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略)——先前已讲述过许多关于流传于世界各国的神话间的类似性,及隐藏其中的共通思想。在这里,我想再次强调的是,那些神话内容的相似、思想的一致,是因为在心理学上的人类本能(深层意识,也可代换成原我)是共通的。
人类只要一天为人类,就会拥有那个共同思想(也就是以往至今,我所称的“上帝”)。那个共同思想,与我们全人类共通的肉体变化并非密不可分,即经由母亲的产道出生,逐渐成长,然后衰老,走向死亡的肉体变化过程。
思想与肉体。逃脱不了成长与衰老的构造,创造了“上帝”,并衍生出“神话”。只要我们身为人类,尽管会有些许误差,它们都还是会变成同样的东西。
为了证明,并整理它,我汇整了方才详细说明过的“上帝的七大性质”,或称为“神话的七大共通项目”。尽管这些是通用于所有神话的范畴,考虑到理解程度的难易,就以世界最著名的圣经里的神话为例吧。
1.单人房/创造天地。(上帝创世,世界诞生。)
2.杀菌消毒/诺亚的洪水传说。(上帝迷航,创造世界失败→重建。)
3.破局/巴别塔。(上帝的试炼,乐园毁坏。)
4.快逆流/天使。所多玛与蛾摩拉。(上帝的定罪,因果报应,人类的苦难。)
5.泪歌/摩西十诫。救世主。(戒律,天启,奇迹,预言者。
6.最弱/恶魔。假先知。(既非试炼也非定罪,来自上帝对人类的攻击。)
7.神虫天皇/兽印。哈米吉多顿(Harmagedon)。(最终战争,世界末日。)
所有的“神话”便是像上述这般被分类。这七个范畴各别分担、执行上帝的角色,或温柔、或严苛地管理这个世界。
不过,在这里我所害怕的是,这七个存在是扮演“上帝的角色”而非“上帝”。世界上早就没有所谓“上帝”的这个生物,这个拥有意志的存在。我们只是从前述的七个“上帝的角色”中,看到“上帝”的幻影罢了。
不管是长生不老、救济人类、或是只偏爱个人而被赋予的奇迹,都是不存在的。我们无计可施,逃不出命运的波澜——(后略)。
——“上帝与我的一致构造”县立香条菱高中一年D班芥川白雷
“伤脑筋。”
以贵御门御贵——这个不可思议的名字为社会所认识的平凡高中生,是个身着私立观音逆咲高中男生制服,没有明显特征的少年。
明明是——应该是这样。
“御贵你接到通知了吧?我从四月起,也要念这所学校。”
午休时间,在私立观音逆咲高中的昏暗校舍后方。正当御贵打算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用餐时,有个少女对他如此说。
她的服装在这个被无数涂鸦及青苔弄得脏兮兮的地方,显得很突兀。观音逆咲高中有必须穿制服的规定,她却无视规定穿着便服。黑色洋装、黑色缎带,华丽装束与可爱稚气的脸蛋不太相衬。
“竟然没来向身为黑龙的我请安。御贵,你没有下人的自觉吗?”
她应该是——
“御贵”搜寻记忆,知道了悠然伫立的黑衣少女的名字。
“黑木龙惠。”
“哎呀,真狂妄,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黑木龙惠皱眉,拿起手上的黑扇子掩唇:“就算你是我的青梅竹马,又比我年长,我可不允许你直呼我的名讳!贵御门家是黑木家的雇佣,你忘了,你从以前就一直是我的仆人吗?御贵,我很不高兴喔!”
“御贵”沉默不语,拿出从便利商店买来当午餐的生蛋,不打破而直接放人口中。“咔滋”,尽管有碎裂的口感,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咽下黏稠的液体及蛋壳。
他一边用餐一边回想。不对——是像在翻书似地,读取被自己吃掉的贵御门御贵——这名少年的记忆。他孩童时期的记忆。被龙惠踢下楼梯身负重伤,被强迫写学校功课,说是玩医生游戏,肚子被龙惠面不改色地用菜刀划开。
也不全然是些令人发冷的讨厌回忆。
说“我养的小鸟死掉了”,倒在御贵怀里抽抽搭搭哭泣的龙惠;偷偷躲进御贵在富豪黑木家中,佣人起居住所的房间里,撒娇说“看了恐怖片睡不着”的龙惠;天真无邪地笑着说“被妈妈称赞成绩”的龙惠——
在那样的她身边,一边看着她成长,一边对毫无长进的自己产生自卑感。对龙惠嫉妒,抱着远超过那些情感的、粘稠的爱恋之心,令人厌恶的爱恨之情。
名为贵御门御贵的少年,似乎阴沉地爱着黑木龙惠这个少女读着他每天对龙惠不知是诅咒还是爱情的思考模式,“御贵”不禁叹气。
是因为…啃食他的肉体时,连同灵魂一并夺取的关系吗?麻烦的是,自己也受到御贵的思想及记忆影响——对龙惠抱持特别的情愫。
“黑木龙惠。”
他一喊,龙惠马上涨红脸,气呼呼地说:“又直呼我的——”
“你最好别跟我扯上关系。”
“御贵”的眼中闪烁金色光芒。
仿佛爬虫类一般。
“我不是你认识的贵御门御贵。”
“什么……意思?”黑木龙惠露出困惑的神色。
以支配世界的大富豪、贤木财团的分家——黑木家的长女身分之尊,自己从未被区区一介佣人的御贵忤逆过。那个没有男子气概,缺乏自信,总是战战兢兢,优柔寡断的青梅竹马,应该没有这种胆量才是。
然而,龙惠一直期待着。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期待这个叫做贵御门御贵的少年。他是在黑木家的广大腹地中,被一味施以英才教育,缺乏快乐童年的龙惠——唯一同世代的玩伴。
——御贵,有一天你要娶我为妻哟。
——嗯,龙惠,我要成为了不起的男人,娶你为妻。
他们的确许过这种天真的约定。那是年纪尚小,几乎完全不懂事时的记忆。对当时的龙惠而言,世界就等于黑木家的腹地,而在那狭小到令人咋舌的世界里,同年龄的男孩只有御贵。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加清楚记得过去的记忆。龙惠怎么也忘不了那时和他交换的早熟誓约,以为他一定也一样。
被背叛了。
龙惠一再、一再地被背叛。
御贵是大骗子,说什么要成为了不起的男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明明就变得越来越没用,沉迷于宅男漫画跟电玩。学校成绩不好,运动也完全不行,就连脸蛋也一样,仔细看,根本平凡到极点。
龙惠为此经常气忿地迁怒于御贵,希望他能因此而发奋图强,为了让自己另眼相看而努力成长。可是完全没有意义,她又被背叛了。就这样一再地被背叛,龙惠很快地从这样的情感中清醒,不再对他抱持期望。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御贵。”
龙惠一边注意到自己急遽的心跳,一边凝视着久违重逢的青梅竹马。记忆中的他——是个头发也不整理,服装品味奇差,戴着老头般的眼镜的无精打采少年。
可是眼前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大一样。怎么说呢,这……该怎么说呢。
很帅?
