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醒来,视界一片黑暗,客厅里没有灯光,窗帘另一侧也没有亮光。彩利用手机确认时间,发觉现在还算不上是早晨。
但彩也不想睡回笼觉,他先前往盥洗室,想要洗个脸。清爽了之后,他又前往饭厅,从冰箱内取出宝特瓶装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随着冰凉的水通过喉咙,意识也跟着逐渐苏醒。
之后彩回到客厅,便发现了某个人物,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客厅的沙发中间夹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地摆放着,也就是说有两张沙发。彩的棉毯杂乱地摆放在他平常做为床铺使用的场所上,那边的沙发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问题在于相反侧。
只见魅黑裹着原本应该在彩房间的棉被,有如猫一般缩着身子,发出安稳的呼吸声。她似乎睡得非常舒服,在猫耳头套的睡衣衬托下,仿佛就像小猫一般。紧闭的眼睑、柔软的脸颊、薄薄的唇……看着魅黑宛如孩子般可爱的睡脸,彩的表情也不禁跟着放松下来。
「不对,重点不在那……」
彩发出声音对自己吐槽,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为什么魅黑会特地睡在彩对面的沙发上,这才是问题所在。看她熟睡的程度,恐怕在彩醒来之前,她就已经睡在那里了吧;那就表示她是在彩睡着之后才下来一楼,然后在这里睡着了吧?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可以想像得到,今天不是第一次了吧。
彩重新注视魅黑的睡脸。
「……呼……嗯……」
——算了。
无论理由为何,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责备的事。平常彩睡醒时,魅黑绝对比他早起床,所以彩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睡容。她的睡容令人百看不厌,若是要彩就这样眺望她的睡容直到她醒来,彩感觉自己也做得到;但是如果真的那样做,感觉又太变态了,于是彩克制了下来。
睡意全消的彩没有回到沙发上,而是在魅黑的身旁坐下。看到她那似乎柔嫩无比的肌肤,彩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
「………………嗯……?」
魅黑发出有如呻吟般的声音,同时微微睁开双眼。
「啊……」
不小心吵醒她令彩感到些微的罪恶感,全身僵住不动。
只见魅黑动作缓慢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慢慢地坐起上半身,在身子有一半裹着棉被的状态下,转动脖子朝左右看了看。魅黑的表情和平常不同,看起来一脸茫然,成熟的举止隐藏了起来,只剩稚气的模样更显突出。
魅黑有些不安地张望整个客厅,就像是在确认这里是哪里一样。
接着她与彩的视线交会,可爱地侧着头,然后不可思议地说道:
「……真白同学?」
「——咦?」
这次轮到彩歪着头感到疑惑了。
或许是睡昏头了吧,魅黑的身子摇摇晃晃,就像是在打盹一般。
「……真白同学,您今天起得真早。」
魅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我只是刚好醒来,正要回去睡了呢。」
彩以笑容掩饰,站了起来,准备回到自己的睡床,却被魅黑抓住了衣摆。
「那个、真白同学,您刚才在我旁边做什么呢……?」
听到这纯粹的疑问,彩只能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总不能老实对她说:因为你的睡容太可爱,我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呃……因为你的头发沾到脏东西了……」
连彩自己都觉得这个藉口真是没品味,但魅黑抓着衣摆的手却放开了。
「原来如此,既然真白同学那样说了,那就是那样了吧,谢谢您。」
魅黑低头向彩道谢,她全面的信赖让彩心中刺痛……
「那晚安啰。」
「那个、真白同学。」
她的说话方式依然没有恢复,那有可能是睡昏头的关系,但更说不定她以为这是在梦中。又或者说,这样的说话方式才是魅黑原本的模样吗?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
尽管在半梦半醒之中,魅黑仍发音清楚地说道。
「……什么事?」
彩总不能无视她,只好站着听魅黑说话。
而魅黑像是在犹豫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地开口问道:
「对真白同学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呢?」
彩捉摸不透她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勉强挤出这句话。而魅黑则继续说了下去:
「是学校的学姊?一起战斗的同伴?还是以前曾经救助过的少女?」
看来她并非只是睡昏头,然而眼前的她却也不是平常的魅黑。
这简直就像是在和以前的魅黑对话。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说话方式轻声细语,那是仰慕着彩,但是表情又带着淡淡哀愁,彩过去所拯救的少女。
然后,她露出像是悲惨的现实摊在眼前般的表情说道:
「真白同学,我发现了哦。您之所以会救我,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我,而是看到有人遇到困扰,所以才出手相救而已,对吧……」
「…………魅黑?」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彩心里这么想,但却问不出口,因为魅黑的表情是那么地认真,让人感觉刚才那句话不是玩笑,而是发自她内心之言。
「我一直都搞错了。我或许是误以为自己是什么故事的女主角了吧,然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您并不是守护女主角的主角,而是只要遇到有困难的人,无论对方是谁都会拯救的正义英雄。」
她语气平淡得有如放弃了一般,仿佛哀伤似地滔滔不绝。
魅黑就像是要吐出一直深藏心中的情感般流畅地说道。
「不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对于彩的否定,她也听不进去。
「就算对我而言,您是多么地特别,但是在您的心中,我只是普通的少女对吧?」
「不是,我没……」
「可是真白同学,没有任何差别与区别地拯救每一个人的你,又该由谁来拯救呢?」
「……我并没有求救啊。」
「骗人。」
魅黑以几乎接近透明,仿佛看穿彩心思般的笑容说道:
