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漩动的,恶意的奔流。
扭曲的,晃动的,不快的潮流。
“可是我不太懂。”
在离观音逆咲镇有一小段距离,深山里的一座电波塔上,不快逆流——杀原蜜姬满脸疑惑地单脚站在高高的尖塔顶端。建造了好几座电波塔的这个地方,被黑压压的森林完全隐蔽,至于建筑物,就只有一栋大概是某个有钱人所拥有的巨大宅邸。
尽管被山中溪谷所形成的强风吹袭,好几次都险些被吹走,蜜姬仍以令人惊异的平衡感停在原处,自言自语地说着。
不,并非自言自语。
“这个嘛。“因为没有隐藏必要,头颅从固定位置的侧背包中被取出,与蜜姬同样睥睨着下界:“怪物增加的城镇,不只是观音逆咲镇。怪物开始在世界各地,同时且频繁地冒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蜜姬用手压着附圆耳朵的帽子问。
“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形,为什么怪物会突然暴增呢?”
“我不知道——神虫天皇并不是什么都会告诉我。不过可以推敲得到,怪物泛滥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
听到她说出这句话,蜜姬惊讶地张着圆圆的大眼睛:“原来犯人是姐姐啊——我这么相信你的说——”然后,她从本来就高得吓人的电波塔顶端,将头颅往头顶上方抛。
“哇——啊啊啊?“头颅高速旋转地朝天空飞去,拼命大叫:”吼,你真的很苯耶!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说的是,那是因为我在继承那个人之前就失去了大碎片,抑制怪物的杀菌消毒这个‘角色’消失了——呜哇!好高!转个不停!好可怕!”
看着大声尖叫的头颅,蜜姬伸出舌头,用手戳了一下头。
“咿嘻~蜜姬装懂,说错话了。”
“给我记住——你这没脑袋的小孩!”
蜜姬没有抬头看从上空发出诅咒的头颅,她试着理清头绪。
怪物增加了,发生那个现象的原因是杀菌消毒不在。区分善恶,毫不容情地收拾掉恶的一方的杀菌消毒,以往至今消灭了断断续续出现的怪物。
因为杀菌消毒的“角色”无法完成,怪物们幸而得以现身?
这道理可以理解——不过,也很有可能是什么人看准杀菌消毒不在而设下阴谋。虽然不知道对方想用怪物进行什么坏事,就“角色”上而言,擅长判断恶意的蜜姬,感觉到不好的预感。
来推测一下敌人的目标吧,怪物增加将引起的现象是,世界的混乱——以及人类的死亡。
也就是——
蜜姬闭上眼睛默默思考。
也就是……什么呢?
“慢着、小姬!你一脸凝重地想什么啊!你是不是把我忘掉了?“
“姐姐,你很吵,我在想事情。”
“你果然忘记了!”
“咚”,下坠的头颅直接撞击蜜姬头部,蜜姬一下子失去平衡,以猛烈的速度从钢筋制电波塔上摔下。
“咦?”
一个筋斗,两个筋斗,直接撞到地面。
“啪嚓。”
刚才好像听到一个似曾相识,但很少听到的声音。黑木龙惠微微皱眉,从装饰得奢华夺目的窗户往外看。
不过,马上就飞来犀利的斥责声:“龙惠小姐,集中精神,不可以被外面的声音分心。”
“好,老师。”龙惠颔首,表情沉了下来。
隶属世界支配者——贤木财团分家的黑木家——虽说是分家,在日本也是少数的大富豪。
龙惠是黑木家长女,未来受到保障,也因此非但不能怠惰,甚至在精神及肉体上都承受着非比寻常的苦痛。
从出生到现在,龙惠一直是笼中鸟。
虽然现在还是丑小鸭,有一天将成为美丽的天鹅。在这样宛如童话般的想法下,基于母亲的梦想,龙惠被施以彻底的英才教育。然而。不管是学问、艺术、运动竞技,她每一项都无法达到完美,被斥责没有才华而痛苦不堪。
黑木龙惠是那个以天鹅之姿出身,有朝一日将在世界展翅的贤木愚龙的义妹。如果他死亡,或是不继承财团,身为“防滑垫”的龙惠将取代他的位置。
被贤木财团现任总裁——贤木愿凤深爱着的母亲,也因此对龙惠有所期待。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愚龙大哥似乎对财团不怎么感兴趣,所以龙惠将来成为贤木财团当家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可是,母亲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我连丑小鸭也称不上,只是只没有才华的乌鸦。就算被笼子保护,吃高级饲料,勤奋地梳洗羽毛,也无法如愿变漂亮。再怎么被斥责“变白啊!变自皙美丽啊!”,身为乌鸦的我根本做不到。
龙惠的眼眶里涌现出泪水。
好几次都想逃走。
我也很努力啊,想多少回周遭的期待。可是,再怎么折腾身心,努力不懈,也远远不及完美的大哥。
我认为人在与生俱来的才能上有着差异。
我做不到。自己终究是黑木,无法替代贤木。
“真是的。”
在隔音构造的音乐室里,女家庭教师跷起腿,对着正在练小提琴的龙惠叹气。也不知道是故意大声说,还是不小心说溜嘴。
“哥哥就能拉得更好。”
这句话扎扎实实地贯穿了龙惠的脆弱部分。
哥哥更优秀、哥哥更棒、哥哥有才华、你要学学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我……”
龙惠“砰”地将小提琴丢在地上,阴沉地低头:“我不是大哥的替代品!”
“龙惠小姐!”家庭教师非常忿怒,眼神越过轻薄的眼镜向龙惠瞪过来:“你在做什么!继续练习啊!”
讨人厌的沉默。
龙惠流下冰凉的泪水,回瞪家庭教师:“你那么喜欢大哥的话。只教大哥不就好了。我,我不是大哥的替代品!”
已经到极限了。
龙惠小时候曾亲眼目睹过,在母亲谄媚眼神的背后,她抱怨着
龙惠的无能。那孩子不行呢,她这么说。没有人认同我,大家都不看我。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明明一直努力装作不知道的说。
“龙惠小姐!”
龙惠大发雷霆地怒视朝她伸手过来的家庭教师。
“我讨厌你!”
她大喊,掀起龙卷风,家庭教师被吹开,撞上墙壁。
龙惠觉得有些满足,不过,很快又感到空虚,她打开音乐室的门,跑下楼梯。
操纵风的能力。得到大哥所没有的能力。
这让龙惠第一次自觉,自己以往只被当成“贤木愚龙的替代品”。
这些年来,龙惠总是被要求尽可能完美地模仿贤木愚龙走过的路走。
没有人期待龙惠的未来,没有人爱龙惠,没有人看着龙惠。
她发现了这点。
——而且再也无法忍受。
——妈妈,老师称赞我很会画画!
——这样啊,太好啦,龙惠。就照这个样子,成为像哥哥一样了不起的人。
——嗯,我会努力的!所以,妈妈,那个……
——什么事,龙惠?
