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些冒险者周旋的时光暗无天日,等亚莉纳回过神时,已经是斗技大赛开始报名的一周后了。
深夜的伊富尔服务处,亚莉纳今日也沉默地加着班。
「……好……好累……」
亚莉纳筋疲力竭地趴倒在没有其他人的办公室桌上。白天与蜂涌而至的冒险者周旋、做着不熟悉的业务,晚上加班到深夜的地狱般的生活,已经一周了。虽然报名业务比一开始流畅了不少,可是接着到来的,便是数量庞大的后续处理事务。
「……」
亚莉纳瞄了一眼桌面,等待处理的文件堆积如山。这还是有杰特帮忙的结果,假如杰特不在,就许多方面来说,亚莉纳可能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这就是所谓的「死亡窗口」……实在太可怕了。)
亚莉纳挤出最后的力气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前方的柜台。尚未处理的文件淹没柜台下方的地板,这些全是白天时来不及处理,先搁置在一旁的文件。
「好多……」
亚莉纳厌烦地看着大量文件,正准备将它们抱进办公室时——不经意地注意到柜台上的优胜奖品。
有如抽象的人物雕像般的纯遗物。
乍看之下,那贵重的纯遗物似乎只是毫无防范地放在柜台上,但其实周围有好几道以超域技能布下的陷阱,所以一般人无法直接碰触到那纯遗物。
「唉……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遗物,每个家伙都疯了……」
冒险者们参加斗技大赛的理由各不相同。有把优胜视为荣誉的人,也有志在参加、不在得名的人,但最常见的参加原因,应该是为了这个高价的优胜奖品吧。拿去变卖的话,不但能更换更强更新的装备,就连昂贵的遗物武器也买得起了——对没资格申请贷款的冒险者来说,能得到一大笔金钱,等于直接提升了战力。当然,有实力得到优胜的冒险者,应该早就买得起遗物武器了,即使如此还是会怀有一夕致富的梦想,这就是冒险者。
「愈看愈不爽……而且这是什么把人当傻瓜的造型啊……」
亚莉纳喃喃抱怨着,戳了戳人像的头部。虽然纯遗物有超域技能保护,可是在拥有神域技能的亚莉纳面前,全都是无效的。
那人像的表面有着奇妙的花纹,体内的神之印朦胧地闪烁不已,感觉相当神秘。但波浪状的身体线条与微微扭转的姿势,总给人一种嘲弄观赏者的感觉。
「嘿!」
亚莉纳涌起恶作剧的念头,轻轻弹了一下人像的额头。当,轻脆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伊富尔服务处。
「哼,这次就暂且放你一马吧。」
亚莉纳指着纯遗物人像,对它说完后,抱起沉甸甸的文件。
「唉~斗技大赛能不能快点结束啊……希望之后再也不要当上斗技大赛的负责人——」
劈叽。
一道奇妙的声音,打断了亚莉纳的自言自语。
「?」
亚莉纳停下走向办公室的脚步,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劈哩、劈哩……
奇怪的声音持续传来——是从纯遗物身上发出的。
「咦……?」
不祥的预感窜过亚莉纳胸口的瞬间——
啪嚓……伴随着空虚的碎裂声,人像颈部出现裂痕,头部分离了。咚,匡啷。拇指指甲大的头部掉在地上,滚到亚莉纳脚边。
「咦?」
完全的寂静,瞬间占据了伊富尔服务处。
亚莉纳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情,看着自己脚边的头部。接着,她把视线向上移动到柜台。外形简单到令人觉得制作者是不是因为嫌麻烦而省略了所有细节的人像,彷佛嘲弄观赏者似地,维持着微微扭转身体的姿势。
可是,没有头。脖子以上的部分完全消失了。也许因为纯遗物是以特殊物质制作的,缺口处有如被锐利的刀刃斩断般平滑。
亚莉纳再次把目光向下移。有一个人像的头。
她又把视线移回柜台。脖子以上,没有头——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沙沙!亚莉纳大声惨叫,怀中的文件滑落一地。
她连忙捡起地上的头,按在无头人像上。
「咦?好脆弱、咦?咦????」
过度动摇的亚莉纳试图像拼图一样,不停把头塞往人像的颈部。转动、按压、倒着放……但当然嵌合不进去。亚莉纳的脸逐渐失去血色。
这不是一般的品味很差的人像,而是先人制作的超贵重纯遗物,最重要的是,它是斗技大赛的优胜奖品。
「得、得把头接回去才行!」
亚莉纳慌忙冲进办公室,抱着装有简单的修缮道具的工具箱回来。她拿出以魔物体液制作的老旧接着剂,将其涂在缺口,勉强把头黏了回去。
「好……好像没问题……又好像有问题……」
幸运的是,由于断面有如被剑术高手斩断般平整,再加上人像表面布满莫名其妙的花纹,所以黏接部分的裂痕并不明显。
「…………」
怦通怦通怦通。亚莉纳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轻轻把人像放回原本的位置。她绕到柜台外侧,由远至近,从不同角度观察,确认看不看得出来。
「嗯。意外地没问题呢。」
亚莉纳安慰自己似地竖起拇指说完,松了一口气,收拾散落一地的文件,若无其事地走向办公室——
「怎么可能没问题啊啊啊啊啊————————!!!!」
恢复理智的亚莉纳立刻抱头大叫。
(这下、这下……!我搞砸了吧!?)
亚莉纳冷汗直流,努力理解现状。
超贵重的纯遗物人像的头,被自己弄断了……这当然是大问题,但她已经想像到了更可怕的未来。
假如毁坏纯遗物的人是自己的事被发现,所有人一定会冒出「普通的柜台小姐到底怎么有办法破坏坚不可摧的纯遗物?」的致命般的疑问。一般人自然是无法徒手破坏遗物的,所以众人当然会得出「亚莉纳不是普通的柜台小姐」的结论。
(要是这件事……被知道了……我平稳的柜台小姐人生……就结束了……!!!!)