“别开玩笑了——”
事到如今,怎么可以又对御贵动心。这是错觉,是再次被背叛的陷阱。
可是,可是——
他那直顺的头发或许是染过色吧,淡淡的颜色相当漂亮。带点金色,不可思议的眼眸则充满蛊惑。亳不畏怯地看向这里,如耳语般轻声说话的他,非常迷人。
龙惠不禁满脸通红地摇头。在想什么啊?
“你太傲慢了,御贵!面对我这有朝一日会打败贤龙大哥,成为世界支配者的黑龙,你那是什么眼神?那种反抗的眼神!还说那什么话!”
“所以说——”御贵困扰地叹气,并不畏惧龙惠的嚣张气焰:“唉,你听不懂吗?真是的——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人类这东西很麻烦。像人际关系什么的,太自以为是了。”
他喃喃说着让人不明究理的事,纵向裂开的金色眼瞳朝这里看。
“龙惠,我没有信心能解释清楚,所以不多作解释。你啊,真的最好别和我扯上关系。什么世界支配者、黑龙,再怎么夸口,你也只是一般的人类。一般的人类,不应该与我生存的世界扯上关系。”
然后,他独自似地轻声补充:“我不想看到龙惠因我而受伤、痛苦。”
“咦——”
受到这句意义深长的话影响,龙惠连耳根子都红了。怎么回事?该说是一针见血,还是气氛危险,他这种不同于以往的迷人言行是怎么回事?
“你那是什、什么意思?”
说什么不想看到我因御贵而受伤?他在担心我,把我看得很重要?这、这是为什么?
龙惠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思考。
今天的我怪怪的,都是御贵害的。
为了知道具有贤木财团继承资格,自己必须打败的大哥——贤木愚龙的事,龙惠从这个春天起,便进入贤木任职的观音逆咲高中就读。龙惠早就知道御贵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虽然觉得不可能有奇迹发生,她还是叫他出来,要确认他有没有成长。
而现在龙惠感到很困扰。
因御贵出乎意料的改变而产生混乱。
“懂了吗?”御贵手压在胸前,用真诚的声音说:“贵御门御贵很重视你。如果你受到伤害,连我也会感到痛苦。”
“啊。啊——”
听到宛如爱的告白般的话语,龙惠一阵晕眩地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梦?还是现实?没出息的青梅竹马变得这么帅,还说很重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陷阱吗?
龙惠不禁环顾四周,举止变得疑神疑鬼。
御贵注视着这样的龙惠,一语不发。龙惠受不了那种不习惯的紧绷气氛,用拿在手上的扇子指向他:“请你别、别瞧不起人,好不好?”
心慌到连话都说不好。龙惠敲敲自己的头,然后一脸认真地直视御贵。怎么可以为这种小事心慌?我可是有一天要支配世界的女人。平常心,平常心……
吸、呼,做完深呼吸,龙惠啪地展开扇子:“希望你别侮辱我,御贵。老实说,我还无法了解你在说什么,不过——”
龙惠急忙说完掩饰不镇定的客套话,她醚起眼:“我不是需要你担心的弱女子呢!不然——我可以在这里证明给你看!”
应该说,我想证明。
想展现自己厉害的一面,让不知为何面无表情的他,露出笑容赞美我。发现自己的这种心情——龙惠不禁再度脸红。心想:今天的我到底怎么了?她摇了摇头。
不晓得御贵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知他是采用什么健康疗法,生吞整颗鸡蛋,眼神还贪婪地看着停在附近种植的树木枝头上的小鸟。
“怎么了?”总觉得他的表情不像人类,应该说是像爬虫类。先不管这个。
“御贵,你看着。”黑木龙惠在最近发现这个超能力。
她受到某个电视节目启发,抱着好玩的心态尝试用念力让泰迪熊浮起来。试几次之后觉得很愚蠢,最后便用扇子扇风,大喊“飞吧!”,结果——
飞了起来。
泰迪熊被吹开了。
那位与龙惠没有血缘关系,龙惠必须超越的大哥,是个完美的存在。尽管龙惠自负具有一定程度的学力及艺术手腕,却是与大哥不同的次元。拥有博士学位,赢过奥运金牌,以艺术家身分享誉盛名的他,与龙惠有着天壤之别的才华差异。
他果然是贤木财团的继承人,龙惠不过是块“防滑垫”。就在她快对这样的现实感到绝望时,这个能力觉醒了。
这一定是大哥做不到——我唯一能够赢过大哥的才能。
虽然还不清楚那个超能力的原理,也不知能力为何会突然觉醒。
可是,对现在的龙惠而言,只有这个能力是她能骄傲地向全世界夸耀的自我存在证明:“御贵,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就算有谁成为敌人,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我这个黑龙都会帮你华丽地击溃!”
所以——你好好看着,然后赞美我。
认同我。
伴随着即将爆发的情感,龙惠快速扇动扇子。
“像这样!”
长长的黑发上扬,一瞬间——在龙惠的前方形成了龙卷风。
原本背对龙惠的御贵这才终于注意到,并张大眼睛凝视龙惠。龙惠看着扑克脸总算有所变化的他,满足地高声笑道:“喔吼吼吼吼!看啊,这神秘!这威力!这就是冲散一切的龙之叹息!”
在龙惠前方,龙卷风一边扬起枯叶一边前进,直接击中种植于校舍后方的一棵壮硕大树。
枝叶因撞击而“啪嚏啪嚏”地摇动,粗壮的树干裂出一条缝,地面也猛烈震动着。
突然间。
“哇——”传来尖锐的叫声,“磅——”有东西掉下来。
“咦?”