——称赞我。
看完恐怖片的时候,被家庭教师责骂的时候,饲养的小鸟死掉的时候,每当遇到觉得伤心、痛苦的事,龙惠就会造访那个房间。但随着时光流逝,彼此逐渐长大,便不再那么做了。
与黑木家宅第相邻,外观无损主屋景观的大型长形建筑物。
约莫四十名在黑木宅第里工作的下人居住于此。
龙惠小心地不被任何人发现,从厨房后门偷溜进去,穿越长廊,看到目标的房间。
忙于工作的下人们似乎还没回到这栋房子里,四处静悄悄的。晚餐时间快到了,可是龙惠不想回主屋,她在心中暗自决定今天不吃晚餐。
她站在挂着“贵御门御贵”门牌的房门前。这里每一位下人都能分配到一间房间。
御贵是下人的儿子,还在见习中,总是被派去打杂之类的。印象中,今天是他一星期一次的休假。
“御贵——”
“叩叩”,龙惠礼貌性地敲门。尽管因为没有响应而觉得讶异,她还是缓缓地打开门:“不在吗,御贵?”
正准备踏进门时,她发现地上乱到连脚踩的地方都没有。她的房间一向被整理地整整齐齐,从未看过这样杂乱的房间,因而感到害怕。她低头看看脚边,到处散着杂志、漫画、人偶、以及不知道是什么——与龙惠以往至今的世界毫不相干的东西。
几年前,最后一次造访这个房间时,并不是这样的。
“什、什……”龙惠发现其中一本描绘裸女图的漫画,不禁脸红。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原来御贵堕落到这种境界。
“龙惠吗?”
突然听到御贵的声音。房间没有多大,却看不到御贵的身影。龙惠环顾四周,有衣柜、壁橱、桌上型计算机及书柜。房间角落有张床。
“真是的,别吓人好不好。”御贵从床的正下方爬了出来。
“那、那、那是我要说的话呢!”龙惠一脸狼狈地瞪着他。
“你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御贵?又不是昆虫或爬虫类!”
御贵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陷入沉默。又很快地摇摇头,拿起放在床上的塑料绳开始捆绑漫画和杂志。仔细一看,他有确实将垃圾分类收在垃圾袋里,杂志则捆成一束,似乎打算处理掉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我现在在打扫,很忙。”
“打扫——御贵——”
龙惠还是没有勇气踩进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她手伸向后方把门带上,呆立原处。
“你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吗?”
“好像是吧。”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御贵没有停止动作。
“不过,因为自称母亲的那个人每天吵着‘收拾干净!’、‘要打扫!’、‘快从这种事毕业!’反正我对那个又没兴趣,就照她的话做了。”
御贵果然变了。
御贵的母亲——也是龙惠下人的她,曾抱怨说御贵最近进入反抗期,用字粗鲁,变得不听话了的说。
御贵动作笨拙地将绑杂志的塑料绳打结,堆在床上:“好像只要我像这样打扫,母亲就会觉得幸福的样子,她还喜极而泣了呢……母亲一高兴,我也会觉得开心。”
露出一丝微笑,喃喃说着的他,看起来好耀眼——龙惠感觉到自己因家庭教师而冻结的心渐渐融化了。
为御贵的改变感到高兴的,不只是他母亲。
御贵斜眼看着正在感动的龙惠,露出奇怪的表情。
“倒是你,是来干嘛的?脸上有哭过的痕迹,是被谁欺负了吗?真是的,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人类还真是爱哭的生物啊?”
“啊——我才、才没有。”
龙惠很高兴他为自己担心,不禁眼中泛泪,然而逞强的心却让她扬起下巴——终于还是别过脸去。
不过,她很快就看不下去御贵的笨手笨脚,一时兴起,穿过堆满漫画及脱下后乱丢的衣服的地板,走到床边。
她坐在柔软的床上,打算帮忙御贵。龙惠穿着素雅的洋装,行动有些不便——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
“你要帮我?龙惠真是好孩子啊。”
由于御贵一脸认真的说话,龙惠边拿起床上的杂志,边歪着头说:“好孩子……你称赞的方式真奇怪呢?”
“咦?你以前曾经跟我说过,被这样称赞觉得很高兴,不是吗?”听到他稀松平常地这样说,龙惠感到很讶异。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不过你记得真清楚呢?”龙惠觉得有点高兴,御贵并没有忘记与自己共同的记忆。
两人就这样默默整理了一阵子,龙惠的心情也逐渐获得平静。孤独一个人在黑木宅第里生活,就像是裸体伫立于暴风雪中,然而,在这个房间里,却有着让人安心的温暖。
“不过,真的有好多喔……”
龙惠拿起封面看似安全的漫画,“啪啦啪啦”地翻阅。
御贵点点头,依然一副像在说别人的事般淡淡地说:“思想的约占八成,零用钱的九成,记忆的五成左右。这是贵御门御贵热衷这种兴趣的比率。要舍弃这些东西,我的内心也不得不承受极大的压力呢。”
“太厉害了,我这不是讽刺。”合上漫画,龙惠闷闷不乐地说:“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有一件可以热衷的事……或许就会不同了也说不定。”
自己这种对某人唯命是从,为了想得到他人称赞而一味努力人生,和御贵比起来如何呢?岂不是很无趣?不是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吗?
“我也来找个什么兴趣,沉浸在其中吧……御贵,我呀,还蛮喜欢制作布娃娃之类的东西呢。当然,我想我的裁缝技术,跟大哥比起来还不够成熟,不过也是很厉害的。”
“这样啊……毕竟在人类所创造的偶像身上,有着对上帝与自己的幻想呢,真有意思。哪天给我看看吧?”虽然御贵说了奇怪的话,龙惠还是面带微笑,决定不去在意。
她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心灵慢慢被解放。
“嗯,我很乐意。”
像现在这样,与孩童时期心灵寄托的他在一起,对龙惠而言,是渗透到心里般的幸福。
好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她想。
龙惠并没有忘记前天看到的,隐藏在他皮肤底下的黑色肌肤。
不过,不管让他改变的理由是什么,龙惠都觉得很疼。
——心疼?
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样吧。连自己也感到意外,她坦然接受了这份情感,看来自己似乎打心底重视、怜爱着,以前曾非常喜欢,并依约变得可靠的他——贵御门御贵。
“御贵,在这栋所有人都把黑木龙惠视为‘防滑垫’的宅第里,我觉得只有你是看着身为黑木龙惠的我。这让我很开心。”
龙惠像孩童般坦率地笑了笑,御贵困惑地说:“我不懂。你是黑木龙惠吧?我怎么看也不会看成别人啊,很奇怪吗?”
