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校园里,由于季节早已入冬,滞留在走廊上的空气显得异常寒冷,连浮在黑暗中的朦胧景象,也有种冷飕飕的感觉。少有赞美也少受批评,平凡无奇的学校,指的正是这里一一私立观音逆咲高中,然而这个平凡景观,现在却暴露着格格不入的异样景象。窗外射人的月光让走廊如镜子般闪烁着光亮,数个人影正摇摇晃晃地走在明亮的走廊上.
约莫有十位年经人,既然身上穿着观音逆咲高中的制服.应该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当中有男也有女,脸上带着相同的涣散表情,像苏醒的亡者般踉跄地走着。他们一脸的死沉,似乎已经失去人类的理智。
带头者是在这群身穿制服的学生中,唯一身着异装的人.紫色长袍,手上拿着大颗水晶球,在黑暗中仍闪烁些许光芒的眼睛是红色的。
他就是把梦界兽交给贤木愚龙、企图杀死宇佐川铃音、逃过阿掘攻击而存活下来的谜样占卜师。他没有戴上风帽,面无表情的少年.脸庞正暴露在夜晚的校园里。.
以占卜师为首的阴森队伍向前迈进着,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三楼,在平常无人接近的封闭教室前停下脚步。聚集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丝毫的交谈声,周围笼罩着令人害怕的静寂。占卜师打破沉默说道:“……原来如此,确实是很凶暴的东西呢!”
没有人响应他的话。占卜师使了个眼色,催促这群学生中体格特別健壮的少年向前。少年手里握着粗糙的斧头,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入,封闭教室的门上被钉了木板,少年举起斧头胡乱挥砍,破坏门板。砍伐声像要震破耳膜般,在静寂的校园里响了好一会儿。
“哐唧”一声,木板发出特別大的声响,门已经完全打坏了。厚重的尘埃漫天飞舞,占卜师却完全不以为意,对着身后的学生们说:“快点,门已经开了,进到里面去——”
一脸死沉的学生们默不作声地听从占卜师的话,走进空荡荡的废弃教室里。
这间封闭的教室有着奇妙的谣传,据说基于好玩而闯进这间废教室的学生们,全都离奇失踪了——依占卜师所见,似乎确实如此,这间教室里有“不好的东西”,那是原本不应该在这边的世界,被称为怪物的存在.这里有和占卜师相同的存在。
“……来,我来献供品了。这是专程为你准备的,请尽情享用.至于灵魂被抽掉这点——还请见谅,要想成功操控人类.抽掉灵魂变成行尸是最棒的方法呢!反正你也不是吃灵魂的种类吧。雷吉欧•邦达拿,血肉魔兽——”
占卜师对着教室里形成旋涡的黑暗说。仔细一看,呆立在教室里的学生们一个一个被黑暗吞噬,消失了身影。看来它似乎非常饥饿,被幽禁在这里.连食物也不给,人类的行为也真残酷。在漆黑的教室中。雷吉欧•邦达拿的饥饿感及恨意升到最高境界。
占卜师一脸满足地,似乎欣赏着正津津有味地吞噬学生们的魔兽。
不知何时,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
“……你在做什么?”
“唉呀唉呀。”
占卜师回头,那里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红眼女性。
是“虫”。大概是发现学校有异状而来确认情况。
占卜师单手一举,对着化成女性外表的“虫”开口说:“怎么了?你来这间学校有什么事吗?”
“别装蒜,我问你在于什么。”
“虫”不为所动,脸上表情也没有改变。
“你喂食肉食兽的目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吧?如果是无意义的游戏的话,身为‘虫’必须要整顿一一”
就在此时,“虫”脸上表情有些僵住了。
“你一一”
发现了吗?
“是谁?你是谁?不是‘虫’一一不是我们。”
“唰”一一占卜师用肉眼看不到的飞快速度移动着,那是运动能力不比人类强的“虫”不可能会有的速度。水晶球当场掉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虫”惊愕地张大了红眼。
“什一一”
“我可不能在这里受到防碍呢!”
声音从“虫”的背后传来。
“——为了‘我’的目的。”
于是占卜师用凶猛的“牙”,深深地咬住纤瘦的“虫”的脖子。“虫”发出垂死前的尖叫声,胡乱挥动着双手,然而再怎么抵抗也没有用一一
“虫”很快就在空气中分解消失了。
“……啊,你别介意哟!”