原本自鸣得意的龙惠,因出乎意料的事态回过神来,直盯着坠落物——身体呈大字形,眼冒金星的少女。
少女,是少女。在龙惠无预警地掀起强风摇动树木后,宛如小虫一般,掉下一名少女。
“呜呜呜。好痛,超痛的!为什么?”
少女蓦地爬起来。附圆耳朵的帽子及卷曲的尾巴格外显眼,眼中泛泪地发起牢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人家正舒服地午睡,为什么要妨碍我?唔唔唔唔晤,哟咿咻。”
龙惠注意到,她的右脚怎么看都是扭向不自然的方向,不过少女“喀”一声,把脚转回正常方向,轻松地起立。
“呜……咦?你们是谁?”
少女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像在思考什么似的模样。或许是理不出头绪吧,她一脸正经地先报上名。
“被呼唤,飞奔而出,锵锵锵锵~我是无敌的不快逆流——杀原蜜姬。”
“……“
“……“
面对摆出完美姿势的少女,龙惠和御贵都沉默不语。
搞不懂她在讲什么。
无法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御贵”在心中叹息。还以为他是个平凡的学生,围绕在贵御门御贵周围的这种不平静,是怎么回事?
还是——如“御贵”所担心,世界本身即将脱离平稳?
“御贵”想起自己变成“御贵”时的事。
那是大约一星期前。
那是个偶然的契机。
“御贵”喜欢夜晚。很宁静,更重要的是人很少。
人类对“御贵”之类的存在而言,不过是饵食,然而,约莫在半年前——被那个人害惨之后,“御贵”总是尽量避觅和人类扯上关系。
“御贵”原本的模样是黑黝黝的蛇。
正当他融入黑暗,享受深夜里的散步时——听到了尖叫声。那是人类的尖叫。“御贵”并不在乎人类是快要死了,还是正处在痛苦中。不过人类濒死时,特别容易得到名为“苹果”,吃下后会长生不老的稀有物品。
而从刚获得“苹果”的人下手,比较容易夺得“苹果”。运气好的话——“御贵”这么想着,终于还是贪婪地走过去看。
当初若无视于那个尖叫声就好了。
在那里的是怪物,以及一名少年。
怪物闪耀着银色光芒,是不祥的存在。原则上,它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外形,然而构成全身组织的并非肌肉,而是锋利的刀刀。只有火红色舌头像生物般伸长,流着口水。
近来,镇上出现愈来愈多被称为怪物的存在,这件事“御贵”是知道的。比起人类或普通蛇类生物,“御贵”是近乎怪物般的存在。他知道,在一般入无法察觉到的异世界蠢蠢欲动,偶尔现身捣蛋、危害人类的怪物们——现在确实在增加。虽然没什么兴趣,想必受害入的比例也增加了吧。
少年便是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之一。
“御贵”当时还不知道那位少年的名字叫做贵御门御贵。
“铿,嘶,嘶。”
或许是砍杀到满足了,银色怪物发出奇妙的叫声后离去。
它并没有吃掉他,只是把他杀掉。
这和一般怪物不同,反倒比较像人类的犯罪行为,不过“御贵”当时并不觉得奇怪。
“御贵”爬在电线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
“我不想死……”他呻吟着,悲痛地哭着。“御贵”非常了解那种心情,不过他的伤势已深及内脏,肯定会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少年痛苦地挣扎。
“为什么?”
“御贵”禁不住问道。“御贵”也一样不想死,可是为何会不想死?为何想要永恒的生命?半年前被那个可怕的少女如此质问时,“御贵”也回答不出来。从那时以来,他一直感到迷惘。
自己为何期望永恒的生命?
真如少女所言——只是为了达成祖先的遗愿,想得到在天国的他们赞美吗?
逐渐走向死亡的少年似乎也不知道原因。他不断承受痛苦,然后死去。
他到最后似乎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不想死。
他并没有被赋予奇迹的苹果,只剩下一动也不动的尸体。“御贵”目送他死去,觉得对方很可怜。
不了解自己活着的意义,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不想死,就这样痛苦地死去。
“御贵”从少年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忿怒及茫然的心情涌出。
于是,“御贵”吃掉了少年的尸体。
把肉全部收进胃袋,“御贵”变化成御贵。
变身成吃掉的人类,是“御贵”一族所继承的能力。用那种能力一再欺骗人类,历代祖先都为抢夺“苹果”而拼命——
原罪一族。最后一条蛇就是“御贵”。
为了期望长生不老的祖先的遗愿?为了战胜完全否决自己的那名少女的话?为了无法理解活着的意义及目的,悲怜死去的少年?连“御贵”自己也不清楚昏
“我会连同你的部分,找出活着的意义哟。”
“御贵”喃喃自语,他已经得到了人类的躯体。还有贵御门御贵这名少年的记忆及思想。
寻求长生不老是不变的目的。即使会遭遇多么残酷的事,这是“御贵”的本能,宿愿。无法改变。
不过,为什么期望永恒?为什么不想死?
找出这个答案——成了“御贵”的目标。
而现在。
在达成那个目标以前,“御贵”却连出乎意料之外的状态也应付不了。
那是因为同时出现了二个无法理解的存在。
一个是这具躯体——贵御门御贵——尽管心灵扭曲却深深爱着的对象,黑木龙惠。
只要她有烦恼、哭泣,或是受伤,躯体好像就会擅自出现反应,害他也跟着痛苦。加上还附赠操纵风(?)的能力。连“御贵”也完全无法了解那个能力的原理。
至于另外这一个,该怎么说,彷如超脱尘世的少女——
“很痛耶。”她举起右手,摆出姿势。
“很痛耶。”
再举左手,笑容满面地发出谜样的尖叫:“飞走吧一”
头戴圆耳帽、卷尾巴、绑咖啡色辫子的少女,就那样维持怪姿势僵直不动。她穿的是观音逆咲高中稍嫌单调的制服,整个人的感觉与那幼儿般的声音及动作不怎么协调。
她啪地用戴大手套的手合掌,看向这里:“嗯,痛痛飞走了……咦?咦咦?”