「如果说实现愿望的是神,那么许愿的毫无疑问就是人类。因为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所以才会向某个对象祈求,那样不就是在寻求救助吗?」
「…………那么,我所追求的救赎就是重要之人的幸福。」
「我认为没有将『自己』放入重要之人行列里的真白同学,没有让周遭的人幸福的资格。」
「使周遭的人陷入不幸的我,又怎么能获得幸福呢?」
「就是因为你不顾自己的幸福,所以才让周遭之人不幸的不是吗?」
「……那是什么意思?」
魅黑睁大了双眼,直直注视着彩,并明确地对他说道:
「如果真白同学重视着某人,那么那个人一定也会重视真白同学。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您却丝毫没察觉,只顾着追求他人的幸福,简直就像要自杀一般,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助他人;您不考虑受伤的时候,也会有人为您伤心的可能性,只是不停地拯救他人,所以说真白同学很残酷。因为就算您救了再多的人,不爱惜自己就是残酷呀。」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彩的心中。
残酷这个词,以前玉求也曾对彩这么说过。彩不认为自己温柔,他本来觉得如果自己的行动被说是残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帮助人并没有错,而且他也认为对能救的人见死不救才是残酷。
可是事情却不是那样。
这不是温柔或残酷的问题,自己只是单纯没发觉而已。
就如同自己重视玉求,玉求也同样重视自己。
就像彩把匹莉卡当成朋友,匹莉卡也同样当自己是她的朋友。
就如彩想要守护魅黑,魅黑也同样想为彩尽一份心力。
彩自以为明白,自以为理解,却没有顾及到她们的心情。
「……即使如此,能救的人我还是想救。」
「意思是您无法拯救自己吗?」
能救却见死不救——那种事他办不到,就算那等于是下顾自己,同时也是在伤害重视自己的人,彩还是无法停止自己的做法。
看到彩的眼神,魅黑可能是领悟到再说下去也没用,也或者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彩,她虚弱无力地低喃道「是吗」。
「我明白了。不过,不,『所以』……」
魅黑轻轻吐出既似叹息,又像是笑声的气息,以仿佛掺杂着决心、放弃等各种感情的表情说道:
「所以那样的真白同学就由我来拯救。」
「欸?」
彩的声调不自觉地拉高。
「拯救大家却不救自己的真白同学,就由我来拯救。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绝对要救你。」
魅黑脸上虽面露微笑,然而她的语气却强而有力。
所谓的拯救是怎么拯救呢?彩虽然不明白,还是微微点头回应。
仿佛被少女的气势所震慑一般,彩轻声地说道:
「……谢谢你。」
她的发言是为了自己着想,因此彩也不能忽视,没多想就向她道谢。
这时的彩还不知道,她的『不管会发生什么事』这句话所隐含的意义。
于是发生在深夜与早晨之间的这段意外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那却在彩的心中留下不安的感觉。
■◇◆□
「我们去游泳池玩吧。」
星期六,吃过早餐之后,正当彩正在清洗盘子的时候,匹莉卡做出了这样的提议。因为是假日,所以当然不用上学,匹莉卡和魅黑身上都还穿着睡衣。
「游泳池吗?好是好,不过真突然呢。」
毕竟这个话题昨天才刚提起。
「有什么关系嘛。把你的青梅竹马叫来,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匹莉卡有如催促一般地说道。
「就算你这么说……不过暑假时泳池一定会很拥挤吧,趁现在去或许也不错。」
「那就决定了吧?我马上去准备。」
匹莉卡留下这句话就跑上二楼。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前往客厅,然后对正在沙发上读书的魅黑说道:
「啊~……那个,魅黑?」
听到彩的呼唤,魅黑身体震了一下,目光却没离开书本。
「什、什么事?」
魅黑对自己睡昏头时所说的话,以及之后所说的话,全部都记得很清楚(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彩当然也不可能马上忘记。尽管两人在那之后就再度各自就寝,可是发生过的事实并不会随着起床之后而有所改变。
他们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空气,就像是夹杂着难为情与过意不去的心情,气氛十分微妙。
「你听见了吧?匹莉卡说要去游泳池玩。」
魅黑有如要隐藏住自己的表情般将帽子戴得很低,点了点头回应。
「嗯、嗯,我知道了,我去换衣服。」
看到魅黑站起来,急急忙忙地离开客厅,彩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回想魅黑所说的话,她说自己要拯救彩。
魅黑对自己的帮助很大,这是无庸置疑的。
当彩第二次参加游戏,差点要被杀掉的时候,赶来救了彩的人就是魅黑。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自己在接关后早就【退场】了吧。
如果说在魅黑看来,彩是拯救自己的特别人物,那在彩看来也是一样的。
魅黑与彩彼此都是对方的救命恩人。
尽管如此,魅黑仍不把彩与自己对等看待。她总是以彩为尊,为彩忧心,为彩花费苦心,事事以彩为优先。
「…………不打算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啊。」
彩颇为痛苦地自言自语。
如果说彩是拯救自己以外的人,却无法救自己。
那魅黑就是只拯救彩,却放手不救自己。
彩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拿出手机,发邮件通知玉求。
■◇◆□
大概经过三十分钟后,换上便服的两名少女以及彩,在客厅里等待最后一个人——玉求。匹莉卡穿的是吊肩带背心和迷你裙;魅黑则是穿着格纹裙,配上轻薄的黑色派克上衣。
「真慢耶,你有确实通知她吗?」
匹莉卡似乎颇不满地抱怨道。
「有啊,她说很快就会到,我们再等等看吧。」
就在彩安抚匹莉卡的同时,门钤响了。
「好像来了呢。」
魅黑如此说道。
「不,如果是玉求的话,她应该不会按门铃直接进来才对。」
彩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走到玄关开门。
「你真慢啊——」
「玉求」两个字正要说出口,却在途中停住。
「啊哈哈,抱歉啦,阿彩。」
眼前是搔着头,似乎颇感抱歉的玉求。但出现在玄关处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玉求前方站着两名少女。
一边是带着活泼的笑容,外露的犬齿特征明显,绑着双马尾的少女。
