料想不到的人拯救他们于危机当中,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等一下!”当他出声制止弟弟们时,眼前的视线突然在一阵白热之后,变为黑暗。事后他知道那是闪光手榴弹爆炸了。闪光手榴弹虽然没有杀伤力,可是,会发出闪光和轰隆声麻痹人们的知觉,让人们丧失意识约六秒钟左右。超过一百人发出了叫声,一起倒在地上。
他们被人海淹没了,闪光和轰隆声的效果已经减半了。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确认彼此是否平安。
“只剩下三秒钟,快啊!”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竜堂家的兄弟跳上了四轮驱动车。长男和老幺坐上同一辆,而老二和老三则同搭一辆。
跑出旅馆外的两辆汽车立刻分道扬镳了。
“没关系的,始哥哥,他们也是两个人在一起啊!一定不会有事的。”
余安慰长兄。事实上,就因为激动派的老二和好战的老三在一起才让始担心的,不过,他在意的还是王和李,以及救出他们的人的真面目。
※※※
在竜堂兄弟离去之后,旅馆里还是一片混乱。
“没用的家伙!竟然让他们逃了!”
卢大奇对着倒在地上的士兵大吼。他实在是禁不住要吼。他跳了起来,把帽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咒骂那些部下。畏缩不已的部下提出了意见。部下和上司保持着不让自己吃到拳头的距离说道——那些人应该是往西或南方前去,留在房间里的登山用具就是个证明。如果封锁住往南方秦岭方面和往西方甘肃方面的道路,或许就可以阻断他们逃亡的路线。
这个忠告让卢大奇稍微恢复了平静。卢大奇带着一丝丝的希望,叱喝着部下,把部下移往市外。
从邻接着旅馆的建筑物窗口看着这个景象的日本人用携带型的电话把事情报告到某个地方去。接听的是女人的声音。
“做得好。岂可把人交给美国人?那几个兄弟是我的!我要用让他们后悔生下来的方法来为父亲报仇!”
女人发出了笑声。那是一种只能用“哦呵呵呵呵”来形容的奇怪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