占卜师用阴森的声音对着漆黑的教室说。
“你继续享用你的食物,直到吃饱为止。”
说完后“嗤嗤”地笑了。非常邪恶,纯粹邪恶的笑着。
景色开始改变了。总觉得以前一一在遇到贤木愚龙之前,城镇也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陈旧且没有魅力。又要恢复原状了吗?宇佐川铃音叹了口气。伸手擦了擦无意识流下的泪水。
时间是七点五十分,快要八点了。结束快餐店的打工,铃音正骑着因为多年没使用而发出怪声的脚踏车。太阳西沉后的冬日城填,怎么御寒也没用,铃音缩着身体,忍耐着彷佛会侵蚀身体的寒气。看来自己还残存着“痛觉”以及冷热的“触感”,依照阿掘的说法,那些知觉消失好像还要很久的时间。.
但是,据说内心的痛不会消失。
“我该……怎么办呢?”
像在说別人的事般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呢?遇到贤木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这个特別不是指好的意义,而是就坏的意义而言,是缺陷品、失败作、故障物品、废物一一然而遇到贤木之后,才了解到自己绝非什么特别的存在,就好的意义及坏的意义而言,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大家都在呼吸、吃饭、睡觉,如此地生存着。用贫富啦、性格啦、社会地位啦、思想啦去区分人类的是人类本身。十五岁时,循着人类擅自做出的区分,径自以为是特別的存在,认为自己没有生存价值,活着也没有用,所以一心求死。直到遇见贤木,才开始懂得享受平凡生活,觉得自己并不特別,只是普通人而已。
可是一一自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了。拥有永恒生命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自己连饭也没吃,却还是能动能说,这种生物算是人类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呢!
“老师……”
想着贤木的事,想着自己深爱的存在。
人类一旦相遇就一定会分离,即使什么都不做,总有一天也会有“死亡”这种形态的离別来临,这种事铃音虽然能了解,可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等高中毕业后就不再是老师和学生,会变成普通情侶关系,然后有一天会结婚……永远在一起,只是做着这种不确定的美梦,不去思考总有一天会来临的离別,就这样活着,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去思考,必须思考连死也无法如愿的自己要如何和贤木分离。有一天贤木会死,而自己却死不了,既然这样,就必须自己决定分离的时机.铃音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下。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铃音喃喃着。脚踏车穿过商店街,奔驰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月华静静地照亮着,杂草沙沙地摇曳着,铃音却无心欣赏。
“怎么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铃音难得吐出泄气的话。
突然好想见见贤木。
我以前好想要泰迪熊,铃音说。什么是泰迪熊?阿掘没有看铃音地问,她的视线盯着正面的电视,屏幕上软棉棉的星星卡比【注:电玩《星之卡比》的主角。】正用可爱的动作跳着。继昨天的《怪物Q太郎》后,阿掘今天又在挑战动作游戏,大概是玩习惯了,操作摇控器的手势不再那么不灵活了。
昨天听完阿掘所说的真相后,铃音还无法为自己的未来下决定。选项有很多种,待在贤木身边直到他死亡,等他死了之后就和阿掘去旅行;也可以不和阿掘一起走,把灵魂让渡给“虫”;或者是现在趁着关系还不那么亲密,即使分手伤痛也不会太深,或许明天就离开贤木身边。可是就算这些选项可以轻易地想出来,但实际上还是无法选择,因为铃音非常爱贤木。
他是铃音的救命恩人,是憧憬的对象,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秦迪熊这东西……”
铃音说起了往事。有种想说的心情。阿掘虽然不应声,但似乎有认真在听,有疑问就会马上问。
“是玩偶,是熊玩偶喔!因为被做得非常抽象化,看起来可能不像熊一一我以前非常想要,至于为什么会想要呢,理由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大家小时候都是这样啦!”
穿着睡衣的阿掘一边操作卡比,一边说出让人感到岁月沉重的话。
“小孩子的世界其实很小,就算对大人而言是无聊且微不足道的东西,小孩子却会觉得那是不可忽视的庞大存在,对吧?”
“是啊!”
铃音露出微笑,横躺在铺好的棉被上。暖桌早就被推到房间角落,已完成睡前准备工作。
“我想是那样没错。可是我爸爸一一我家没有妈妈,他却不了解我的想法,严厉地责备我说:‘不准要那种东西。’我因为无法理解,就耍起性子来。那大概……就是开端。”
时间是晚上八点半。阿掘放学回来后,就一直打电动打到现在,如果跟她说:“这样眼睛会坏掉哟!”,她就会回答:“坏掉也会自己好”.。说得也是啦!
