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她是个奇妙的女孩,该说是她身上凝聚着一股不协调的感觉,还是要说是“大家来找茬”里面的“茬”呢?年纪多大?十岁吗……还是再大一些呢,看起来大概是小学生。
外表天真无邪、声音嘹亮,该怎么形容——就像全身释放幸福光芒,随处可见的小学生——
是啊,就是小学生。
少了两只手臂的小学女生。
那,不是什么命运。
“好久不见啦。”
只是偶然,倒霉的偶然。
“两年没见了!还记得我吗,铃音?”
在交织着小小幸福与买卖的小镇商店街。
就读私立观音逆笑高中的宇佐川铃音,在放学途中被一名少女叫住。
少女有一头笔直的乌黑长发,眼眸里闪烁着坚定意志,微粗的弓形眉毛点缀着双眼。
她身上穿着观音逆笑高中的制服。
“我是加藤克美,你不记得了吗……应该记得吧?”
她带点落寞地微笑,霓虹灯的光线反射在肌肤上。
时间是傍晚过后,天色微明的夜晚,铃音做完因猜拳猜输而接下的卫生股长工作,因为时间有点晚而赶着回家。
刺骨的风,是初冬的寒气。
自称克美的少女,秀发融人黑暗中流泄而去。
“克美?”
那是熟悉而刻骨铭心的名字。
因为她比印象中的那个人漂亮得多,所以没认出来,不过,不会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想起来了吗?”
“咦……”
她是铃音国中时期的朋友,也是唯一愿意待在铃音身边的朋友。
当然这也许只是铃音一厢情愿这么想,不过,在光回想都觉得痛苦的国中时期,克美的存在不知支持了自己多久。
可是铃音没有脸见她。
国中时期——那是对一切事物感到厌烦,连呼吸都厌恶。只是一直关在房里,认为家里和学校都没有立足之地,一味寻死的时期。
当时的铃音,不断拒绝屡次前来见自己的克美。“克美,我们同校啊?”“嗯,好像是喔。”
克美露出不变的笑容回答。
“不过啊,你在我们学校很有名,我很早就知道和你同校了,只是之前一直没办法开口叫你。”
铃音脸色微变,不知所措地低头向克美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国中时期,你并没有做错事,谁都会有觉得别人的声音很厌烦的时候,倒是……”
说到此,克美指向商店街旁的一间咖啡厅。
“那个,要不要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你有时间吗?”
“咦?啊,嗯!”
铃音反射性地点头,跟着克美走进咖啡厅。
脸蛋清秀的女店长。以公式化的笑容迎接客人。
店内流泄着轻柔的音乐,不知道是因为时段的关系,还是平常就如此,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克美大概是常客吧,她以轻松的口吻点了两杯咖啡,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接着微笑地对无所适从呆立一旁的铃音说:“坐吧。你这点也完全没变呢。”
“哪一点?”
“对很多事都太客气这点,尤其是让自己幸福的事。”
说完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克美对铃音招手。没有变,她没有改变。
国二时,自己拒绝了的朋友,到最后连她也放弃不再来家里,升上三年级后,即使在走廊擦身而过,也装作没看到。
“铃音,我~真想向你道歉。”
克美依然落寞地笑着。
铃音坐到椅子上,惊讶地瞪大眼睛。
“咦?”
“我答应过要永远和你做好朋友,却疏远了你。我一直对那件事很过意不去,很想向你道歉。”
克美露出沉痛的表情低头道歉。
铃音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不知所措地摆手否认。
“不是啦。应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喔,克美。是我对一切感到厌烦,排斥、疏远别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还一再来找这样的我,不是吗……”
“没持续到最后就没有意义啦。不过,谢谢你。”
“叩”店长默默放下咖啡。克美拿起其中一杯,举向铃音。
“那,我们和好吧。就当两边都有错,我不对,铃音也不对。我们都道了歉,也原谅了对方,算扯平了。”
铃音感觉到盘踞心底的伤痕正逐渐消失。
克美果然还是克美,是铃音所喜欢的克美,这个国中时期对自己说“永远做好朋友”的少女,虽然不是那么出众,一向不引入注目,心地却比任何人都温柔。铃音眼里不争气地涌出泪水,她为了掩饰而低下头。
“嗯。”
“那么,干杯!这样说好像怪怪的,算了,没差吧。”
“叩”两人互相轻碰杯子,然后仿佛要填补以往至今的空白般。天南地北地聊天,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像这样和克美聊天。曾是铃音昔日国中时期的幸福。被母亲抛弃、被父亲殴打,尽管身心俱疲仍硬撑着去上学,还被班上同学嘲笑家里的事。
即使如此,克美还是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她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朋友。
“克美。”铃音喃喃地说着,打心底觉得感谢:“谢谢你。”
克美不知所措地歪着头,说出“嗯,咖啡我请啦!”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好久没这样啦!”
