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两个多礼拜。
“呼。”
久违的——真的是久违到让人觉得最后一次上班恍如前世般的工作。
比起困惑,混乱的成分更多,不小心犯下好几次愚蠢的失败。她叹了口气,并非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或是感到疲劳——杀原美名身穿白衣天使的护士服装站着。
这里是位在观音逆哄镇尽头的市立医院。
几个月前曾发生过医生、医士、病患全部离奇失踪的事件,一时扬起要废弃的检讨声浪,不过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又没钱盖新的医院,于是做了简单修复、重新改装后,再度开始营业。由于镇上只有这间医院,大多数居民虽然觉得毛骨悚然,还是未对这件事提出强烈质疑。
美名利用能力扭曲因果,产生奇迹的碎片力量在这间医院任职,以护士身分每天忙碌地工作。不死之身的美名不用吃饭,并不是非赚钱不可,可是她很想工作。
过去因为对同事间的无聊口角、难搞的病患、严格却无能的上司感到不耐烦,不再去上班,把自己关在家里——什么都不吃地饿死。
杀原美名强烈希望重头来过。
以非人类的存在——杀菌消毒之姿活着,没有任何怀疑、忠实持续完成上帝的“角色”。美名不由得对这种事情感到火大,她反抗上帝,决定以人类——杀原美名之姿活下去。
美名也曾有过梦想。有过想帮助因受伤或疾病而苦的人们——这个灿烂的梦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一切感到厌恶了呢?
她希望能以蜜姬憧憬的、身为护士的自己为傲,就这么活下去。
比起成为完美的存在——上帝,平凡过活反而更不容易、更辛苦。
不过,美名现在正尽情享受着快要遗忘的充实生活。
活着,而且是以人类身分。这是美名自己也感到意外,觉得很美好的事。
“哎呀?”
在护士们使用的更衣室里。结束了自己负责到下午四点为止的早班勤务时间,在置物柜前脱下衣服的美名,赫然发现门前站了一名少女。
极具特色的狼剪发型,如枪口般不带情感的眼眸。有别于她恢复近似上帝模样时急速再生的左手臂,被美名整个吹散的右臂依然空荡荡的。
美名对她视而不见,一边换制服一边叹气。
“你连打招呼也不会吗?不吭声地站在那里,害我吓了一跳呢。”
“说到吓一跳,我也有点惊讶。”巧妙岔开美名的责备,阿掘背靠着门嘀咕:“你很正常地在工作呢,杀菌消毒。”
虽然对杀菌消毒这个称呼感到莫名反感,不过去警告对方订正这么细微的事也太麻烦了,美名敷衍地回答:“有什么事?我接下来有约,拜托你长话短说。”
阿掘点头,表情认真地说:“告诉我让铃音复原的方法吧。”
她一脸严肃地瞪美名:“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事……不准你说不知道。”
美名很快地穿好衣服,朝远方看去:“这个嘛——”
她把脱下的衣服收进包包,回家的准备就绪后,盯着阿掘:“世上没有知道世界真理的存在。”
阿掘诧异地皱眉,美名淡淡地对她说:“从这次的事件后,你应该很清楚吧?这个世界,充斥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碎片、怪物、七大虫人、上帝,身为其中一项,我们大概没有清楚的去理解这些东西呢。”
原本是人类的美名,被赋予杀菌消毒的“角色”后,虽然比一般人拥有多一点的知识,不过,那也只是抓住了充斥于世界的谜团里的一小部分而已。
“老实说,我也无法让肉偶复原。”
“你说什么?”
美名挥手制止了杀气腾腾的阿掘:“是啊——比起去破坏什么,让毁坏的东西复原更困难。不过,并非完全没有让毁坏的东西复原的方法。”
她静静地说出那个名字。
“去找单人房!”
没听过这个名字,阿掘露出诧异的表情。美名点头,淡淡地说:“单人房是拥有创造天地能力的大碎片,可说是我们之中最接近上帝的终极存在。”
美名一边走近醚着眼睛的阿掘,一边问:“你知道虫的存在吗?”
突然听到这名字,阿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美名对她说:“据说虫是名为神虫天皇的大碎片的一小部分。我也不太清楚它们的真面目是什么,不过——我成为杀菌消毒后,从虫那里取得了为完成杀菌消毒‘角色’所必要的知识呢。那一定就是神虫天皇的‘角色’吧。”
美名想起,在自己和蜜姬得到大碎片后不久,突然出现的红眼虫群。
“我是在那时被告知,有创造天地的‘单人房’的存在。”
她一边回想,一边娓娓道来:“单人房能从基本面推翻世界法则,让死者复活、冻结时间、重新创造次元,似乎是个拥有这种特异能力的存在。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有可能让肉偶复原吧。”
“他?那家伙是男的?”