“不。”龙惠摇头,用充满幸福的声音轻轻说:“我是黑木龙惠,这就是正确答案。”
龙惠露出微笑,御贵也受感染似地微微笑了。她看着他一会,突然有种非常想依赖他的感觉,湿润着眼眶说:“御贵。”
“我好感动——”
“砰”一声,门突然被打开,出现一名宛如恐怖片僵尸一样浑身是血的少女。
大概是被吓到,一瞬间龙惠僵住了,御贵也发出惊叫。详和的气氛消失,被冒失少女的声音支配:“什么嘛——想说感觉到怪异的气息才偷偷靠近,这不是上次那两个人吗?不过,蜜姬心怦怦跳。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我的少女心HIP-HOPHAPPY呢。”
依然是发言中多达七成不知所云的语言组合,少女用大大的手套奋力指向这里:“好。我来让你们两人美好的心黏在一起,我是天使不快逆流,成全相爱男女应该也是我的‘角色’!应该说,应该说……你们那让人焦急、怜爱的模样,看得蜜·姬·我·好·兴·奋。”
“……”
“……“
看着张大嘴巴愣住的龙惠及御贵,少女不禁一惊。
“咦?姐姐,两个人都没反应。”
“小姬,突然冒出一个情绪高亢、浑身是血的女孩,任谁都会吓到的。倒是你说要协助这两人?是要协助什么?不但不杀他们,还要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毫发无伤的头颅露出诧异的神情问。
蜜姬点头,天真地笑了:“嗯,大家都展露笑容,大家都幸福,我喜欢那样的世界。我只祈求一个不需要不快逆流的和平世界。”
自称天使的她手一挥,叫道。
“我喜欢,世界!”她莞尔一笑。
“喜欢,人类!”然后活力十足地跳起来,背对呆在原地的两人
“不快逆流最大的心愿——不是对世界的单恋,不是对人类的单恋,而是人类和世界相亲相爱!”
最后,她回过头,在临走前说:“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更恩爱呢。这个嘛,今天好像会打扰到你们,我这就回去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再见面喔。大家、大家,更一更加、更加!爱世界——爱人类——LOVE&PEACE!LOVE&PEACE!”
不可思议的少女一边宛如轰炸般大喊,一边离去。
留下来的龙惠看着御贵,想起蜜姬说的话,不禁满脸通红。
之后,她虽然没有回去主屋,在他房里过夜,却因觉得害羞莫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又没有爱。
私立观音逆咲高中是间升学偏差值并不特别高,社团活动也不怎么突出的平凡学校。龙惠因表明想去念这所学校,而饱受母亲、家人不厌其烦的斥责。
长期争论的结果,龙惠只被允许可以任性半年,约定半年后——也就是十月,要去母亲挑选的另一所更高尚的女校就读。
无所谓,自己并不是想念一般高中,或是想对父母做无意义的反抗。龙惠之所以蛮横不讲理地要读这所学校,是有原因的。
她知道,在背地支配世界的贤木财团下任总裁——贤木愚龙,是这所学校的教员。
这是在相关人士间出了名的事实,而实际上,就连学校里的学生,也没有人不认识他。
让贤木舍弃光明前程,不顾周遭反对,坚持在这所学校任职的原因是什么?那原因在校内似乎也是众所周知,是为了一名叫做宇佐川铃音的少女吗?或者还有其它理由?
龙惠很想知道。
再说,是什么东西在支撑贤木?
面对龙惠觉得快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贤木财团下任总裁重责,支撑他的是什么?龙惠想知道他坚强的理由,想知道他能够那么自信满满地活着的原因。
贤木拥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
她疯狂地想知道那东西的真面目。
然而事与愿违,龙惠并未在校内见到贤木的身影。
问过学长姐后,得知贤木从去年冬天就没有出现在学校过,他所爱的少女宇佐川铃音也一样。
奇怪——龙惠心想。那两人失踪去哪里了?她不停地思考这件事。反正时间多的是,学校课业都是些家庭教师老早就教过的东西,而且在规定穿制服的观音逆咲高中里,没有学生会主动跟身穿洋装,显得格格不入的龙惠攀谈。
没关系,我又不是来这所学校求学或交朋友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这股积满胸口的空虚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你身后有个黑影~一回头,那里站着杀原蜜姬呢。”
午休时,在各教室四处探听的龙惠,听到背后传来如炮轰般的少女声音,不禁向前扑倒。
“什——”龙惠睁大眼睛回头一看,发现有着圆耳帽、卷尾巴,身穿观音逆咲制服的杀原蜜姬站在那里。
“果——然——出乎意料地这么快就能再见,我好开心。”蜜姬举起戴着大手套的双手,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地笑了。从第一次和她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但是,如同她昨天突然出现在黑木家下人房里时所说,她又现身了。
龙惠感到既害怕又吃惊,无法移动身体,只能一直凝视着对方。
“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龙惠拿出藏在身上的扇子,奋力指向她。拼命地虚张声势,用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要缠着我?再说——你……你到底是什么?”
龙惠想起蜜姬那宛如漫画般非人类的动作、再生速度、以及将“龙之叹息”吃掉后反击的不可思议能力。龙惠已经知道她不是正常人类。
那么,蜜姬究竟是什么东西?
妖怪?怪物?外星人?
“嗯……我姐跟我说。”
这是我姐——蜜姬秀出背着的包包,露出笑容:“既然不杀掉,至少要收服你们,在需要帮忙时利用呢。”
“小姬,老实虽然是种美德,但你也太老实了。”
对着将背地企图全盘托出的蜜姬,包包传出了一阵仿佛从头颅发出,受不了似的声音。
不过,那颗头颅也是个奇妙的存在,既然蜜姬叫她姐姐,她们应该是姐妹?
完全摸不着头绪。
正当龙惠提防着而沉默不语时,蜜姬露出天真的微笑:“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动作迅速地握住龙惠的手,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说:“我们做朋友吧。”
龙惠惊讶地说不出话。蜜姬用天真烂漫,但好像缺少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笑容,看着龙惠这里。
“我想知道你们的事,你也想知道我们的事,对吧?所以来做朋友吧。变要好之后就能坦诚相对,就这么简单喔。”
说得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
做朋友?变要好后坦诚相对?说什么天真的话——那天气势汹汹来追杀我们的,不就是你吗?
尽管处于混乱透顶的状态,不知为何——龙惠就是无法拒绝天真的蜜姬的提案。
而现在,龙惠感到非常后悔。
“甜度的桃花源!味觉的乌托邦!糖分及舌头触感的天堂!嗯,做得好好喔——我要是再多吃几次这么好吃的东西的话,会完蛋的!”
这里是幽暗的咖啡厅。名为“印地安吧”的这间店位于学校附近。因为是在龙惠通学所利用的电车车站反方向,龙惠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开在这种城市近郊的咖啡厅,味道不会有什么差别,况且又不是来享用餐点的。龙惠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一开始她只点了咖啡,不打算吃东西。
可是。
在没有开灯的咖啡厅里,他们坐在观叶植物前方的四人座位上。因为坐在正前方的圆耳帽少女,看起来非常津津有味地吃着巧克力圣代。
她引起了龙惠的好奇心。龙惠也蛮喜欢吃甜食的,她在和自己一样被蜜姬找来的御贵耳旁窃窃私语,要他偷偷点一杯蜜姬正在吃的巧克力圣代。龙惠的食量小,吃不下这杯怎么看都装不进胃袋的容量,所以想从他那一杯分一点来吃。
有一小段时间,龙惠把对蜜姬的不安及怀疑都抛到脑后,只是等着巧克力圣代的到来。
脸上没有笑容,反倒露出一副“一群怪人“的表情的店长,终于端了那杯巧克力圣代过来。在笑着说“很好吃哟!超赞耶!“的蜜姬前方,龙惠拿起汤匙,优雅地吃了一口。
她以为自己的舌头要断了。
好甜——
“啊,唔,恶~好甜!”