克美自顾自说着,硬是不理会嚷着“我也要出钱!这样不好意思啦!”的铃音。
该怎么说呢,从以前就觉得这样子的个性很吃亏。
不过克美还是很喜欢她这点。
“……像这样一起回家。”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的阴天让人不安。
零零星星出现的灯光,在冷冽寒冬中微弱闪烁着。“嗯。不过,我好高兴。”
铃音笑了笑,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先不管这个,我还是要付钱。”
啊,她变得有些难应付了,以前只要随便打打马虎眼就会顺从的,铃音也成长了哪。
克美苦笑地想,摇摇手开始往前走。
“那下次你请客如何?”
“咦?”
“要再见面喔!”
克美没有看铃音。
站在身后的她——以前被自己背叛过的少女——现在是什么表情呢?其实升上国三后,好几次都想开口跟她说话,一直很想向每当在走廊擦身而过,满脸歉意的铃音说声道歉。
克美的眼眶含着泪水。
“对不起。也许我没有那个资格,可是再让我永远做你的朋友好吗?”
“……”
沉默片刻后,克美的手,被铃音温暖的手握住。
“好。”
即使到最后都无法正眼看铃音。
“那,再见啦。”
“嗯,再见。”
克美仍在心中发誓要再见面。
于是加藤克美和宇佐川铃音便就此道别,两人的回家之路呈现残酷的对比,绝对不会再有交集——
穿越商店街,弯过马路后,人烟已完全消失。
在禁不住落泪的克美身后,有个不知道两人友情的邪恶影子悄悄接近。
“来比手腕长度吧?”
唐突地,无来由的冷颤窜过克美的背脊。
克美反射性地回头。
那就是转折点。
对加藤克美这个女孩而言,不幸的是,爽朗愉快地喊她的那个存在,竟是非一般常识能理解的世界的居民。
原本应该一辈子不会有交集,只是擦身而过的存在。
偏离和平人类世界的少女,竟会遇上那样的她,遇上手长鬼。该怎么说呢?那就像是不幸、倒霉、悲惨命运之类的。连我也只找得到一句话对她说。
那就是:请节哀顺变。
那女孩。“晴——朗——的——夜——晚——”
那女孩非常天真无邪,爽朗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脑筋有问题,可是那样反而更可怕:明明声音是高亢的少女嗓音,外表也不古怪,却让人有种宛如缺少人性的肉食性野兽般的感觉。
“月——亮——很——漂——亮——”
她一边唱歌,一边在克美身旁跳起莫名其妙的舞蹈。
像快要摔跤似地向右摇摇、向左晃晃,搞不清楚她是在跳舞还是喝醉了。
克美僵在那里无法出声,只能凝视着那位少女。
“人——类——很——碍——眼——”
少女约莫是小学生。身高不知道有没有到克美胸部。
在这么寒冷的天气,只穿一件彩色衬衫,裙摆下露出的双腿也显得凉飕飕的。
头发绑成两根稍短的马尾,眼里释放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因为笑得太开心。而露出一整排白牙。
这样的她突然停止歌唱跳舞。“咚”地跳到克美面前。
“晚安。”
声音依然充满亲切感,没有一丁点邪恶。
不过。
克美突然察觉到不协调的感觉,那是宛如小学生的这个女孩所拥有的——异样。
有哪里,哪里不对劲,是什么呢?克美注视着她,很快便发现难以置信的事,因而发出一声尖叫。
“我的名字是手长鬼,姐姐叫什么?是什么名字呢……嘿嘿嘿,手长鬼有点忘记了!”