“那之后就完全不行了。年纪愈大我的个性也变得乖僻。变成非常无趣的人,总觉得全世界都不认同我,大家都不听我说话,被这种疑心暗鬼缠上而感到害怕,开始疏远別人……”
从铃音现在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得到,可是铃音确实有过那样的日子。那时的她讨厌别人,讨厌自己,厌恶世界。
甚至厌恶活下去。
“在学校没有立足点,在家也得不到慰藉,加上没有特別喜欢的事,也没有热衷的事,只是一直累积压力。压力是很可怕的哟,小掘,那个绝对是妖怪。名为压力的妖怪不断侵蚀我的心,啃食漂亮的心灵,于是我就变成讨人厌的家伙了.”
因为没有勇气变成太妹,只好关在房间里消极地反抗。窝在房间里虽然无聊,倒也没有痛苦,便一直关在房里。爸爸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不是一边恼怒地大骂:“混帐东西”一边殴打我,就是一边说:“给我去学校”一边踢我。
铃音就这样完全崩溃了。
她知道,活下去也没什么好事。
那就结束掉吧,她这么想。
“如果没有遇到贤木老师,我想我真的已经死了。那是在海边,是在冬天的海边,在四下无人之际。我走在无人的防波堤上,思考着寻死的地点。我打算死,打算要自杀。现在想起来觉得好可怕,但我那时真的是崩溃了呢!”
或者应该说是疯了,铃音浅浅一笑。电视屏幕上,卡比掉到洞里死掉了。再玩一次吧!但人生可没有这种机会。
“……我跳了进去,跳水自杀。走到崖边,看准深海的地方跳了下去。我没有打算被救,也不认为有人会来救我。海水好冷,光那样就快死掉了。我记得非常清楚,但当时的感觉,只是觉得好冷而已。”
“死亡这回事并不暖和喔!”铃音说。
“那是当然的啦!”阿掘冷冷地说。
“可是有一部份的人,却觉得那是温暖又幸福的事。对那些觉得死去比活着还幸福的疯狂的人而言。”
“我懂。”
阿掘语气平静地说。铃音脸上露出些许讶异之色。
“我也有好几次想死,现在也很想死。既没有重要东西,也不知道为何而活,对死这个概念有强烈的憧憬.”
复活的卡比正神采奕奕地走着。
阿掘无意识地微笑。
“所以我有点羡慕你。你有重要的东西,把那个重要的存在一一贤木愚龙当作支柱,然后幸福地活着。我觉得很羡慕、很怀念,那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遗忘了的美好感觉。这是很理所当然的,因为现在的我一一”
阿掘突然露出落寞的表情。
“一一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阿掘为什么要活着呢?铃音试着思考。阿掘之所以活着,大概是因为“死不了”,而不是“想活着”吧?这想法实在太消极了。这个女孩为了保护得到苹果的人不受“虫”的威胁,也为了向杀了她家人的“虫”复仇,基于义务感、使命感、怨恨般的感受而活着,可是我觉得她非常坚强,也非常温柔。阿掘没有逃避死亡,而且为了不让自己不幸再度发生,她一直孤独地战斗着。
“小掘。”
“什么?”
“小掘,我一一”
铃音发自内心说:“一一我不能成为小掘心中最‘重要’的人吗?”
“嗯……”
阿掘瞄了铃音一眼。像被捡来的小描般,一副想撒娇又警戒着的模样。想依赖又害怕,还带点笨拙的表情。
“我不知道……”
阿掘的视线又回到电视上。
“我喜欢你,很久没有碰到喜欢的人了,可是我已经好一阵子和这种感情无缘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觉得你‘重要’。我已经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千年前那种正常的感觉了。”
早在很早很一一早就死了的女孩,凝视着虚无说:“等我有结论再告诉你吧,铃音。谢谢你的温柔话语。”
阿掘依然笨拙地,側着脸微笑。
有那么一会儿,铃音的脸上露出想哭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就拉回原来的话题。
“回到刚刚的话题喔,嗯……我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你跳到海里。”
阿掘一边和BOSS作战,一边回答道。
铃音点了点头。
“对对,我为了寻死而投身海里。至于为什么选择海边,那是因为很近……而且,如果在铁路自杀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
“你从那时就会为别人着想了呀!这一点还真是像现在的你……呵呵。”
阿掘难得地笑了。铃音的眼神望着远方。
“老师在那里救了我。”
“贤木为什么会在那里?”
