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0

深夜。杰特坐在某个寂寥的房间的沙发上。

除了他之外,还有劳、露露莉两名《白银之剑》的成员,以及公会会长葛伦、会长秘书菲莉几个人。他们全围绕着矮桌,坐在沙发上。

最近盛传的「谣言」,说不定会导致魔神复活,所以他们秘密地聚在这里召开紧急会议。

「不过,谣言啊……」

打破沉重的沉默的是杰特。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传起那种谣言呢?」

冒险者们的确会在服务处或酒馆、迷宫里交换情报。虽然情报流通的速度很快,但有时也会出现这种错误的资讯。

「因为神域技能太有吸引力了,大家都想要,所以消息扩散得很快……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和鲁费斯那时一样。」

杰特的话,使在场者们倒抽了一口气。

鲁费斯是一个月前杀害自己队友,使魔神复活的冒险者。他对白银怀恨在心,打算利用魔神消灭白银,结果自己被魔神杀了。

「鲁费斯也很肯定地说『隐藏迷宫里有能得到神域技能的遗物』,跟这次的谣言内容一样。我想应该不是偶然。」

劳明白了杰特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有人煽动鲁费斯,而这次也是那人在故意散布谣言……?」

「很有可能。知道魔神存在的什么人告诉鲁费斯,只要让魔神复活,就能杀死白银所有人,引诱他前往白恶之塔——这次则是散布『有能获得神域技能的遗物』,让冒险者们寻找隐藏迷宫。」

「……」

杰特的推论,使劳沉默不语。他的脸之所以失去血色,应该是想像了那个「知道魔神存在的什么人」的目的吧。

「……那个人打算利用冒险者,让魔神复活……?」

「只能这么想。」

虽然我很想否定。杰特说完,叹着气点头。

沉眠在隐藏迷宫中的魔神,会在吃了人类灵魂后复活。说白了,只要有活人的生命,不论是谁,都能让魔神复活。

「那家伙在想什么?太可恶了吧……」

劳苦着脸道。这也是当然的,一个月前,与《白银之剑》交战的魔神,是前所未见的强敌。

不,那存在不只是强敌足以形容的。

魔神能使用复数目前已经消失的最强等级技能·神域技能,而且肉体强韧,能承受所有攻击,是能在一夜之间灭尽先人的可怕存在。以现代人类的技术与智慧,肯定无法对抗他们……就算称其为天灾,也不为过。

「杰特的想法很有道理。」

原本聆听两人对话的葛伦总算开口:

「这次的谣言与鲁费斯的言行有许多共通点,不能视为巧合。肯定有人在幕后操纵整件事。假如小姑娘不在的话……假如那魔神离开白恶之塔,来到城镇的话……我实在不愿想像会有什么结果。」

虽然葛伦没有说出口,不过在场的人都可以轻易地想像那凄惨的情景。

在过去,先人曾经繁荣于赫尔迦西亚大陆,拥有高度技术与名为神域技能的强大力量。可是他们却于一夜之间完全消失。先人对研究的贪婪触怒了神,于是消灭了先人——这是最普遍的说法,但真相有点不同。

先人创造了具有强大力量与肉体,名为「魔神」的遗物,然而也讽刺地,被魔神于一夜之间灭绝。

假如把那么危险的魔神从隐藏迷宫中解放出来,毫无疑问,现在住在这片大陆上的居民也会步上与先人同样的后尘。这么一想,便觉得毛骨竦然。最可怕的是,在这片大陆上,仍然沉眠着复数的魔神。

「如果又发生同样的事,使魔神复活的话——」

劳等人因杰特说的话而吞了吞口水。场面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凝重。几秒后——

「喂,你们。」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所有人抬起低垂的头,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无机质的房间中,被灯光照亮的,堆积如山的委托书。塞满文件的柜子、排列整齐的办公桌。其中一张办公桌——文件堆得特别高,甚至堆放到周围地板上,形成阴郁的气场——有人正坐在那张桌子前,以充满杀意的锐利视线瞪着他们。

是疯狂加班中的亚莉纳。

「要讨论魔神是无所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讨论……?我还在加班中哦……?」

没错,杰特等人集合的场所,是伊富尔服务处的办公室。他们正坐在办公室一角的待客用沙发上开紧急会议。

「不好意思啦,不过这次就请你睁一眼闭一眼吧,小姑娘——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咯哈哈!以爽朗的笑声冲散沉重的气氛、搔着头这么说的,是原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物——冒险者公会会长葛伦。一旁的秘书菲莉立刻把装着点心的篮子交给亚莉纳。