另一边则是形成对比一般,散发出文静的气息,以及不知在看何处的呆滞目光,发长及肩、侧边用缎带绑成可爱辫子的少女。
意外的来访者令彩颇为惊讶,不过因为对方并非不认识的人,所以他也面露笑容。
看到彩那样的反应,双马尾的少女开心地笑了。
「好久不见,学长!」
少女说完猛然抱住了彩。
「欸!?」「什么——」「唔——」
玉求、匹莉卡和魅黑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只见少女摇晃着双马尾,将脸埋在彩的胸前。隔着衣服彩能感觉到环绕在腰上的小手、平坦胸部的感触,以及少女吹吐的气息。
「是啊,好久不见了呢。」
彩虽然困惑,还是勉强做出如此回答。
没错,突如其来的客人是彩过去——国中时代的学妹。
「不过为什么你们两个会来?」
彩感到疑惑地问,于是玉求将少女从彩的身上拉开后说道:
「不是啦,我是在出门之前遇见她们,然后因为许多因素、那个……啊哈哈。」
从玉求的表情看得出,玉求本身也很困惑。这时至今一直默默不语的另一位少女指着彩,代替被从彩身上拉开后,不情愿地鼓着脸颊的少女说道:
「……我们是来见学长的。」
少女简洁地告知目的,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包包。
「呃、为什么?」
但是那样说彩怎么可能接受,于是向她们问道。
彩是今年三月从国中毕业的,而现在的时间是六月。那么她们是为了什么事而来呢?彩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匹莉卡也来插嘴。
「是说,她们是谁呀?」
会问出这个问题很正常。
双马尾的少女一看到匹莉卡便露出兴奋的眼神。
「哇啊,好漂亮的金发姊姊,传闻是真的吗!」
「……传闻?」
「对,听说学长绑架监禁了美女和女童——」
「冤枉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彩忍不住大叫,魅黑则恨恨地说:「……谁是女童啊。」
「啊哈哈,开玩笑的啦。我们事先听玉求学姊说过了。」
少女这么说着,视线往匹莉卡和魅黑移过去。
「初次见面,我是一轴灰抚。」
她甜甜一笑,把警戒心和距离感放在一边,露出直达人心的花朵般笑容。
接着沉默寡言的少女也指着自己,报上名字。
「……桃濑未恋。」
当然只有名字的说明是不够的,于是彩帮她们补充:
「她们是我国中时代的学妹,小我两岁。」
「嗯?可是你先前不是说自己的朋友很少?」
匹莉卡冷眼瞪着彩,魅黑虽然没有说出口,眼神却也似乎颇不满地看着彩。
「不,我们不是——」
彩的话还没说完,双马尾的少女——灰抚就先举手说道:
「学长和灰抚曾经是一对恋人哦~」
「别睁眼说瞎话。」
彩冷静回应灰抚的谎言。
「学长平常很温柔,只有吐槽的时候,说话特别冷漠呢。」
「只要对方不要太过分我就不会那样。」
看到他们的应对,匹莉卡的心情更加恶劣。
「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不知为何连玉求也鼓起了脸颊。
「那当然呀!因为学长和灰抚在校内是有名的一对嘛。」
「为什么你能够说谎不打草稿啊……」
彩像是被她打败的样子,灰抚则是得意地挺起胸膛。
「结果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有事要外出。」
彩实在无法再听她胡言乱语,于是把话讲明了。灰抚对此则是回答:「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来找学长的啊。」
「不,我想问的是你们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彩再次问道,接着回答的则是未恋。
「……我们来是有重要的事。」
她那对不知在想什么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彩。
「重要的事?」
就在彩说到这里的时候,玉求仿佛在掩饰什么似地打断他们谈话。
「呃、阿彩!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一直在玄关说话也不是办法。」
「嗯……是啊。」
她这样说也对,彩点头同意后,对灰抚和未恋说道:
「如果是马上就能谈完的事,我是可以听你们说,不过如果不行的话,可以请你们改天再来吗?」
随即两人看着彼此的脸,做了一个彩也不明白意思的眼神交换,相互点了点头。然后灰抚露出仿佛要发表惊喜似的愉快表情说道:
「我们听玉求学姊说过了,你们要去游泳池对吧?如果不会打扰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吗?事情到那里再慢慢谈吧。」
灰抚露出甜美的微笑。
「…………咦?不,可是……」
未恋举起手上的包包。
「……没问题,我们有准备泳装。」
只见玉求困扰地笑着。原来如此,玉求之所以会晚到,并不只是遇到她们两人而已,而是陪两人去她们家拿泳装了吧。
所谓重要的事是相当重要的事吗?还是说,那是她们要一起玩的藉口呢?
无论如何,看来这两名访客并没有打算要回去。
■◇◆□
那是发生在国中三年级时的事。
小彩两岁的妹妹,以一年级生的身份,进入和彩同一间的学校就读。
和活跃于田径社与美术社的青梅竹马们不同,彩和妹妹及玉求都一样是回家社,因此放学时必然会变成三人一起回家的模式。
就在某个玉求担任值日生的日子,彩一个人去妹妹的班级接她,就在离开鞋柜处的时候,目击到三名男生在纠缠三名女生。
既然遇上了就无法置之不理。正当彩叹了口气,思考着该如何做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其中一个不顾对方厌恶的男生,强行要靠近她们,却被当时彩还不知道其名字、绑着双马尾的灰抚赏了一巴掌。
糟糕。
彩情急之下把书包一丢,冲了过去。
就算错在自己,然而一旦遭到对方伤害,没有人不会因此发怒——更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痛楚让那名男生恼羞成怒,竟然举起手作势要打人。
彩急忙冲进灰抚与那个男生之间,然后刻意直接给他打。
当然,周围顿时一片骚动。
对方吃了一惊,打了毫无关系的彩所产生的罪恶感,让他不禁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妹妹去通知的吧,就在这个时候,其他老师出现了——就这样,那次事件落幕了。
对彩来说那是常有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对方似乎不那么想,在那之后,彩就时常被那三个学妹缠住。
除了有如不怕生的小狗般,主动亲近过来的灰抚,以及不知心中所思为何,宛如猫一般的未恋之外,应该还有一个端庄文静的女学生才对。
印象中她们三人的名字,应该都会让人联想到颜色。
灰抚是名,未恋和另一名少女则是姓,还记得那个女生是叫栗林吧……
——咦?
彩这时才想到。
没错,那时彩救了三名女生,而今天来访的是其中两个人,而且那两人又说有重要的事要谈。
那件事会和那个女生不在这里的原因有关吗?