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御贵”及龙惠,然后没来由地红起脸来。
“啊啊啊,校舍后方有少年少女,这是ILOVEYOU的场面——打、打扰了。我走了。”
少女仿佛惊慌的笼中鸟般撞上墙壁及树木,一边嚷着莫名奇妙的话,一边准备逃走。
不过,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跑回与她一起掉下来,很像是属于她的斜背包旁。
少女抱起包包,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啊啊,我忘记了。姐姐,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少女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取出头颅。
从包包里。
取出头颅。
“呃。”
“御贵”倒抽一口气,龙惠则一脸苍白。
那是将纯白秀发扎成辫子的年轻女性头颅。少女戴着手套,很珍惜似地抚摸头颅,然后垂下眉尾,眼中泛着泪水。“没事吧。姐?要帮你让痛痛飞走吗?”
“这个嘛——”突然间,令人难以置信地,头颅睁开眼睛看向这里。那是缺乏情感,冷酷且残忍的眼眸。
头颅喃喃自语:“算了,我的事不要紧。”
她淡淡地说出不怀好意的话。
“倒是那里,有个像怪物的家伙,以及——虽然还不完整,却拥有泪歌的能力的家伙。”
女人头颅望着“御贵”和龙惠,表情因厌恶而扭曲:“污染世界的怪物还有叛徒泪歌,今天在此相遇,已经是第一百年——不对,更久了吧?”
然后她抬眼看着正上方的少女,语气平静地宣告:“小姬,上帝的定罪,天使。用你那同情无用的排泄器官——不快逆流的‘角色’,收拾这两个人。”
“咦?”被吩咐的少女,满脸困惑地转向这里。
然后用与她那天真无邪的言行举止不相衬,让人发毛的无感情声音说:“既然姐姐这么说,我就照做。”
自称杀原蜜姬的少女,瞬间消失了身影。
至少在龙惠看来是如此。
只剩下飞扬的尘埃,及蜜姬淡淡的残像。
“咚、咚咚咚咚。”
突然传来猛烈的声音,龙惠仰望正上方,不禁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无法理解。
蜜姬正在被人用鄙猥文字及意义不明的涂鸦弄得脏兮兮的校舍外,等同于峭壁的垂直墙壁向上狂奔。宛如在地面奔跑一般,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跑着。
“什——什么。”
龙惠银惊吓过度而动不了。只是一昧注视着她那完全不像人类,不知目的何在的举动。
散布于校舍四处的玻璃窗,受到蜜姬狂奔的冲击而破裂。不是幻觉——那么这个情况,这种动作是怎么回事?
“啾——”蜜姬一边发出呐喊,一口气冲到接近屋顶的地方,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不会吧!”
面对蜜姬接二连三的奇怪举动,龙惠完全反应不过来。龙惠很会念书,艺术方面也并非没有才华,就连体育也近乎优秀。
不过,她可没接受过当对手采取这种举动时,该如何应付的训练。
杀原蜜姬摊开双手,满脸笑容地朝这里落下:“会压扁扁呢。“
从超乎常理的高度高空弹跳?可不能被她那宛如小孩子天真地跑来嬉闹般的动作欺骗才是。虽然不知道蜜姬的体重多少,一想到几十公斤的肉从四层楼高的校舍屋顶掉下龙惠优秀的头脑,在瞬间计算出那个威力。
“开——”会被压扁。
“开什么玩笑——”真的会像蜜姬所说的被压扁。龙惠想象蜜姬与自己的身体混杂在一起,碎得稀烂,不禁脸色发白。
然而她的脚却不能动,已经瘫软了。
面对出乎意料的事态,身体却让人气忿地无法如愿行动。
“龙惠,你在发什么呆啊!”
突然间,一阵冲击从旁而来。龙惠知道自己受到御贵猛烈撞击,就那样被抱着滚落长满青苔的地面。
好痛,而且——
“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碰我?”龙惠恍惚地红着脸,对近在眼前的御贵的脸骂道。
脑中一片混乱。
“呜哇,被躲开了?”就在龙惠正害羞的时候,有着少女模样的肉体彗星掉了下来。
——“啪嚓。”
传来如漫画般不真实的声音。地面在震动,某种红黑色的液体向四处喷散。龙惠不禁失声尖叫。
尽管因为御贵的解救而没有受伤,少女从屋顶跳下撞击地面的画面,似乎会成为心中的创伤。
“啊哈哈,我失败了。”
摔得惨不忍睹的杀原蜜姬,一边开怀地笑——
“嘻。”她若无其事地起身。肉碎得稀烂,淌血,数根骨头外突,脸也溃不成形。
“因为消除了痛觉,我还可以战斗,咦,你们两个怎么了?”
顶着让人无法直视的脸,蜜姬莞尔微笑:“为什么那么害怕?”
然后,她拖着折断的腿走了过来。那副模样,比起近来影像技术发达的恐怖片要来得单调,然而那种逼真感,却是虚构的电影所无法比拟的。
“呃……呀——啊啊啊啊!”龙惠害怕得当场跌坐下去。
御贵看着这样的龙惠,赶紧起身,将手伸过来:“龙惠,逃吧!”
“咦——什么?”
龙惠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没有被教育成足以应对这种不正常的情况。龙惠昨日以前的人生,理所当然地与这种异常事态先缘——
御贵抓起龙惠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不死,那种女孩怎么可能是普通人类?我的身体到底只是人类,你好像也不是能战斗的性格……哎哟!真是的,快点逃就是了——“
“是啊。”突然响起沉静的女性声音。
“小姬,你真的很不适合战斗呢。”
龙惠一看,大概是蜜姬有意挺身保护吧,头颅从理应一起掉落却完好无伤的包包里探出脸:“我不是常说吗?要精打细算,像猫狩猎一般,以最小幅度的动作,得到最大的结果。“
“我不是猫。”
仿佛一向只有被捕食的份的老鼠,在进行不习惯的狩猎般,蜜姬困扰地歪头,朝这里走来:“姐姐,我这次会直接用揍的。”
“龙惠,起来!她来了!”