少女没有双臂。
从肩膀的位置开始,少了整条手臂,本来应该看得到柔软手臂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虚无。
不是藏在哪里,而是真的没有手臂。
只有这点和一般人不同。
不过,克美认为不是这样。少女从身体的构成物质到神色,都和人类完全不同……
简直就像妖怪,不对,是像……鬼?
对了,她说过自己是鬼。
“……”
这是怎么回事?太可笑了,脑中一片混乱。
“手长鬼?”
克美无法理解,只是害怕得向后退了几步。
背后是围墙,没办法逃。逃?我竟然想逃离这么瘦小的女孩?可是,我觉得有危险,本能告诉我,要赶快远离这个叫做手长鬼的女孩。
克美在发抖,打从心底感到害怕,推开女孩拔腿就跑。
“鸣、鸣哇!”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恐怖得受不了。不是对她的外表感到害怕,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
加藤克美甩开女孩,在霓虹灯照射的无人街道上全力奔跑。
逃。逃得掉,逃给你看。
否则的话……
“对啊——因为是手很长的鬼,所以叫做手长鬼!”
天真无邪的声音在脑中回荡。
然后,克美的身体被挡了下来。她“啊”地尖叫一声回过头,无法理解地瞪大眼睛。
手长鬼没有离开原地,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停下,完全动不了。
怎么回事?这是超自然现象!不可能!思绪一片混乱,脑袋快爆炸了,她没来由地想喊:“救命啊——”
心中禁不住地想:“救命啊,我会被杀!”
这是人类遇到肉食性野兽时的心态。
天真无邪的少女甜甜地笑了。
“怎么样?手长鬼的手臂很长、很长吧?”
一股强劲的力量掐住肩头。
那种触感简直就像是被某个力量强大的人压住肩膀,甚至还能清楚感觉到五根手指头。
只能认为是有双看不见的手臂,伸过来抓住自己的肩膀,拦下自己。
可是,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幽灵啦、妖怪啦、超能力啦,那些全都是捏造的东西,是幻想,应该只会存在于漫画或电视里。
然而克美却因“会被杀”的恐惧而全身发抖,世界近乎绝望般不合常理地疯狂了,像电视一样充满虚构情节,却不像电视那样会有救援出现。
“不可以逃哟。要是让你逃走的话,我会被阿藉处罚。”
一派天真的少女声音。
——阿藉?克美只是不停地颤抖。
一回头,站在那里的依然是无比单纯、一脸爽朗的少女。
遥远到即使从这里伸手也无法触及,以黑暗为背景,将克美的平凡生活破坏殆尽的恐怖手长鬼。
她不高兴地嘟起嘴:“不过啊,你到底叫做什么?你有苹果对吧?我本来还很期待不知道你有多强的说,真无聊,阿藉是大骗子,一点也不好玩嘛!”
宛如觉得买给她的玩具不好玩的幼童般:“算了,我才不要这么无聊的东西呢,丢了吧。
手长鬼天真无邪地,残酷地,将克美摔向石墙。
“喀啦”一声,在克美理解到“那是自己的肩胛骨或肋骨碎裂的声音”前传来。她连痛到尖叫的慈悲都得不到。
揪住肩头的看不见的手臂,只是一味将单纯的破坏加诸在加藤克美身上。
也就是把她推去撞墙、砸墙、痛殴、猛摔,摔到地面又胡乱抛到空中,让鲜血四溅、骨头碎裂,只是不停地摔啊摔啊摔啊。
“喀——喀哩!”
那是通知哀伤之夜开始,空洞缥缈的序夜之钟。
与为了迎新,并祈求消灭妖魔鬼怪而作响的除夕之钟完全相反,那只是暗示加藤克美觉得无聊又打心底热爱的日常生活到此结束,妖魔们将跋扈横行的序夜之钟。
鲜血四溅、骨头已经瓦解、连同肉块奇妙地混杂在一起的整个身体——
将克美最后一次摔向墙壁后,手长鬼“嗤嗤”地笑了。
“晴——朗——的——夜——晚——”
她唱着歌,松开无形的手臂,曾经是克美的一团东西掉落地面。
“月——亮——很——漂——亮——”
手长鬼的脸上感觉不到丝毫对于自己杀害了克美的罪恶感,只是走过去,依然一脸爽朗地从近距离迷着眼注视地上的尸块。
“人——类——很——咦?”