“咦?”
铃音睁大了眼睛。
然后铃音歪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嗯,咦,这么说起来是为什么呢?冬天的海边有没有海水浴,老师为什么会在那里呢?虽然不知道,我想老师也是有什么事才会在海边吧,然后他看到我跳下去,便救了我。”
“搞不好贤木也是去自杀的。”
“怎么可能!”
铃音因为阿掘说的话笑了出来,就算是开玩笑也不可能。
“总之啊,老师拼命救了我,还对快死掉的我做了人工呼吸——哎呀,小掘,你怎么要我讲这个呀!”
“啪”,铃音没道理地敲了阿掘的头。
阿掘惊讶地看着铃音。
铃音一副害羞的样子。
“……然后啊,老师训诫我不可以自杀,然后一一啊哈哈,你猜全身湿淋淋的老师说了什么吗?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请嫁给我。’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因为一下子变成灰姑娘了嘛,像老师那么帅的人突然对我……”
铃音一下子变得满脸通红,阿掘则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大概不知道铃音为什么脸红吧,搞不好连铃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那刚好是一一去年的这个时候吧,又好像是再晚一点。结果我因为遇到了贤木老师,而找回了生存的希望,所以就放弃自杀,决定进观音逆咲高中就读。没想到老师会以教师的身份追着我而来……”
“那家伙的行动也是乱七八糟的。”
“可是我很高兴呢!我从那时候就喜欢老师了,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在那片海和老师相遇的事,好像在做梦一样呢……”
铃音像在做梦般一副陶醉的表情,手摸着胸口柔声说。
真的一一宛如奇迹一般,或许可以称它为命运吧!
遇见改变宇佐川铃音人生的贤木愚龙。
那同时也是。宇佐川铃音现在直接面临最坏情况的开端。
阿掘一边顺利过关斩将。一边用纯真的声音对铃音说:“……铃音,你该不会就是在那个时侯吃的吧?”
“嗯.我吃了苹果。”
铃音静静地回答。这当然不是在说店里卖的苹果.
那是赋予人类永生的禁果,是生长在死后世界的入口,只有被选中的人才到得了的大树上的苹果。没有人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基准选出可以抵达大树的人类,唯一确定的是,吃了那个苹果的人绝对死不了,而且只要活着就会一直被“虫”盯上。
“我想宇佐川铃音曾经在那片海里死过一次。因为吃了苹果而复活,然后从贤木老师那里得到希望,才让我真正的重生。现在也依然活着。”
“嗯……”
阿掘表情温柔地听铃音说。
铃音心想,阿掘和自己一起生活已经快要一个月了,这女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变得挺人模人样的。她自己好像没有发觉到,她变得经常笑了,表情也柔和许多。
我也能和贤木一样,多少治愈阿掘的心灵吗?铃音笑了笑。铃音无由来地想救阿掘,或许是因为铃音把当年那个在世界上没有重要东西,一味想死的自己投射在她身上吧!但也可以说和这个一点关系也没有,铃音就是喜欢阿掘的为人,她知道阿掘虽然态度粗鲁,很难理解别人的情感,却不是坏人。既然如此,这种人还得忍受痛苦不就太可怜了,所以铃音由衷地想帮助她。
“……贤木愚龙……吗?”
阿掘的手完全没休息,一边继续打电动一边说:“那家伙是这么有魅力的人吗?”
“嗯,非常。”
铃音马上回答。阿掘依然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想也是吧.因为是你喜欢的人嘛。”
真是令人开心的话。
“我也开始有点想和那家伙好好相处看看了,而且你好像不喜欢我和那家伙吵架,就由我来妥协好了。但那家伙现在好像还是很防我呢一一可能没办法做好朋友吧!”
“嗯,这样做非常好哟,小掘。”
铃音坦率地感到高兴。如果阿掘和贤木能和睦相处的话,就太令人开心了。这真是太棒了!于是铃音笑容满面地提议说:“下礼拜找一天,三个人一起去哪里玩吧?这样可以加深彼此感情。我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空,但是下礼拜期末考就考完了,正好我也没有打工。”
“我无所谓……不过带我去只会很无聊喔!
“才不会呢!”
铃音笑了。阿掘也侧着脸微笑一一
“咦一一”
突然间,阿掘一脸嫌恶的表情。
“……这……”
阿掘的动作完全停止,只是一直盯着房间的天花板看。
“怎么了?小掘。”铃音惊讶地问。画面中的卡比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气息。不是——兽,是什么?”