「学长!」
当彩想到这里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声音,神采奕奕地叫了他的名字。
于是彩停下思考,视线往声音的方向移去。
灿烂耀眼的阳光下,彩穿着泳裤,身处在游泳池,他就一个人站在出了更衣室后便马上看得见的一个开阔广场上。
声音的主人冲出人群中,有如冲撞一般朝彩抱了上来。
彩拉开双马尾的学妹,叹了一口气。
——结果,灰抚和未恋还是跟到游泳池来了。
彩好不容易说服一副无法释怀模样的匹莉卡,对于厌倦地说着「我无所谓……」的魅黑他只能面带苦笑;而对似乎已放弃了抵抗,说道「事到如今再多两人也没差吧……」的玉求,他则是感到有些尴尬,结果就这么沦落到带着六人大队来到泳池的下场。
彩等人所造访的并不是附近的市民游泳池,而是大型饭店附设的游乐设施。包含小孩用的小池在内,泳池的种类共有九种。其中不只有滑水道或流动泳池,另外也设有能供玉求练习游泳的一般竞赛泳池,因此不管是要游泳或是练习,都是相当合适的场所。
彩一边设法拉开灰抚,一边环视四周。由于是假日,人还算不少,不过几乎都是情侣或同性的团体。现在还不到暑假,未到游泳的高峰时节,带着家人前来的游客似乎并不多。
然而放眼望去,到处都找不到男性一人+女性五人的团体。彩放弃地叹了一口气,视线往灰抚看去。
虽然她身体紧贴着彩看不太到,不过灰抚的泳装确实是比基尼,胸部的部分是以淡粉红和白色点缀而成的。
「咦?怎么了吗?学长?即便是学长你,被可爱的女孩子抱住也不禁兴奋了吗?」
她开心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以为彩是因为被自己抱住而感到紧张。
而彩不想让她称心如意,于是装得若无其事般地说道:
「不,小孩穿比基尼还太早了吧好痛!」
话还没说完,他的脚就被踩了。
把因剧痛而挣扎的彩丢在一边,灰抚迅速离开彩,红着脸遮住胸部。
「是灰抚太笨了,才会奢望学长有一般男生那样的反应。」
「……话、话说其他人呢?」
「我想应该就快来了,只有灰抚最先换好跑了过来。」
「完全就是小孩子啊。」
彩忍不住吐槽。
该怎么说呢,彩产生了种想要逗弄可爱的宠物狗般的感觉;灰抚似乎拥有某种特性,使他心中出现了那样的想法,原因是来自于她给人的印象?或者是那不令人感到距离感的笑容的关系呢?
「这么说来,除了你和未恋之外,还有一个人吧?以前你们三人总是在一起,那个女孩现在怎样了?」
「啊,学长,大家好像来了喔?」
——刚才她是在岔开话题吗?
那是如此难回答的问题吗?比如说因为吵架而绝交,所以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之类。
尽管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不过看见四人确实是从稍远处走来了,彩也不再追究这件事。
「久、久等了。」玉求说道。
或许是因为害羞吧,她在泳装之上披了一件羊毛衫。
「你干什么盯着别人看呀。」
匹莉卡瞪着他,只不过她的脸颊看起来似乎有点泛红。
「……我想回去。」
魅黑似乎早就不敌阳光,一副虚弱的模样,看起来是真的想回去了。
「……灰抚,你竟然抛下我先走。」
未恋怨恨地看着灰抚,灰抚则向她道歉。
然后未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移动到彩的身旁,用双手挽住彩的手臂。她的胸部理所当然地碰到了彩的手,柔软的两个物体夹着手臂的触感直接传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彩尽其所能地压抑他的紧张,假装平静地试着如此说道。
「……没什么。」
匹莉卡和魅黑投来的视线非常刺痛,简直像是刺在他身上一般。
「呃、如果你肯放开我,那我就得救了。」
「……那么学长就没救了。」
「喔,是吗……」
彩只能苦笑。
随即灰抚突然拍手说道:
「学长学长!女孩子穿着可爱的泳装过来,你应该有什么事要做吧?」
彩只感到不祥的预感。
「请你评论一下,快点!」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不、那个……」
「什么也不说就太失礼了,学长应该不会做那种事吧?」
「…………嗯,好吧。」
彩只能答应,因为彩也是男人,不可能对认识的女孩子们穿着泳装的模样没有感想。但是在女生五人,男生一人的状况下,他觉得露骨地表现喜悦或做出称赞都不妥当;而女孩子要求他评论,自己却拒绝的做法似乎也不对。
「首先从灰抚开始!」
灰抚跳了一下,比出胜利手势。她的泳装就如刚才所见,是薄桃色和白色搭配的比基尼。虽说灰抚看起来还不至于像魅黑那么稚气,但若要问彩她那与年龄相符的年幼体型,配上露出范围较多的比基尼是否合适,其实答案颇为微妙。不过灰抚健康的体态,再加上其活泼的举止,的确会让人觉得很可爱。
「呵呵,看得入迷了吧。」
「啊啊,怎样都好啦,无所谓。」
「无所谓!?可爱学妹的泳装打扮,你竟然说无所谓!?学长是鬼还是同性恋吗!」
「我才不是同性恋。」
「那就是鬼了吧!」
看到她一一反应的样子,彩感觉很有趣,笑了一笑后,轻轻抚摸她的头说:「开玩笑的啦。」
「唔唔唔、感觉难以释怀啊……早知道就反其道而行,穿学校泳装来就好了。」
灰抚不甘心地握住拳头,不过又很快地打起精神,望向玉求。
「接下来是玉求学姊啰。」
灰抚这么说着,半强迫地动手要脱玉求因怕羞而披着的羊毛衫。
「呀!喂,灰抚!?」
玉求吃惊地抵抗,结果羊毛衫却还是被灰抚夺走。玉求的泳装被称为TANKINI,是由小背心和短裤组合而成的泳装。那种泳装暴露的部分较少,很像是连穿学校泳装都会不好意思的玉求会做的选择。由于脱下了羊毛衫,手从肩膀到手臂,脚则是自大腿以下部显露了出来,让玉求羞得满脸通红,或许即使只是这点程度也够使她害羞了吧。那副模样再加上她因为太过害羞而抱住身体的动作衬托之下,使得她比平常更柔弱了几分,看起来就更惹人怜爱。
「不、不太好看对吧……?」
玉求以快哭出来的表情说道,彩则是笑着摇摇头,说了句「不,很适合你。」让她安心。
「是、是吗……?」
听到这句话,玉求这才稍微安心地笑了,不过她还是马上着手要从灰抚那里抢回羊毛衫。
「学长!灰抚抗议!偏袒青梅竹马是不对的!」
「我不是偏袒青梅竹马,而是不夸奖你。」
「那样更恶劣呀!?灰抚是有哪里对不起学长了!」
尽管跟彩进行着这样的对话,灰抚仍一边在和玉求嬉闹。
总不能评论两人就结束,于是彩将视线移向匹莉卡。
匹莉卡穿的是红色民族风泳装。胸前缎带仿佛一拉就会解开似地、令人感到惊险万分的胸部部分,以及从裙子般的装饰布下若隐若现的雪白美腿,再加上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发。匹莉卡毫不保留地展现出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和妖艳的大腿,她的装扮就像是电影中出现的女主角一般。正因为自觉自己的容貌出众,所以才能做出那样的打扮;由于她的外表确实符合她的自信,因此那倒也无从挑剔。
彩看得入迷了好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匹莉卡的脸已经红到了极限。
「……快、快点说些什么啦。」
