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轻。
矢吹试着出右直拳。
咻!
手腕仿佛装上加速装置,出拳时毫无阻碍。
再试试钩拳、上钩拳。
划破空气的声音,响彻云霄。
——最佳状态。
矢吹显得相当满足。
可是,路上行人嫌恶地看着矢吹,快速通过他身边。
矢吹是专业拳击手。
处女赛中两回合便击倒对手,目前为止四连胜,下一站即将挑战东洋锦标赛。
——没问题,继续保持这个状态,锦标赛就能轻松取胜。
矢吹想都不想地握紧拳头,忍住不笑出来。
「不要看他!」
欧巴桑硬拉小孩的手,将他带离矢吹旁边。
——算了算了,这个时期最要紧的是,不能稍有松懈。有句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
矢吹最拿手反手还击,最不在行,谚语。
——来做长跑训练!
矢吹大步向前跑。
整座城市的居民,带着温暖的眼神目送矢吹离去。
矢吹边跑边思考一个问题。
依照平常的长跑训练,下一个红绿灯要转弯。他习惯在折返点处的公园,练练直拳、做拳击练打。
但是——
矢吹停在十字路口。
兽性的本能警告他。
不可以去公园。
稍微想想后,矢吹决定左转。
——那个男人,在公园等着……
光想就开始流冷汗。
那个男人——和矢吹住同一栋公寓的二阶堂卓也。
资格赛前,处女赛前——每当重要时刻来临,矢吹都会在公园遇到卓也。然后,被强迫做「保母练习」或训练「保母拳」。
那个人……简直天下无敌。
矢吹记起来。
我出的拳怎么样都打不到那个人,可是,那个人随时都能打倒我。
卓也的存在,对矢吹而言是一大威胁。
就算我成为东洋第一,也无法打败那个人。不,即使是世界冠军……
像是要远离噩梦一般,矢吹加快速度。
车站前。
明天开始三连休,街上行人比以往多。
欢愉的气氛,缓和了紧张的情绪。
——想太多了。
放慢速度,矢吹拭汗。
资格赛或处女赛前,神经太紧绷。所以,才会把卓也想得太可怕。
苍蝇飞过眼前。
啪!
矢吹使出右直拳。快打中时,苍蝇掉头飞开。
不过……,苍蝇飞没多久,直线掉落地面。
拳头的风压,使得苍蝇掉落。
——果然,我的实力坚强。
矢吹放松肩膀。
抬头一看,竟然在百货公司前。
——进去百货公司散散心。
矢吹最苦恼的是,谚语。拿手的是,死语。
漫无目的地闲晃。
林林总总的商品,每个来店客人愉快地逛来逛去。
矢吹不由自主放松脸部表情。
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
发生什么事?
乐器贩卖柜的一隅。
钢琴声从人群那端传来。
听到钢琴声,矢吹惊讶地合不拢嘴。
——钢琴竟能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
矢吹闭上眼静静聆听。
耳朵听到的钢琴曲。
他的脑中立即浮现,绿色高原、一望无际广阔地蓝天,一名男子戴着草帽,往积雨云的方向跑。
矢吹内心澎湃不已。
突然好想看看弹钢琴的人。
轻巧地步法,来到人群前。
站在最前面的矢吹,看到了弹钢琴的人。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背对着大家,顶着一头阿福柔犬爆炸头。男人的手腕在琴键上游走。
「最后乐章了。」
矢吹旁边双手抱胸的欧吉桑开口说话,他身穿五分袖内衣,腰上围一条肚围。
「弹得真好!自从四十年前在德国以来,便没听过这么美妙的音乐。」
欧吉桑发自内心感慨。
「那个人是专家吗?」
矢吹指着弹钢琴的男人,问身旁的欧吉桑。
「嗯,我也不知道。跟数十年前听到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及波兰的齐默曼相比,我认为不会比较差。简单地打扮,轻松地听音乐,比什么都棒。兴致一来,也能抒发个人感想。」
欧吉桑吸吸鼻涕。
「他的技巧确实是一流,但并非专业。」
说这句话的人,是站在欧吉桑相反方向的男子。
笔挺的西装,头发用发胶塑型。
「我不时会到这间百货公司,他常常来弹展示用的钢琴,专家需要干这种事吗?」