一阵寒意窜过背部,亚莉纳颓然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眼前发黑。
被绝望支配的亚莉纳,在脑中描绘最糟的未来。斗技大赛当天,优胜的冒险者骄傲地接过纯遗物人像。他肯定不会立刻变卖,而是会暂时把它摆放在家中,或炫耀给大家看吧。然后某一天,冒险者突然发现,咦?奇怪,脖子的部分好像怪怪的……?
「……………………!!!!」
一旦知道头部断了,大家肯定会开始寻找犯人。这样一来,原本放置纯遗物的场所——伊富尔服务处的负责人亚莉纳就涉有重嫌。应该说,根本就能直接断定亚莉纳就是犯人。那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亚莉纳的罪行,以及她拥有随便弹一下纯遗物的额头,就能将其破坏的力量——
(怎么办怎么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人见到亚莉纳的犯罪现场。假如被人目击,亚莉纳就直接被判死刑了。尽管觉得心惊胆跳,脸色发青的亚莉纳还是稍微安心了一点。
——就在这时。
「嗨,亚莉纳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噫啊啊啊啊啊!!」
突然有人说话,把亚莉纳吓得浑身发直。
亚莉纳回头,见到因自己的惨叫而惊讶地眨眼的杰特。
「我是来帮忙加班的……你怎么坐在地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什么啊,原来是杰特……别吓人啦!」
亚莉纳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假装平静地起身。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而已。亚莉纳随便说了个借口,正想走进办公室时,注意到一件事。
(对了!我记得他说白银也会参加斗技大赛……!)
一道微弱的希望之光,射入绝望的黑暗之中。
只要白银得到优胜,获得这奖品,就没有问题了。如果是杰特他们,就算纯遗物的头断了,应该也不会生气。不对,保险起见,干脆——
「……呐、呐,杰特。」
「什么事?」
「这次的斗技大赛,白银也会参加对吧?如果你们拿到优胜,会怎么处理那个奖品呢……?」
「优胜奖品吗?这个嘛……应该是放在谁的房间当装饰吧?毕竟不能拿来战斗,也没必要特地变现平分。」
对于身为精英冒险者,坐拥高额契约金与委托成功酬劳的有钱人来说,普通冒险者梦寐以求的纯遗物,也不过是点零头小钱而已。听到这些话,亚莉纳下定决心。
「怎么了,亚莉纳小姐?你决定来参加斗技大赛了吗?开玩笑的——」
「我要参加。」
亚莉纳明确地说道。
「唉?」
杰特哑然地瞪大眼睛,亚莉纳坚定地再次开口:
「我也要、参加、斗技大赛!!」
亚莉纳说完,气势汹汹地逼到杰特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双眼圆睁。
「不过相对的……!如果优胜的话,把那个纯遗物给我!!」
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断了头的优胜奖品弄到手就行了。
(这样一来,我犯的错误跟夸张的力量就不会被揭穿了。完美……!这作战太完美了……!)
亚莉纳嘴角上扬,露出坏人般的笑容。
「那、那是无所谓啦……咦?你真的要参加吗!?」
「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不,没有,可是你之前不是对斗技大赛兴趣缺缺吗?为什么又突然想参加……?」
杰特仍难以相信似地发问,亚莉纳别过脸,狼狈地回答: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那个优胜的奖品而已。」
「想要那个优胜奖品!?」
杰特马上露出被雷打到般的表情。
「曾经说除了准时下班之外,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的亚莉纳小姐,想要那个优胜奖品!?」
杰特惊诧地打量起放在柜台上的优胜奖品。
「什么……这奇怪的雕像,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吗……!?因为值钱?还是造型?颜色……!?」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一直看啦啊啊啊啊啊啊!!!」
断掉的颈部只以接着剂黏起的优胜奖品被仔细观察,亚莉纳忍不住从旁殴打杰特的脸。
「呜噗!」
「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那种东西嘛!」
亚莉纳不由得恼羞地大叫。原来她喜欢那种奇怪的东西吗……杰特像是理解了什么冲击般的事实,不甘心地皱着眉,握紧拳头。
「呜……!我居然如此大意,明明一直看着亚莉纳小姐,却完全没发现你的喜好。不过的确,那种莫名其妙的雕像在市面上很少见呢,会在意也是当然的……」
虽然杰特似乎对亚莉纳的喜好产生了某种误解,但总之这样一来,人像断头的事就能蒙混过去了。幸好这家伙是笨蛋,亚莉纳暗自放心,大大地松了口气。
「如果你们还没决定好前卫的话,这样不是很刚好吗?」
「确实是那样没错啦。不过,既然你想要优胜奖品,就早点说嘛。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小心弄坏奖品,为了湮灭证据才想得到它呢。」
抖——————!!!!!
杰特过于锐利的直觉,使亚莉纳全身一颤。
「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呢?」
亚莉纳拔高声音说着,一面流着冷汗,一面强行勾起嘴角。
「……嗯?说起来这个奖品的脖子好像……」
「杰特。」
亚莉纳轻柔地握住即将碰触到不可被知道的真相的杰特之手。
瞬间,劈叽劈叽劈叽!骨头挤压的声音,响遍伊富尔服务处。
「好痛痛痛痛痛痛!」
杰特惨叫起来。亚莉纳看着因疼痛而泪眼汪汪地回望自己的杰特,露出圣母般温柔祥和的微笑。
「你不是来帮忙加班的吗?那就快点开始吧?好不好?……呐????」
「………………」
那笑容中深藏的可怕压力,使杰特只能抚着肿起来的手,「喔、喔……」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