她撩起头发,用手指玩弄着发梢。
彩焦急得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想不出什么赞美的话,结果只能说出浮现脑中的「呃、很漂亮……」这个感想。
「漂、漂亮……这个我也知道啦……」
匹莉卡哼了一声,露出开心的微笑。
「竟然直接称赞女性『漂亮』,学长是货真价实的小白脸呢。」
「还不是你要我说的!」
他可是谨慎小心地不让称赞的词语重复,就算说出平常不会说出口的话语,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彩用那样的藉口,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然后将视线移向魅黑。
「唔嗯……」
一与彩目光交会,魅黑便立刻撇开视线,看来她似乎还是很在意昨晚的事。那样的魅黑穿的则是黑色连身泳装。正如魅黑所希望的,她身上的是以前彩的妹妹使用的泳装,只是尺寸却刚刚好。尽管看起来像小孩子,不过用楚楚可怜这个词来形容她是再合适不过了。
彩顺口就说出「很可爱呢」,连他自己也很惊讶。
魅黑稍微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反应虽然冷淡,却看得到她的嘴角勾勒出微笑。
这一连串下来终于评完四个人了,彩看向最后一人的未恋。
未恋完全没有要离开彩的迹象,她的泳装是三角比基尼,花色是白色与淡紫色的方格纹,以国中生来说算是相当大胆,不过与灰抚不同,她穿起来非常合适。
「……如何?」
她侧着头如此问道。
「啊啊,看起来很成熟,我觉得很棒喔。」
「……是吗?」
她每次的回答都慢半拍,大概是天生如此吧。未恋冷淡地回答的同时,脸颊也因为听到彩的夸奖微微泛红。
这样就结束了。明明还没开始游,排山倒海而来的一股疲劳感就让他吃不消了,但另一方面也为没有令任何人感到不快而松了一口气。
「学长!我有意见!」
不,有个人非常恼怒。
「为什么你真的都只称赞灰抚以外的女孩子们呢!」
「因为她们穿起来都很好看。」
「那灰抚呢!?」
「啊哈哈。」
「苦笑!?」
灰抚对彩的反应愕然不已,忿忿不平地发出呻吟,似乎真的非常悔恨的样子。
「那么学长,接下来帮女孩子排名次——」
「玉求,我陪你练习游泳吧。」
彩不让灰抚把话说完,直接打断她的话。
帮她们排名根本是自找苦吃,这种会让五人中四个人不愉快的事他才不可能主动去做。
灰抚气愤地鼓起脸颊,牵起未恋的手就走。
「算了!我们要去玩滑水道了!」
「好是好啦,但是你们不是有重要的事吗?」
「我们走吧,未恋!」
她对彩的话充耳不闻,拖着未恋离开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们或许还在等待时机吧……彩用这个理由强迫说服自己。总之先达成当初的目的吧。
「那边应该有竞赛用泳池。呃……匹莉卡你之前竞想来泳池玩了,是因为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在教玉求游泳的那段期间,她们两人要怎么办呢?
「咦?话说一般来这边都会做什么呢?」
「……你问我啊。不过一般都是游泳,或是像灰抚她们那样去玩滑水道之类的。我记得这里应该也有波浪的泳池和跳水泳池才是。」
「小学的时候,我们曾经在游泳池玩过躲猫猫呢。」
玉求怀念地说道。
「是啊,蓝绝对不当鬼,水母和色很擅长躲藏,只有玉求因为不会游泳,所以一直都当鬼,你还哭了呢。」
彩回忆往事后笑了出来,玉求害羞地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结果最后每次都是阿彩帮我当鬼呢。」
「我有吗?」
彩装蒜地笑道,玉求则是深深露出怜爱般的笑容说道:
「就是有呀。」
两人之间飘散着甜蜜的气息,彩不知为何感到坐立难安,于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么匹莉卡和魅黑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跳水泳池是从几公尺高跳的?」
「我记得是有一、三、五、十公尺四种高度。」
「那彩你跳看看,最初从十公尺开始就好。」
「一开始就是最难的关卡耶!」
印象中只有从十公尺跳下来的时候必须签属同意书,想起这个规定,彩不禁感到不寒而陈。
「魅黑呢?」
「我想去阴凉处。」
回答得毫不犹豫。
「喔、喔……」
明明难得来到游泳池……
而匹莉卡像是取笑那样的魅黑一般笑道:
「你该不会是不会游泳吧?」
「我最多只能游得比你快而已。」
两人针锋相对,又和平常一样开始斗嘴。
面对这固定上演的戏码,彩好不容易安抚了她们,四人一起移动。
就这样,结果两人最后也决定去竞赛用泳池,听抛们说是要比赛游泳。
■◇◆□
黑发幼儿体型的少女,与金发身材姣好的少女,两人在一旁进行自由式对决。而彩则是在教导玉求游泳。
「……不行啦,阿彩,玉求一定是被人下了身体浮不起来的诅咒。」
「谁会下啊?」
玉求一早就想要放弃。
「可是我认为自己会游还是比较好吧?」
「是那样没错啦……」
「我会陪你练到会游为止,来吧。」
彩对她伸出手,玉求犹豫了一下,缓缓握住彩的手。即使如此,她还是不主动练习漂浮。
……
彩稍微思考之后,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总之他试着对玉求这样说:
「如果你今天学会游泳,那下次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游泳池吧。」
「咦?」
玉求猛然抬起头,就像是在确认彩说的话一般。
彩心想如果真如昨天游回所说,这样的发言应该多少会有效果才是。
「就、就我们两个人?意思是玉求和阿彩吗?」
「啊,对,你不要吗?」
玉求猛烈地摇头。
「我要!我要去!」
她欢天喜地。两人同行果然和大家一起去有什么差别吗?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到玉求的笑容,彩也庆幸自己这么说。
「那你就要学会游泳才行了。」
「唔唔……玉、玉求会努力的。」
玉求露出夹杂着喜悦与痛苦的复杂表情,再一次小声地说要努力,她似乎拿出干劲了。
于是彩温柔地握住玉求的双手,催促她让身体漂浮。
「不可以放手喔?」
彩温柔地点头,玉求就在一声吆喝之下,让自己的身体随水漂浮。
手上感觉到轻微的重量,玉求柔软的手,紧紧握住彩的手,然后她慢慢从水面抬起头。
她的表情僵硬。
「好,接下来用脚打水。」
「那样就会前进了呀。」
「就是为了要前进呀。啊啊,别担心,我不会放手啦。」
彩像是要让她安心似地朝她露出笑容,然后缓缓牵引着玉求的手。
只是玉求明明脚有在打水,身体却沉了下去,彩急忙放开右手,换了个位置站好。他站在玉求的旁边,右手缓缓地贴着玉求的腹部做支撑,将她的身体稍微往上抬。她就是因为施了多余的力量,所以才不会游泳。这么做是为了让她明白漂浮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力量,可是玉求却马上将双脚踩在池底。
「怎么了吗?」
彩不可思议地问道,只见玉求抬起头,脸颊羞得通红。
「阿彩刚刚摸到了……!」
「咦?啊,抱歉。」