“小掘……”
“难道是‘虫’。不对——力量这么强,铃音!”
尖锐的呼喊声让铃音下了一跳。
阿掘一脸认真地说:“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你待在这个房间里,不管谁来找都绝对不要开门。在我回来之前,你把电灯关掉,尽量不要出声。”
“小掘……”
“等我回来再说。我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阿掘踢开大门,冲进夜晚的城镇。
尽管出生于多么得天独厚的家庭、多么受到才能之神的眷恋、得到多么美丽的容貌,贤木的心还是无法获得满足。即使在各式各样的领域一展长才,受到社会的赞赏,身体还是被空虚感侵蚀。贤木心想,自己大概永远不能幸福吧,因为掌握再多的荣耀,也无法得到满足。
幸福,是不管再怎么拉近,再怎么拉近也看不到终点的梅比乌斯环【注:特别的数学性质,其最特殊的性质是:它只有单面,没有内外。】,拘泥于那个东西而枉费一生实在不聪明。如果没有“这就是幸福,到达这里就是幸福”的规范,就算爬得再高,不满也一定会随之而来。既然如此,那么设定崇高目标又有何意义呢?只要稍微静下心想一想,幸福其实到处都有的。贤木的年轻岁月就在误解下虚渡了。
和宇佐川铃音的相遇纯粹是偶然,那天只是很想看海而已。贤木当时的工作很繁忙,被要求做出更棒的学术研究,创造更新的艺术,对这种受压榨的生活,已经开始感到厌烦,所以当时如果没有发现铃音,搞不好自己已经跳海了。贤木认为自己当时已经被逼迫到了那种精神状态。
一年前的冬天海边,铃音在贤木视野所见的前方,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海里,周围除了贤木之外,没有別人了。即使没有贤木,总有一天会有人发表那个研究吧?即使没有贤木,一定有別人会参加奧运吧?即使没有贤木,艺术依然会进步吧?然而,当时除了贤木外,没有人救得了铃音。贤木打出生以来,第一次找到唯独自己才做得到的、有意义的事,就是那件事
贤木毫不迟疑地跟着铃音跳进海里。救援者如果不是贤木,那么一定会因为冷到动不了而沉人海里,然而贤木却用完美的姿势,精神抖擞地救起铃音,并立刻将她拉回岸上,让失去意识的她苏醒过来。
那是一种单纯的感动,贤木在那时了解到幸福的意义。
答案就是宇佐川铃音.
后续发展就如同大家所知道的了。
贤木决定为宇佐川铃音而活,因为那就是对他而言的唯一幸福。不管別人怎么说,那是他自己找到的幸福。
贤木愚龙从铃音身上得到了生存的希望,这是一年前的事。
“呃……”
在私立观音逆咲高中值班室里,贤木愚龙从鲜明再现着昔日回忆的梦中慢慢苏醒,他低声呻吟后抬起头,环顾四周状况。在明亮一一却感觉很不真实的光线下,贤木坐在除了放咖啡壶外,空无一物的值班室桌上。刚刚似乎不小心睡着了,最近一直在烦恼铃音的事,晚上因睡不太着而精神不济,难怪会睡着了。
贤木用手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整一整蓬乱的浏海,起身准备去洗把脸。值班室虽小,床及洗脸台等设备却很齐全。洗了脸,散去睡意,贤木拿毛巾擦脸,伸了个大懒腰。
“……唔。”
到底睡了多久了?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搞不太清楚。今天轮到贤木值班一一即老师晚上住校,巡视校内、熄灯、锁门的日子一一所以他才会这么晚还待在学校。虽然觉得观音逆咲的学生都很乖巧,应该不会在晚上溜进学校,不过会潜入的人,不只是学生,所以贤木才会接下这个任务,认为这也是工作之一。
看看手表已经九点了,因为没吃晚餐,肚子非常饿。先去便利商店之类的地方采购食物,再去巡视校园吧一一决定后,贤木抓起随意置于一旁的零钱,走出值班室。窗外的淡淡月光撒落在安静的走廊上。
突然间,贤木竖起耳朵仔细昤听。
“咦?”