「总不能在总部谈论小姑娘或魔神的事吧?因为不能保证不会被偷听。如果被谁听到了,小姑娘也会很困扰吧?」

「就算是那样,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讨论啊——!别在加班的人旁边死气沉沉地讨论那种烦人的话题吗!?」

「好了别气啦,亚莉纳小姐,开完会后,我会帮你处理文件的。」

「讲得那么好听,其实是想把我也扯进来吧!」

「唔!」

「我才不会上当呢……!先说清楚!魔神什么的和我无关!那是你们的工作!」

「您、您说的是……」

葛伦无法反驳,只能呜呜呻吟。一旁的杰特关心地发问:

「是说亚莉纳小姐,你有好好吃饭吗……?你脸颊都凹下来了哦……人家说变瘦时会从胸部开始瘦起,所以你要好好吃饭——」

「啊!?」

亚莉纳以杀人般的视线使杰特闭嘴,露露莉也担心地道:

「亚莉纳小姐,喝太多魔法药水对身体不好哦……!疲劳时,可以喝花草茶之类有放松效果的……」

「那种轻飘飘的饮料,怎么可能消除加班的疲劳……?」

「噫!」

「我还挺会作菜的。下次我做些营养的料理给你吃吧,亚莉纳小姐。」

「营养什么的不重要我现在最想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百年祭——!」

亚莉纳的眼神比刚才更狠戾,还握断了羽毛笔。

「先说清楚,我现在也处于紧急状况哦……!」

无视露露莉的忠告,亚莉纳粗鲁地把加班时的提神良伴魔法药水一饮而尽,表情险恶地龇牙咧嘴:

「这可不是普通的加班……!而是和我的……我的百年祭息息相关的——」

话说到一半,亚莉纳想到什么似地住了口,倏地双眼发亮,看向葛伦:

「对了!用会长的技能停止时间的话,不就能把文件处理完又准时下班了吗!?」

葛伦的超域技能〈时间观测者〉,是能够停止时间的稀有技能,也是葛伦以冒险者身分活动的现役时代,被称为最强冒险者的原因。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那是不可行的。」

然而葛伦驳回了亚莉纳灵机一动的想法。

「虽然我的技能能停止时间,可是无法干涉现象。除了我之外,所有事物都无法移动——虽然小姑娘是例外——所以呢,就算停止了时间,但是你连羽毛笔都拿不动哦。」

「……怎么这样……」

冷静想想,确实不可能有那么方便的技能,是被逼到快崩溃的亚莉纳病急乱投医了。

亚莉纳消沉地将视线投向放在桌边、几乎快被大量文件淹没的一本小册子。那是每年百年祭的时期发给观光客的,介绍百年祭的导览手册。

杰特探头一看,被翻得发皱的封面上,写着许多亚莉纳搜集来的百年祭资讯。光是封面就写了这么多,内页肯定塞满了更多资讯。从昨天起,亚莉纳就一直叨念着百年祭、百年祭,看来她非常想参加这一年一次的祭典,而且执着到异常。

「果然……今年也没办法……参加百年祭了吗……呜、呜呜……」

「亚莉纳小姐……」

杰特看着柜台小姐被迫加班的可怜身影,说不出话。办公室陷入守灵般的沉痛氛围中,杰特轻轻地把手放在亚莉纳颤抖的娇小肩膀上。

「现在放弃还太早哦,亚莉纳小姐。」

「咦?」

亚莉纳猛地抬头,见到露出可靠的笑容,以拇指指着自己的杰特。

「你忘了吗?还有我这个救星……」

「忘了。」

「不对你一定有想到吧!?」

亚莉纳迅速且冷淡地回答,杰特连忙说下去:

「只要我认真起来帮忙,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处理完比这多两、三倍的文件哦!我一定会带你去参加百年祭的!」

「反——正你一定居心不良,会提出奇怪的要求作为交换条件对吧?」

「唔!」

真敏锐,完全正确。

「不我只是想帮你的忙然后在百年祭时和你约会而已——」

「谁要接受那种交换条件啊!」

「不然两天……不,一天!一天就好!只要一天就好,和我约会吧!」

「我绝对,死也,不要!」

「居、居然说到那种程度……!?」

被亚莉纳严辞拒绝,这次换杰特泪眼盈眶了。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我是打从心底享受独处之乐的人哦。因为我不想顾虑同行的其他人的感受!所以购物时我也都是一个人哦!」