尽管被御贵斥责,瘫软的腰却无法轻易复原。龙惠企图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在青苔上滑一跤,跌了下去。
“哼——”
看着逼近过来的蜜姬,御贵口出恶言:“开什么玩笑啊,贵御门御贵。明明是胆小鬼,明明没有骨气,是个懦弱的家伙。”
他张开双手,像要保护龙惠般地站着:“为什么?为什么无法丢下这家伙自己逃走……”
龙惠看着一边发抖,一边保护自己的御贵,不禁脱口而出:“小御贵。”
她以前曾经这样叫过自己最喜欢的青梅竹马。虽然他在那之后便开始堕落,让自己对他绝望——
应该是那样才对。
为什么现在要来保护我?明明很害怕,却愿意挺身救我。
“磅——”
光听这声音,会以为是个天真的小孩所发出。蜜姬挥出姿势及握拳形状都乱七八糟的一拳。只是把手拉得开开的,就这样敲下去而己。要是让专靠拳头吃饭——比方说空手道专家之类的人看到,一定会受不了这个破绽百出的动作。
然而,这一拳的破坏力却无关外表的蠢态。
蜜姬戴着大手套挥出的那一拳,直接击中了御贵。他像小皮球般弹开,猛烈撞上校舍外墙,倒在地上。
“御贵!”龙惠大叫,顾不得重心不稳,笨拙地爬起来。她一边想:光是要站立就这么困难吗……一边调整好姿势。
蜜姬往背在肩上的包包里看,仍是那副没有一丁点恶意的模样。
“怎么样,姐姐?我——挥得好吗?”
“为什么你这么少根筋?现在还在战斗……不用客气,把对手全部打到断气为止!”
看样子,是包包里的头颅在指使蜜姬。虽然不知道那是谁的头颅,如果能将它支开,或许有机可趁。
“倒是——”在全身发抖地握住扇子的龙惠后方,女人头颅似乎正望着御贵。她说:“竟然在这种地方得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呢。小姬——那个怪物是蛇哟。你看清楚!”
“蛇?”
蜜姬顶着那张鲜血直流的脸看向御贵,龙惠不禁跟着回头。御贵全身颤抖,膝盖着地,正设法站起来。
被蜜姬挥拳打中的腹部,制服布料被挖空,露出身体的肌肉,肌肤却是黑色的。为了掩饰如爬虫类鳞片般的肤质,黑色皮肤在刹那间被人类的肤色皮肤渐渐覆盖。
“咦?”龙惠脸色惨白地看着。
完全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在这样的异常现象中,若说只看错这点,未免太牵强了。在御贵的人皮下,有黑鳞片般的皮肤?
“打七大碎片主意,将所有人类打人地狱,地球上罪孽最深的一族——蛇。”
头颅愉快地笑着,对满脸困惑的蜜姬说:“杀掉他!小姬,把他折磨到死!就是那家伙的祖先,害我们的身体变这样!”
蜜姬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身体:“啊——”
看着这副伤得再重也死不了,有如怪物般的身体:“确实罪孽深重……”
然后,她还是用那副空洞却开朗的表情注视御贵。
会被杀,龙惠直觉感到御贵会被杀死。
好可怕。拥有压倒性攻击力,及难以置信的不死之身的这名少女好可怕。确实会让人兴起想逃的念头。
可是,自己是迟早要超越大哥,成为世界支配者的人。若在这个节骨眼逃掉,连区区一个人也救不了的话,如何能支配世界呢?
何况,御贵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伤的。
“慢、慢着!”龙惠将扇子指向蜜姬,声调高亢地说道。
“想杀御贵,得先跨过我的尸体!”
“龙惠!”御贵表情痛苦地站起来,对着龙惠的背影大叫。
“住手,快逃啊!你不知道那样做只会被杀吗?”
“真吵耶,明明只是个下人。”
龙惠想象着风的幻象。那是游走于世界各地,象征自由的风。
她对风很向往,崇拜其奔放的力量。
所以,希望至少在这一瞬间,风啊——请借给我力量。
她用颤抖的指尖缠绕住风,使出全力吹向蜜姬。
龙之叹息。
龙惠还不了解这个能力的原理及威力,大概没什么杀伤力吧。不过运气好的话,至少可以把蜜姬吹走才是。把她吹得远远的,带御贵逃到安全的地方。
“啊哈。”蜜姬天真无邪地笑了。
“这种程度是打不倒我的。”
她张开双手,看着扬起尘土及枯叶疾驰而来的龙卷风:“连天罚也能反弹,核子弹也伤不了,如果上帝对我怀有恶意,我敢连上帝一起杀掉。在这个世上没有对手,那就是无敌的不快逆流!”
蜜姬动作自然地伸出手。
戴着大手套的手掌,接触到风的冲击波——
“Getyou!”
捉住了。
叶卜么?”
她捉住风,仿佛捏泥巴似地把它弄成一团,将看不见形体的风的破坏力——揉成如丸子一般。
“开动!”下一瞬间,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蜜姬的肚子开了个口。
狰狞的獠牙咬破制服布料,现出原形。獠牙一边流口水,一边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蜜姬将抓到后揉成一团的龙之叹息放到獠牙间。
“咯吱喀滋喀滋咯吱。”
吃掉了。
“那是什么……”
龙惠惊讶地说不出话,只能用“吃掉了”来形容。咬破衣服,在蜜姬肚子上张着大口的第二张嘴,气势勇猛地吞下龙惠使出的全力一击。
“哈啊啊。”
蜜姬露出恍惚的表情,手抚脸颊,扭动身体。
“嗯,嗯,嗯——恶意根本不够,不过很单纯,非常好吃。
变化只在一瞬间。
从接近屋顶的地方跳下而身受重伤,蜜姬的身体仿佛将时间倒带般渐渐复原。伤口闭合,骨头潜入身体,四溅的血液争先恐后地被吸人体内。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蜜姬已经完全复原了。
“磅——蜜·姬·大·复·活。”
难以置信。
龙惠脸色苍白的呆立着,失去继续攻击的气力。不可能赢过这种超出常理的对手:这种不知其真面目,宛如怪物般的对手。
就在龙惠胆战心惊时,蜜姬爽朗地笑了:“还没有完。“
她喃喃自语,用双手撬开肚子的嘴巴:“因果报应,定罪的天使,这就是不快逆流的‘角色’。”
蜜姬笑着说,声音真的就像天使一般无邪。
“任何宗教都会提到‘如果做坏事,将会遭到相对的报应,——因果报应,以与犯下罪行等量的罪行制裁人类的罪。你们好好看着,当年使罪恶逆流回罪恶之城‘所多玛与蛾摩拉”,并让它灭亡的——不快逆流的力量!”
刹那间,充满破坏力的子弹从蜜姬腹部射出。
这一击酷似龙惠所释出的风引起的冲击波,只为打倒对手。
御贵似乎为了救她而朝这里冲过来,可是太迟了。龙惠因为要闪躲子弹而绷紧全身神经,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身体动不了。
轻易将龙惠的力量直接反弹回来,不快逆流的一击——
“磅。”
“咦?”