贤木感觉到一股紧张的气息,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呼吸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像兽般的急促呼吸声.是我多心了吗?可是一一
关上值班室的门,贤木朝发出可疑声音的方向走去。搞不好是变态潜进来了,或者是野狗一一这个城镇也算是乡下地方,偶尔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是这样就必须把它赶走。这就是身为值班者的自己的工作。
有着强烈使命感的贤木打定了主意,漫不经心地弯过走廊的转角。
“一一吼。”
“吼喔喔喔喔喔喔一一”
听见声音了。
那种不祥的尖叫声、呜叫声,实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发出来的。怒吼声彷佛撼动空气的冲击波般冲撞而来,一瞬间夺走贤木的判断力,他当场呆立在那里,而“那个”当然认为站着不动的贤木是绝佳的攻击目标。
爪子。
“唔一一喔?”
贤木瞬间做出反应,压低姿势躲过了那一击,空气代替贤木被爪子划破了。爪子,那是野兽的爪子。爪子掠过贤木头顶,直接猛烈地敲在墙壁上。骇人的破坏力将水泥墙粉碎了。
“什一一”
一一什么?
贤木连确认加害者的模样都没有办法,只能凭着本能闪避危机,远离那家伙。贤木使尽脚力朝后方一跳,顺利着地,身上却直冒冷汗,心脏也跳得非常快,四周空气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
这个味道应该以前就有了。却没有察觉到。现在再仔细去闻,那是股非常强烈的恶臭,是血,而且量非常大。这种味道为什么一一会出现在夜晚静寂的校园里?贤木不断思考,企图想了解状况。
脑中浮现出的词是“阿掘”,以及“虫”。
和那些家伙肯定也会有关吧?可是贤木没有余力再想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处于现在进行式的危险旋涡中。
“吼喔喔喔喔喔喔!”
“那个”吼叫着,那是早已失去理智的野兽的呐喊。贤木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才想说最近阿掘和“虫”都很安静,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个东西,没想到学校里竟然有这种可怕的妖怪存在。
那是贤木以前从未见过的恐怖怪物。
它的身材高大到好像快顶到天花板。那么庞大的体型之所以不会感觉笨重,主要是因为这个怪物的外形长得很奇怪,中间是身体的部份。像蜘蛛一样从身体伸出数根细长的脚,再看到身体上方有一根伸长的突起。那根突起上长了颗凶狠的巨大眼球,还真是其貌不扬呀!没有体毛,全身湿漉漉的,而且非常臭。这种生物当然不是地球上的生物,然而不知为什么,它和深夜的校园却没有违和感。
怪物怒视的大眼球正对着贤木。它有很多只脚,每一只上面都有尖锐的爪子,怪物似乎想用那个爪子撕裂吞噬掉贤木的样子。
“……好痛,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贤木口中念念有词地说:“到底要把我们的日常生活破坏成怎样才甘愿啊,‘虫’,还有阿掘……”
于是贤木决定先下手为强,拿起手枪发射,“砰砰砰”连开三枪。黑暗中出现火花,静寂中传来枪响,学校中出现怪物,一切都崩溃了。
空弹匣发出微弱的声音,掉在走廊地上。
一瞬间。
“一一吼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哇一一”
贤木瞪大了眼,停止连续射击,子弹因为目标物消失而嵌入墙壁及地板里。
接着原本仿佛溶解消失了的怪物。马上又凝固般地现身。
“一一吼喔喔喔喔喔喔!”
它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地大吼一声,朝贤木冲了过来。
看着朝自己逼近的怪物,贤木甚至忘了要举枪瞄准,只是呆站着。
爪子,两只爪子。贤木在地面上滑行,躲开了要致他于死地,来势汹汹的攻击。怪物似乎不擅长做出细腻的动作,它就这样猛烈地迎面撞上墙壁,将窗户玻璃全都撞碎后才停下来。贤木脸色苍白地挥掉纷纷落下的玻璃碎片。
“……拜托,可不可以不要做出不合物理原则的动作……”
消失了,怪物的确消失了,它躲开子弹,带着足以把人类身体压扁的破坏力,笔直地朝贤木袭来,简直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荒唐存在。基本上贤木连自己为何被攻击都无法理解,总觉得,或许根本没有理由。
可是一一
不可以放弃,不可以被杀。
只要宇佐川铃音还活着。
贤木一一不可以死。
“这是信赖和约定。真是的一一我喜欢上了麻烦的女孩子哪。‘虫’、阿掘、怪物,接二连三地出现,企图防碍我们的情路,但是不管有什么阻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喂,怪物,你以为我是谁啊一一”
贤木对着动作迟顿地看着这里的怪物说:“一一我可是世界上最强的长腿叔叔!’