彩马上道歉,就算两人是青梅竹马,腹部突然被摸也会感到不舒服吧。
「不、不是,如果是阿彩的话,玉求并不在意,不过玉求指的不是那样,那个……因为玉求并不像匹莉卡同学那么瘦。」
「……?」
为何在这时候提到匹莉卡?彩困惑地歪着头,只见玉求露出一副缺乏自信的表情。
「虽然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认为玉求已经够瘦了喔。反倒是你要是再瘦下去,我反而会担心呢。」
「……真的吗?」
她充满期盼地仰望着彩。
「我没有说谎啦。」
彩温柔地再对她说道。
「那、那就好……」
玉求这次害羞地低下头,然后露出开心的微笑。
看到她的笑容,彩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发挥功效,既然玉求能够打起精神,那就够了吧。
玉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双手合在胸前,抬头仰望着彩。
「……如果……玉求是说如果喔。如果阿彩交了像玉求这样的女朋友,阿彩会觉得如何呢?」
「咦?……如何是指?」
「呃,玉求是指会不会觉得和玉求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这样。」
「当然会那样觉得啊。」
彩很自然地立刻答道,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那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吧。能够和纪无玉求在一起,对方一定会幸福,这是跟玉求在一起相处了十年的彩能够确信的。这和她出众的容貌无关,除了温柔、可爱这些词所能形容的部分之外,和她在一起就会感到心情平静,只是在身边就能分享到她的活力似地,玉求身上就是散发出这种能让人幸福的气息。
听到彩说的话,玉求放空了整整十秒左右,然后终于重新整理心情,以仿佛幸福到快要溶化的表情「嘿嘿嘿……」地傻笑。
看来她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不,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不知道玉求将来会和谁交往,不过对方一定是个幸运的人。」
劈哩!
瞬间,玉求的笑容冻结了。之后再经过十秒的沉默,她仿佛要将刚才喜悦的感情抛弃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喔,是吗?」
刚才似乎完全是自己的失言。
玉求十分失望,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非常怜悯眼前的人一般。
「呃、那个……玉求?」
「请问一下,可以请你快点教我游泳吗?真白彩同学。」
「感觉你好像在疏远我啊……!」
「没有那种事喔,真白同学。」
「完全把我当外人了……!」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那明明是在赞美她的啊……
彩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情,沮丧地教导玉求游泳。
■◇◆□
之后过了三十分钟,尽管算不上是完美,不过玉求也已经能够游到十五公尺左右了。再来就是熟练的问题,相信她不久就能够游二十五公尺了吧。虽然吸收的速度因人而异,但是彩认为游泳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另一方面,说到匹莉卡和魅黑……
当彩和玉求上岸休息的时候,两人已经无力地瘫在游泳池畔。
「……你们两个还好吧?」
魅黑点头肯定,但她的表情却带有疲劳之色。
「穿着这种泳装,果然最好还是别游泳比较好……」
那是当然的吧。她身上那件是重视外观设计,而且还覆盖住身体的连身泳衣,本来就不可能游得像竞赛泳装那么快。
匹莉卡虽显得有些得意,却也疲惫不堪地说道:
「哼,你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嘛,魅黑。」
「最后两次可是我赢了。」
「总合是我的胜利数较多喔。」
「你们到底比了几次啊……?」
比一次就好了啊。看到她们两人那个样子,玉求只能苦笑。
「阿彩,我们去帮她们买饮料吧。」
「啊,好啊。」
彩叫两人在那里等着,跟玉求一起离开。
「阿彩,今天玉求那个……可以算是会游泳了吧?」
玉求似乎在窥探着彩的脸。彩笑着点头道:
「是啊,只要努力就会游了,如果你更早一点开始练习就好了。」
「不,那个、玉求今天能够学会,应该说是有奖励的关系……」
玉求小声地动着嘴,似乎在说什么,可是彩听不太清楚。
「不过照这个样子看来,你应该不久后就可以游得很好了,算是及格了吧。」
「那下次我们两个人一起?」
「是啊,再一起来游泳池吧。」
玉求充满活力地点点头,先前环绕在她身边的沮丧气氛已经一扫而空了。
「话说回来,灰抚她们在做什么呢?」
彩忽然想起她们两人而说道,玉求闻言表情顿时有些奇怪。
彩从她的反应中察觉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只听到玉求以消沉的声音说道:
「阿彩,我问你,你记得除了灰抚和未恋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吗?」
「嗯,是啊,我记得是栗林璃璃对吧?」
这件事彩也很在意,她们总是三个人在一起行动,但久别重逢时却只剩两个人。
「我想阿彩应该不知道,她……」
看到玉求悲痛的表情,彩心中的余裕逐渐消失,感觉玉求接下来要告知他一个重大的事情,彩不禁全神戒备。
当玉求下定决心,张开那小小的嘴唇的时候——
「——死了。」
这句话并不是从玉求口中,而是从彩的后方不远处传来。
「——!?」
彩立刻回头。
站在那里的是头发潮湿,身体还在滴着水的未恋。
那对不知在看哪里的瞳眸中,隐含着些许的悲伤之色。
「……她在学长毕业后不久就死了。」
未恋再一次说道。明白自己没有听错的瞬间,彩的心仿佛被某个重物压住一般。
自己毕业后不久,一个学妹就死了。
就时间来说是三个月前,也就是和彩亲近的人遭遇不幸的时期重叠。
瞬间,有股令人想吐的情感,侵蚀着彩的心。
该不会又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这么一想他就再也无法停下负面思考,罪恶感让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看到彩那样的反应,玉求握住他的手。
「不是的,那不是因为阿彩的关系。」
见到玉求认真的神情,彩总算冷静下来。
……没错。
如果是自己的惩罚波及那个女孩,那么灰抚和未恋现在不可能那么健康地活着。彩恢复冷静,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微微点头同意。
一直以猫一般的双眼注视着彩的未恋,用自己的手挽住玉求没有握住的彩另一只手。
「……学长。」
「什么事?」
彩想勾勒出微笑,却无法好好笑出来。那笨拙的笑容,看在未恋眼中是怎样的表情呢?