擦过龙惠全身,只造成她的黑长发飞扬。
只是这样。
“哎呀?”
蜜姬发出愚蠢的声音。龙惠也战战兢兢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受伤——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
龙惠觉得奇怪,看了看蜜姬。蜜姬环抱手臂,像在思考什么。
接着,蜜姬看着背在肩上的包包——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说:“果然还是不行。”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走近龙惠。龙惠虽然向后退了几步,却来不及,只好任凭她接近。
龙惠完全没有被殴打、踢踹的经验,她觉得很害怕。可是——
蜜姬伸过来的手,却是要求握手。
“不行啊?”
蜜姬露出困扰的表情,抓起龙惠的手、握住。传来手套柔软的触感。龙惠困惑地看向蜜姬,蜜姬便说:“我只能和恶人战斗。”
“这是怎么回事?”
龙惠问,蜜姬鼓起腮帮子说:“就说我是不快逆流啊——对手如果没有‘我要杀掉这家伙’、‘恨啊恨啊恨啊’、‘好恨啊’、或是‘讨厌、讨厌、最讨厌啦,这类厌恶的、不愉快的心情,我就没办法和他对战。这就是我的‘角色’啦。”
蜜姬老大不高兴地转身。
然后摇晃辫子,越过肩膀回头瞪龙惠:“谁叫你们只是拼命想保护彼此呀。攻击中只有力道,只含有单纯的心情,我就算逆流那种东西也没用。我已经无技可施了,不打啦。”
“等一下——小姬?”从她背着的包包里,传来头颅的声音。
“你自顾自地在说什么啊?不能用不快逆流打倒的话,赤手空拳除掉他们就好啦。你的身体能力就算打肉搏战,也能轻松取胜啊?”“我才不要那样呢。”蜜姬喃喃说,断然拒绝。“这两个人好像不是眼球或最弱,何况我又不像姐姐是杀菌消毒,我只是不快逆流。不能、也不想杀掉不坏的人。”
只是这么宣示,自称不快逆流的不可思议少女笑了。“那就这样,打扰了。”
“等——小姬!站住!”
那声音似乎还在嚷嚷些什么,不过蜜姬不回应地跑走了。御贵陷入沉默,龙惠也默不作声。
直到再也看不见蜜姬的背影——通知午休结束的钟声才响起。
“在镇郊一间废工厂里,住了个穿黑衣的死神。”
“小丽,笨蛋美久又在喋喋不休什么了吗?“
“嗤嗤。”
三年前,不是有间工厂因为不景气,还是什么的原因倒掉了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工厂,不过,传说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住了个死神。”
“喔,好棒喔。”
“美久老是去弄一堆爆无聊的谣言,我喜欢!”
“你最好变成小胸部,去死啦!”
“你白、白痴啊。别拉、别拉我啦。”
“而且啊,那个死神其实是正义之士喔。每天晚上都去处决在镇上肆虐的怪物们。”
“你说怪物是……咦?最近谣传的——叫什么啊?”
“啊,我好像有在报纸上看过。”
“嗯,我也知道那个,最近好像有很多人看到奇怪的生物喔。真受不了,才想说手长鬼消失了,这次却换成怪物,人类又要被屠杀了。该怎么说啊,这个世界真的很怪!“
“别不理人,别不理美久嘛,别丢下我一个人聊得这么高兴嘛。”
“小丽,笨蛋觉得寂寞,在说恶心话了。”
“美久的事干嘛都要问我。”
“嗤嗤。”
那是刀的拟人化,闪烁银光的怪物。轮廓倒也不是不像人类,不过,应该没有人会把那个由刀子所构成,用手脚碰触就能切断东西的存在视为人类吧。
“锵,嘶,嘶。”
怪物发出宛如金属磨擦的声音,在废工厂里走着。
这是什么工厂?基于什么理由关闭,变成如死尸般无人眷顾的建筑物?怪物并不清楚,也没兴趣。
“锵,嘶,咻。”
或许是感到兴奋吧,粘稠的唾液从它那伸长的红色舌头滴下。
废工厂墙上,有个被部分墙壁巧妙遮住的敞开洞口。那家伙便是从那里进出,并生活于此。
怪物非常想杀掉那家伙。
“咻,嘶,锵。”
停止转动的输送带,堆积成山的无数纸箱,用途不明的精密机器,有点脏的工作台。地面积了像雪一样的砂子及尘埃,上面印着小小的脚印,一直往内延伸。
怪物看着那里,阴森地笑了。
它的头部没有眼珠,只有一张满口齿列不整,长着狰狞乱牙的嘴。舌头从嘴里伸出,在脸上游移。它保持压低身体的姿势走去。
消除脚部声音,屏住呼吸。
“咯,呼,呵。”
它却还是发出了兴奋的呼吸声,声音因愉悦而变调。
前面是纸箱形成的墙壁,虽然从这里没办法看清楚,深处有某个东西在发亮。
西洋灯?还是手电筒?淡淡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幽暗的工厂,不过——存在感十足的那家伙确实在那里。
嗯——”怪物朝那里走近,听到一个声音。
如少年一般,但仔细听便知道是少女的,无邪的声音:“唔,唔。这——该怎么说,真新奇。咬,蒟蒻果冻?搞不清楚是蒟蒻还是果冻……嗯,真新奇……偶尔也该吃点东西看看。”
对方似乎是在吃东西,传来锵锵的杯盘声,及咀嚼的声音。
怪物静悄悄地朝那个不停直呼“真新奇”的声音逼近,站在纸箱形成的墙壁前面,高高举起那双刀子手——
欢喜地笑了。
“是谁?”少女突然出声,大概是察觉到有动静。不过太迟了。
“喔啊啊啊!”