贤木赶紧开枪,让怪物连隐身的时间也没有,并在开枪的同时拔腿就跑,在怪物身体中弹,惊吓得大叫的那一瞬间,贤木已经如脱兔似地从走廊逃跑了。哪能和那种怪物对战?这是优先级的问题。又不是电玩.打倒那种怪物既不能增加经验值,也不能得到什么东西,既然如此,就没有战斗的理由,还是快点逃走,叫警察或是军队来战吧!
效率主义者贤木愚龙今年二十岁,已经不是会梦想和怪物战斗,以维护世界和平的年纪了。虽然在自己逃跑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別人遭受攻击,不过就算迎战也不会赢,所以结果等于是一样的。那么就必须早一点叫能战胜怪物的人来,只要召唤陆军里的一个师就够了吧?贤木再怎么强终究只是人类,不是咸蛋超人,没有义务和怪物作战。
可是怪物没有温柔到会放过贤木。
“一一吼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来到贤木背后,只有一只脚消失了。接着下一瞬间一一
“——咻。”
“唔喔?”
怪物的脚穿破空间从黑暗中“长”出来了。贤木赶紧扭动身体,尽管躲开了怪物的正面攻击,但还是无法完全避开,衣服和皮肤都被爪子切开了。好痛,这种感觉恐怕是伤及骨头了。贤木因为疼痛而呻吟着,跌倒在地上。
“锵”一声,手枪掉在走廊上。
“一一吼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用奇怪的声音吼着。仔细一看,怪物的一只脚在半空中被吸人黑暗中,虽然完全不知道原理何在,看来那只脚是穿过了空间,在贤木面前长了出来。脚虽然马上退下了,怪物的本体却朝贤木逼近。
“切……这是犯规吧!”
贤木一边抱怨,一边忍着疼痛打算伸手捡手枪,然而怪物的脚却突然凭空长出来.弹开了手枪。那只脚还给了贤木的下颚强劲的一击,贤木飞了出去撞上墙壁,替换的弹匣从怀中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一万事休矣!
“唔……”
可是不坚持到最后不行。从铃音曾经被阿掘杀死的那一天起,贤木就下定决心要先确保铃音的安全后再死,那就是贤木活着的理由。哪能在这种地方一一在这种不合理的情况下被杀。
贤木凭着毅力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怪物。
“……別逞强了,你会死喔!”
在视野的中心位置。
“一一咻。”
银色闪亮物体深深地刺人怪物。即使被枪射到也亳不畏怯的怪物,却因为这一击站不稳脚步,发出吼喔喔喔喔的悲鸣,紫色体液进裂而出.插入怪物那强韧的身体里,把痛楚加到它身上的凶器是一根汤匙。像在保护贤木般,一位黑衣少女站在那里。
沙沙,风从破碎的窗外吹来,吹动了极具特色的狼剪发。枯叶掉落在走廊上,少女白皙的指尖拿着全新的汤匙。
“你要是死了,铃音会很伤心。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阿掘!
拥有眼球掘子这个残暴名字的少女,侧着头越过肩膀看了贤木。
“所以我要救你。况且一一”
汤匙反射月光。释放出妖艳的光芒。
“一一也用铃音的钱买了很多汤匙。”
“用自己的钱去买!宇佐铃阁下很贫穷的。”
贤木禁不住指责了起来。阿掘大吃一惊,眯起眼睛。
“罗唆耶。要死不活的你,只要乖乖地待在那里就好了。没有用的家伙就要像个没有用的家伙,自爱地待在角落。这家伙的对手是我。”
老实说,没想到这家伙的出现能让自己感到如此地安心。贤木并不相信阿掘,一想到她不知道哪一天会露出本性攻击铃音,就感到非常不安,因为对贤木来说,阿掘和那个痛得扭动鬼吼的怪物一样.都不是人类。
可是她没有杀铃音,最近也变得常常笑了。虽然她没有对贤木完全敞开心房,但看起来已经像个人类了,况且她还来救自己。
“阿掘……”
贤木喃喃说着,伤口的疼痛让他支撑不住,当场跪了下去。
“就叫’你别逞强了,别人说的话要好好听!学生不听老师的话是应该的,老师不听学生的话就是社会问题了。你的工作是活下去,战斗的事就交给我吧!”