欧吉桑点头附和西装男。
「管他专家还是外行人,反正能听到这样地现场演奏不就得了。」
欧吉桑其实颇开心。
他身旁有个手提和服包包的欧巴桑说:
「你们都没在听阿福柔男的演奏。」
欧巴桑自信满满地说。
「阿福柔男?」
矢吹自言自语,欧巴桑亲切地告诉他。
「我把那个人称为『阿福柔男』,那个人好像也满喜欢这个叫法,你看——。」
欧巴桑将和服包包给矢吹看。
「他帮我签名喔。」
「阿福柔男」四个字工整的写在和服包包上。
琴声戛然停止,阿福柔男结束演奏。
周围响起一阵热烈地掌声。
阿福柔男丝毫不为所动,搓揉他的双手。
矢吹也自然地拍手,虽然对音乐一无所知,但他起码知道阿福柔男的演奏令人惊叹。
阿福柔男手伸到头顶,重新坐下来。
「换另一首曲子。」
西装男说。
骚动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一阵美妙的钢琴声流泻出来。
「喔!这不是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六号〉降D大调。」
欧吉桑两手互拍。
「真好!百货公司卖场竟能听到技巧高超的曲子,想都想不到。」
矢吹问欧吉桑。
「这首曲子很难吗?」
「嗯。〈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升C小调也很难,但第六号降D大调也没有那么简单。」
「喔……。」
不管第二号或第六号,矢吹根本听不懂。
卡拉OK的话,一首歌最多三段,古典乐还真长……
脑子里的想法只有这样。
「你也好好听。」
欧吉桑向矢吹解说。
「这首曲子,以十六分音符中间不休息的连续八度音阶编成。手腕力量没有好好运用的话,不只疲惫也弹不好,这小子不好对付。」
「没错,他正用飞快的速度弹。」
矢吹深感佩服地说,欧吉桑却摇头。
「没问题吗?这首曲子到急板时会更快,现在的速度可以取得平衡吗……?」
「急板,是什么?」
「速度标语,比快板更快,『very fast』的意思。」
欧吉桑操着标准的发音说。
还会比现在更快喔。
矢吹非常吃惊。阿福柔男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速度快得连眼睛都跟不上。手指有如冰雹一样倾注而下,就像猛攻的刺拳。这位阿福柔男,若是握紧拳头的话……
矢吹吞了一口口水。
他的拳头会比喷射战斗机更快吧……
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警察袭击!」
人群迅速散去,开始东窜西逃,和服包包的欧巴桑也以惊人地速度逃走。搞不清楚状况的矢吹,惊慌失措。通路的那一端几个男人跑来,大家都穿着百货公司的制服。矢吹看到带头男子胸口名牌写着「楼管」。
「矢吹,这边!」钢琴前的阿福柔男站起来,一把捉住矢吹的手。
拔腿就跑。奇怪,阿福柔男为什么知道我名字?
「是我,矢吹。」
阿福柔男摘下假发,阿福柔假发去除后,出现的竟然是二阶堂卓也的脸。矢吹有种预感,下次的东洋锦标赛已经遍布乌云。
「保母不会弹钢琴不行。」
回到公园。
从百货公司逃出来的矢吹和卓也两人,坐在长凳上歇息。
「其实也不尽然,不会弹钢琴的优秀保母很多。但是,我想自己弹钢琴,伴着琴声与小朋友玩游戏。」
「……好伟大的想法。」
矢吹说。说话的同时,他找寻适当时机开溜。
——不赶快离开现场,倒霉的就是我。
卓也起立。
「我想磨练琴技,但要在公寓里放台钢琴,说真的有些困难。」
矢吹点头。四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实在放不下钢琴。光是搬运钢琴,走廊就可能因钢琴的重量而下陷。
「所以我才会到百货公司钢琴卖场练习,给百货公司造成困扰,我也不好意思,却让我更想成为保母。」卓也的眼中散发出光芒。
矢吹一直找不到离开的时机,终于体会到被逼到墙角的滋味。
——步法,对,使用步法。
矢吹起身。
顿时,卓也握着他的手。「喔,矢吹,你能体会我澎湃的心情,谢谢你,谢谢。」卓也激烈地摇晃矢吹的手。想甩开也甩不开。
——放开我!