常听到“辣得嘴巴都要烧了起来”的形容方式。
这一瞬间——龙惠发现,原来世上也有“甜到口中都要烧了起来”的形容方式。
龙惠“砰砰”地敲打桌子,痛苦地扭动身体,然后眼中含泪地看向身旁的御贵。御贵也因为吃了这个攻击力过强的巧克力圣代,趴在桌上挣扎。
龙惠急忙含了口开水,可是那种东西根本拿这个甜度没辄,只好紧急呼唤店长,加点一杯黑咖啡。
“什、什、什么东西啊,这种要人命的甜度?“
如果以研究糖分作为军事目的之用的话,最终完成的武器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巧克力鲜奶油很甜、冰淇淋也很甜、糖水也很甜、水果也很甜。
糖分轰炸龙惠纤细的味觉神经,一股作气地直冲脑门。只吃一口就有这种威力,她不禁心想:一口接一口享用的蜜姬不是普通人。
“嗯?”蜜姬的嘴巴周围被巧克力鲜奶油沾得脏兮兮,她一脸不可思议似地歪头问:“怎么了,小龙?有那么甜吗?”
“这根本不只是甜的问题吧!这是什么啊,甜到让人要抓狂!如果给连砂糖也没吃过的未开发地区原住民吃的话,肯定会当场死亡呢!”龙惠气得满脸通红地大喊,然后斜眼看了看还无法恢复,仍维持趴着的姿势的御贵。真可怜,因为他一口气把比龙惠更多的量放人口中。
龙惠闭上眼睛,啜饮端来的咖啡,喘口气。
蜜姬则露出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不停地将巧克力圣代送人口中。
“嗯,竟然不懂这种美味,小龙真可怜。”
“你的舌头没问题吗?是不是麻痹了?”
先不管这个——龙惠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而皱眉。
“小龙?”
进到咖啡厅,在巧克力圣代端来之前,他们三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黑木龙惠、贵御门御贵、杀原蜜姬,彼此报出姓名,蜜姬还顺便说明了那颗头颅——叫做杀原美名,是她的姐姐。
“所以啊。”蜜姬一脸理所当然地指向龙惠。
“你是龙惠,所以叫小龙。”
再指向依然趴在桌上,搞不好已经死了也说不定的御贵:“他是御贵,所以是小御。”
最后再指着自己,笑说:“我是蜜姬,所以是小蜜?三个人加起来——”
“不需要想什么团名啦。”
这个名叫蜜姬的少女,看来似乎是疯了。由于一开始被她攻击的印象依然深植心中,龙惠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心情,不过她的动作很像小动物,说话也宛如幼童般没有恶意,让人不由得失去戒心。
做朋友吧,蜜姬说。
龙惠自认没有乐观到会完全采信她说的话。
然而,接触到她那率真的表情及可爱声音,龙惠发现自己的警
戒态度正逐渐瓦解中。该怎么说……若要认真应付她的话会非常累。
“再来一杯。”
正当龙惠如此思考时,蜜姬说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话,害她把13中的咖啡给喷了出来。
龙惠咳嗽,张大眼睛惊讶地说:“想、想死吗?想甜到死吗?太不正常了!”
“咦?”蜜姬满脸困惑,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每次来这间店,都会吃四到五杯的巧克力圣代呢。”
“吃四、五杯这种东西……”光想象就觉得可怕,简直是酷刑。
“小姬,玩耍到此为止。”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
龙惠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放在蜜姬旁边座位上的侧背包里的头颅,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以纯白秀发扎成一根辫子的这位不可思议的女性,一脸受不了似地看向龙惠:“对不起喔,你是龙惠是吧?不用理这孩子,来谈正经事吧。”
“咦?好、好的。我正希望如此呢。”
应该说。再这样光看蜜姬吃下去的话,龙惠觉得自己都快吐了。她感到胸口灼热,不舒服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污染到胃部。
龙惠露出带点认真的神情,视线移向直盯着蜜姬携带的头颅:“那个,美名小姐是吧?”
“对啊。”
“她说你们是姐妹——应该说……”即使是学习过各种礼仪的龙惠,也不知该如何跟头颅说话才不致失礼。她一边留心用辞,一边试探性地问出难以启齿的事。
“你为什么只有头颅?”
“这个嘛——”美名闭上眼睛,声音中混杂着叹息:“应口该从哪里说起呢?这个嘛,我先声明,我们的目的是你,龙惠小姐。
“我?”
如怪物般的她们,目的竟然是我?
龙惠感到害怕而更加不知所措,她看看御贵想寻求援助,可是因为过甜的圣代,御贵依然呈昏死状态。蜜姬也正在吃端来的第二杯巧克力圣代,看来只能继续和美名说话了。
龙惠下定决心,一脸认真地说:“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美名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龙惠:“你知道最近怪物异常地多吗?”
怪物。
龙惠当然没见过怪物,但也因这件事在报纸及电视上掀起话题,而有所闻。不知其真面目的异形——怪物,突发性地开始在日本各地被人目击。
并出现了受害者。
在学校方面,老师也不断呼吁学生要小心。
毕竟这个镇上几个月前才刚发生过名为手长鬼的连续杀人魔到处肆虐,据说杀害了十个人。
所以,大家的危机感都很强。
怪物所造成的伤害不止于此,听说镇上陆续有人失踪。由于失踪事件开始的时间点与怪物同时,其原因与怪物的关连性便引发了议论。
龙惠点头,提出她不明白的疑点:“可是美名小姐,怪物究竟是什么?是所谓的未确认生物?还是新种动物?像手长鬼那种人类杀人魔?”