怪物大声咆哮,不停旋转整个身体,将眼前的纸壁切开。它高举双手一下、二下地砍去,再顺势跨出右脚,然后左脚。就这样不停地猛砍,切碎纸箱。右手、左手、右脚、左脚。
“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右手、左手、右脚——“忽然间,从怪物头顶上方——而非被疯狂地切得粉碎的纸箱方向,传来一个声音:“边旋转边砍——真像陀螺啊。”
怪物听完起了反应,它惊愕地抖动身体——还是慢一步。
“也就是说,只要制住头顶,动作也会跟着停止。”
它的头部受到重击,不禁呆立在原地。
“只要动作停止……要打倒就简单了。“
就在背后传来着地声的同时,怪物受到冲击而弹开,连同自己刚才切碎的纸箱碎片滚了出去,猛烈撞上墙壁后停下——它回头看着自己想狙击的对手。
保持踹完腿的姿势不动,一名少女冷酷地看着这里:“什么嘛——原来是怪物。”
宛如枪口般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眸,极具特色的狼剪发型。身上穿着不知为何印有“rock’nroll字样的夹克以及牛仔裤。
“那我要动手啦。”怪物狙击的对手——眼球掘子,不带笑容地如此宣告。
阿掘一边面对银色怪物,一边回想起和铃音他们分开后的每一天。
用了千年之久的老旧身体早已没有时间的感觉,岁月以骇人的速度穿越阿掘的肉体而去。
半年,半年了。
铃音被杀菌消毒变成肉偶,阿掘为了寻找让她复原的方法而游走各国,徒然消耗掉那么多的日子。绝望随之逐渐渗入思考中,让她好几次都快要发疯。
而支持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性的是——
与自己的人生相比短暂到不成比例,但却非常重要,那段和铃音、贤木共同生活的幸福日子。
好想重温三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只要能够如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掘如此发誓,尽管脆弱在心中滋长,她仍坚持下去。
“我以为只要来这里,就能找到什么。”
“结果呢?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与野?”
远离观音逆咲镇,走过与昔日伙伴——将苹果交给自己后消失的男女“九段”及“蟋蟀”——共同旅行过的路。阿掘以为,只要追寻当年与比自己博学多闻的他们走过的旅途,应该会有什么收获。结果,并未发现特别值得一提的线索。最后,她来到自己当年死亡的地点,有个阴森的男人在那里等她。
“藉口无法。”
“嗤嗤。能让你记得,我感到很光荣呢。”
一头编织复杂的黑发,身材异常高大,有双狼一般的眼睛。
兼具神父的高雅气质,以及野兽般狰狞性情的男人。
千年前——当阿掘还叫做与野时,杀掉她的男人。
“藉口……这是怎么回事?”阿掘拿出汤匙,声音颤抖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阿掘大喊,四周空无一物。平地,荒地,该怎么形容它?连杂草也不生的贫瘠大地,就这么绵延不绝地延伸到地平线一带。
千年前,阿掘与捡到自己的养父母共同生活的部落。
流行病蔓延时,一定会被关进去的天然石屋。
甚至连害自己跌落、死亡的瀑布也不在这里。
她虽然也想过,难道是千年的时间改变了地形?就算如此,自己记忆中的千年前的故乡竟然会连残渣也不存地消失,怎么想也知道不可能。
“嗤嗤。”藉口发出不适合他的无邪笑声,语气平静地告诉受到动摇的阿掘。
“这下子。你得到了怀疑。”他说出不明究理,却不可思议地在她心中回荡的话语。
“我的故乡真的存在吗?真的被养父母捡到,住过贫穷的部落吗?我真的死在瀑布里吗?我的记忆真的正确吗?”
阿掘对着发出嗤嗤笑声,一脸愉快地看着自己的藉口大叫:“你知道什么吧!”
她以神速的力道掷出手中的汤匙。
“说!你知道我的什么事?不老实说的话,我就挖掉你的眼球!”阿掘指着藉口脚边深深插入地面的汤匙,一脸认真地瞪着他。
“接下来就不是恐吓了,快说!”
眼球?”藉口这才第一次收起笑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可没教你这个,在哪学的啊。算了,请便,想挖就尽情挖吧。“
就在他说话同时,他的两颊、额头、下巴——甚至连脸部以外的颈部、肩膀、手掌部长出了无数颗眼球。
“什、什……”
大量的眼球一齐看向阿掘,藉口从容地笑了笑:“我的特技是肉体变化还有肉体改造呢。算了——那种事不重要。”
藉口表情真诚地望着阿掘,低声说:“想知道什么是真实。就回去观音逆咲镇。”
观音逆咲镇,贤木及铃音居住的城镇。在那个对阿掘而言,希望及绝望浑沌不清的城镇——存在着真实?
“这是怎么回事?”
阿掘问,藉口笑笑没有回答。
只是在最后用和蔼的眼神看着阿掘:“调查过去也没有用。这个世界只有现在。”
他轻声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然后像彩霞般消失了身影。
之后阿掘左思右想,怀疑有诈,终究还是听从藉口的说法。
她花几个礼拜的时间,回到了镇上。
“又是——”她一眼便看出镇上不寻常的气氛。
怪物太多了。
“怪物吗。”
怪物——平常都躲在和这里不同次元的地方,会一时兴起地现身,吃掉人类。只是这种程度的存在。种类干奇百怪,其生态有很多谜团,杀掉后不会留下尸体,而是分解于空气中消失不见,有许多无法理解的部分。
由于阿掘下定决心,不找到让铃音复原的方法就不回去他们那里。于是,她便像现在这样,在暗地里猎捕威胁铃音他们生命的怪物。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怪物发生异常。
只是觉得,不查出那个原因将它扑灭,就无法安心再度踏上旅程。
“铿,铿,嘶嘶。”
银色怪物发出无法判断是笑声,还是金属摩擦声的战栗声响,站了起来。在那无机物的外表下,唯一垂挂于外的红色舌头显得很恶心。阿掘皱起眉头,从怀里取出汤匙掷向它。
“锵。”
怪物闪也不闪。不锈钢制汤匙打到它那坚硬的身体后弹开,掉到地上。
“说起来,这家伙又没有眼球,真棘手。”
阿掘喃喃自语,注视着只有舌头在动,面带笑容的怪物。阿掘的武器只有汤匙。其实她还有一项绝招,不过那招会大大消耗苹果的力量,不能滥用。加上阿掘几个月前被名叫杀菌消毒的对手夺走了手臂,不死之身虽然有再生能力,但似乎无法做到使整只消失的手臂恢复。
那么,要怎么做呢。
“你认为世界上最恶劣的罪行——是什么呢?”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声音。那声音明明就像是老人发出的摩擦声,却莫名地回荡在脑海深处。
谁在说话?