阿掘眼中燃起些许希望。
美名隧起眼睛,走到她旁边将手放在门上。然后回过头来,摇了摇头。
“不知道。创造天地的单人房与巴别塔的破局,是七大虫人中最神秘的呢……不管是年龄、长相、性别,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尤其是单人房,好像已经失踪了数百年。”
“你要我去找那种东西?”阿掘的声音里参杂着忿怒的色彩,不过美名并不在意。
“总比毫无希望好太多了吧?而且,对我来说,单人房也是我即使拼了命也想找到的存在。单人房或许知道——如何让未来只看得到绝望的小姬,从冻结的睡眠中醒来的方法。”
美名看着前方,走进充满静寂的医院长廊。
“所以,眼球掘子,只要是为了找单人房,我杀菌消毒杀原美名会帮你到底的。随时保持连络!我如果找到什么线索,也会告诉你。”
一把汤匙发出声响,插在美名脚边。
“我,其实恨你恨得不得了。你杀了铃音、杀了我爸妈,夺走我的右手臂和日常生活,我很想杀了你这个杀菌消毒。”突然间,她的声音申混杂着温柔:“不过,比起在这里把你杀掉,像这样痛苦地活下去应该更难过吧?所以我不杀你,永远——直到你发疯为止,要不断给你活下去的惩罚。”
听到这佯装恶意,其实隐藏着善心的体贴话语——美名微笑,转身看向一脸怅然若失地站着的阿掘。
“谢谢。”
“啾——”
这个世界充斥着上帝碎裂后所产生的恶劣命运、死亡以及暴动。
没有希望、也没有奇迹,不管怎么攫取,幸福还是会从指间溜走。
原以为人生就是在绝望的黑暗中,延续着只有痛苦的时间,没有救赎。
“什……”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愚蠢吧,美名一边如此想,一边茫然呆立着。
灵魂脱离了,意识飞走了,她无法理解,不停眨眼。
这里是平凡小镇里不具个性的商店街,附近一带的对面就是私立观音逆哄高中。当中的某个角落,有间不赶流行的古朴咖啡厅,一名少女坐在咖啡厅正中央的座位。
手上戴着大手套,咖啡色头发扎成两条辫子,还有圆耳帽及尾巴装饰,维持在到那地下研究所前的状态。
她的表情无邪,动作纯真。
我,认识这个少女。
这是梦?
幻觉?
还是我疯了?
或是新敌人的精神攻击?让我看到幸福的幻想,所以趁机攻击过来?
“啊,是姐姐。”
对方用温柔的声音说,她——杀原蜜姬像花开一般地笑了。
美名脑中一阵错乱:“敌人吗!有敌人对吧!快点现形,我不准你做出这么残酷的事!你触碰了我这个杀菌消毒的逆鳞!好啊——我就来陪陪你!现在马上消除这个刻意凑巧的幻觉,堂堂正正地交手!”
“美、美、美名小姐,美名小姐。”在吓到愣住的蜜姬附近,龙惠及御贵似乎也和美名一样极度慌乱,惨白着脸。对了,今天和他们俩、还有被固定的蜜姬约在这间咖啡厅,想说,至少让蜜姬看看她在最后说想吃的巧克力圣代——
美名粗鲁地走过去,静静地靠向龙惠的脸:“发生什么事了,限你在三秒内讲清楚,我快疯了。”
“咦、咦,美、美名小姐,请你冷静下来!”
龙惠看着表情非常恐怖的美名,战战兢兢地说:“这个,我也……不太了解。刚才,有个男孩子冲进咖啡厅来——他看着小姬,用刀子——”
龙惠求救似地看了御贵,他也是满脸困惑,补充:“嗯——看起来像十字架,不过它的末端尖尖的,像刀子一样。那个男孩看了蜜姬一眼,喃喃说着‘真可怜’,便——刺了下去。”
“刺向被固定的小姬?”御贵摇头。
“不,是刺他自己的肚子。”
完全听不懂。
他靠近蜜姬,说了“真可怜”后切腹这行为的意义、理由,目的都让人无法理解。
不知道龙惠是不是在回想过程中变得愈来愈混乱?她支支吾吾地说:“然后,那些——血或骨头,滑滑滑,不可思议地从男孩子的肚子滑出来,彷佛具生命般围绕在小姬周围——是光?我觉得刺眼所以闭上眼睛,结果——”
“我听到了声音呢。”御贵皱眉,说出不知其真面目的少年留下的谜样话语。
“他说——‘欢迎来到我的房间’。”
房间。
美名想起某种可能性,张大眼睛问:“然后,一回神,小姬已经恢复原状了是吧?”