“都不是呢。”不知为何,美名看了御贵一眼,再度将视线移回龙惠身上。
“所谓怪物,是人类的敌人。它们平常都躲在被推测为‘人类无法感知的异世界’的地方。”
这番话听起来既唐突、又荒诞无稽至极,不过由存在本身即充满怪异的头颅口中说出,让可信度一下子增加。
美名叹口气,娓娓道来:“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真面目,也不清楚它们为何出现。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它们是专门为了杀人类——不,是为了吃人类而存在的。怪物像灾害般渗透到世界各地,残杀、吞食人类。只要有人没有断气,它们就会永远徘徊在这个世界。”
严格来讲,或许连生物都算不上吧——美名喃喃地说。
“这个嘛,人类也不是那么脆弱的生物,这种假设或许不可能发生,不过最后怪物不是杀光人类,就是到死为止都不停地残杀人类。我们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它们是人为因素所产生?还是像我们一样,是这个世界必要的‘角色’?这些都不清楚。”
她看着下方,不甘心地皱眉:“我和小姬是收拾那些怪物的重要‘角色’,可是我失手了——如同你现在看到的,我被打败了。”
“你……没事吧?”看着她忿恨不平地叙述着,龙惠不禁问。
“只有头颅也能活下去吗?或者——你也——”
是怪物吗?就在龙惠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时,美名醚起眼睛,似乎察觉到了。
“就已经不是人类这点来看,我们也可以被称之为怪物吧。”
然后,她静静地说。
“我们本来也是人类。”
“杀原蜜姬的日记”。〇六年12月4日
姐姐今天也没从房间里出来。因为叫她也没回应,要是死掉了我也不觉得奇怪。
算了。像姐姐那种堕落的人,最好死了算了。
今天早上,姐姐工作的医院打电话来。姐姐好像是无故旷职,自称护士长的女人咆哮说,下次再擅自休假就要把她革职。
我已经在姐姐房门前告诉她这件事,不过她没有反应,大概是觉得无所谓吧。
因为做这些事,害我上学迟到了。为了不要变成姐姐那种堕落的人,我应该好好认真读书的……不过,就算好不容易从优秀的学校毕业,如果变成像姐姐那样不相信别人,又把自己关在房里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我认为在学历挂帅的日本社会,不用功读书也等于是堕落行为。
姐姐最好快点死掉。
我从昨天就没有端食物给她。
人类只需要几天就会饿死吧,然后,要是姐姐死了,就会变成我的罪过吧。担任保护姐姐角色的是父母,所有的罪过都由父母承担,我没有错。
我因为担心姐姐而回家。
从家外面的窗户探头看到姐姐裹在棉被里睡觉。真嚣张啊,早退之类的记录可是会影响到我的升学评级,我干嘛为了确认这种姐姐有没有事而回来啊?
如果姐姐就这样饿死,家里被警察搜索的话,这本日记的内容可能会成为问题。
所以我决定今天写最后一次,再把这本日记处理掉。
真是,尽写些无聊的事。为了写日记而用掉的人生宝贵时间,要怎么赔我啊?
姐姐还活着吗?我决定就这样对姐姐见死不救算了。
我没错,没有错。
……(日记写到这里便中断了)
“在遥远的古代——有上帝。”美名语气平静地继续说。
“一开始,有个名叫‘上帝’的完美存在,不知道它是被击碎——还是原本就以支离破碎的状态存在这个世上,我认为是前者。总之,上帝变得七零八落,分散到世界各地。”
这是浩大而有如天马行空般,让人无法马上相信的事,不过,龙惠还是默默地聆听。
不知何时,御贵也坐起了身。在场除了贪婪地不停吃着巧克力圣代的蜜姬,所有人都一脸严肃。
“上帝在那时分裂成七片大碎片,及无法计数的小碎片。而创造天地、断定人类罪行、管理世界等上帝职责的——‘角色’,则被分成七等分。分别委任给七大碎片。”
美名直视着龙惠,非常干脆地坦承:“我们就是继承那个大碎片的人类呢。至于为什么被选中,我们也不清楚——”
然后,她眼睛看着下方,继续说:“现在我因为大碎片被抢走,已经脱离了那个‘角色’——不过稍早以前,我是担任被称为‘杀菌消毒’的‘角色’喔。”
杀菌消毒。
让人容易联想,但又觉得暖昧的字眼。
“杀菌消毒、不快逆流、单人房、神虫天皇、泪歌、破局、最弱……区区七片大碎片。神虫天皇管它叫做七大虫人之类的。”
美名忿忿不平地说,她那几乎不变的表情不高兴地扭曲。
七大虫人。
就语意来说,不管怎么样都会想到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的七个小矮人(注:日文的[虫人(kobito)],与[小人(kobito)](小矮人)发音相同。)。
“总之,什么破局、泪歌都是假名,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名,搞不好根本没有名字。大家也不过是权宜地使用神虫天皇取的名字罢了。”
美名一口气说完这些,又继续说:“杀菌消毒扮演的‘角色’是‘除去世界的敌人’或‘抹消堕落的人类’——总之就是‘毁灭恶势力’吧!抹杀怪物是我的任务呢。”
她斜眼看向坐在身旁,神情恍惚地吃着巧克力圣代的蜜姬。
“小姬是不快逆流,她的‘角色’是‘因果报应’。做坏事的话,会有同样的坏事降临在自己身上,这个说法你在学校之类的地方也有学过吧?因果报应——按照罪行给予惩罚,这就是小姬的不快逆流。”
因果报应是佛家用语,各大小宗教确实多存有这样的教义。不只在宗教上,如美名所说,在学校或家里也是一再被教导这样的道德观。
因果报应。
让恶意、不快逆流,予以惩罚的上帝“角色”。
“因为是将对方的恶意逆流后,给予惩罚。就终极意义来说,她可以公平地消灭坏蛋。不过也因此有‘无法杀死没做坏事的人,的弱点。所以,思考‘她和我的杀菌消毒比起来谁优秀?’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美名补充说明,眼睛依然看着龙惠。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被击碎的‘上帝’具有想集合的本能。并存有想恢复成统合一切碎片的完美存在——即‘上帝,的伟大意志。我的最终目的也是那样——”
美名看了看御贵,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表情变得狰狞。
“可是好几次都遇到妨碍或失败,以致尚未达成那个目的。大碎片及小碎片都是经过一定的手续而寄生于人体,让人类继承它,运转这个世界……要收集碎片,可说是相当困难。”
“碎片”——寄生在人类身上,然后散布于世界各地?而收集那些碎片,是被选为“大碎片”的美名的目的。
这件事的格局大到难以想象,但可以理解。只不过,听起来总觉得很像童话或神话般,欠缺真实感。
龙惠看着美名的头颅,想起前些时曰,蜜姬那不像人类的动作。
再想到自己觉醒的能力“龙之叹息”。
以及怪物的异常增加——
这不是编出来的故事,而是确实存在的现实。
“我的能力也是?”
听到龙惠如此说,美名微微一笑:“这个嘛,你操纵风的能力,酷似我所认识的泪歌的能力。只是——你身上没有寄宿碎片。”
龙惠并不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
然而,美名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的思绪产生了动摇。
“我们的能力,以我来说,是从喷雾罐中喷出让物体完全消失的雾气,那需要很大的能量。碎片是强大能量的结晶,只要持有碎片,可以在一个程度内经常使用能力。”
美名看向龙惠:“不过,区区人类所具备的能量,和碎片比起来实在少得可怜。”
这是什么意思?
龙惠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美名。于是,似乎有在听她们说话的蜜姬,一脸理所当然地告诉她:“小龙的能力并不完全,我想应该不会消耗掉太多能量。可惜你的身体是普通人,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到一个月就会失去延续生命的能量,导致整个存在崩溃,然后死掉。”
“什么——”
死?
龙惠无法马上意会过来,她看着自己的指尖,反复地弯曲它。活着。
我会在一个月内——死去?
好不真实。
“真的吗?”
