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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虫,眼球,爱之歌 前奏曲 7 0 0

被背叛了。

被无数的楔子钉在大树上,如同可悲的小虫般被刺穿。疼痛已然消失,再也无血可流,也渐渐感觉不到绑缚全身的锁链有多冰冷。

这因果腐散之地已经永远停止转动,太阳不再给予温暖,就连蛆虫和苍蝇都毫无察觉地飞过,空气也一味沉淀。只有无意义的时间在缓慢流动。

名为孤寂的毒物,正从他的体内溶解——逐渐分崩离析。一百天过去,他起誓,将为放他出来的人实现任意一个愿望。一百月过去,他起誓将实现任意三个愿望。一百年过去,他起誓不论愿望多少,不论所愿何事,都将使之实现。……“所以说,你的想法是很没效串的,‘蟋蟀’。”

“‘件’(注:件:日文读音为kudan,是日本神话传说中与尼彦、白泽等齐名的预言兽,预言过世界末日。),你似乎缺乏享受人生的才能呢。”“所以,把心脏食子妹妹简称为阿食是最好的。”“把眼球掘子妹妹简称为阿掘更具有欺骗性,你不觉得这很绝妙么?”

“对了,啊掘还跟在我们后面吗?”“好像还跟着哦。”“真麻烦啊。“烦啊。”一百天过去,他快要陷入疯狂。一百月过去,他已经厌倦疯狂。一百年过去,他的心变得宛如植物、鸟兽,不再激动。

那两个神秘旅行者的出现——是在他业已绝望、放弃思考之时。在漫长得难以计数的时间里,困在此处一动不动,他的精神已不再活动,行将死亡。“……你有听到人的声音么?”“哦?可是这里除了我们和虫子、鸟儿——剩下的就只有神了。”

那是两个怪异的旅行者,不似普通人类。在郁郁苍苍、拒绝人类进入的森林最深处,他们手脚麻利地搭好树枝,燃起篝火,围坐在旁谈笑风生。

一个是全身上下鲜艳绿色服饰的男子。

另一个是额头上有着巨大眼球的秃头尼姑。

以“蟋蟀”和“件’呻目互称呼的神秘二人组,果然也像其他生物一样,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被火光染上一层朱红的两人仍在交谈。

“对了,‘蟋蟀’,你听过这种说法么?”

“什么说法?‘件’,你说话向来都很无聊,拜托长话短说吧?”

绿衣男子调侃般地对三只眼的尼姑说道。尼姑就像不想破坏气氛似的,闭上双眼,只睁着额头的眼球:“……所谓世界——”

“哇,又是这种大而无聊的话题!”

“所谓世界——就是我。”

尼姑无视男子,喃喃自语。她身披的僧衣沾染着类似泥浆和血的东西,有些污秽。真是个怪异的旅行者,令人怀疑她并非人类。是神,是佛,还是恶魔、妖怪?抑或是精神厌倦了漫长的孤寂,从而产生的幻觉?

被称为“件”的尼姑用仿佛在舔东西般含混不明的声音说道:“像我们这样,活的时间一长,也就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东西。知道了许多事,也遇见了各种人,对世界多少也有了些了解。但是,‘蟋蟀’——世界是什么呢?”

“唔?啊——咱们要考虑这种事也怪麻烦的。世界——不就是这个吗?”

“蟋蟀”随手在地面一抓,捏了把土扔向尼姑。

咻——神奇的是,土穿过了尼姑的身体。是躲开了吗?抑或,他们果然是幻觉呢?

“……别躲啊。”

“当然要躲,不然会弄脏衣服的……对了,你所说的世界,只不过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世界是地面?是天空?是自然?还是城市?如果把这个星球的一切称为世界,那也只是世界的片段而已。我们能感知到、把握住的范围——这就是世界。比如……”

“一瞬间,“件”突然转过头凝视着另一个方向。

“对被封闭在那里的他而言,所谓世界——就只是他周围那极其狭小的空间。”

……

“自己能认识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那,似乎就是我们所思虑的世界。”他惊讶地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这点,“件”依旧淡淡地说着:“世界坚如磐石,是上帝所守护的不灭领域,完美而无敌——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错觉。但是‘蟋蟀’,对我来说,抹消掉你的世界是轻而易举的。”“件’’轻轻地伸出手指,遮住身旁‘蟋蟀’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喏,世界消失了对吧。”恶作剧般地笑着,“件”收回手指,恢复原来的坐姿。“最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随后创造了天与地。其中的涵义,你明白么?那决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并非只有上帝能做到,其实我们也经常在做。”

她额头上的巨大的眼球,突然用力地眨了一下。

“如果闭上眼睛,世界就会消失。虽然还有声音和气味,不过这些也是一睡着就会消失的。之后,像这样——一睁开眼睛,说‘要有光’,光就会照到我的世界。”

“件”伸开双臂,像在讲解什么似的继续侃侃而谈。

“然后,我们得以理解天与地的存在,感知海、风、动物、植物,学会区分自己周围的人:这是父母,那是恋人……上帝最初说要有光,然后创造了天与地,最后造出了人类。”