「……小色真是不幸。」
妹妹和未恋她们同一个学年,她当然也知道妹妹现在的状态不能上学。
「……是啊,没错。」
「……希望她能早点醒来。」
「是啊,我真的那么希望。」
「……真的?」
未恋的眼神一敛。
「当然。」
「……那学长为什么来游泳池呢?」
「——欸?」
刚才那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家人昏迷不醒的状况下却跑来游泳池玩,就旁人看起来,的确会觉得他是个薄情的人。
因为她不知道彩参加『Over Image』,正是为了让那样的事实变成没发生过,所以她认定彩是那种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只不过如果是那样,那她应该有话直说不是吗?
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你真的有在为妹妹着想吗?如果她是以这样的方式质问彩,那彩倒还能够理解,但是未恋的话中之意似乎另有所指。
那简直就像是在说,如果彩想让妹妹醒来,那就不应该来游泳池,而是另外有该做的事吧……
愈是不祥的预感就愈容易成真。
未恋接下来说出的话,将会让彩受到冲击。
未恋踮起脚,靠近彩的耳边。
然后用甜美的声音轻声说道:
「……为了小色,您必须要早点杀死A-1的人吧。」
以前的学妹突然在此时来找他,彩终于明白部分的原因了。
■◇◆□
「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意能者】……」
彩对姗姗来迟的灰抚,以及仍然挽着自己手臂的未恋说道。
而站在彩身旁的玉求不知何故,似乎过意不去地看着彩。
「……对不起,阿彩,玉求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是却说不出口。不过她们两人说过没有打算与阿彩战斗……」
玉求过去是【调整者】,那么在那个时候她就能够知道,在认识的人当中有【意能者】吧,又或者她们有先知会过玉求。不管是怎样,彩很明白玉求对他难以启齿的心情。
灰抚脸上依然浮现活泼的笑容说道:
「惊讶吗?」
「当然啊……然后呢?为什么挑现在这个时间点揭露呢?」
彩并不知道她们是何时成为【意能者】,可能比彩更早,也有可能是昨天,不过至少她们两人知道彩是参加者。
即便是在能够确认关于『Over Image』的那个网站,也搜寻不到【意能者】的本名,能够办到这种事的人只有【调整者】。
所以彩丝毫不敢大意。
虽然两位少女直到刚才都还是感情要好的学妹,但是彩不能排除她们成为敌人的可能性。
「学长真是的,请别那么紧张啦,又不是现在就要战斗。」
「……那你们想要怎样?」
「啊哈哈,所以我们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
「……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未恋这么说道,而灰抚则是笑了出来。
「所以说为什么到现在才提?」
「想一想应该就明白了吧,早上与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地方不同不是吗?」
「——匹莉卡与魅黑吗?」
「正确答案,因为我们不想被那两人听到我们的谈话,也无法信任她们。」
「我和玉求你们就能信任了吗?」
灰抚点点头。
「当然,特别是真白学长,在这个疯狂的游戏里,您是罕见足以信赖的人物喔?再说以愿望来说,我们怎样也无法喜欢那两人。」
她仿佛补充说明一般轻声说道:
「话说回来,学长,站着不方便谈话,那边有可以坐的地方,我们到那边去好吗?」
灰抚笑嘻嘻的笑容充满余裕,与平常像是小孩子般的笑颜不同,那是处于优势之人所浮现的笑容。
彩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就答应她了。刚好有个四人坐的圆桌是空的,他们就在那里坐下。
「就是这样,灰抚和未恋是【意能者】。」
未恋像是重新宣布似地说道。
「那么你们要谈的事情是?」
「……很简单,我们希望学长成为我们的同伴。」
听到未恋的那句话,彩接着询问:
「你们其中一个人是【调整者】吧?那么上头应该有下达任务,要你们让我【退场】吧?」
根据从游回那里听来的情报,对剩下的所有【调整者】而言,彩是他们要除掉的对象,因为只要打倒彩,就能够得到『实现愿望的权利』。
「是那样没错啦,不过那只是指杀了你就能得到报酬,并没有特别强制一定要执行,而且那也不是会让人想接的任务。」
「……呃、也就是说,你们单纯是想要和阿彩成为同伴吗?」
玉求整理至今得到的情报,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只见灰抚和未恋点头承认。
「附带一提,灰抚是B-2的《异常力场》,未恋则是A-1内排名第五的《狮死粉尘》。」
听到她那样说,彩的内心大吃一惊。
因为剩下的【调整者】全员都是A-1,所以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只是眼前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竟然是比自己和梦坏游回更高级的参加者。
彩搜寻记忆,想要回想《狮死粉尘》的想像是什么。印象中那是以抽象概念为想像核心的【无理想像】,而她的能力应该是《拒绝》。
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就像是在观察似地注视着未恋。未恋察觉到彩的视线,歪着头不明所以,她的眼眸只是反射出看着自己的彩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感情。她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没有表露出来吧。
「首先必须要从我们的愿望开始说起。」
灰抚这样开头,然后开始叙述。
叙述三个月前,一位友人意外死亡的事。
叙述这个不管是灰抚还是未恋都无法接受而加以否定的事实。
成为【意能者】的两人互相合作,总算使未恋到达A-1的位置。
只是这时出现了问题,于是她们决定向彩求助。
全部听完之后,彩心里想。
——她们是错的。
那两人的想法,打从一开始就脱离常轨了。
想要让死去的人复活是不被允许的事。
更何况把复活朋友这件事当成这种游戏的破关奖赏,那更是不容许的事。
不,实际上复活是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她们大概是要注销死亡的事实吧,不过就算是那样也一样。她们疏忽了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实,将死亡事实的撤销做为参加游戏的目的。
然而彩也明白,就算告诉她们那种事,大概也是白费力气吧。要求因死亡而悲伤的人默默接受死亡的事实,那是很残酷的,死亡所造成的丧失感,并非那么快就能填平。希望他人能够复活的想法本身并不是罪过,但是人必须理解没有那种方法,并且自己走出阴霾,继续前进才行。
可是那个『方法』却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了——无视常识、让丧失感打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方法出现了。
正因为如此,那两人才会没发现自己的疯狂,没发觉自己触犯了禁忌。
同时彩也抱持一个疑问。
如果目的只是撤回死亡,那么她们现在马上实现愿望不就好了吗?