“小姬不会说谎,她不会耍那种小聪明。”美名说,语气变成机械式地说明事实。
“人类是用‘灵魂’,以及我们暂时称为能量的东西活动肉体。一旦年纪增长、生病、或是受重伤,便会耗尽‘灵魂’去治疗那些创伤并死去。能量可以从吃其它活物获得补给,不过,由于消耗通常多于供给,因此人类总有一天会死——这就是所谓的寿命。”
“不管是大碎片、还是小碎片,因为碎片是巨大能量的结晶,拥有碎片的人就会变得长生不老呢。不但因能量桔竭所引起的老化会消失,也不需要进食补充能量。我吃巧克力圣代不是为了生存。只是因为喜欢吃~”蜜姬笑笑地解释。她已经解决掉三杯巧克力圣代了,速度却完全没有慢下来。
接二连三被告知的世界真相,以及“自己会死“这个最坏的结局,让龙惠完全无法思考。御贵表情一沉,喃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似乎理解了什么。
“那,冗长的话题就说到这里。”美名宣告,静静地看向龙惠。
“为了让彼此拥有最好的未来,来做个交易吧,龙惠小姐?我们的目的是把全部的碎片收集起来,恢复成‘上帝’。“
“我就算不变回‘上帝’也无所谓呢,不过既然姐姐希望,我会帮忙的。”蜜姬天真地笑了。
龙惠注意到美名的脸上扫过一丝歉意,该怎么说呢,那表情非常像人类的表情。
美名马上又恢复成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你的目的当然是不死。如果你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答应帮你脱离异常暴增的怪物威胁,以及确实逼近的毁灭性死亡。”
“以朋友的立场。”也不知道蜜姬有没有听懂,美名听到她的发言不禁叹气,不过很快又端正起脸色看向龙惠:“这些对你们的‘生命保护’,就是我的交涉筹码。至于刚才告诉你的世界真相,就当作免费服务。”
龙惠思忖着,如果相信她们的说法,自己将在最近完全崩溃、死亡。
尽管不太有那种感觉,但若是事实就太可怕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接受对方的提案,成为龙惠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龙惠看着美名那张漂亮的脸孔,谨慎地说:“天底下不可能有免费救人的好事吧。你们保护我的生命,打算要求我什么呢?”
“哎呀,别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我们不会像恶魔索讨灵魂的啦。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们的目的是你,龙惠小姐。你呀,是比自己所以为更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
这句话对于从出生就被当作大哥的备胎、代替品的龙惠而言,相当有魅力。
“具体来说,就是你的能力。”美名斩钉截铁地说,露出认真的表情。
“不过是区区人类的你,为何能在不完全的状态下拥有泪歌的能力。我想知道的是这个,泪歌是忘记大碎片目的‘恢复成上帝之身’的叛徒,你或许会成为打败总是小心谨慎,难以抓到小辫子的他的钥匙……更重要的是,你是上次打倒我,在我的知识库中所没有的特异存在。”
宛如狂人所创造的艺术品,美丽的头颅露出渴望爱情的少女般的表情:“我现在想要多一些知识。这世界或许隐藏了我所意想不到的真实,我要去寻找,找到之后,实行它——我要恢复成完美的完全体。”然后她看向这里,用充满热忱的人类眼眸。
“为了达成那个目的——协助我吧,龙惠小姐。我不会害你的。如果你还在气我前些时日的无礼,随你高兴要煮还是要烤都行。“
“为什么?”龙惠脸色刷白,对着静静陈述的美名勉强挤出声音。
“为什么那么……”
抱着那样的觉悟,那样的想法,也希望恢复“上帝”的模样?
“这个嘛——”美名一脸坦然,像在呻吟般喃喃道:“比方说,你自觉到现在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你能忍受吗?有变成更不一样、更棒的存在的可能性,你难道不会希望吗?至少我就希望,只是因为这样。”
这种思想——就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是妄想。
龙惠非常明白。
发觉自己不是自己有多痛苦。
“我明白了。”龙惠点头,注视着美名。
“反正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余地。不用等待未来确实会发生的死亡,或搬出怪物的事,我只要再被你们攻击一次,就必死无疑。而且我也想知道——这个能力的真相。”
龙惠目不转睛地静静看着美名。她强装出的高贵气质早已荡然无存,肩膀及声音都在颤抖,唯独最后留在眼中的骄傲没有消失。
“一不做二不休,我就陪你们两个走到地狱底层吧。”
“龙惠——”御贵一脸焦躁地看着龙惠。然而龙惠心意已决。她要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活下去。说没有选择的余地是真的。
“交涉成功啦!”美名微微一笑,轻声说。
“这下你就不会死了……小姬!”蜜姬刚吃完巧克力圣代,美名对她投以冷淡的视线。
“把你的肉给龙惠小姐吃。”
“咦?既然姐姐这么说,我没意见——”
龙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无法相信坐在前方的蜜姬竟然带着奇异的表情如此回答。说什么吃、吃肉?这是什么譬喻?还是真的要——
“我刚解释过了,不是吗。”
美名用眼神示意龙惠冷静,然后说:“要获得能量,只有被碎片寄生或是吃活的东西。蜜姬充满大碎片能量的身体就是最棒的食材哟!比起死后加工,充其量只是能量残渣的一般食物,她拥有高出数万倍、数亿倍的高浓度能量,对吧?这下你或许可以得到比被小碎片寄生更强大的能量呢。”
“可、可是——”
龙惠觉得很困惑。吃人肉,而且还是现在正在交谈的天真无邪女孩的肉,叫人如何吃得下去?
“哎呀,呵呵,你说要陪我们到地狱底层是骗人的?”
美名冷笑,残酷地说:“在地狱,吃别人的肉是理所当然的事喔?”
这是佛教说的呢——美名喃喃道,转头向上看蜜姬。
“不行,你已经不能回头了,龙惠小姐。抛开你到昨天以前所相信的一切真实。就想成你已经完全失去了常识及平稳的生活。你今后要活下去的世界,是没有人类温晴的神话世界,你已经成为上帝与人类故事中的登场人物啦。”
“嗯——你说的肉,这样可以吗?”蜜姬喃喃说着,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
神经、骨头、肌肉、脂肪、皮肤。
“喀滋喀滋。”
鲜血。
手臂切了下来。
“嘻。”仿佛脱下衣服丢在一旁般,蜜姬把手臂放在桌上之后笑了。
“太好了喔,小龙,你吃掉这个就能得救了。身体会崩溃是因为能量不足引起的,只要好好吸收能量就不会死啦。”
“你、你。”
怪异,太奇怪了,竟然切断自己的手臂,还叫别人吃掉——太不正常了。
龙惠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蜜姬那近乎不正常的开朗性格,以及仿佛看不出自己身体的任何价值,宛如神话中的天使一样不自然的天真。
“大碎片——有小碎片没有的副作用。”美名对着颤抖的龙惠淡淡说明:“被拉去扮演上帝的‘角色’后,人格也会扭曲成符合那个‘角色’的需要。我也被矫正成期望完美及洁净、憎恨邪恶。这种符合杀菌消毒的人格——如你所见,不快逆流把小姬心中的坏情绪全都弄不见了。”
她的声音哀伤地回响着。
“没有人不怀恶意,对吧?嫉妒、憎恶、欲望、不愉快——没有这些情绪的人,只存在于虚构故事里,不能活在这个世界。可是啊,让恶意逆流的不快逆流,不能怀有恶意之类的东西,她必须是个绝对公平的因果报应化身。所以小姬心中的恶意被彻底消除了。”
然后她叹口气,抬头看面带微笑的妹妹。
“因为承受不了碎片的重担,小姬的心已经崩溃了。”
“只认识现在的小姬的你或许很难相信,小姬她——原本并不是这种天真无邪,宛如小孩子般的个性。”
美名像在呻吟般地说道,望着手戴大手套,喝着冷开水一副无害模样的蜜姬。
至于被注视的蜜姬,则彷佛在说“我听不懂”似地,只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记忆中的妹妹——杀原蜜姬,不坦率,又倔强,是个就算说客套话也没办法称赞她个性好的女孩呢。一点小事就马上发火,抓起手边的东西丢,把别人骂得很难听,算是满歇斯底里的女孩。”
龙惠不禁看了蜜姬一眼,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嘴巴被巧克力鲜奶油弄得脏兮兮,笑盈盈、开朗的她会那样。
大碎片的副作用是扭曲人格吗?