“件”静静地微笑着轻声说道。她仿佛是在对谁倾诉,又像毫无意义地独自私语。

“明白了么?上帝和人类所做的事其实是一样的。我们每天醒来,都在创造着天与地,体验着无数的毁灭和诞生,随后夜幕降临,我们被黑暗包围——世界因此而消失。上帝和我是一致的,世界和我也是一致的。”

然后——“件”又一次指着他。“那么,创造天地的,究竟是我们身体的哪个部分呢?很简单——那就是大脑。大脑才是我们的中心,正如上帝的中心才是世界的中心。一旦大脑那里无法理解世界,就算有光,世界也无法诞生——”

她一边往噼啪作响的火堆里投入柴禾,一边面露同情之色注视着他。

“上帝的大脑——如果你消失的话,世界也会随之消失。所以请再忍耐一下,一下下就好。你是上帝的创造器官,也就是大脑。”

他很想消失。已经厌倦了活着,也受够了思考。他连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世上多待。

然而——

“还有700年。”

怪异的尼姑语气温婉地呈示出希望所在:“还有700年——你就会被解放。我们虽然是和世界割裂开来,不与因果交会的旅行者-——但也因此而得以游离在外,俯瞰这个世界。……总之,700年也只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你就唱唱歌来消磨时间吧。”

她微笑着说出这些话语,已经充耳不闻快要睡着的“蟋蟀’’不解地问道:“……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和谁聊天啊,‘件’?经常自言自语的人看上去很阴沉,会交不到朋友哦。”

“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请给我闭嘴。我刚才可是在不为人知地拯救世界啊。”

“啊,是吗——真了不起呢——”

“蟋蟀”极为随便地挥了挥手,微微抬头看向森林的另一边。从那里——传来了咔沙咔沙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

“……是阿掘。追来了呢。”

“既然要一个劲地跟来——千脆就和我们一起旅行多好。干吗就不能和我们亲近点呢,这个阿食……’’

“是阿掘啦!”

“是阿食。”

“……”

两个旅行者互相瞪视,然后耸耸肩,把目光转向燃烧的火堆。

咔沙咔沙作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又在不远处怯怯地停了下来。然后,也许是为了让躲在那边的人安心,也许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

“蟋蟀”取出乐器弹奏起来,“件”则应和着他的旋律开始歌唱。唱得很朴素,甚至有些拙劣,却并不算难听。

那是随处可见、极其普通,谁都能想出歌词的爱之歌。

——

……

“……”

意识又飞远了。

究竟睡了多久呢?在梦里,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件”和“蟋蟀”——两个怪异的旅行者。时间已经丝毫感觉不到,自那时起究竟过了多少年也无从知晓。世界大概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不断变化,只有他周围的这片森林一如往昔。

从那时起——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呢?

仍然——不得不继续活下去么?

一阵歌声,传人了他的耳中。

多美的声音啊。

清脆的铃声、小鸟的鸣啼、昂贵乐器的奏音——仿佛和那些声音合为一体,却又远远超越它们的,是歌声。这歌声撼动了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心灵。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

真是微妙——歌词好古怪。

“我已厌烦了爸和妈,和哥哥一起离开了家~走在阴森的林间小道,跟着哥哥我就不害怕~森林的神不要打扰我们啊,不愿回家,回到从前的家~”

那歌声无比明快,与苍郁阴暗的森林很不相称。

仿佛是为了消除森林中的阴霾与恐怖而歌唱,声音也因恐惧而微微颤动。

“终于来到点心之家~我和哥哥的乐园呀~不料这是魔女的家~魔女生气真可怕,眼看要将我们杀~不能怕,不能怕,我要保护哥哥啊~”

歌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近,向已将朽烂的他所在之地而来。闯入者欢快的歌声惊动了森林中的野兽和鸟儿,它们开始骚动起来。

“来吧(ReadY)——”

也许是兴之所至,音阶突然上扬,高得令人难以置信。

“用巧克力子弹打倒魔女吧(Let’skillherwithChocolate)—用柠檬派炸弹打倒魔女吧(Let’skillherwithLemonpie)~用糖果的小锤打倒魔女吧(Let’skillherwithSugarcandy)~用冰激凌大炮打倒魔女吧(Let’skillherwithlcecream)—用果冻的鞭子打倒魔女吧(Let’skillherwithFunnyjelly)——”

咔沙,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他低下头,全身仍然被固定在树丛中,只有脑袋低垂。歌声的主人大概发现了他——冒冒失失地发出一声尖口㈠,一连退后数步。然后,挺失礼地捡起半截木棍,捅捅他的脑袋。

“……真的在啊。不过——还活着么?”

久违了的感觉。来自于其他人的——刺激。

他微微仰起脸庞。

“还活着哪,太好了。”

那个人微笑起来,发自内心地露出喜悦之色

“呃……”

那家伙——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语调干巴巴地念道:

“我是破局。”

然后,用那双颇具特色的紫色眼眸注视着他。

“——你,是单人房吧?”

于是,他的世界重新开始转动。

自那两个怪异的旅行者出现——刚好过了7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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