于是阿掘以发射子弹般的速度射出汤匙。汤匙接二连三地刺在怪物的全身上下,紫色体液大量地喷洒而出。
阿掘迅速抽出新的汤匙。
“……嗯.因为体积大,远距离攻击就像是杯水车薪。”
“阿掘……那家伙,那家伙是什么?”
贤木觉得阿掘应该知道那个怪物的真面目。
“那是怪物。”
“看也知道。”
“那你还问!”
看样子阿掘一点也不想说明。
贤木觉得火冒三丈。阿掘注意到他生气了,只好勉为其难地说明。
“是生活中人类感觉不到的黑暗怪物,它就是那一类的生物。人类不知道的危险存在其实很多,我虽然没见过那一型的怪物——八成是原本被封印在这所学校里,因为什么契机而觉醒了吧!”
“什么契机?”
阿掘思考了一会儿,理所当然似地回答:“大概是‘虫’吧,但若要说成是偶然也未免太不凑巧了。像我或‘虫’这种脱离常轨的存在啊,很容易发现那种怪物,虽然不知道‘虫’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让那种怪物觉醒——总之,放任它不管实在太危险了。它应该拥有能轻易杀掉人类的战斗力。”
“我切身感受到了。”
“嗯.你的生命力还真强一一贤木。”
总觉得阿掘似乎笑了,不过因为她没有面向贤木,所以真正的表情是如何,贤木也不知道。怪物早巳怒气冲冲地用变了颜色的眼睛瞪着她。
“阿掘。那家伙会耍奇怪的招术哟,小心!”
一回神,贤木已经在给阿掘忠告了。
“没差,你快趴下。”
阿掘根本没在听。
怎么那么不可爱啊!不过却是个可靠的家伙。
贤木发现自己已经解除对她的警戒。我也来相信铃音所信任的这个女孩吧,贤木愚龙在这一瞬间如此想。阿掘毫无疑问解救贤木,佐川铃音也很相信这两人。一开始是加害者与被害者关系的三人,曾几何时产生了像羁绊一样的东西。
……殊不知那就是如“敌人”写的剧本般的情节发展。
身着睡衣的阿掘以迅速的动作,避开飞越而来的攻击,单手拿着汤匙在走廊上大步奔跑,朝怪物逼近。攻守情势已经完全逆转了,怪物不再是加害者而是被害者,巨大而狰狞的怪物被娇小的少女压倒了。
阿掘奋力扑向不停反抗的怪物的突起部位。
“乱吼乱叫的狂妄怪物,看我挖掉你的眼球!”
“噗咻。”
“噗滋、噗滋。”
伴随着奇怪的声音,汤匙潜进怪物的眼窝里,眼浆纷飞,临死前的巨大悲鸣响彻在夜晚的校园里。阿掘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怪物结束了它作为可怜牺牲品的任务,回归黑暗。怪物和“虫”一样,只要一死就会尸骨无存地消散于空气中。
走廊上只留下紫色的体液,怪物被消灭殆尽了。
少年占卜师将风帽戴得低低的,面带微笑地从远处看着这幅光景.红眼睛里闪烁着阴森的光芒。手里握着贤木掉在地上的手抢及替换的弹匣,这是他刚才命令怪物越过空间运送来的,只要得到这个武器,计划就进入到最终阶段,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不用再佯装成恶心的“虫”了。
“……谢谢,我可爱的雷吉欧•邦达拿。你真的照我所想的行动呢……运气好的话,其实是希望贤木愚龙能陷入濒死状态,意外啊意外,就人类来说,他算是非常强的运动高手呢,真可惜,让他逃掉了。”
面带微笑的“他”,用“他”本来的腔调喃喃自语道:“‘享受要留到最后’,这算是上帝的指示吧。上帝,嘿嘿嘿,真是便利的存在啊。竟然创造出这么配合我的命运。”
在阿掘及贤木的视线之外,“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天空。
“或者是一一那种家伙根本不存在呢?”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想法。
因为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像自己这种存在,一定早就被制裁了吧!
“如果不存在的话一一‘虫’群们,辛苦了。”
长袍利落地一晃,“他”悠然地离开夜晚的学校。
“梦界兽差不多该孵化了吧……”
那么,再来就只剩下收尾了。
“心愿达成之日也不远了……”
最后一一“他”抬头看着两人。
“在那以前,你们就尽量做幸福的美梦吧一一’,
在遥远的从前,有个唆使原始人类去窃取禁果的存在.
那个所有生物中最狡猾,也是最丑陋的生物,名字是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