“我们被植入大碎片只是几年前的事,当时我还无法理解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脑中一片混乱,也不清楚蜜姬性格被扭曲的原因——”美名说,她突然看向远方。
“你知道神虫天皇这个存在吗?”
“神虫?”
印象中,她曾听过这个名字。
话说神武天皇,就是在日本神话——《古事记》中所记载的初代天皇。他是从某个遥远国家来到日本的异国国王,虐杀日本原住民创造大和朝廷,并且建立了延续至今的天皇制,是宛若神明一般的人物。
龙惠寻思着日本史课堂所学,意识到美名所说的神虫天皇,似乎和《古事记》里的神武天皇(注)是不同人。(注2:神虫天皇与神武天皇同音。)
“神虫天皇和杀茸消毒或不快逆流是同等级的大碎片,他的『角色』被称为——默示录。突然跟你说明这种事应该会摸不着头绪吧,你就随便听听好了。神虫天皇他呀,把肉体分割成六百六十六等分,分别当作终端加以操纵,他会出现在得到碎片的人面前与其接触。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的“角色”是默示录?将肉体分割成六百六十六等分?
尽管突然飞来无法理解的话语,龙惠还是决定先不提问。默默听美名说完。
一回神,咖啡厅店长已消失身影,不知到哪里去了,蜜姬也吃完了巧克力圣代,说:“帮你弄得方便吃一点”,残忍至极地用单手将自己割下的手臂切细,放人装巧克力圣代的容器里。
龙惠尽量不去看那个画面。
尽管想到自己等一下必须吃那个东西的事实而心情黯然,她还是以真挚的表情看向美名。
美名也点点头,抬头看一脸天真地持续进行着可怕解体作业的妹妹,一边说:“神虫天皇分割出的六百六十六等分——终端,被称作虫,或是飞虫。他们是红眼睛的神虫天皇的分身,肯定会出现在像我们这种拥有大碎片的存在面前。”
“虫——”御贵张大眼睛,不过美名不在意地继续说。
“至于他们现身做些什么,这个嘛,就是说明。”
“说明?”听到龙惠跟着复诵,美名露出微笑。
“对,就像我现在对你做的说明一样哟。”她将视线移回龙惠身上,娓娓道来:“那似乎就是神虫天皇的‘角色’呢。我现在一本正经对你说的事,比方说碎片、怪物、或是七大虫人,这些知识全都是神虫天皇的终端‘虫’说明给我听的。”
总觉得她的语气中带着忿恨,她只说了这些,便回到原来的话题。
“这件事,也是从神虫天皇那里听来的。被装上大碎片的人类一定会先死一次。死掉,然后重生。换成不同的说法就是:灵魂和肉体被改变,连思想也被扭曲,变成和以前几乎不一样的生物。”
蜜姬异常的再生能力,以及从她那纤细身体使出的,让人难以相信的臂力。
那些全都是因为被装上大碎片,死后复活,肉体被改造成别种东西的关系吗?
龙惠放弃思考那些细微的道理,只是尽可能囫图吞下美名说的话。
详细情形之后再想就好了。
况且,她那颗被科学性思维及一般常识支配的头脑,就算想去思考,大概也只会更混乱吧。
然后,美名像是突然想起似地,怀念起理所当然的过去似地,静静地说。
“还是人类时的我——说来丢脸,是个失去社会人资格,与世隔绝的人。连服务的医院——啊,我曾经是护士哟,也不去上班。只是关在自己房里,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不想被任何人伤害,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拒绝了世界的一切。”
很难从现在这个给人坚决印象,态度从容的美名身上想象到。人格扭曲果然也发生在她身上吗?
龙惠一边如此想,一边神色认真地听她叙述。
“和我住在一起的冷漠双亲,马上就放弃我了,可是我妹妹——小姬却不一样。她是个性情乖僻,惹人厌的女孩,不过我认为她其实是温柔的好孩子。她会做饭给我吃,帮我洗衣服,几乎每天对我说教,为我做很多事。”美名一脸悲伤,漆黑的眼眸闪烁着。
“可是啊,龙惠小姐。那终究是种——依存。”
“依存?”
龙惠掌握不住美名话中的含意,她困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
美名稍微想了一会,依然用平静的口吻说:“小姬就像叛逆期常见的,是个自尊心强的女孩,看不惯周遭事物,瞧不起其它人。那种小孩不是会被讨厌吗?小姬也被别人讨厌,总是孤伶伶一个人,没有人爱,我想她应该非常寂寞吧。所以,她用尽心力来照顾我,希望得到我的感谢。虽然口头上老是在骂我,如果没有总是会跟她道谢的我,就无法维持她脆弱的自尊心。你懂吗?那就是依存,对吧?”
龙惠带着沉痛的表情聆听,她非常了解孤单一人的那种寂寞。美名看着这样的龙惠,不禁眉头深锁,不过她决定不去多想,继续说:“不久后,小姬变得完全依赖只要提供食物就会感谢她的我,不再关心周遭。她照顾我,从我的感谢中获得满足,不再与其它人交流。只寻求能从我这里轻易得到的爱……我当时认为这样不行。“
她的声音中含着悲痛。
“所以,我为了停止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从某个时候起便不再进食,最后饿死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恶作剧,上帝将大碎片寄宿在我和我身边的小姬身上,让我们重生,到现在仍不完美地一边活着,一边狩猎。”美名忿恨似地呻吟,然后目不转晴地看着龙惠。
“回到原来的话题。被装上不快逆流大碎片的小姬,人格就这样崩溃了……不,正确地说,她的人格被分割成‘彻底排除恶意’的现在这个小姬,以及只用‘排除掉的恶意’构成的第二人格。”
“双重人格?”