手长鬼停止唱歌,用看不见的指尖翻弄克美的身体。
然后一脸不知所措地——这是手长鬼第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不停摸索克美的身体,脸色变得惨白。
“咦,咦咦?咦咦咦?”那是小孩子发现重大失败后的表情,“没、没、没有苹果耶?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可……可是她死了耶?死了却没有苹果?咦,咦咦?”
然后,她发现了。
在曾经是加藤克美的肉块旁边,地上有一本手册。
那是观音逆笑高中的学生手册,不过手长鬼并不知情,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地翻阅那本沾满鲜血的手册。
第一页,有大头照、地址、出生年月日、名字——
“喔?”
那名字显然和手长鬼被命令要杀的人不同。
手长鬼一直在克美赖着不走的咖啡厅天花板上等她出来……这么说起来,从天花板下来时,不小心浪费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追上时,除了这个叫做克美的少女,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
因为她消失在黑暗中,所以没看清楚,还以为只是路人。
难道那个人才是?
这么说起来,那个人看起来年纪和克美相仿。
手长鬼脸色“唰”地变白。
“嘿、嘿嘿嘿。手长鬼有点搞错了!”想想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她一脸认真地思考:“怎、怎么办啊。伤、伤、伤脑筋啊。会被阿藉骂,会、会、会被处罚。哇啊,糟啦,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手长鬼慌张地烦恼着,突然间,她似想到非常棒的妙计而跳了起“对了。”她“嗤嗤”地笑,用爽朗的语调刻薄地喃喃自语:“对啊,只要找到刚才那个女孩就好了,她一定就叫那个名字。是什么名字呢?然后啊、然后啊,只要在阿藉抵达前,把那个人的苹果抢过来就好了。手长鬼,真聪明!”
然后又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可是我不太清楚她的长相啊。唔……啊,对了,把这个镇上年纪相仿的女孩全杀掉就好啦!只要杀掉就好啦,死不了的家伙应该就是苹果持有者!嗯!”
这样一想,就觉得好像会成功。
于是手长鬼看也不看加藤克美的尸体,便融入黑暗中消失了。
她以为这个镇上有多少和克美同龄的女孩呀?然而她的步伐却轻盈又充满希望。
“晴——朗——的——夜——晚——”
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昏沉的漆黑夜色中。
“月——亮——很——漂——亮——”
只有歌声始终不停回荡,注入少女悲惨的尸体。
“人——类——很——碍——眼——”
以上就是我看到的奇妙女孩的来龙去脉。
呵呵,怎么了?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呢。哎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讲这件事吗?这个嘛……说得俏皮点,就是冥府的礼物啦。要是不知道一、两件有趣的事,那通往黄泉的旅途不是太无聊了吗?
况且,我也想思考一下手长鬼的事。就思考而言,对别人倾诉是最有效率的呢。
或许这是即将被杀死的你不感兴趣的事——觉得这件事如何?我想听你们这些一般人,而非像我这种处于外侧的存在的意见。
哎呀,你认为这件事是胡诌的?也难怪你会这样想。这或许是活在日常生活内侧的你们所难以置信的事情吧。
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以现在进行式袭击观音逆笑镇的恶梦。是啊,搞不好你们重视的人,会在明天遭受手长鬼攻击。
哎呀,表情变啦。点燃意志的真挚眼眸真漂亮,我喜欢这种“漂亮”。可是不——行——因为你们必须死在这里,那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抱歉啦。
哎呀,呵呵,一脸不甘心呀。
是因为无法保护某人而懊恼吗?呵呵呵,真不错,我就是想看这种表情呢。
你就这样懊悔、难过、痛苦、诅咒自己的无力而死吧。不然的话,杀人的一方也很无聊呢。
不过,放心吧,你们不是坏人。
也不是细菌或毒药。只是能单纯地为别人生气,了不起的人们哟。
所以我会满怀诚挚地杀掉你们,绝不会不识趣地消灭你们,会在认同你的人格的状况下杀掉你们。
话拖太长了。那么,死吧。
什么?我的名字?呵呵呵,我怎么可能告诉将死之人,要是被诅咒我可受不了喔。你真傻。
不过,这个嘛,如果是这边的名字,告诉你也无妨啦。至于要不要相信这是我的本名,就是你们的自由。诅咒不诅咒也是啦。
因为这是越被诅咒,就越发光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杀菌消毒。只是消化器官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