矢吹吸了一口气问:
「你只想成为保母,干嘛练习那么难的曲子?」
「钢琴上放着《李斯特钢琴曲集》。」
「……」
「这点我当然也有想到,任意地使用店内商品。所以我才偷偷摸摸,趁店员不注意练习。弹琴前,我一定会把手洗干净。而且,我不希望身分暴露,给公司添麻烦,就戴假发变装。」
卓也拿出口袋的阿福柔假发。
「不过,你靠自学就弹出那么难的曲子吗?」
「花了我两个月的时间。」
——只花两个月,手指就能移动得如此神速……这个人果然无敌。
「况且,会弹高难度曲子,简单的也不成问题——这么说没错吧?」
会弹高难度曲子,简单的也不成问题——这句话狠狠打在矢吹胸口。
——换句话说,只要能打败高手,其他的对手也没在怕的罗。
矢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卓也。
——对,打败这个男人,我就能成为世界冠军。
矢吹紧握拳头。
——我要打垮你!
没注意到矢吹心情的变化,卓也腼腆地说。
「可是,我还不会弹〈手握拳手张开〉及〈郁金香〉。」(此两首为日本儿歌)
矢吹一步步接近卓也背后,思考着要采用什么攻击法。
——先照书上教的,由左刺拳开始……耶,等等,对付这个人不能按照常理,那就使出全身力量,以右直拳突袭。
大大吸一口气后,拳头即将挥出的瞬间,矢吹停止动作。
——干嘛,搞什么花样。
卓也朝树叶数度伸出手指。
随风摇摆的叶子,中心点被刺穿一个洞。
「……」
矢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卓也并排,矢吹也朝树叶挥拳。
咻!
右直拳打中树叶。树叶旋即掉落地面。
「打得好,不愧是专业拳击手。」卓也说。
「我也希望赶快跟你一样,成为专业保母。」
「……」
矢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树叶不安地晃动,只要有一定的速度,拳头即能将树叶挥落地面。然而,用手指在树叶上戳洞的话——那需要何等的速度……
卓也可怕的程度,令矢吹打了个冷颤。
——还不成气候,现在的我赢不了他。
矢吹望着自己的拳头。
——总而言之,先取得东洋冠军。等世界冠军到手时,再堂堂正正跟这个男人对挑。
感觉浑身充满力量。
——等到那天到来,就在公园一决高下。
立下决心的矢吹对卓也说:
「不过,面试前能动动手指真是太好了。老实说,明天开始的三连休,托儿所的面试一个接一个,总共有二十四间托儿所寄通知来,一定会有一家托儿所欣赏我的热情。」
卓也浅笑。
「三连休结束,我就是保母。」
矢吹听到卓也的话,不禁大感疑惑。
「面试明天开始吗?」
「没错。」
「明天开始三连休,托儿所难道没放假?」
忽地,卓也的笑容冻结。
他摇头跟矢吹说:
「可是,你看。」
掏出西装内袋里二十四个信封。
「通知书都寄给我了,肯定不会错。」
矢吹接过通知书,看了一看。
「保险起见,先打个电话问问如何?」
卓也拿手机拨号码。
话筒靠近耳朵,
「喂。」
只说了一句话,卓也僵在原地。
「怎么了?」
矢吹问,却得不到回答。整个人宛若被瞬间冷冻,动也不动。
矢吹抢过卓也的手机,耳朵靠上去后,
「……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语音不断重复。
「我可能太紧张按错号码。」
卓也拿回手机,打别张通知书的电话。
「停,二阶堂,不要再打!」矢吹说,但卓也根本听不进去。
「……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语音又重复一次。
卓也快速翻阅通知书,再打一次电话。鬼一样的神情,让矢吹无法动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手机粉碎的声音,解开矢吹身上的咒语。手机零件散落一地。
「二阶堂……你没事吧?」
矢吹出声呼唤,卓也并未回应。带着空洞的眼神,将通知书卷成一束,一口气撕烂。
通知书飘散在风中。
很快地卓也开始收拾通知书和手机碎片,大概是意识到不能乱丢垃圾。
「矢吹……」
卓也在原地不停打转。
「我一定要成为保母,然后,和可爱的小朋友度过快乐的每一天。」
「那真是太好了。」矢吹说。
——还好,好像从打击中站起来。
矢吹松一口气。不过——
「可是在那之前,我要让那可恨的国中生,受到应有的惩罚。」
看到卓也这副模样,矢吹心脏快停止。卓也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连停在枝头上的鸟儿,也惊恐地飞离。
日后,矢吹称霸东洋锦标赛,接受访问时说:「害怕对打的选手?没那回事,更可怕的我都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