不是眼前的怪物。正想说声音是从废工厂天花板一带传来,下一瞬间,马上又从正后方传来。
“杀人?当然恶劣。贪污?常常在报纸上被抨击。监禁?竟然夺走他人自由,真过分呢。欺诈?连小学生也知道不可以说谎。”
那声音像在玩弄提高警觉的阿掘般,悠然自得地继续说。
“那么。像这样列出犯罪的种类后。就会发现可以用一个要素来归纳它们。那就是,违反规则地从对手身上抢走某样东西,就是犯罪。触犯法律以获取利益的行为被祝为犯罪,会受到制裁呢。“
“你是谁?”阿掘大喊,把汤匙对准四周,作势威吓。可是,看起来——工厂里面只有正面的怪物和自己。难道,是事先装置了录音机之类的东西吗?还是眼前这只怪物用意想不到的奇妙方法说话?
“夺取金钱、夺取生命、夺取心、夺取信赖。抢夺,只是不断抢夺。那样的犯罪行为被称作什么呢?涵盖所有罪行的终极犯罪叫什么来着呢?喂,汝知道吧——‘舌刀’?”
被唤为舌刀的银色怪物,吐出红色舌头,一边大笑,一边响应那个声音:“强盗!”
仿佛类人猿的示威行为般,舌刀摩拳擦掌地发出锵、锵、锵的声响,然后无意义地切碎堆放在那里的纸箱。
“没错。就是强盗。那边那。怪物的本名叫做时雨红丸,以终级犯罪——强盗为业。它夺取生命、夺取金钱、夺取宝石、夺取尊严。最弱那邪恶的家伙很中意它这点。把它改造成这副德行呢。”
那声音用像在介绍电影杰作般的口吻,对一脸讶异的阿掘说。
“哎呀,没反应啊。这家伙就像汝的兄弟一样呢?”
这句不知所云的话,让阿掘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到底知道我什么?”
“俺吗?俺是泪歌。在做救世主般的事哟。”
声音像在开玩笑似地报上名来,不过每一句话发声的地点都不同,依然无法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出。
“哎呀。汝不用那么提防俺啦。俺。是个胆小鬼,胆怯又爱哭,所以才叫泪歌啊。”
尽管是一连串语焉不详的话语,还是有几个阿掘听过的词。那是——几个月前,杀菌消毒一再说过的词。神虫天皇、不快逆流、单人房、最弱、破局、泪歌。
“你是杀菌消毒的同类吗?”阿掘想起那个可怕的女人,不由得用手压着失去右臂的肩头。
泪歌不高兴地扬声说:“太遗憾了。七大碎片是各自独立的个体啊。被当作伙伴可是会让俺很困扰的。不过。汝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你不能理解吧。”
声音集中在一个点,温和地说:“嗯,汝有想知道的事吗?”
阿掘脸上失去了表情。
我想知道,我有就算要用生命交换也想知道的事。就是让因为我的关系变成肉偶的铃音复原的方法——
或许是从阿掘的表情看出端倪,泪歌蹦出愉悦的声音。
“汝有想知道的事,是吧?要俺告诉汝也可以哟?俺是身为救世主的泪歌,给予迷途羔羊天启。指引正道就是我的‘角色’呢……这个嘛。”
隔了只容短暂思考的片刻,那声音像恶魔般地喃喃说:“一片、不然就五片。”
阿掘一皱眉,泪歌便冷淡地提出要求。
“所以俺的意思是说——俺会告诉汝汝想知道的事。所以汝要给俺等价的报酬……这个嘛,就用汝称为‘苹果’的五片小碎片。或是扮演上帝角色的碎片——七大碎片中的一片。”
索求等价报酬的救世主平静地说:“杀菌消毒的目的似乎是要收集全部碎片,恢复成‘上帝’的完全体,这和俺或最弱的目的不大一样。毕竟碎片收集再多也不够呢。如何啊?俺正是全知的泪歌。只要支付碎片。任何疑问都能回答汝。”
面对这个提案,阿掘沉思了一会。泪歌可说是杀菌消毒的同类,要拜托他实在很不安,甚至还感觉得到自身的危险。可是阿掘发过誓,就算将灵魂献给恶魔——也要让铃音复原。
“可以。”阿掘眼中闪烁着决心,抬头看着虚空:“我不知道你的企图是什么,只要能得到我要的情报就好了。五片苹果,或一片大碎片是吧。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我会随便去搜集来。”
“嗯。俺听说汝和杀菌消毒对战时。夺走了那家伙的心脏,也就是大碎片呢!”
听到泪歌语露惊讶的声音,阿掘回以冷笑。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真可惜啊,我不知道那种东西。那东西早在我杀死那家伙时,就当场丢掉了。”
“喔——“奇妙的回音在废工厂里扩散开来。
“也罢。俺只要得到碎片就好了。期待你的奋斗哟……舌刀啊,回去啦。”
“煞!”
舌刀大叫,瞬间像头猛兽般冲向阿掘。阿掘虽然实时作出反应,身体闪过了它,不过头发被刀子削下好几根。
“可恶,要干嘛!”
阿掘拿出汤匙准备迎战,却因为听到泪歌的斥责声而无法行动。
“喂!舌刀,不准擅自行动!”
“锵,嘶嘶,铿嘶嘶。”
舌刀发出金属磨擦的声音,蠕动舌头,一边笑一边挑衅地到处乱蹦乱跳。接着,它旋转身体,宛如切开所有东西的龙卷风般,破坏起工厂的设备。
“可恶,这家伙的情绪很不稳定。失去手长鬼果然是大损失。那家伙很好使唤的说……可恶的最弱,竟然塞给俺这种棘手的部下!”
“!”
一股力量进出,舌刀如同被鞭打的狗一样,发出“唔?”的尖叫,像在害怕什么似地逃出了工厂。看来是泪歌做了什么——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掘没有看到,倒是头发被风吹乱了。
泪歌似乎暂时抚平情绪,他恢复原本的语调:“那么——眼球掘子,期待汝的吉报啦。俺是全知的感觉器官——有事不用客气。直接呼唤俺即可。”
他说完话,留下奇妙的回音消失了。
阿掘下意识地望着遭到肆虐的工厂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盯着紧握在手中的汤匙:“从某人身上抢走碎片——再跟泪歌交易,获知让铃音复原的方法。”
她喃喃自语,无力地将视线往下移。
“我没错吧?没有又做镨了吧?铃音、贤木——爸爸、妈妈。”
阿掘想着现在不在身边,或者再也无法触碰的重要的人。
挖走心脏,或是痛击后夺取,这就是少数夺取苹果的方法之一。但阿掘却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类做这种事。
可是……
“我已经决定变回怪物了。”
阿掘一个人喃喃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