“是的——”
龙惠点头。
美名仰望着天,感觉头昏脑胀。
将因不快逆流本身的失控,耗尽碎片力量濒临死亡的蜜姬,恢复原状?话说回来,他是怎么解除用来固定住蜜姬肉体的杀菌消毒“固定雾”?
万能到不合理,像奇迹一般的终极能力。
不会错。
“是单人房呢。”美名说,她凝视御贵及龙惠。
“那、那男孩长什么样子?不告诉眼球掘子不行……没想到会在这么近的地方……”
“你问长相——”
御贵像在回想似地皱着眉头:“他穿了件奇怪的T恤。”
“穿了条沾满泥巴的牛仔裤。”
“头发是红色的,只有这个让人印象很深——”
“獠牙——不对,他的嘴巴有可爱的虎牙,很吸引人。”
总觉得得到的答案和想象中的单人房的印象差很远。
美名感到困惑,带着微妙的表情问:“那种像小野人一样的家伙会是单人房?是创造天地的……你们还有注意到其它的事吗?”
她现在什么情报都想要。
对方拥有能扭曲世界法则的可怕力量,最好不要乐观地以为他是基于好意让蜜姬复原吧。不先知道发生在蜜姬身上的现象的理由,就无法平静。
如果复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会崩溃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她一边不安地想,一边等待答案,结果两人都困扰地摇头。
“不,毕竟事情来得很突然,我因为小姬复原的震惊,整个人很混乱。”
“嗯。而且……那个男孩子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的样子,是吧?他让蜜姬复原后,说了让人听不懂的话,就立刻走掉了。”
美名用眼神催促御贵说出那句话。
他不太有自信地告诉她:“好像是‘因为感觉到大碎片的力量。还以为是破局,竟然猜错了啊!’——之类的。”
“他好像在找谁的样子喔?”
破局。
和单人房一样。
也是担任上帝“角色”之一的大碎片。
美名感觉一阵冷颤从背脊窜过。
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在进行某种无法想象的故事。
美名抬起头,幻想上帝在那里俯瞰、嘲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她忍着晕眩看向蜜姬,蜜姬手抚着脸,一副很欢喜的模样。
面无表情的店长,手上正拿着甜到可以杀人的巧克力圣代。
“哇啊。哇啊啊啊这个、这个这个,呀啊,没想到还可以吃到它!”说完,她看着这里,莞尔一笑。
“小龙、小御、姐姐。你们在讲什么艰深的事啊?那是好玩的事吗?如果不好玩的话,不要去想比较幸福。”咬,她含下第一口,露出恍惚的表情。
“嗯。”
两口、三口、四口,不停地吃。
以多汁樱桃、用砂糖凝固的玉米片、特浓巧克力鲜奶油为特色的巧克力圣代。
“嗯!嗯——好棒喔喔喔!”
她一脸幸福地吃着那个,然后看着三个人笑了。
“没问题,没问题的。我觉得上帝不是因为讨厌世界才恶作剧的。我觉得它是为了守护世界,才用各式各样的手段维持世界。所以就算我们不去想艰深的事。世界也会一直平和的——爱与和平哟!”
美名看着不知在大叫什么的她,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把思绪放到一边。
曾经被人切割、伤害,被憎恨支配的她,像这样幸福地笑着呢——至少现在不要去想不安或忧郁的事吧。
“说的也是。”
或许有一天,阴谋、恶意、欲望、命运,会将这个世界还有我们一个都不剩地带入不幸。
不过,我们现在正看着——背负毁灭我们的命运的堕天使的笑容。违背了上帝的计划,尽管不是单凭自己的力量,我们还是不气馁地对抗命运。
就像从最坏的地狱中生还,正享受着吃甜食的小小幸福的她一样,不去想些艰深的事,笑着享受当下吧,美名思忖。
美名走近蜜姬,像以前一样,从座位后面抱住她。
以前美名感到开心时,会自然露出笑容,像这样抱住蜜姬。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呢?不对——应该还可以重头再来。
“能够活着,真好,小姬。”感觉着蜜姬的体温,流下眼泪——美名问她:“好吃啊?”
“嗯。”蜜姬用那张被巧克力鲜奶油弄得黏黏的嘴巴,做出非常夸张的笑容。
像天使一样开朗,彷佛能让人感受到未来存在着希望一般。美名抛开一切的恶意笑着,蜜姬也跟着笑了。
“我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