龙惠偶尔会偷偷看些诡异的电视节目,所以立刻脱口而出这个名词。双重人格,据说是拥有两种不同的人格。正确来说,应该是被称为“解离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之类的精神疾病。
美名点点头:“是啊。蜜姬平常是以天使不快逆流的人格,带来不具恶意的公平因果报应。要是她憎恨谁,或是觉得谁可恨的话,就无法公平地制裁别人了,对吧?然后……”
像在害怕什么似地,美名声音颤抖地说:“当小姬对谁怀有恶意时。她的人格就会切换成堕天使不快逆流的人格。只凝聚坏心的堕天使不快逆流,在用尽自己的碎片力量前,将不断地肆虐、残杀、破坏。最后——”
她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又显得不安。
“会把碎片消耗到没有剩余,直到崩溃死亡——有这样的说法。”
彷佛要将鼓膜震破一般,形同噪音的演奏,以及“咯吱咯吱”朝脑内切削而来的女性歌声。用廉价CD随身听,无法重现名为“魔女王国”的这名歌手的歌曲,连颇具特色的不知所云歌词也几乎只有杂音,无法听清楚。“真可惜啊,我很喜欢她的变态歌词呢——”叹木狂清在心中自言自语。
他是个奇妙的男人。
身上穿着老旧的外套,口中衔着扭曲变形的香烟。及短胡子让人无法辨识长相,姿势不正地趴在建筑物阴暗处的那副德行,怎么看都只像个流浪汉。恐怕连再有名的侦探,也不可能光从外表就判断得出他是“刑警”吧。
“不过,哎呀,虽然说愈来愈有春天的感觉了,晚上还是有点冷呢。”
叹木自言自语,缓缓地拔掉耳机。现在是深夜,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也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月亮将天空照得雪亮,无数林立的建筑物形成浓厚的阴影。
叹木隐身在其中一个阴影下,观察着四周动静。
叹木狂清是专门搜查杀人案的刑警。
因此,他现在正在追查近来发生的——多起犯人真面目不明,不知算不算是连续杀人案的不可思议事件。
由于目击者皆异口同声证实“看到了怪物”,而被杀的被害人遗体也确实很像是被野兽啃食得乱七八糟,让警察觉得困惑。于是,姑且假设是危险的野生兽类到处游走,他为究明事件真相而展开大规模搜查,不过……
叹木撇一下嘴,忿恨地喃喃:“对手是怪物的话,这责任对警察来说就太沉重了吧!”
世界上,确实有只能称之为怪物的存在。
不知其真面目的异形,人类的天敌,叹木虽然只看过几次,不过他和怪物的关系绝对不浅。
叹木最爱的女友,便是被怪物踩死的。
为了复仇。叹木憎恨怪物,并且正在追踪它们。
“哎呀,汝胆战心惊地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鬼还是老虎啊!”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
叹木做出反应,很快地站起身来,然后将手伸向置于腰间的手枪。那声音像在嘲笑他似地,发出从容的感叹。
“呵呵,看来——汝,似乎是普通人嘛。是怎么查到这地方的?”
在无数建筑物林立,位于海岸线上的工业区里,叹木独自站着。这里既非住宅区,也没有什么商家,一般不会有人想到这种地方来。因此,这里是最适合干秘密勾当,做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的事的地方。
尽管保持警戒,叹木还是用悠哉的口吻问:“你是哪位?别害羞,你愿意出来的话,欧吉桑会很高兴呢。”
空气冷飕飕的,从任何方向都感觉不到声音主人的气息。不过,虽然不知道是谁,会这样与叹木接触就表示——中奖了。
“呵呵。俺的名字是泪歌。因为很胆小——不好意思。俺就维持这样不现身。倒是汝。快回答俺的问题。是怎么查到这地方的?”
“嗤嗤嗤。”叹木轻蔑地笑,用绳子把浏海绑起来以确保视线清楚。然后自信满满地奋力向虚空一指:“那当然——该怎么说呢?就是名刑警的名推理。”
“汝,事先在俺们诱拐的其中一个人身上装了追踪器,没错吧?”完全无视于叹木的台词。那声音笑了。
“因为是随机诱拐才会播得这种下场吧。没想到会有刑警事先预测出下一个被诱拐的人类。在他身上装追踪器。以查出这个地方——”
“那个,你既然知道就别问了吧?否则耍帅的我不就非常愚蠢吗?”
叹木耸耸肩,依然用认真的表情问:“那么,Melody?您如何处置诱拐来的人?基本上根据刑法,光是诱拐就会吃上刑责哟?
“别用Melody那种可爱的名字叫俺。”面对不服气似的声音,叹木从容地笑了。
“可是Melody——你是女性吧?”
泪歌倒抽一口气,声音中渗杂着焦虑:“为、为什么?”
叹木从她的回答中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平气和地解释:“勉强装出老人语气的不协调感,从抑扬及措辞选择上推测真正的语调,从被改变的老人声音中推测真正的声音——好歹我也是刑警,多少也会这类技巧。毕竟用变声机改变声音的犯人并不罕见呢。“
叹木微微一笑,结果泪歌以出乎意料的冷漠语气对他说:“想说只是个怪刑警。你——知道了是吧。”
这是她原本的语调吗?她用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话。
听到她直接发出的阴森声音,叹木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只要知道一点点我的真面目者。就格杀勿论。知道经历就杀,知道名字就杀。知道性别就杀。知道血型、星座、户籍、发型、眼睛颜色、语调、能力就杀。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我怕死亡,怕敌人。凡是会威胁我性命的东西。都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她发疯似地重复说着,然后平静地宣告:“去死。你非死不可。为了我的平和。在终极意义上。我必须是秘密。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我要毁掉你的存在。抹杀掉你的经历。岂能让你还有一根头发、或一小片遗传因子留在这世上。”
随着她畅所欲言的话语,栉比鳞次的工厂屋顶上出现了人的气息。这是无以计数的——人类?有红眼睛的人类。
就在叹木做出备战姿势的同时,泪歌大叫:“我亲爱的同志,神虫天皇的终端——虫啊,杀掉那男人,举行血祭。把他生存的可能性彻底降到零以下。我允许你们啃食杀掉之后的尸体,吸光他的血!剁碎灵魂、粉碎生命,让他的存在彻底消失!杀掉他!”
被称为虫的那些人,不动声色地用昆虫般的动作朝叹木接近。叹木在瞬间将手伸向腰间,拔出两把手枪射击他们的大腿及脚踝。
“什——”
动作没有停止。
照理说,应该会产生一般人无法忍耐的剧烈疼痛才是,然而那些虫却拖着腿,或是只用手爬向叹木。他们的眼神中不带情感,只是一味地——出自本能地想处分叹木。
“呜哇——太恶心了,这些家伙!”
连续射击也没有意义。
由于子弹用光了,叹木赶紧装填预备好的子弹。
“嘻嘻……”泪歌一派轻松地看着叹木。发出嘲讽的声音笑了。
“竟然拿两把手枪,真是有趣的刑警啊。不过很可惜。你要死在这里。不杀就阻止不了那些虫。子弹应该很快就会用完吧。你就这样在压倒性的虫的面前被压死吧。看着你做无用的抵抗被杀死。似乎可以抚平我刚才的恐惧。”
那声音让叹木感到莫名火大,他大声喊:“从声音推测得到的Melody真面目之二——年龄约莫三十五到四十来岁——从发音可以推测出是外国人——英语系国家!大约在十凡岁时来日本!”
“住口——”
尽管听到泪歌尖叫、抓狂的声音感到些许满足,叹木还是举着两把枪——小声地喃喃自语。
“啊——小梅,对下起!我可能回不去了……”
深夜里的无人工业区。
忧郁刑警叹木狂清——失去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