那样一来,她们两人会因为不可能在友人没有死去的世界成为【意能者】,而变成最初就不曾参加过游戏吧。
她们之所以没实行那个方法是有其他用意?还是她们并没发觉呢?
然而彩不会把他想到的这件事告诉她们两人,因为很遗憾的,这两人的愿望是不可以实现的愿望。
彩心里想着该怎么让两名学妹明白这一点,同时继续接下话题:
「你们说的那个问题,只要有我在就能解决吗?」
「或者应该说,只有我们是无法解决的。」
原来如此,就她们来说,在『Over Image』内发生自己无法处理的问题时,她们能依靠的人只有彩吧。
如果是在日常生活发生的问题,那只要求助于朋友或认识的人就好,可是在这个游戏就不行了;因为基本上参加者全员彼此都是敌人,即使遇到困难,也没有可以求助的对象。
然而她们找到了彩,找到过去是她们的学长,也是【无理想像】——找到爬上A-2第一名的位置,与同样是A—2的三名少女一同行动的彩。更重要的是,彩是个无法对他人见死不救的少年。
彩察觉了两人的想法,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般地笑了。
这种时候,不管是要说她们自私,赶她们走,还是要先听是什么事,再对她们置之不理,自己都做不到。彩一边抚摸着脖子,一边交互看着两人说道:
「……然后呢?你们说的问题是什么?」
「阿彩,你还是要协助她们吗?」
玉求不安地看着彩。
「不,总之先听看看是什么事。如果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我当然会拒绝。」
彩为了让玉求安心而如此说道,然后再催促她们继续说下去。
二个月之前,学长与《人间失核》战斗,结果没有死对吧?」
「……嗯?是啊,没错。」
彩暧昧地点头。
那种形容对于没看见战斗的灰抚她们来说,或许是正确的吧,不过对彩而言却与事实多少有些差异。实际上彩是胜利了,由于是在她所设下的规则内获胜,因此等级无法升上A-1。
这件事在其他的参加者看来,应该就是『逃过一死』吧。
不过现在问题是,为什么在这时候提到那件事?彩在意的是这个。
「……真亏你能大难不死呢。」
不知是因为清楚游回的实力高强而佩服呢?还是因为知道游回的疯狂,因此对彩的生存感到不对劲呢?未恋这么说道。回顾玉求和游回,以及未恋她们的言行,【调整者】之间或许多少有见过面。
「然后呢,为了解决我们的问题,必须要打倒一名【意能者】才行。我们就是想请学长帮忙这件事,不过再怎么样我们也不能要求学长,无条件为了学妹赌上性命,所以我们会先帮学长的忙。」
「帮我的忙?」
「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让《人间失核》【退场】。」
「……啥?」
彩发出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怪异叫声。
然后花费整整五秒钟后彩才明白。
这两人并不是在开玩笑,反而该说她们所采取的是理所当然的应对也说不定。
一般来说,【意能者】都想升上A-1,这点彩也一样。
一般是藉由让其他参加者【退场一而升等,从这里开始彩就跟其他参加者不同了。
然后从彩与游回战斗的结果看来,确实就像是彩虽然没有赢过游回,但是却勉强存活下来了吧,游回看起来也像是因为没有杀死彩而失去【调整者】的身份。
而且彩这一个月都没有与游回见面,身为【调整者】的未恋,既然没有掌握到彩与游回一同行动的事实,当然也不会想到他们是朋友吧。
也就是说,灰抚是纯粹打算进行交涉,请彩帮忙解决他们自身的问题,相对的则是打算给予彩报酬。
送给彩名为胜利的报酬,让彩升上A-1,那算是充分的代价了吧。
——一般是那样。
但是彩不同,所以彩对灰抚的提案完全感受不到魅力。
非但如此,听到她提出杀害友人的计划,彩甚至感到恼火。
不过他并没有把感情表现在脸上,而是等待灰抚继续说下去。
「至少这样学长的愿望就能实现了吧?不管是蓝学姊、水母学姊还是小色,大家都能恢复原样。」
没错,自己就是为了那样的未来而战。
而且事实上,灰抚对于彩愿望的实现也是采取合作的态度。
「……但是却有人妨碍我们。」
未恋的表情显现出感情,那是对可恨的人所展现出敌对的愤怒。
彩望向身旁的玉求。
只见她似乎坐立难安地低着头,说不定这两人想说的事,玉求全部都知情。
什么也不知道的彩,只能等待。
就这样,灰抚的口中道出几个真实。
那就是这个游戏目前的制度。
以及构筑那个制度,仅仅一人的【意能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