说成这样,已经没有任何杰特有隙可乘的空间了。但杰特仍然不屈不挠地咬牙逼近亚莉纳道:

「呜……可是亚莉纳小姐……!你没有参加过百年祭所以不知道,祭典时会有很多想搭讪女生的臭男人哦!?可爱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等于向大家宣布我在等人搭讪、请搭讪我哦!但只要有我在你身边,就可以放心了。」

「先说清楚,你的烦人度和想搭讪女生的臭男人没啥两样哦。」

「既然是这样,本来就认识你的我不是比较好吗?」

「那是什么歪理啊!?」

「所以和我约——」

「不——要!为什么我非得委曲自己配合想搭讪女生的臭男人啊?」

「可是就现在的情况,只靠你自己加班,很有可能去不了百年祭吧。」

「唔!」

杰特一针见血地点出现实,令亚莉纳无可反驳,忽然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起来。

「可是……不过的确……这么多文件,一个人是处理不完的……」

亚莉纳瞪着文件,用力将嘴唇抿成直线。

「不能……因小失大……百年祭总共有三天……一天,只要忍耐一天应付这家伙,就能换来另外两天的快乐……就算一天恶心到想吐,也能以之后两天的快乐覆盖记忆……!」

「亚莉纳小姐你一定是故意把内心话讲出来的吧……」

「好吧。」

「真、真的吗!?」

亚莉纳总算屈服,不情不愿地同意。

「相对的!你一定要让我参加百年祭哦……!一定要消灭加班哦!」

「交给我吧!一起努力吧,亚莉纳小姐。」

「……呃,两位——」

见两人总算做出结论,葛伦趁机尴尬地开口:

「夫妻相声就到此为止吧,差不多该回到正题咕噗呜!?!?」

话还没说完,亚莉纳的铁拳便瞬间击中葛伦的脸。葛伦高壮的身体就这样连着沙发,盛大地向后翻倒。

「会、会长大人!?」

原本站在一旁的菲莉,脸色大变地跑到葛伦身边。

「喂……我可是被加班搞到快抓狂了哦……下次再开随便那种过时的老头玩笑,我会直接打断你三颗门牙哦……」

「对……对不起……」

葛伦摇摇晃晃地把沙发归位,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回到正题时——

沙沙沙!杂乱地叠放在附近柜子上的文件垮了下来。

「咦?」

杰特怔怔地叫了一声。彷佛连锁反应似地,周围的文件山也跟着发生土石流,转眼之间,地板被数不清的文件淹没。杰特傻眼地开口:

「难道……这些……全是还没处理的文件……!?」

「……是啊……」

亚莉纳回答着,摇摇晃晃地捡起地上的文件。原本以为她桌上的文件就是全部,看样子是太小看这一切了。看不下去的露露莉与劳也伸出援手,帮忙收拾。做到一半时,亚莉纳突然用力捏皱手中的文件。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啦……!」

翠绿色的眸子浮起泪水,但是下一瞬,亚莉纳又锐利地瞪着葛伦:

「喂……!你刚才说,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对吧……!?」

「是、是啊。那种可能性很高——」

亚莉纳置若罔闻,把文件一扔,一把揪起葛伦的领子:

「告诉我是谁在散布……!我要、亲手、宰了他……!!」

光是眼神,似乎就能杀死自己十次。就连身经百战的前冒险者葛伦,也忍不住因那眼神而发抖。

「虽、虽然我们已经大致推定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但还没有明确查出是谁……再说,就算打倒散布谣言的人,也没办法立刻让小姑娘不必加班……」

「告诉我。」

冲天的怨气使亚莉纳的表情崩坏,她从牙缝发出声音:

「那家伙现在也正在若无其事地散布谣言不是吗……?正在量产那些信了谣言的脑残冒险者不是吗……?所以不能让那种人在世上多活一分一秒……不是吗????」

「……嗯、嗯,犯人确实非常缺德,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活捉造谣的家伙挖掘情报……」

「今年的百年祭……是我的生存意义哦……!!是赌上一介柜台小姐的……一介劳动者的!自由与尊严的活动哦!!居然,居然————!!!想以谣言那种无聊的东西毁了我的百年祭!!不可原谅,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亚莉纳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深夜的办公室里。那凶暴至极的怒气,使众人不敢出声劝慰,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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